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爲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陽樓。
可憐萬里堪乘興,枉是蛟龍解覆舟。
李商隱的詩,向來如此,即使有題也無解。
晚風乍起,洞庭湖浪濤大興,在兩湖之地,帶動天地之威,捲起辛亥風雨。可是風浪再大,也憾不動在此屹立千年的岳陽樓。
岳陽樓上,焦達峰靜觀洞庭湖風起浪涌,輕拍憑欄而立,指尖感觸斑駁欄杆油漆剝落不平,是歷史的沉澱。歷代文人心中游洞庭湖必到的聖地,已經破爛不堪。岳陽樓承載了太多不朽的輝煌,卻也阻止不了它慢慢老去的輪迴,歷史上經歷多次的重修,甚至重建。如今的岳陽樓已經破爛如此,遊人還是如故,萬一倒踏,必會釀成悲劇。
焦達峰來岳陽樓,是來秘會湖南新軍四十九標二營前隊排長兼任測繪學堂教官陳作新。
陳作新此人,毫無疑問是黨人在湖南新軍當中,最具影響力的人。他生有異資,拳腳,刀劍,騎射都有兩下子。他詩文俱佳,年輕時給人做槍手,三篇文章,買了五百多兩銀子。丹青篆刻,自成一家,尤精大、小篆,筆法古撲,蒼勁有力。生性狂放,很有酒仙李白遺風。
他才華橫溢,自十四歲起,先後參加六次科考,皆是名落孫山。給外縣人做槍手,五篇就能賣掉三篇。他由此認識到清廷的腐敗,遂放棄科舉取士的欲'望。在經歷社會勵煉之後,開始對當今國家民族境遇,對國際形勢有所瞭解,開始誕生出改革社會,變法圖強的想法。
陳作新也曾支持過維新變法,但是戊戌政變,譚嗣同等維新志士殉難,維新變法失敗。陳作新徹底認識到通過改良的道路難達到救國的目的,滿清已經腐朽不堪。滿清是什麼?本就是異族統治,最害怕的就是資本主義民族運動,即使只是打着一個變法的旗號也不成。於是陳作新產生了“棄文就武”的想法。他拍案大呼:“天下正多事,男兒豈久事筆硯間哉!”
這位自號“夢天”的大才子軍人,是個狂人,曾作狂詩:
平生何事最關情,只此區區色與名。
若就兩端分緩急,肯將銅象易傾城。
陳作新能文能武,狂放豪邁,自然也受江湖人士的親近,在哥老會也是堂主級的人物。他有極佳的領導魅力,發表演說,講起革命道理來,能把士兵們說得熱淚盈眶。當時便有傳言,“列兵們只有聽到他的命令,一呼百喏。”
焦達峰在五月份,四川鐵路風潮起時回的長沙。在我們都認爲只是一場偶然事件,當中卻有革命人活動的身影。與同盟會緊密相連的哥老會便是鐵路風潮背後的身影,武昌起義是鐵路風潮起時之前便開始謀劃。當時,焦達峰在長沙響應廣州起義失敗,逃往漢口。在漢口他與孫武,居正約定兩湖起義,定下“長沙發難,武漢立即響應;武漢發難,長沙立即響應。”
在革命黨人眼中,兩湖本爲一體。而共進會也焦達峰與劉公等在日本創立,主要也是在兩湖地區發展。
焦達峰在今天早上,突然接到風聲:八月十九,夜。武昌首義成功,武漢三鎮到今天早上已經全落入革命軍手裡。今天是八月二十一,已經是第三天了。沒有更近一步的消息,也不知道武漢局勢現在如何?這條消息,還是打入電迅局的同志冒死泄露出來的。八月二十日,湖北革命軍政府成立,即發表多條明碼電文,電告全國。湖南巡撫餘格誠緊急封鎖了消息,凡是接觸到消息的人皆被軟禁起來,電迅局被封鎖了。消息的傳遞,簡直就是一場精彩的國產凌凌漆大戰。
焦達峰一直都記着當初的約定,立刻約陳作新在岳陽樓秘會。
洞庭湖邊綿延起伏的丘陵,方畝成塊的田地,還有漁舟晚唱。光線開始黯淡,夕陽落下。在焦達峰極目望去的地方,有一片沙州,長着一叢叢蘆葦和水草,也棲息這一大羣從北方南下的候鳥。夜幕降臨時,在沙州的上空還有一羣飛鳥在徘徊,尋找這落腳的地方。那本是一片極廣的沙州,因爲這次無端的秋汛,被湖水淹沒好大一塊,地方不夠這些候鳥棲息了。
焦達峰的思緒也越飛越遠,想起同學少年,還是瀏陽高等小學學生的時候。懷抱這理想,以天下爲己任。驅除韃虜,掃蕩東西兩洋妖魔鬼怪,實現民族獨立,建立共和民主,復興中華文明。種種的一切,在經歷現實殘害磨練,體味世情冷暖之後,還有幾個人在堅持當初的理想。整天圍這老婆孩子轉,爲了油煙醬醋煩,日子平淡如水。他們已經忘了當初的理想,忘了當初爲何要立理想?自鴉片戰爭之後,國家主權即慢慢輪喪外國之手,割地賠款,不平等條約是一條接一條簽下。洋大人無所顧忌的行走在中國的土地上,擁有比旗人還大的特權。國不像國,稍有血性的國人的感覺屈辱到了極點,再近一步,就成了印度阿三了。老百姓生活艱難,流民遍佈全國,被逼無奈扯起反旗,還不只是爲了有口飯吃。國將不國,家園安得太平?在這個亂世裡,他們還能安享偷生,把這一身所學埋沒。孫中山先生已經扛起民族大旗,他們只是搖旗吶喊也做不到?男人做到他們的境界,真是無能到了極致,焦達峰真是恥於他們爲伍,羞於他們同學。
夜幕籠罩四野,焦達峰伸手抓往虛空,遙遠的璀璨星辰似乎被他伸手而摘落,揮手間跨越了天上人間的距離。浩翰的銀河自九天之上一落而下,無數的星辰沉入洞庭湖,湖中自成另一個宇宙。湖中有幾艘畫舫燃起彩燈,船中絲竹之聲隨秋風嫋嫋飄進岳陽樓,畫舫的紙醉金迷也傳染進了岳陽樓,樓裡也有遊客伴樂而歌,歌聲糜糜。焦達峰一聲嘆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尤唱後/庭/花。國家越是積弱,世道越是糜爛,人們越是無助。值此末世,也是英雄倍出的年代。聽說此次武昌舉義,就出意味猛將。焦達峰來到岳陽之後,也更接近武漢,從來往的商客之間,也打聽到一些傳聞。傳說未免誇大其詞,但是總有着故事到原型,李想即使不如傳說的神勇,也必是做出過幾件英雄大事。
焦達峰把忘情伸出的手收回,目光被自己手背上的一條疤痕吸引,疤痕從手臂一直延伸到肩膀,是光緒三十二年留下的。
光緒三十二年,湖南哥老會李經奇策劃起義。黃興派同是湖南人到焦達峰迴國聯絡。那時侯的他,只是李經奇的一個聯絡參謀。
三十二年春,同盟會總部派劉道一、蔡紹南迴湖南發動會黨和新軍起義。蔡紹南通過同鄉魏宗銓同龔春臺等會黨頭目取得聯繫。隨後,劉道一等即約集蔣翊武、龔春臺等數十人在長沙水陸洲船上舉行秘密會議,基本確定了在萍、瀏、醴三地同時發動起義,然後分兵進取長沙、南昌的計劃。會後,劉道一留長沙籌劃全局,並賦予與同盟會總部聯繫的責任。蔡紹南赴萍鄉幫助龔春臺聯絡哥老會各部,舉行開山大典,公議將哥老會改稱“六龍山號洪江會”,推龔春臺爲大哥,以忠孝仁義堂爲最高機關,誓詞是“誓遵中華民國宗旨,服從大哥命令,同心同德,滅滿興漢,如渝此盟,神人共殛。”
洪江會成立後,發展迅速,會員很快增加到10多萬人。但正因人員龐雜,洪江會引起清廷注意,頭目遭到逮捕殺害的事件屢有發生。在此緊急情況下,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十八日(12月3日),蔡紹南、龔春臺在萍鄉高家臺召開各路首領會議,商議起義日期和辦法。會上,會黨首領一致主張趁官兵未到,立刻發難;但蔡紹南等認爲同盟會總部無信息,軍械又不足,仍擬等待接濟。大會經終宵爭論,未能作出任何具體決定。十九日凌晨,洪江會首領之一廖叔保急不可待,首先在瀏陽麻石聚衆二、三千人舉旗發難。蔡、龔只得宣佈動員:以同盟會名義通知洪福會首領姜守旦和普跡市哥老會大頭目馮乃古,並飭知各縣各處會黨同時發動。二十一日,起義軍占上慄市,並立即整編部隊,定名爲“中華國民軍南軍革命先鋒隊”,龔春臺爲大都督,蔡紹南爲左衛都統領兼文案司,魏宗銓爲右衛都統領兼錢庫督糧司,廖叔保爲前營統帶兼急先鋒,沈益古爲後營統帶兼殿後指揮。起義軍又發佈檄文,歷數清政府十大罪惡,宣佈起義宗旨爲“破千年之專制政體,不使君主一人獨享特權於上。必建共和民國,與四萬萬同胞享平等之利益,獲自由之幸福。而社會問題,尤當研究新法,使地權與民平均,不致富者愈富,成不平等之社會”。在這裡,資產階級革命派的綱領第一次以起義檄文的形式公諸於廣大羣衆之中,並且得到擁護;貧苦農民、礦工和部分防營兵勇紛紛加入起義隊伍,旬日間,起義軍迅速增至數萬人,瀏陽與醴陵以及江西萍鄉、宜春、萬載邊境廣闊農村地區也燃起了反抗烽火,其聲勢震動了長江中游各省。蔡紹南等原擬分三路進兵:一路據瀏陽、醴陵,進窺長沙;一路據萍鄉安源礦區爲根據地;一路由宜春、萬載東出瑞州、南昌諸府,攻略沿江各省。但起事後,形勢發展迅速,革命力量每到一處,清軍望風披靡,人民熱烈擁護,而領導者們卻不知道如何鞏固革命秩序,如何統一軍事調度,致使前方各自爲戰,後方也步調混亂。二十三日當龔春臺部整軍準備出擊時,洪福會首領姜守旦在瀏陽大旗山、大光洞、九雞洞一帶也立刻集合了1萬多人,起而響應,自號“新中華大帝國南部起義恢復軍”,發佈檄文稱:“勿狃於立憲、專制、共和之成說,但得我漢族爲天子,即稍形專制,亦如我家中祖父,雖略示尊嚴,其榮幸猶爲我所得與。”反映了單純反滿的意向。這次大起義的消息傳到日本東京,同盟會員紛紛到總部機關請命回國,投身反清武裝起義。孫中山和黃興派多人到鄂、皖、蘇、浙、贛、湘等省策應。面對蓬勃發展的起義,清政府十分驚恐,急令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端方,湖南巡撫岑春宣調集湘、鄂、贛、蘇四省軍隊及地方駐軍、“義勇”共5萬人前往圍剿;美、英、德、日各國亦派軍艦闖入長江,對起義軍進行恐嚇。起義軍憑着手中極其簡陋的武器,頑強抵抗,多次打敗清軍。但由於起義軍互不統屬,領導不力,奮戰月餘後終被清軍各個擊破,慘遭失敗。劉道一、蔡紹南、肖克昌、廖叔保等首領數十人犧牲;龔春臺輾轉逃往長沙。
焦達峰親眼看着李經奇被清兵活活溺死,他最後是老鄉檢回一條命。同志們還散發着溫熱的鮮血已經滲透進他的血管,這一刻與他同沸騰。同志們支離破碎的屍體漂浮湘江,在洞庭湖會集。同志們爲理想堅定視死如歸的眼神,穿國洞庭湖上的星空,落在他眼前。當年起義的壯麗場面,正一副副一楨楨的反覆在洞庭湖夜幕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