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驛的另一個院落裡,吐谷渾使團也在屋子裡秘談。
弘化公主面沉如水,盯着面前一盞燭火,黑亮的眸子裡滿是殺意,也不知這殺意是衝着吐蕃還是李欽載。
一名頭上結滿小辮的魁梧隨從單膝跪在她面前,垂頭道:“王后,今日吐蕃被下毒之事,咱們吐谷渾是被人嫁禍了,末將問遍了使團上下,沒人做過。”
弘化公主冷哼道:“本宮知道,用你說?”
隨從聲音沙啞地道:“吐谷渾不能受此冤屈!”
弘化公主冷眼瞥着他:“此地是涼州城,大唐的地方,你待如何?”
“大唐的地方也該講道理,我們應與唐國使節說清楚,不能任由吐蕃賊四處污衊我們。”
弘化公主冷笑:“跟唐國使節講道理?他是講道理的人嗎?李欽載此人,行事狠辣,不講規矩,天子任他爲使,倒是慧眼識珠。”
隨從憋屈地道:“我們欲求唐國出兵,只能忍了。或許過不了多久……”
弘化公主搖頭:“本宮已得長安快馬報信,我和吐谷渾參劾李欽載的奏疏被天子否了,李欽載仍是唐國使節,只要西北戰事不平,他這個使節便會一直當下去。”
隨從氣道:“那李欽載做事如此跋扈,對王后殿下您也殊無敬意,這樣的人,唐國天子怎會如此信任他?”
“他有他的本事,不看過程,只看結果的話,如今的兩國之戰,大唐已強勢介入進來。”
“吐蕃和吐谷渾無論哪一方都不敢忽視李欽載這個使節的存在,能在短短月餘時間便達到如此效果,此人終究是有幾分本事的。”
“王后,照這位唐使的態度來看,他似乎並不樂意讓唐國出兵助我們退敵,如今積石山兩軍對峙,可誰也料不到吐蕃何時會發起進攻,吐谷渾不能再退了。”
弘化公主冷冷道:“本宮知道,所以必須想辦法,逼大唐出兵,李欽載這位唐使是指望不上了,我們自己想出路。”
隨從頹然道:“前方節節敗退,唐國遲遲不出兵,吐谷渾還有何出路?”
弘化公主沉默,眼眸裡滿是陰沉。
良久,桌案上的燭火迸出一個極小的火花,弘化公主終於開口了,眼神裡滿滿的自信。
“本宮幼時熟讀史書,漢朝時有一位名叫班超的人,代漢天子出使西域,入鄯善國時,發現匈奴使團也在其國,班超率使團半夜擊殺匈奴使團,逼使鄯善國主不得不歸附漢天子……”
隨從驚疑地看着她:“王后的意思是……”
弘化公主咬牙道:“我欲效法班超!”
“擊殺吐蕃使團?”
“不,擊殺李欽載,事後嫁禍吐蕃使團,以我大唐公主的身份,大唐天子必信我,唐使被殺,天子必然震怒,就算不想出兵,也不得不出兵了,咱們吐谷渾就有救了。”
隨從驚道:“可……李欽載麾下千餘部將,他們的兵器太可怕,我們如何得手?”
“他難道將千餘部將拴在褲腰帶上到處跑嗎?用計騙他出刺史府,我們扮作吐蕃使團的模樣半路擊之,一擊得手便撤,我留在館驛與論仲琮周旋,擊殺唐使的罪名,他們必須給我擔了!”
…………
中午起牀,李欽載目光呆滯,注視着銅鏡裡的自己。
最近有點憔悴,皮膚也有些粗糙了,是沒睡夠嗎?
自己的睡眠時間一直充足,再睡就植物人了……
紫奴站在李欽載身後,手裡一把犀角梳子,正在細心爲他梳頭。
這幾日紫奴的心情一直很忐忑,李欽載懷疑她的事像懸在她頭頂的劍,不知何時會落下來。
然而李欽載的表現卻毫無變化,仍如剛認識她的時候一般平常自然,平日裡調戲幾句,說一些讓她臉紅心跳的流氓話,眼珠子也不老實,在她身上打量來去。
那是純粹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曾幾度她以爲自己的容貌身段已將他誘惑住了,誰知一轉臉他又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三番五次之後,李欽載沒被紫奴迷惑,但她卻已深深陷進去了,紫奴對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她很清楚男人看到自己後基本都是神魂顛倒。
當初在吐蕃時,無數王公貴子對自己癡情難捨,入夜後的窗格下常有年輕的王孫公子深情歌唱,表白愛意。
李欽載是唯一的例外,紫奴心中既有對李欽載的佩服,也有幾分不服氣。
她已是他私人買下的舞伎,就算對她有懷疑,也可以把她吃了再懷疑,兩者完全不耽誤嘛。
心神不寧的紫奴梳頭的動作不自覺地多用了點力,李欽載嘶地一聲,紫奴這纔回過神來,慌忙道:“奴婢手重了,主人恕罪。”
李欽載扭頭看了她一眼,道:“男人的頭髮很寶貴,中年以後每一根更是價值連城,請你務必善待。”
紫奴嘴角一勾,忍笑道:“是,奴婢會小心的。”
見李欽載的眼睛仍盯着銅鏡裡的自己,紫奴小心地問道:“主人今日爲何頻頻顧鏡?”
李欽載看着鏡子裡憔悴的自己,幽幽道:“不知爲何,我見今日的自己宛如一個純純的大冤種……”
紫奴不知是做戲還是真心,臉蛋兒竟紅了,低聲道:“主人年輕又英俊,在奴婢的家鄉西域,不知有多少美麗的女子會爲主人癡情難寐呢。”
“這不是廢話嗎?我當然知道自己年輕又英俊,長安城裡多少未婚已婚的女子半夜想我時,雙腿都緊緊夾着枕頭……”
突然扭頭看着紫奴,李欽載認真地問道:“伱睡覺時有沒有夾枕頭?”
紫奴目瞪口呆,期期艾艾半天,才紅着臉道:“奴婢……有,有吧。”
“回頭讓畫師給我畫個像,貼在枕頭上,爭取讓你夾得舒服點,夾我的時候注意尺度,不要過分。”李欽載淡淡地道。
“呃,多,多謝主人。”紫奴感覺自己的思想已完全被他牽着走了。
良久,李欽載突然道:“你果真是西域人?”
紫奴一驚,急忙道:“是,奴婢生於西域車師國,自幼家貧,被賣予富貴人家,精習舞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