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二十一條(下)
紅樓。
李想的辦公室裡,二十一條在李西屏,曾高等人手裡傳閱。
一陣寒風撲進來,滿室燈燭搖曳不定,窗紙都不安地簌簌作響,書房裡剎那間變得有點陰森。
李想機伶打了個噤,彷彿不勝其寒地撫了一下肩頭,聽着院外蕭索的落葉聲,良久才道:“不要奇怪,袁世凱真是喪心病狂了,這樣的條約都敢籤,那是想稱帝想瘋了。”
“大帥,”李西屏冷冰冰說道:“打吧!打到北京去!”
李想命令道:“李西屏,曾高,國民革命軍動員起來!馮小戥,把二十一條公佈出去!梅迪,給孫中山去電,請他回國,共商國事……”
……
宋二小姐正拿着武漢拍來的秘電念給孫中山聽:“……望先生登高一呼,使各地都響應!……想自入同盟會以來,受我公革命之訓導,義不苟同,秣馬厲兵,待機報國。鄂區人民亦都義憤填膺,誓不與袁賊共視息……一切機宜,隨時等候先生指示。”
二十一條約內容被記者們捅了出來,舉國譁然,國內各界紛紛集會、通電、罷工罷課,di制日貨以示反對。
黃興和陳其美也都看着孫中山,現在絕對不是和李想在鬧內部分裂,意氣之爭的時候了。
孫中山在日本也是一天也坐不住了,他說道:“此次交涉之由來,實由夫己氏(指袁世凱)欲稱帝,要求日本承認,日本政府欲先得到相當之報酬,……夫己氏隱諾之,故有條件之提出。”
孫中山掃了黃興和陳其美一眼,又說道:“李烈鈞、熊克武等人在南洋籌款,電請他們先從香港趕到武漢,會同李帥醞釀起兵,我隨後趕到。”
……
而此時,袁世凱已止不住自己在稱帝之路上的腳步。
袁世凱接受二十一條的消息一經傳出,羣情激憤,舉國一致認爲是奇恥大辱。全國教育聯合會決定各學校每年以5月9日爲“國恥紀念日”。各省市人民紛紛舉行抗議集會,散發傳單,誓死不承認二十一條,決心進一步展開抑制日貨的鬥爭,要求“懲辦賣國賊”的吼聲響徹全國。
陸徵祥、曹汝霖嚇得慌忙向袁世凱提出辭職。
袁克定低聲說道:“有些地方報紙甚至直接譴責父親,要父親負失地喪權之責任。面對聲勢浩大的反日運動,地方官廳能維持其秩序,不能禁止其進行。因此,運動愈來愈猛烈,南京、上海、天津等地相繼發生騷動。
上海學生和商民羣起搗毀日本商店,而武漢三鎮人心頗形不靖,街談巷議多屬仇外之言,人人腦精中隱蓄一番憤激,恐再有特別事故發生……”
這正是袁世凱最擔心的,被袁克定這個“太子”一箭中的。袁世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蒼白,半晌才道:“怎麼辦?”
袁克定只能乃父猶豫了,立刻殺氣騰騰地接口叫喊:“乃有倡亂之徒,早已甘心賣國,而於此次交涉之後,反藉以爲辭,糾合匪黨,張爲幻,或謂失領土,或謂喪主權,種種造謠,冀遂其煽亂之私……着各省文武各官,認真查禁,勿得稍涉大意,致擾治安。倘各該地方遇有匪徒藉故bao動,以及散發傳單,煽惑生事,立即嚴拿懲辦。”
“這樣……”
“父親!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袁克定想當“太子”已經想瘋了,“嚴復都參加了籌安會,天下人都盼望着父親做皇帝呢。”
袁世凱霍地站起身來,急速在屋裡踱了幾步,倏然回頭上下打量着這袁克定,心裡真是百感交集。
倘若是一班無恥政客文人鼓吹帝制以圖私人之功名利祿,想必袁世凱也能洞察其奸,但楊度這樣的才子、加上嚴復、劉師培等這樣頂尖的文化大師們也來支持,袁世凱什麼擔心也沒有了,極爲歡悅的說道:“撥款二十萬,以供籌安會研究之用。”
“列強有什麼表示?”袁世凱又擔心的問道。
“日本皇室轉達日本皇家之意,說:日本的政體,向以中國爲嚆矢,中國的民國,實足以影響日本的皇位,爲日本計,不得不力謀取消中國的民主,而藉以維持日本的皇室地位,如袁氏要做皇帝,日本當表最大之同情。”
“好!”
“父親,那二十一條?”
“籤!當然籤!”
……
在“二十一條”最後的談判期間,段祺瑞也是主戰一派,並在暗中偷偷的調度軍隊,讓袁世凱很是惱火。
雖然段祺瑞已經因“病”下野,袁世凱改由王士珍代理了陸軍總長一職。但此在帝制運動進行到高潮的時候,袁世凱對已被解除兵權的段祺瑞還不太放心,於是又把他召來問話。
袁世凱癱坐在安樂椅裡閉目沉思,正自惓惓悶思,一陣軍靴馬刺敲擊地板的聲音篤篤近前,段祺瑞走了進來,雙手一揖說道:“大總統?”
袁世凱打疊起精神坐直了身子,一手讓座,悠悠地說道:“芝泉啊,你休息的這段時間裡,形勢變化很大。現在各界人士紛紛請願,要求變更帝制,你看我該怎麼辦?”
段祺瑞霍然站起身,大聲道:“大總統,你別看我在養病,但這些人的勾當我一清二楚。目前國家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如果現在又走回頭路,對國民如何交代?那些所謂的民意,都是小人所捏造,爲的是自己升官發財,大總統你可千萬不能輕信哪!”
袁世凱心裡不悅,但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說道:“芝泉,民意不民意,我也不去管它真與假,我就問問,你的意思如何呢?”
段祺瑞楞了一下,怔怔地望着窗外,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氣,說道:“大總統,你待我二十年,恩重如山,我自當言無不盡,我實在不願意看你成爲罪人啊!”
最後,兩人的談話不歡而散。
段祺瑞會私邸,立刻召集心腹俆樹錚、曾毓雋等人,十分悲憤的說道:“項城看來真是要做皇帝了,無可救藥啊!想當年,我領銜諸位將領發擁護共和之通電,如今我要是擁項城爲帝的話,我在國人眼中還算人嗎?試問二十四史,還能找出我這樣的人物嗎?所以無論公與私,我都寧死也不參與帝制,我打算歸隱山林,決不多發一言。”
不過話說回來,像段祺瑞這等人物,本就是中華民國的開國元勳,倘若按照民國政治的運作,他是完全有機會接袁世凱班的。如今袁世凱要搞“家天下”,斷了段祺瑞等人做國家元首的念想不說,如今還要做袁家特別是那個袁克定的臣屬,這就是降志辱身,令人難以容忍了。不過,段祺瑞畢竟跟了袁世凱這麼多年,他當時並無反袁之心,不過以消極怠工加以杯葛,而袁世凱還是領着帝制的戰車不斷前衝,最後一鬨而散,悔之晚矣。
……
正當袁要做皇帝的謠言滿天飛時,馮國璋由南京到了北京,他一連謁袁三次,北洋軍人都希望袁馮這次會晤,可以使馮獲知袁的動向,因爲這時袁段之間已經很冷漠,大家搞得很僵,彼此不會講真話,馮則剛和袁的女教師結婚,可能獲知袁的真意。
馮一連三次謁袁,每次都在袁處共進午餐。
馮國璋吃了一口菜,忽然問道:“外面傳說大總統欲改帝制,請予爲秘示,以便着手佈置。”
袁世凱夾了一口菜正慢慢要放到口中,忽然很嚴肅地把筷子擱下來,菜也掉到桌上,說道:“華甫,你我是自己人,難道你不明瞭我的心事?我想謠言不是無所本的,在國民黨把持時期,曾經有人說過共和不適國情,我在口頭上曾表示退位或者還正清室,我本人則決不願做皇帝。最近由於新約法中有一條規定總統可以頒爵位,於是外間便附會這是變更國體的一種步驟。其實我認爲這毫不相干,只是滿蒙回藏四族人民都可以封王封公,漢人卻沒有這種權利,太不公平,所以我要這頒爵權是爲了使漢人也可封王封公的。”
馮國璋聽了袁世凱這番話,正想插嘴,但袁世凱又接着說道:“華甫,我的心事已經對你說過,今天總統的權力和責任,跟皇帝有什麼兩樣?一個人想當皇帝,無非爲了子孫,因爲總統不能世襲,而皇帝卻可傳子傳孫。拿我來說,老大有殘疾,老二是以名士自居,三兒子不達時務,其餘都很幼小,豈能付以國事?歷史上帝王之家的下場總沒好結果,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馮國璋抓住這機會插了一句話:“總統說的肺腑之言,南方人言嘖嘖,都是不明瞭總統的心跡,不過將來中國轉弱爲強,到天與人歸的時候,大總統雖謙讓爲懷,黃袍加身時,恐怕推也推不掉。”
袁世凱仔細聽完,突然好像很生氣地說道:“不,我決不會幹這種傻事。我有一個兒子在倫敦讀書,我已叫他在那兒置了點產業,如果再有人迫我,我就出國到倫敦,再不問國事了。”
馮國璋聽了袁世凱這番表示,當然是相信的,他辭出後順道訪政事堂機要局長張一麐,把袁世凱適才講的話對張複述一遍,問張對此看法,張是蘇州才子,自小站練兵時便當袁世凱的文案,參預機密最久,又和馮國璋私交也最深。他聽了馮國璋的敘述,想了一會說,“老頭子的鬼話你也信?有人想做開國元勳,籌安會知道嗎?老頭子剛剛撥款二十萬經費……”
馮國璋氣得直跳:“老頭子真會做戲!這哪裡是把我當作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