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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宮內最爲熱鬧的一日,今年大雪日多,初一這一日,各處絕早掃了雪,堆了各種雪樹、雪塔、雪人、動物之類,又因冬日只有些梅花,樹上又紮了絹花,掛了紅綢燈籠等,倒也顯得處處花團錦簇。
不過最爲花團錦簇的還是進宮朝賀的內外命婦以及小姐們,本來就是初一,自然要喜慶,,除了部分年長的或是守寡的,只用絳紅、湖藍等色,雪地裡只見着處處都是大紅斗篷、銀紅斗篷,出着雪白風毛,襯着各人頭上身上寶光燦爛的首飾,真是說不盡的富貴尊榮。
周寶璐絕早起身,雖說昨兒喝了個半醉,到底還年輕,今早就精神奕奕,丫鬟們服侍着穿了皇太子妃的禮服,梳了牡丹髻,正中間端端正正的插上鳳釵,已經是頗爲隆重的裝扮了。
再加上一溜的赤金紅寶石的髮簪和鬢花,周寶璐的圓臉大眼實在是非常適合這種華麗而隆重的裝扮!
只是因着年輕,本就肌膚如凝脂,又有自然紅潤光澤,胭脂水粉倒是用的少,周寶璐十七了,身量已經長成,此時這樣認真和隆重的打扮起來,肌膚微豐,顏色明豔,竟是說不出的端麗貴重。
任是誰見了,不管真心假意,也不由的要讚歎一聲:“太子妃娘娘真是越發端麗了!”
一位約四十歲的模樣兒齊整的貴婦人走過來,很有分寸的站在周寶璐跟前兩尺遠的地方,笑道:“給娘娘請安了,我們家一向在外頭,難得有幸進京來給皇上、太子爺、娘娘請安,這還是第一回見娘娘呢,往日裡就常聽禮哥兒媳婦說,娘娘容貌端貴,爲人寬厚,是個再和氣不過的人了,今兒一見,原來禮哥兒媳婦竟還沒形容出一半兒來!娘娘這形容,這氣派,我這輩子見了這麼多人,竟再沒見過能有比娘娘更合着端貴這兩個字的呢!”
話雖說的肉麻,分寸是有的,不涉後宮不涉家世,只可勁的誇長的漂亮,不管哪個階層、什麼身份,什麼年紀,誰不愛聽這種話呢?
所以周寶璐明知道她是恭維,但還是對這位夫人有些好感,便笑道:“不知這位是?我年紀小,見的人少,有些不認得,不敢稱呼。”
旁邊就有寧婉郡主正與人說話兒呢,聽見了這個話,便回頭笑道:“也怪不得你不認識,這是先晉王叔爺家的長寧郡主,鎮南王家的世子夫人,咱們要叫一聲姑母纔是。”
原來是她!
周寶璐雖然不認得人,但名號是知道的,當初賜婚之後,要嫁進皇家,內務府的其中一項準備工作就是呈上皇家親眷的名冊,長寧郡主這樣的,是與當今在三服內的近親,當然名字也排在前頭的。
長寧郡主是先晉王的嫡長女,如今晉王的同胞妹子,先帝賜婚,嫁給了鎮南王府的嫡長子,後來請封了世子。
鎮南王段氏是雲南第一大族,盤踞雲南長達千年,大盛朝建朝兩百年,跟段氏比起來,也得算暴發戶了,且段氏勢大,在雲南這塊地界上,向來是只知有段氏不知有朝廷的,當年太、祖爺打下了江山,經歷種種角力之後,段氏族長自願歸順朝廷,□□爺兵不血刃拿下雲南,論功行賞,封了段氏世襲罔替的鎮南王,世代鎮守雲南。
不過每一代世子,都是朝廷賜婚宗室女,連絕大部分嫡子嫡女,也常是與帝都各宗室、勳貴之家聯姻的。
長寧郡主嘴裡提到的禮哥兒媳婦,就是周寶璐的閨中密友,先安國公嫡幼女鄭翎,嫁給了鎮南王府的三房嫡子段崇禮,論起來,要叫長寧郡主一聲伯孃呢。
周寶璐便笑道:“原來是長寧姑母,姑母莫怪,今後姑母多來帝都逛逛,我自然就認得了。”
又問鄭翎好,說:“我聽說七姐過了正月也要回帝都來,正盼着呢。”
長寧郡主便笑道:“這原怪不得娘娘,是我們沒常來請安的緣故,禮哥兒媳婦家裡侄兒成親,因是世子爺,格外要緊些,且禮哥兒媳婦嫁了來雲南,也有一兩年沒回來過了,哪有個不想的,便請了王爺的示下,要與禮哥兒一起,帶了她們家哥兒回帝都呢。我是舊年裡臘月上來的,孃家有點兒事,也是趁便兒進宮來與娘娘請安。”
周寶璐心中有數,她們家這是什麼事,當然是晉王府過繼的大事,作爲姑奶奶,不僅是很要緊的事,同時也是可以說話的。
長寧郡主見周寶璐微微笑着只輕輕點頭,並沒接話,心中倒是一凜,這位太子妃,聽說要今年年中才過十七歲的生辰,年紀這樣小,可居然這般莫測高深。
這態度,值得玩味啊。
長寧郡主那話看似在拉家常,可細究起來,卻是不動聲色的給太子妃下了個套兒,試探太子妃的意思,藉此揣摩太子的意思。
若是太子妃不願意理睬晉王府過繼的事,那就自然順着她的話頭,問起閨蜜鄭翎來,若是太子與太子妃在關注晉王府過繼的事,那自然就順着最後那句話,說說她孃家怎麼了。
可這會子,太子妃順水推舟,一句話不接,原封不動的就把這套子遞了回來,倒成了太子妃試探長寧郡主的意思了。
倒要看長寧郡主是接着說鄭翎,還是說她孃家的事了。
而且這個形式,太子妃不說話,表示在傾聽,並不失禮,而長寧郡主要是也不說話,場面就尷尬起來。
於是長寧郡主在周寶璐跟前敗下陣來,走近了一步,低聲說:“說起來,我孃家的事也真叫人煩惱啊。”
周寶璐依然微微笑,見有人走了過來,才溫聲道:“誰家沒有點兒麻煩事呢,長寧姑母經的事比我多,自然是明白的,哪裡用得着煩惱,保重身子要緊。”
說着作勢就要過去與人說話了。既然是你想要說這個的,那就是我掌握主動了。
這太子妃真是滑不留手,長寧郡主只得再往前一步:“娘娘果真是個和氣體貼性子,我難得回帝都,倒想多與娘娘親近說話兒。”
周寶璐輕輕笑道:“我在宮裡也常沒什麼事,只盼着有人來說話兒呢,姑母嫌了,只管遞帖子進宮來,我倒喜歡。橫豎一家子,有什麼可見外的呢。”
周寶璐擺足了架子,通過這個架子試探出了長寧郡主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多說了,又看見自己家的二姑母看了過來,便過去說話。
長寧郡主站在原地,看着周寶璐姿態雍容的走過去,心裡頭暗自點頭。
她很清楚自己在周寶璐跟前輸了一局,但越是這樣,她反倒越是放心,帝都偶有傳言皇上存着猶豫的心思,太子之位不穩,其中一個說法,便是太子已經沒有親孃扶持了,賜婚的太子妃雖說出自公主,卻又是敗落的公主府,給太子賜這樣一位太子妃,能有何助力?
可是家中父王早已分析,公主府雖敗落,太子妃的母族舅舅卻是十分高明的人物,皇上之意難解,父王的分析正在兩可之間,是以囑咐她仔細觀察太子妃的人品格調,纔可見一二。
此時僅僅短短半盞茶時分,長寧郡主已經知道自己回雲南後如何回稟父王了,皇上選了一個這樣的太子妃給太子,愛重之心再不必質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