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和曾高連袂走進大宅門,也是一個寬敞的三進院落,院牆結實,還設有角樓,一看此園的設計初衷便是防禦山上的土匪,畢竟這年月不太平,特別是鄉野之間。雖然大宅門比不上劉歆生劉園的精緻,更比不上袁世凱養壽園的精緻與堅固防禦,但在這座大部分都是土牆茅草屋的村落裡,這間大宅門甚可稱爲豪門大宅。
李想不無感慨的說道:“不到鄉里間走一走,是無法體會民間的疾苦。土地兼併嚴重,財富分配的極度不公平,已經嚴重動搖整個社會體系。”
李想滿嘴說出來的都是是新詞,一至於曾高這個從小受儒家薰陶,之後也留洋接受過西方新式思想教育的人,也一時半會跟不上他的思路。曾高仔細琢磨李想說的幾個新詞,總算明白過來,也就是朝庭混庸無能,百姓苦不堪言的另一種說法。
曾高道:“兩湖畢竟是魚米之鄉,失去土地的老百姓還可以砍柴,捉魚,挑煤賣,亦或者去港口碼頭討生活,總算還是有條活路。”
兩人說着已經進來內堂,李想隨便就在椅子上坐下,道:“嚴冬就要來臨,湖北的冬天不如北方寒冷,可也是大雪封山,寒風刺骨。就我們在村口看到的小孩,無衣着和鞋襪。已經是秋末的季節了,腳穿草鞋都會覺得冷,晚上沒上一牀被子蓋都會感冒。看那些小孩瘦骨零仃的樣子,定是日難半飽,冬天來臨之後還要忍受着飢寒交迫。”
李想進村之後在村裡走了一圈,所見所聞使他心裡隱隱作痛。這個民族的忍耐力是李想這個穿越客無法理解的,是讓人看了就讓人心疼。這種沉痛的心情,使李想沒有心神關注眼前的戰事。這個天該變了,這種生活該結束了。
曾高在李想身邊椅子坐下,卻無言以對,他是世家子弟,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初聞李想這樣的感嘆號,即忍不住爲李想這種情懷而感動。並不是李想的情懷真有這麼高大全,只是一個現代人無論是誰穿越到此,只要還有一丁點的良心,如何也不會看得慣這個年代窮人的悲慘命運。
李想依舊不依不饒的羅嗦道:“這家不是有個放牛娃嘛,我也打聽過,頭年五文錢一天,第二年十文錢一天。大小兩條水牛,每天要割三十來斤草,還要做其他雜活。夜深才能睡覺,破曉以前就起牀,每日睡眠不足三個時辰。那個放牛娃,今年才十歲。在離這個村不遠,有個土煤窯,專收童工,拉孔明車,抽煤洞裡的水,每天七個時辰,工資三十文。身體強健一些的小孩,爲了多賺幾文錢,每天還到煤洞裡去挑一兩次煤。這都是笨重勞動,都是壯漢做的事,再如何健壯的小孩也承擔不起。這裡的土煤窯設施極差,背煤時,頭頂油燈,巷道通風不良,衛生極差,經常發生事故――塌方、冒水、瓦斯爆炸等,一死就是十幾人或幾十人。發生礦災,土煤窯主是不會搶救的。煤礦的工資都是一年結一年,和修鐵路一樣,要是遇上煤礦虧本倒閉了,廠主跑了,一年的辛苦賣命,算是打了水漂。”說到這裡,李想握緊了拳頭敲在桌子上,震得茶蓋跳動,“赤果果的剝削。”
李想不斷敘述,曾高亦在不斷反思自身。曾家是地方豪族,所作所爲比各地土毫稍微好一點,畢竟是詩書傳家,但也好不到那裡去。
李想道:“沒有土地的民戶在家打短工、推腳車、砍柴、捉魚賣。在太平年景還可以勉強餬口,當遇大旱,大災,饑饉嚴重,他們本就活不下去,地主富商根本不會顧他們的死活,還會藉此囤積居奇。長沙因此鬧出搶米風潮,可見忍無可忍的民衆一旦爆發,將是勢不可擋。之後保路運動,直接成就了武昌起義的勝利。”
李想說的這些農村問題,已經給了曾高極大的震撼。曾高受西方革命的新思潮的影響,心中早有革新社會的衝動,纔會有與李想風雲際會,在武昌中和門城樓上的一拍即合。但是他革命的目光一直放在城市,所以把漢口看得極重,打仗也是城市的爭奪爲主,對李想把軍隊分散在農村心中一直存着一絲不以爲然沒有說出。通過李想的描述,曾高忍不住道:“所以武昌起義的勝利不是偶然,是歷史的必然,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全國革命風起雲涌,正是風潮所起。而民心的爭取,農村纔是主陣地,但是我們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卻是收效甚微。看看這個村裡,村民看到我們就像見到鬼。”
李想暗歎,曾高能夠想到農村,果然是有天分。須知辛亥革命時期,中國民族主義的新型領袖並不是直接從傳統農村社會產生的,都是特洋派的西式人物,士紳地主富商階層,也只有這些人能夠接觸到西式教育。他們基本上還都改信了耶皇,嘴裡唸叨的不再是阿彌陀佛而是哈利路呀,他們也不是主要關心農村社會問題,或者就根本就沒有關心過農村問題。此時太祖還未登場,農民一直是被革命家所遺忘的羣體,一直處於以城市爲中心和受外國革命模式所激勵的革命者關心的範圍和能力之外。中國的革命,它不容易找到一個外國模式作參考,其實也沒有外國模式作參考。日本也好,德國也罷,與中國的國情相差太大。由於中國的農民隊伍無比龐大、密集和穩定,社會革有被城市激發的變革所破壞的風氣。這個革命最大的羣體,在太祖登上政治舞臺之前,一直都沒有人正視過。李想下定決心,要把革命風潮刮往農村,無論前途多麼渺茫,坎坷,曲折,總是光明的。
想到此處,李想習慣性的摸向額頭的傷口思索着,當年紅軍也遇到過這樣的問題,“商央立木爲信,使民衆相信他變法的決心。我們只有用實際行動表明我們革命的決心,贏得民衆的支持。”
“信譽就像百年老字號的金字招牌,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我們現在欠缺的就是時間。”曾高卻擺出眼前最大的難題。
就在李想頭痛的時候,湯約宛捲起一陣香風出現在眼前,她從電報房過來送上一份電報。
李想看完說道:“海軍終於扯旗了。”
應驗了曾高先前的推測。
情報來得非常詳細,湯約宛甜甜一笑,說道:“革命軍一個排長何燮桂在起義後,率一哨人馬,迅速佔領了九江上游的田家鎮炮臺。長江隘口,落入革命軍之手。由此,遠在漢口的清朝軍艦,就失掉了接濟的來源。駐湖口的清軍總鎮楊福田派炮艇頑抗,反爲革命軍所敗。一鼓作氣之下,革命軍乘勝佔領了湖口炮臺和馬當炮臺,進一步控扼長江的交通。武昌起義後,長江上下游各省震撼,起義風潮像是瘟疫一樣迅速擴散道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寒冬降至,正逢江水漸涸,艦隊不可能留在九江以上過冬。所以,清朝的海軍,其實是被關在漢口,無糧無油,可謂大勢已去。薩鎮冰見清朝大勢已去,對外稱不忍見同胞自相殘殺,就決定自動下野。他搭商船去上海,把艦隊留下。薩鎮冰走後,艦隊並未馬上流血起義,清朝海軍內的漢人官兵動員起來,齊推我叔叔湯薌銘提出起義要求。又是耐心做幾個滿人管帶的“思想工作”。最後,喜昌、吉升、榮續三人都同意反正。喜昌怕事後遭殺害,還對士兵表示說他祖先是漢人。艦隊自動駛離陽邏,中途掛上白旗宣佈反正,然後開往九江。雖然武昌有我老爹在,但是你漢口轟沉洋人十六艘軍艦,他們不敢去武漢。於是,海軍艦隊就駛往九江,先行派人與當地革命軍聯繫起義合作的事情。”
李想撇撇嘴角,這又怪我?這其中的貓膩大了去,湯約宛自然看不出來。在海軍方面,清廷孤注一擲,派海軍統制薩鎮冰率海容、海琛兩艘巡洋艦和數艘炮艇、雷艇,溯江而上,準備與蔭昌率領的陸軍在武漢會師。清軍各艦艇慢吞吞的分別抵達漢口下游。也不知道是薩鎮冰配合袁世凱“慢慢看,走着瞧”作戰方針,還是清軍水軍中同情革命的官兵很多,故意的拖延時間,夏佔魁在三道橋作戰時,水軍還沒有過九江。如今海軍反正,黎元洪和湯化龍肯定使了大力氣。怎麼也不會便宜他李想,自然也不會便宜黃興,就唆使着艦隊使向九江。
曾高對可是知道許多清廷內部消息,他笑道:“其實,早在一年前,清廷害怕漢人士兵鬧革命,很想把海軍中的重要位置全替換成滿人。可惜,滿人中學習海軍出身的人罕見,他們只得先把海容、海琛兩個大艦上的管帶先換人。海容艦的管帶是喜昌,幫帶是滿人吉升;海琛艦管帶是榮續。薩鎮冰不是滿人,乃元朝色目人大將薩拉布拉後裔。他船政學堂畢業,後留學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學校,是個新派人物。甲午戰爭中,他在威海衛只率30名手水堅守劉公島炮臺,血戰十天,誠爲英雄。他自動下野,是個識時務的俊傑。”
“那我叔叔算不算英雄人物?”湯約宛秀美的眼睛飄向曾高,有些好奇的問道。
曾高到也聽說過一些湯鄉茗的事,風評不是怎麼好,與袁世凱一直存在着曖昧關係,與湯約宛的老爹一樣,兩兄弟都是個騎牆派的高手,一時也還真不知該如何評價。
“我知道我叔叔人品不怎麼樣,這世道,老實正派的人物,能像我爹和叔叔這樣風光嗎?我也厭煩了那個家,才離家出走。”湯約宛倒是直接,也不想再爲難曾高。
李想嘿嘿一笑,“我現在比你老爹還風光,看來也不是個好人。”
“好人有限,還不算大壞。”湯約宛眼光流轉,是那種不屑的看着李想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