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如此洞悉人心,更何況周寶璐還是她一手帶大的,當然能更清楚些,她知道周寶璐心中有些東西還在困惑,並沒有說出來。
可是人的一生,又有多少東西是真正透徹明白的呢?
日子依然能過下去,且也並不會妨礙歡笑。
只要她篤定這孩子聰穎早慧,性子燦爛,絕不會做出叫人扼腕的事情,就足夠了。
曾氏愛憐的摸摸周寶璐的小臉兒:“怎麼回事,你在家裡過一個年,倒瘦了些,不對,正月裡我瞧着你還好,怎麼才一個月,就瘦了?”
周寶璐點點頭:“可不是,新裁的衣服就大了,祖母說或許我在長高呢,多少要瘦些,祖母就把皇上賞的聽說很會做藥膳,又會調理的丫頭撥了一個給我,這會兒也跟着我過來了。”
曾氏有幾分若有所思。
說着又朝着外頭喊小櫻,叫她把新帶來的丫鬟帶進來給曾氏磕頭。
這一回周寶璐過來,除了自己身邊的大丫頭,另還有這個宮裡賞的,由尚膳局調教出來的調養高手,名叫茉莉,還有靜和大長公主另外賞的一個丫頭,叫櫻桃的。
此時都進來給曾氏磕頭。
曾氏便道:“咱們院子裡有小廚房,茉莉今後只管用就是,橫豎除了公中每日送來的分例,要什麼都另外走世子爺外書房的帳,一應都便宜。茉莉要什麼東西,就打發小丫鬟去回洪媽媽,自然都關了來給你,若是要藥材,我收着些好的,比外頭買的強,你只管用,好生調養你們小姐纔是。櫻桃你跟着你們小姐出入,想來公主是有吩咐的,我就不囑咐你了。”
兩個丫鬟都磕頭應了。
曾氏冷眼打量,這櫻桃身長氣度,出入的手腳動作,分明就是練家子,靜和大長公主是怎麼想起來要放這樣一個丫鬟在周寶璐身邊的呢?
待兩個丫鬟都出去了,周寶璐才說:“這個櫻桃也不是咱們府裡的老人,我以前沒見過,大約是才進府的,老祖宗就把她撥了給我,倒是老實安靜,我用着也好。”
越發作實了曾氏的猜想,她也只是笑道:“也罷,好用就行。”
帝都的形勢和環境曾氏一清二楚,而且因爲夫君陳熙華的深受帝寵,有些不露在表面的東西她也能知道一些,宮裡的意思,已經有了一點隱約,如今看來,靜和大長公主府也已經心知肚明,而且心照不宣的配合起來。
只是……只怕委屈了小璐。
曾氏一手帶大的姑娘,感情或許比她的母親或是祖母更深,曾氏實在是寧願她嫁個普通人家,而不是捲入那樣兇險的地方去。
曾氏暗暗思忖,也該給世子爺說說這件事了。
因陳熙華出門辦差去了,並不在帝都,這一晚周寶璐就是跟着曾氏睡的。
到第二日,曾氏果然打發人去卓府接了陳熙晴來,橫豎他們家沒長輩,陳熙晴自己當家,自然能說走就走。
周寶璐見了陳熙晴就歡喜,陳熙晴一看她的小臉兒:“哎喲我的天,小璐你怎麼就瘦的這樣了?下巴都尖了,倒是越發的好看了。”
周寶璐皺皺鼻子:“我長高了!”
陳熙晴便拉她起來看,又跟自己比一比:“倒真是長高了,女孩兒就這會兒長的快,小璐果然是大姑娘了,來看我給你的東西。”
陳熙晴喜滋滋的獻寶,丫鬟遞過來幾個大大的錦緞盒子,打開來寶光燦然,耀眼生光:“這些都是海那邊過來的,別的不說,單是格調就跟咱們不同,你瞧這個耳墜子,咱們這邊不過是丁香花海棠花之類,看這個,兩條蛇!”
那是純金打造的兩條首尾交纏的蛇,眼睛是由粉託帕石鑲嵌,周寶璐拿起來看一看,駭笑:“誰敢戴這個!”
陳熙晴就拿起來在自己耳朵邊上比一比,又‘咚’的扔回去:“重死了!”
一個錦盒裡是一頂百合花冠,鑽石枝蔓環繞,十分華麗,只是風格與平日裡常見的格格不入,周寶璐拿起來,順手戴在陳頤嫺頭上,咚的就把她壓趴下了,陳頤嫺東看看西看看,還沒搞清楚怎麼一回事。
周寶璐哈哈大笑。
陳熙晴說:“這些玩意,你留着玩罷了,就是看個新鮮,今年的新鮮花樣首飾我在着人打了,回頭得了挑好的給你,你是大姑娘了,絕不能叫別人家的小姐比下去。”
周寶璐丟開手裡的首飾,就有些鬱郁的,人人都說她是大姑娘了,人人都在提醒她,似乎一夜之間,她就長大了。
突然之間,似乎就有了許多東西需要面對,又有許多說不清理不明白的情緒影在心裡,橫豎就是不自在!
周寶璐扁嘴,真想哭……她覺得最近似乎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陳熙晴見她鬱郁的,似乎沒什麼興趣,也就把那些盒子擱開手,說:“對了,大哥哥升了官,又總帶着大殿下,你瞧見沒有?先前我進來的時候,恰碰見大殿下下馬,我避在一邊兒偷眼瞧了瞧,喲,真好個模樣兒,聽說大殿下長的隨聖上,也不知道是不是。”
周寶璐原本的沒精打采都有了點精神:“大殿下來了?那不是說舅舅回來了麼?昨兒舅母還在念舅舅出去七八日了,也沒個信送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回來,這今兒倒就回來了。說起來,那位殿下我就老遠的見過一回,還不就那樣,還不就兩個眼睛,誰還長三隻眼了不成?。”
陳熙晴還在眯着眼睛想,周寶璐歪在炕上,動也不動,跟沒聽到似的。倒是陳頤嫺爬過來,好奇的看了看,又小胖手去夠那盒子,陳熙晴就拿一個果子給她玩。
陳頤嫺抓着果子,在周寶璐身上爬來爬去,總算把周寶璐逗得笑起來。
一時就是午飯時候了,曾氏打發人請她們兩個到前頭吃午飯,周寶璐進門兒一看,周安明也在,袖着手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見她們進來,也就忙站起來,他自然隨着周寶璐,稱呼陳熙晴‘小姨母’,含着笑請了安。
陳熙晴笑着點頭叫他坐,笑道:“大哥兒越發出息了,也會辦差了,我看着都喜歡,有空上我們家串門子去。”
周寶璐便說:“誰都像你那麼有空呢?大哥哥如今有差使,忙着呢。”
又問周安明:“大哥哥跟着大殿下來的?怎麼進來吃飯呢,不用在前頭伺候?”
周安明便笑道:“我跟大爺告了假,進來給舅母請安,舅母就留我吃飯呢,前頭大爺有舅舅陪着,又有丫鬟們服侍,我只管走的時候跟着走就罷了。”
陳熙晴就問周安明:“大殿下如今常來嗎?我今兒進門就碰見他了,真不愧是金枝玉葉,那氣派那模樣,通天下就找不出第二個來,聽說跟皇爺年輕時候一個樣兒,是不是真的?”
簡直自來熟的一塌糊塗。
周安明笑道:“小姨母瞧瞧我這歲數,能見過皇爺年輕時候麼?不過大爺人物兒好倒是人人都讚的,這也就罷了,只是做事待人的那份兒從容氣度,卻是不同的。”
陳熙晴就兩眼放光,似乎恨不得再去看兩眼。
曾氏就看不下去了,瞪她兩眼,打發丫鬟擺飯,陳熙晴也不敢問了,一時吃了飯,喝了茶,周安明才辭出去,陳熙晴就笑道:“還是家裡的東西合口味,我又吃多了些,撐的慌,小璐陪我走走,消消食。”
周寶璐是無可不可,曾氏就打發她們兩個出去,陳熙晴與周寶璐挽着手,從甘蘭院的院門出來,慢慢兒的沿着青石路走着,走了一會兒,周寶璐突然覺得不對勁:“這是往哪裡走。”
看起來不對勁兒嘛。
陳熙晴見周寶璐發現了,就笑道:“咱們就沿着這邊林子的路走,要是運氣好,看得到就看一眼,要是看不到,咱們就回去,又不是非看不可。”
周寶璐就知道小姨母打的這樣鬼主意,只是這林子也算是在內宅裡的,離舅舅的外書房還有一段,只有一小段能看見外書房院子的一個角落,想來多半是看不到的,小姨母倒也不算沒分寸。
只是周寶璐嘀咕:“有什麼好看的,再好看你也不能嫁給他……”
這話剛說完,她們還真看見了!
大殿下正站在她們剛好能看見的外書房院子的那個角落,與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在說話,說了兩句,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感覺到什麼,一轉頭,就看了過來。
隔的那麼遠,周寶璐也覺得,大殿下的眼睛十足銳利,正看向自己,仿若看到一隻獵物般。
陳熙晴也沒料到大殿下這樣敏銳,連忙拉着周寶璐後退兩步,躲入林子中。
反是周寶璐安慰她:“沒關係,遠遠的看一眼罷了,就是平常撞了巧了,走個對臉兒也是有的。”
陳熙晴只是猛的被嚇了一跳罷了,當然就回過神來,笑道:“嗯,咱們反正還在裡頭院子裡呢。”
兩人都失笑,便又沿着青石路往回走。
卻都沒想到,那邊外書房院子裡那位,此時滿心裡就琢磨開了。
“這是特意來看我的不是?”
“不對呀,她又不知道是我。”
“可是怎麼就在那裡站住了呢?”
“只是真沒道理她能知道我在這兒呀。”
“而且好像瘦了……”
“沒吃好?”
“剛纔她旁邊好像還有一個人?不過沒留意,算了,沒什麼要緊。”
“不過,她到底是不是來看我的?”
於是又循環回來了。
等他再一次循環到:“看起來真的瘦了點兒似的。”的時候,跟前那個小子已經滿頭大汗了,大殿下負手而立,面沉如水,極其冷峻無絲毫表情,雖然還是個少年,可那一種氣勢已經叫跟前的小子戰戰兢兢的了。
也不知大殿下到底慮到了什麼,如此嚴峻。
自個兒剛纔回的事情,有這樣嚴重嗎?那小子都已經開始自我懷疑了。
就在他開始承受不住威壓,幾乎就要腿一軟跪下去的時候,大殿下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回去。
只留下那小子茫然的張望,大爺似乎還一句話也沒吩咐吧?
可是想到剛纔那個場景,還真是借十個膽給他,他也不敢攔着大殿下問個清楚,一時進退兩難,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蕭弘澄卻是壓根兒忘了這一茬,滿心裡就想着剛纔那一眼,遠遠的只看見她穿着一身石榴紅,站在一片綠林子前,臉尖尖的,隔老遠都覺得那雙大眼睛格外晶瑩。
或許再沒有一個人更讓他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了。
可是,要怎麼樣才能進去見她呢,蕭弘澄拿不定主意,這姑娘家的規矩比爺們大,他是清楚的,雖不至於說一個外男不能見,但沒正經緣由,見個一回兩回罷了,自然也不是能常見的。且他也不是莽撞的人,不顧前管後,不拿人家姑娘家的名聲當回事。
更何況,這是他的小鹿呢,早早的就划進他的範圍了,自己的媳婦自己疼,他是不肯叫她受委屈的。
蕭弘澄在廳裡轉悠了半日,地皮都磨薄了一層,饒是他天縱英才,也沒想出個法子來。
旁的事情,一萬件都好辦,就這件事,又是深閨內院,他又不願做登徒子,又怕委屈了人家,到實在沒有兩全的法子。
於是,英明的大殿下着實悶悶不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