雙丫髻的綠衣婢女捧着一壺清茶進了門,小心地斟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送至季榣琛手邊。她低垂的眉眼染上了悵然躊躇,幾欲張口,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有什麼話就直說,不必做這般樣子!”季榣琛淡淡道。
落月聞言更是蹙緊了一雙細眉,她掙扎了許久才小心的開口道:“公子,明日,明日便要開宴了!我,屬下只是覺得,那姑娘,未免太可憐了些……”本就是一個芊芊弱女子,如今還要捲進朝堂風雲,博弈之間失了清白生母,如今還要……
“公子,您難道不能……”不能救一救那苦命的姑娘嗎?
季榣琛轉頭對上了一雙滿載着期盼的杏目,出口的話確然姿容秀麗的姑娘如墜冰窟:“不能!”
“砰!!!”落月雙膝一軟,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公子恕罪,屬下沒有別的意思!落月自知不該質疑公子的決定,還請責罰!”她的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覺得從身到心,整個人都涼透了!
她實瘋了嗎?怎麼敢出口質問城主!對季榣琛的恐懼早已經根植在她的骨血之中,當年這位是用何等血腥手段鎮壓回荒叛亂!不過才一兩年的光景,便能忘了嗎?
季榣琛收回視線,“你跟在他身邊久了,心思也亂了!怎麼,是他讓你來試探我的?”落月已經撒出去太久,一個年輕的女子,總是不免爲外界所誘惑!
落月再叩首行了一個大禮,她整個人匍匐再地上,顫抖着聲音道:“公子,落月不敢!屬下對回荒,對城主乃是一心一意,絕不會心生不軌叛亂之心!還請大統領明察!”她承認自己是心動了,可那也只是一點點!相較於回荒城,那個男人雖好,卻也終歸不是個可靠的……
季榣琛端起茶碗,漫不經心地道:“你是在可憐她,還是可憐自己?這天下只有那一個女子可憐?旁人便都是無堅不摧了?落月,別忘了你是
落月的腦袋一同叩首,冰冷的溫度從額頭蔓延,讓她整個人都陷入恐慌之中!
生在回荒城那種地方,想要尊嚴是不可能的!她年少流落風月之地,在混沌的泥潭之中掙扎求生,什麼樣的男人不曾見過!落月是當年一個頗爲照顧她的姐姐留下的孩子,那可憐的姑娘信了薄情寡信的男人的誓言,輾轉偷渡的暗商怎會真的帶一個女人離開!她原以爲的新生活終成了一場幻影,最後拼死生下了孩子卻無力撫養,只能輾轉回到那風流的地兒,繼續幹老行當!只是到底不年輕了,而且養活一個孩子何其艱難,不過幾年便撒手而去!
她同一衆姐妹們接管了這個孩子,許是已經深陷泥沼,所以心中存着最後的善,想要保住這最後一絲乾淨!她們將她保護的很好,但或許就是太好了!倒是讓這個丫頭養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單純性子!不過放出去三年,便爲了一個男人要生要死的,簡直丟人現眼!!!
季榣琛煩躁地按了按眉心,她實在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感官司!“起來吧,你知道我不喜歡看人跪着!”季朝顏曾教導她————人生而平等!她自是認同這種觀念,只是身處亂世,要想平等何其艱難?憑她一己之力想要打破陳規?呵,季榣琛還沒有那般天真!
花月卻是不敢地,她爬行至季榣琛的腳邊,俯身哀求道:“公子,這丫頭只是一時糊塗!念在她尚年幼不知事份兒上!公子便饒了她這一回吧!年少不知‘情’字,屬下會教好她的!公子若是要責罰,所有罪責由花月一人承擔,還請公子開恩!”說着便用力地口頭,那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落月心頭直顫!
她一臉帶着地看向面前不斷口頭的女子,歲月不曾優待這個曾經的美人頭牌,她如今已經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風霜的痕跡!她記憶中的花姨,永遠都是挺直了要腰背的,縱使身處泥潭,她也要驕傲地站在衆人面前!也正是因着這一份傲然,纔會被上任主人一眼相中!從而帶着她們離開了那個地方……
可是如今,那個永遠挺直的身影,就那樣匍匐在另一個人的腳下,哀求寬恕她……
落月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被公子悉心教導的這段時間讓她逐漸沉迷,讓她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她甚至發自內心地期望,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丫鬟!她原本就是一個普通的丫鬟啊!只是顯然是對哄騙自家崽子的男人極爲不滿的,只季榣琛覺得話裡有話。
但她也不曾多言,至少此刻的季榣琛還沒有分清那種莫名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她開口道:“意料之中的事,沒什麼好驚訝的,至少落月還算有分寸的,沒真的把全家都賣了。不過,爲了防患於未然,你還是好好教一教,別真的一頭載進去不肯回頭!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給熟人收屍……”雖然這種事情貌似她已經幹錯太多次了!
當初選人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畢竟季朝顏那麼一個“正面”例子擺在眼前!季榣琛但凡有點腦子就不會相信天真無邪的蠢姑娘不會一頭栽進情愛的漩渦之中!
花月聞言便也收了臉上的魅色,一本正經道:“屬下明白,還請公子放心!只是不知,公子是否有什麼打算?”私心裡,她還是希望能夠對那個蠢孩子慈悲一些!
“你不是很清楚這種事情該這麼做嗎?怎麼,心軟了?”所以季榣琛纔不喜歡處理這種情感問題,自古癡情女子薄情郎,顧暄霖他親爹就不是什麼癡情種子,兒子又是自小嬌慣着長大的,縱然歷經波折,但是本性難測!他或許真的會遇上鍾情想要相守一世之人,只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麼便該早早明白該如何選擇纔是最有利的!
聯姻,從來都是建立聯盟的最好方式!
花月緊張地低下了頭,不再言語。她心知自己還是放肆了,公子是不喜歡這些風花雪月的韻事的,因爲她自己便是這樣一樁愛恨糾纏的孽果!“屬下明白了,三月之內,必定會給公子一個結果!”三個月的時間,足夠讓那個蠢丫頭看清男人究竟是什麼嘴臉了!
“若是不能,你當知道規矩。”季榣琛淡淡道,縱然落月不過空擔個名號,但是爲防萬一,她絕不會讓一個蠢貨將自己賣給顧暄霖!
花月顫了顫身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恭順地低着頭應和道:“是!”縱然不願,可是公子的決定無法更改!這是回荒的規矩,即便慈悲,卻也殘忍……
待到花月退下,藥房的陰影之中走出了一身黑衣的少年,“師兄,乾脆讓我去解決了那個蠢貨!免得她污了‘七月’的名聲!”他伸手握緊腰間的劍鞘,似乎只要季榣琛一聲令下便會直接宰了那個笨蛋!
季榣琛合上了桌上的醫書,“這裡不是回荒,東御皇城魚龍混雜,多方勢力交融,不要隨便打打殺殺!有這個功夫,不若多看些書!”說着她便將手裡的醫書朝那人扔了過去!
黑衣少年苦着一張娃娃臉接過了書,無奈道:“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幹不來這個!這種事情您來就好了啊,小的只需要勤學武藝,保護好您就是了!”他笑的一臉討好地雙手奉上書。
季榣琛沒去接,“你該多用些腦子了,既然已經被困在這裡,那麼陰謀鬼蜮防不勝防!你師兄我即便是聰明,卻也不能真的算無遺策,我不是神,不能永遠保護你們……”話音染上了些許傷感,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的神色有些低迷。
凌泉似乎也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他小心地將手捧的醫書放下,故作驕矜道:“師兄莫要憂心,憑小弟如今的本事,縱橫這東御皇城自然不在話下!師兄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我和楓實白芨都會站在你身後的!”從眼前的這人在那座漏風的破廟給他們灌下那一晚溫熱的風寒湯的時候,他們便甘願將此生的性命奉上!
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似乎是爲了印證自己所言的可靠!“倒是師兄,我怎麼瞅着,你好像對那個顧大人,很是寬容啊!”雖說是稱作‘師兄’,但這也不過是當年爲求生的無奈之舉,雖說季榣琛年齡最小,但卻也因爲她,他們纔會被師父收入門下!
儘管那隻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老大夫,但就是那樣一個年邁睿智的老人,給曾經衣不蔽體的他們一個容身之所!那樣快活的時光是那樣的短暫,卻足夠讓他們銘記此生!
他師兄是個姑娘!是個已經十八歲的姑娘了!
凌泉縱然長相偏嫩,但該知道的一樣不少!姑娘大了便該有心上人了!當然,如他師兄這般絕代風華不同凡響女子,定然是要配一個同風華絕世盛世美顏的公子!只是,他也只能是想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