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幾個時辰後便幹了。
這幾個時辰裡,李欽載打着呵欠回家補回籠覺,圍觀的莊戶們卻沒走,小心翼翼地站在老遠觀察。
劉阿四和部曲們則分散四周,一臉嚴肅地披甲按刀守護,如同看管一件國寶,
如此凝重又壓抑的氣氛,將衆人的好奇心徹底激發出來,後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莊子裡的婦孺和老人都湊了過來。
他們就是想知道五少郎究竟弄了個啥,連着幾天動用數百勞力,又是建窯又是煅燒,連重要的挖渠修庫工程都停了,大家付出了這些天的勞動,當然想看看勞動成果。
至少得讓我們知道這些天干的活究竟幹了些啥吧。
相比莊戶們的好奇,李素節等弟子們倒是頗爲冷靜。
他們只是自覺地帶來了紙筆,站在遠處記錄修窯的步驟,以及寫下煅燒成品的顏色和質地等細節。
難熬的幾個時辰後,李欽載終於姍姍出現,他的身後跟着崔婕和金鄉縣主。
李欽載這幾日的舉動,已將全莊的好奇心都激發出來了,包括婆娘和婆娘閨蜜。
走近溝渠,見附近人山人海,正在打呵欠的李欽載愣了。
這特麼有啥好看的?不要告訴我你們幾個時辰都圍在這裡觀察水泥啥時候幹。
真那麼閒的話,找個廠上班打螺絲不行嗎?
見李欽載到來,圍觀人羣飛快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直通溝渠,每個人臉上帶着雖不明但覺厲的崇拜表情。
甭管五少郎究竟弄出了啥,反正崇拜就完事了。
帶着崔婕和金鄉,一拖二彷彿明星走紅毯,李欽載渾身不自在地走到溝渠前。
劉阿四和部曲們如釋重負地讓開。
這幾個時辰對他們何嘗不是一種煎熬,人太多了,萬一有不長眼的傢伙非要湊近,大家鄉里鄉親的,劉阿四究竟是剁還是不剁呢?
蹲在溝渠邊,李欽載伸手指戳了戳塗抹的水泥,露出了滿意之色。
嗯,很硬,已經曬乾了。
崔婕也戳了戳他:“夫君,您到底造出了什麼?”
李欽載指着溝渠道:“就是這個呀。”
“表面這層灰灰的東西是啥?有啥用?”
“它叫水泥,至於用處,可以用‘堅不可摧’來形容吧,以後不管修路修橋造城,都有大用,不但千百年難毀,而且用於軍事上,可謂‘固若金湯’,基本不會有敵人能輕易摧毀。”
崔婕吃了一驚:“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怎麼可能?”
李欽載得瑟又假裝矜持地道:“世上本無此神奇之物,不過你的夫君我,處處充滿了神奇,我來了,它便來了。”
扭頭望向劉阿四,李欽載道:“阿四,跳進溝渠裡,使勁用腳踹它。”
劉阿四依言跳下溝渠,先看了看李欽載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伸腳,輕輕踹了一下。
李欽載皺眉:“你沒吃飯還是天生體虛?用你最大的力氣踹它,壞了又不讓你賠。”
“五少郎,小人可就真用力了?”
“趕緊的,回頭還得量產呢。”
劉阿四咬了咬牙,往後退了幾步,一個助跑,然後飛起一腿踹在塗抹了水泥的溝渠表面。
沉悶的一聲響,表面留下了劉阿四碩大的四十三碼腳印,但溝渠……仍然紋絲未毀,表面連一絲裂縫都沒有。
“咦?”劉阿四驚異地蹲下觀察了一番,然後不服氣地起身,後退,助跑,再次一腳踹上去。
溝渠表面除了劉阿四的腳印,未見任何損傷。
圍觀的人羣看在眼裡,頓時發出驚異的呼聲。
李素節和一衆弟子們臉孔漲得通紅,下筆飛快在紙上記錄着什麼。
契苾貞忍不住大聲道:“先生,你家部曲太虛了,弟子請命。”
劉阿四大怒,但契苾家的渾貨實在惹不起,於是怒哼一聲,退到一旁不吱聲。
李欽載無所謂地朝契苾貞招了招手,契苾貞大喜,興沖沖地分開人羣,跳進溝渠中,學着劉阿四的樣子,後退,助跑,狠狠一腳踹上去。
溝渠表面仍然一絲未動,唯一不同的是,契苾貞留下的是四十碼的腳印,僅此而已。
“咦?這東西有點古怪,”契苾貞驚異地蹲下仔細觀察,道:“表面光滑無暇,顏色不咋喜慶,灰濛濛的看着喪氣,但跟咱們城牆上澆糯米汁的法子不一樣,明明薄薄的一層,爲啥就是不破呢?”
契苾貞起身對李欽載道:“先生,弟子請命用兵刃,如何?”
李欽載點頭:“要試趕緊,到飯點了。”
契苾貞轉身對人羣裡的隨從大喝道:“取我紫金錘來!”
李欽載噗嗤笑出了聲。
這特麼如假包換的驚雷,這通天修爲天塌地陷紫金錘……
突然好想喊麥,好想搖擺……
紫金錘是一對,既不是紫色也不是金色,就是造型頗爲古樸的一對鐵錘,所謂“紫金”,大多是不要臉的往自己臉上貼金。
契苾貞將紫金錘握在手裡掂量了一下,然後沉氣蓄力,猛地一聲暴喝,錘子狠狠砸向溝渠表面。
轟的一聲巨響。
這次溝渠終於有了改變,表面出現了一絲裂縫。
契苾貞卻呆住了。
他本是名將之後,這一錘的力道雖不及乃父,但絕對不弱,一錘下去本可開山裂石,沒想到卻只給溝渠造成了一絲裂縫這種微弱傷害。
契苾貞瞬間開始懷疑人生。
遠處觀看的李素節眼睛卻亮了,興奮地漲紅了臉。
他知道,先生造出的東西,對大唐必有大用,“堅不可摧”“固若金湯”,先生果然沒誇張,可不就是如此麼?
幾步跑到李欽載面前,李素節興奮地道:“先生,此物喚何名?如製造不難的話……”
李欽載道:“它叫‘水泥’,效果就是你看的那樣,至於製造過程,倒是不難,回頭把秘方送你父皇。”
“多謝先生,先生高才,又爲大唐新下新功,此物若普及天下,則惠澤萬民,用於兵事,雖萬敵而不可破矣,此物之妙,絲毫不遜於火藥和三眼銃。”
李欽載咂了咂嘴,道:“沒那麼偉大,我就是想修個牢固點的溝渠而已。”
他的身後,崔婕一臉興奮雀躍,而金鄉縣主卻看呆了。
以前曾聽說過李欽載的種種事蹟,近一年來聽聞軍中有了一種名叫“三眼銃”的火器,近戰可無敵於天下。
金鄉一直以爲不過是以訛傳訛,好事者誇飾其辭而已。
但此時此刻,她親眼見到水泥的問世,也親眼見到了它堅不可摧的效果,此刻的她,終於察覺到曾經聽聞的那些傳聞,或許並非誇大。
這個人……是真的很厲害。
努力壓抑住內心的驚愕和一絲莫名冒出的崇拜,金鄉維持表情的平靜,但急促起伏的胸膛卻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
妙目情不自禁地朝李欽載一瞥,又飛快收回。
金鄉抿緊了脣,腦子裡突然變得很亂,一股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煩躁情緒縈繞腦海中。
李欽載不知道金鄉此刻驚濤駭浪般的內心,他也跳進了溝渠,朝契苾貞砸出的裂縫仔細觀察許久。
“曬的時間還是短了一些,摻入的河沙配比也有點少,若是裡面再嵌入鐵條,卵石,弄出混凝土,再將它加厚一些,怕是紫金錘也不會輕易錘破……”
李欽載喃喃自語,總結得失。
一旁的李素節和契苾貞驚愕地睜大了眼。
聽先生話裡的意思,似乎這還沒到水泥最厲害的程度,若再調整一番,還能更堅固,紫金錘都砸不開。
如果用於軍事,大唐對外征戰之時,在某個關鍵的地方原地造一座用水泥修建的城池,任由敵人如何刀劈斧鑿,它都不會有絲毫損傷。
大唐有了火藥和三眼銃,又有了堅固的水泥,可攻又可守,豈不是真的無敵於天下了?
大唐天子雄心壯志,誓要立下一番遠邁太宗的功業,這功業便着落在火藥和水泥上了。
了不得的大事,必須向長安急報!
李素節在李欽載耳邊輕聲請示幾句,李欽載默默頷首。
得到先生的允許後,李素節立馬轉身召來一名禁衛,吩咐了幾句後,禁衛扭頭便上馬疾馳,直奔長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