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悽風慘雨,零落到此時,在屋檐下匯聚成流。黃興在孝感府衙的夜宴還在繼續,一片歡騰熱鬧的氣氛,勸酒,說笑之聲不絕於耳。門外的寒冷盡被此刻大廳的熱鬧驅散,任誰也看不出此刻城外金戈鐵馬,兩軍對壘。
勸酒,說笑聊不上幾句後,這羣掌握萬民生死的軍人,政客和士紳,富豪,便三句不離本行地談起有關切身利益的問題。爲他們所追逐的,無非權與利,但也須以此與民便。
只聽在衆人之間孫武侃侃而談,道:“李想在漢口時正準備籌建西式銀行,私鑄錢幣,發行鈔票,以代替清廷的流通的白銀,銅錢,還有湖北以前發行的各種紙幣,票據,大洋。李想想以此穩定漢口金融,但新幣的發行豈是如此簡單,特別是紙幣急需強大的信用做支撐。李想爲此逼迫漢口華商入股,爲他發行的紙幣提供信用。我觀其行止,簡直就是狼子野心,垂涎漢口關稅,不顧友邦和約,就膽敢挑起國戰。如今組建銀行,未必是爲了穩定漢口金融,恐怕更多是爲了滿足一己似欲。只要銀行建成,便可大肆發行鈔票,用來養的他的軍隊,武裝他的爪牙。”
同席中有懂經濟的便接道:“如果李想爛發鈔票,就會造成貨幣貶值,米、布等日用品物價大漲,加速漢口的金融崩潰。幸好把李想趕出了漢口,要不然我們今後只有等着破產。”
蔣翊武雖然不懂經濟,但是孫武的話明擺着是在中傷李想,雖然和李想沒有什麼交情,但就是看不慣孫武的小人得志,截入道:“漢口雖然歷經大戰,卻依舊市面繁華,這不得不說是李想的治理之功。反倒是李想的退出漢口,使得漢口市面蕭條了許多。李想建設銀行,那是有利漢口金融的大事情,這將打破洋人銀行的壟斷地位。而李想似乎爛發紙幣,這只是你們在此的懿斷而已。”
孫武聽得眉頭大皺,偏偏蔣翊武說得是鐵一般的事實,一時還找不到反駁的詞來。軍事方面他一點也不弱,但是民政、經濟,他只是一知半解。李想在漢口使出的經濟手段,只看那些趨之若騖的商人,就知道是大有錢途。他剛入漢口,已經不知道聽多少人向他提起漢口經濟五年計劃開發案,這是李想政府制定的一個計劃,許多大商家,甚至還有洋商也聞風而來,要參與進來。看來李想在湖北的音響越來越大,不趁此機會把他徹底搬到,以後就很難有這樣的機會。
原來莊蘊寬奇道:“在武漢聽了不少李想爭戰沙場的故事,想不到他還是如此文武全才,有這樣經世手段。這等人才,即使革命成功,也還有大用場。此次他漢口行事莽撞,但如此人才即使不帶兵了,還是留住的好。”
在莊蘊寬左手邊的黃興一副留神傾聽的樣子,他們這些激進的革命黨人,有許多人可以肯定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即使孫中山對興辦實業,也只知道修鐵路,但是修鐵路又該如何修法,也是一知半解。革命黨人之中沒有幾個真懂經濟理財的,要不也不會只知道四處籌款,募捐,常年銀根緊缺了。只有像湖北諮議局的這些地方士紳,大商賈,和長期管政治民的人才會思索到這方面的問題。學法律的宋教仁還好一些,但也所知有限,在社會實踐方面更是差遠了。
黃興突然暗下決心,李想無論本質是好是壞,但卻是有能力之輩。李想年少有才,自然就行事狷狂了一點,最近耳朵是聽了太多中傷他的閒言碎語,心裡纔會對他有成見。定要宋教仁通過杜心武的關係,把他爭取過來。
黃興同時留意到一同來武漢的一個日本顧問大元亦非常用心聆聽,腦際靈光一閃,頓時體會日本人的用心。黃興爲人磊落忠厚,但不是傻子。與日本人混了一天兩天,日本的心思他怎麼會不懂?日本對華之一貫政策,爲煽動內亂,破壞中國之統一。
清末之排滿革命,日本實援助之,助款濟械,非同情中國革命,其真正目的,系欲中國長久分裂,自相殘殺,彼可坐收漁人之利。在辛亥革命時,日本一面援助孫黃,一面又幫助滿清反抗民黨,而彼於首鼠兩端之際,各取得其操縱與干涉之代價焉。辛亥革命一經爆發,日本認爲乘機漁利機會已至,而民黨運動之內幕,亦以日本知之最清。保路運動初起,日本陸軍省即派侵略中國之老手齊藤季治郎赴揚子江上游調查,當彼行抵漢口之際,正武昌起義之時,至日本政府過多增兵,東洋租界駐守陸軍戰略部隊達兩千五百人,又命駐華第三艦隊司令川島令次郎率戰列艦菊花丸不顧秋季江水枯竭來鄂。此外,日本政府又派兩個秘密團體赴上海援助民黨,但當革命運動逐漸擴張之頃,特別是李想漢口一舉粉碎日本陰謀,東京顯然充滿不愉快之空氣。
對於日本人,黃興從沒有像孫中山那樣信任過,總保持這一份警惕,所以一直留意着大元的一舉一動。
莊蘊寬接着未完的銀行話題,道:“自清廷光緒十年,中國自鑄機制銀幣在歷經近半個世紀反覆論爭醞釀之後,始由吉林機器官局鑄成。光緒十二年,廣總督張之洞於廣州籌創“廣東錢後”。全套造幣機械由英國伯明翰喜敦造幣廠購進,並進聘外籍技師。光緒十五年該局投產,初鑄共有五等幣值之“光緒元寶七錢三分銀幣系列”如“光緒元寶七錢二分銀幣系列,成爲中國近代官鑄機制銀圓之濫觴。惟因幣銘“光緒元寶”被英文圍繞,遭致清廷駁回,未正式發行。光緒十六年四月,新版光緒元寶七錢二分銀幣系列鑄行,正面刻漢滿文“光緒元寶”字樣,並“廣東省造”及記值文字,背面中央均爲蟠龍圖案,環以英文幣銘。後經清廷下令作爲法幣,終成清廷中國自鑄銀圓典型規範,“市面行用,商民稱便”。此後各省羣起效尤,競相設廠鼓鑄,大利所在,不待清廷下令推廣,即已迅速在全國展開。至光緒二十年,已有天津、廣東、湖北、北洋、江南、新疆、安徽、湖南、奉天、吉林、黑龍江、福建、雲南、臺灣等十餘個省區設廠鑄幣。由於各省各自爲政、錢法混亂,銀幣成色重量不一,且以省名,互相抵制,流通不暢。面對全國競鑄銀元熱潮,清廷力圖將鑄幣權收歸中央,獨佔鑄幣暴利,光緒二十五年,下令除廣東、湖北兩局處,其餘造幣廠全部裁撤,遭到地方勢力強烈反對。同年,在北京籌辦“京局”,擬鑄“庚子京局製造光緒元寶銀幣”,次年就毀於八國聯軍入侵。光緒二十九年,又建天津戶部造幣總廠,欲鑄大清金幣、大清銀幣、大清銅幣通行天下,以求統一貨幣鑄行權,未果。後曾酌留江南、北洋、湖北、廣東四處分廠,並令各省造幣廠停止擴充,統一更名爲某省戶部造幣分廠,所用幣模均由總廠提供,亦不能如願。鑄幣,在有利可圖下,更禁之不絕。如今中國市場銀元流通狀況更趨混亂,海外各國銀幣和清朝龍洋並行,種類繁多,成色不一,市價時高時低,民衆經濟活動滌受其害。唯一的解決辦法,只有天下重歸一統,強大的中央集權政府着手改革幣制,公佈“國幣條例”及其“實施細側”,以求整頓並統一銀幣鑄行,或者乾脆建立中央銀行,把鑄幣發行權收歸國有。”
黃興聽得心中佩服,即使政見不合的孫武也不得不點頭表示同意。莊蘊寬不愧是久在官場打滾的人,深知其中內幕。
此時黃興長身而起,環目四顧,欣然舉杯,在集中所有人的目光之後,方道:“武昌首義,全國矚目。北洋軍馮國璋來勢洶洶,此戰勝負,必將影響全國。事已至此,興只能想出一個出奇制勝的招數了。”
所有人都傻眼的看着黃興,一時跟不上黃興的意識流。吃個飯,怎麼撤到軍略?在座的將領也是莫名其妙,先前也沒有聽說黃興在策劃什麼奇兵,即使有,也不該放在飯座上談,他不懂什麼叫軍事機密?是喝酒喝醉了嗎?反正是各種懿測都有,傻眼全部落在黃興的身上。
黃興看着他們傻眼的樣子暗中點頭,要的就是這樣一鳴驚人的效果。自從進了湖北,議論他不懂戰術謀略的話時常飄進他耳朵裡,甚至李想都敢於派人出面指則於他,黃興無論如何豁達的心胸也會有小九九。黃興與日本顧問大元反覆商議謀劃,制定出一套奇兵克敵的方案,就是爲了一鳴驚人,洗刷常敗將軍的爛名聲。
黃興也不知道喝了兩杯酒,還是本就非常興奮,大聲宣佈道:“我們如今困坐圍城的防守,只是坐以待斃。最好的防守,應該是進攻!”黃興抓起桌上一杯酒,一飲而盡,隨手率成滿地碎瓷片,豪情萬丈的震臂一呼,“我宣佈,今晚反攻馮營,趁夜雨風寒之際,殺馮國璋一個措手不及。”
全場一片譁然,相似炸開鍋沸騰起來。
吳兆麟第一個站起來反對,他對黃興沒有太多的惡感,看黃興吃點小虧,出個大丑也就夠了。但是黃興如此冒險行事,更是沒有爭取過他們參謀的一點意見就宣佈出來,後果很嚴重,黃興即使賭傷他一世英明也承擔不起。吳兆麟再如何沒心沒肺也座不住了,起來反對道:“請總司令三思,奇兵如果不能湊效,革命軍將再無力抵抗北洋軍的侵蝕。不止孝感保不住,怕陽夏兩鎮也保不住。”
總是有人出來反對,黃興有些不耐煩的一揮手,板着臉道:“此戰,全國矚目。北洋勢大,爲取勝,只能走險。何況我輩革命黨人,一向在弱勢中掙扎,此戰,我們未必會輸。”黃興看吳兆麟一臉不服,更有人也蠢蠢欲動的想要進言,黃興乾脆搬出官架子,“我自任前線總司令,一切佈置,責任在我,任何人不得干涉我的行動。”
聽到黃興搶白說道“我輩革命黨人”吳兆麟的好脾氣也要臉色大變,他正是因爲不是革命黨人,兩邊都不待見,才只能在武昌做老好人,敏感的心裡總覺得黃興暗指他是革命投機分子。吳兆麟把頭一扭,乾脆不作聲,等着看黃興的結局。
在座各將,看到黃興擺出官架子,也都默不做聲。黃興是厥上了,一時是拉不回去,何況還是孝感父老的面大放言辭,怎麼也收不回去了。黃興此次奇兵,是比李想連夜攻擊漢口還要瘋狂。難道黃興是要和李想一比誰更瘋狂?
黃興也感到自己也剛纔太激動,也許最近壓抑的太過。最後,他緩着口氣對大家解說道:“關於奇兵,只要運用恰當,自可奇兵之效。李想夜戰漢口,再戰三道橋,都用的是奇兵。此次我也是做了充分的準備,我早先就寫信與袁世凱,故意示敵以弱,不願與之大戰,料想北洋軍也會因此而鬆懈一段時間。進夜又風,又雨,又冷,如此半夜,正是展開夜襲最好時機。”
黃興說完,看向軍需三武。孫武不置可否,但是他心裡樂與見到黃興冒險,但是也害怕黃興真像李想一樣冒險成功。那麼無疑就是鞏固他在湖北的地位,這是他絕不願意看道的。副部長蔣翊武、張振武,被黃興這樣一說,有點動搖,覺得大有可爲。
孫武思前想後,才勉強答應了黃興的要求,但是他又說道:“總司令在進攻馮營時,我帶武昌一部從側翼進攻。”
孫武提出如此一個條件,勝敗全部考慮周全。此次奇襲得勝,自然他孫武側翼進攻的功勞莫淺,如果失敗,自然有黃興來頂缸。
黃興也沒有想過要用武昌一部民軍,那些湖北人,他指揮不動,大方的讓孫武領了去也行。對於孫武的要求,黃興滿口答應。作爲子弟兵的湖南二協湘軍,正可擔當主攻任務。近代有無湘不成軍的說法,黃興期望着奇蹟降臨,把寶全部壓在二協湘軍身上。
黃興豪言放下,各部將領也都同意夜襲方針,夜宴也到此結束。賓客散去,等着聽明天的大捷。
東西兩側的城門悄悄打開,黃興率隊城。自今早下起的陰雨,綿綿到半夜,此時竟是轉爲瓢潑大雨。
黃興騎在一匹從漢口拉來的大洋馬上,洋馬高大威猛,不知是培養了多少代的純血良駒。黃興本身長得南人北相,身材魁梧,坐在這樣極品良駒上,更是威武不凡。
黃興任憑漂泊的雨水澆在臉上,溼透了全身,寒氣逼人,他的心卻是火熱。看着大隊人馬踏出城門,往馮營遣去,半夜進軍,風雨來助,伸手不見五指,根本不用害怕驚動敵人。這麼大的雨,天又這麼冷,馮國璋的怎麼也不會想到黃興敢大膽的發起夜襲。
雨越下越大,這在湖北的秋季是如此的反常。隊伍冒着大雨,苦寒撲向馮國璋營地,黃興在馬上不斷下達命令,令各路互相聯絡,不要掉隊。
大雨傾盆,即使大檐帽也遮不住雨水往黃興的眼睛裡擠。大雨伴着狂風,吹來的寒氣已經到了冰點。黃興感覺到坐下的純血良駒也經受不起這樣的風寒,而在胯下微微的顫抖。但是眼前作爲打頭陣的湘軍第一協,組成敢死隊的學生軍,卻不爲嚴寒風雨的逼迫,要緊牙關無畏的撲向馮國璋營地。
黃興透過風雨和暗夜組成的重重黑幕,看到雄偉的遠山,還有山下綿延遼闊的馮軍營寨模糊的影子,如史前怪獸匍伏在眼前。
黃興信心滿滿,胃口超大,超好。今夜馮國璋第一軍,將在孝感城外被他一舉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