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帛動人心,李欽載恰好最近缺錢,祿東贊出手可謂大方,若換了別人送他,天大的事都答應了再說。
可惜送禮的吐蕃人,理論上來說,大唐與吐蕃算是仇敵關係,只是多年來彼此無法奈何對方,形成了戰略相峙狀態。
這樣的情勢下,李欽載若收了祿東讚的禮,就是漢奸賣國賊。
而扎西勒提出的請求更是過分。
柏海湖放牧,看似簡單的請求,但只要打開地圖就會發現,柏海湖位於吐谷渾境內,離當初兩國激戰的積石山不遠,屬於吐谷渾的腹地。
若允許吐蕃牧民到柏海湖放牧,相當於讓倭國人來長安郊區建城,你們特麼在想屁吃……
李欽載更不會天真地以爲,祿東贊提出柏海湖放牧,過來的真就是一羣純潔無邪的吐蕃牧民,他們在藍天白雲草原下載歌載舞,像一羣快樂的小鴿子,散播和平的氣息……
李欽載很清楚,所謂允許吐蕃牧民放牧,其實是祿東贊對大唐的一次試探。
吐谷渾已收歸大唐版圖,這已是鐵一樣的事實,但吐蕃對吐谷渾垂涎多年,祿東贊很久以前就在佈局,並且舉全國之兵試圖佔領吐谷渾,然而後來他的計劃被李欽載破壞了,最終大唐撿了大便宜。
多年心血,卻爲他人做了嫁衣裳,祿東贊甘心嗎?
所謂“放牧”,不過是一種含蓄的說法,祿東贊真正的意圖是“共治”,大唐和吐蕃共治吐谷渾。
這也是爲何直到今日,吐谷渾境內仍有佯裝成盜匪的吐蕃軍隊,在吐谷渾四處搶掠,與當地的部落和唐軍爲敵。
祿東贊仍未放棄佈局,仍在垂涎吐谷渾這片土地。哪怕它已收歸大唐版圖,但趁着大唐還未完全消化這片新得到的土地,祿東贊認爲吐蕃還有機會。
李欽載不由有點厭煩了。
怎麼每個使臣來拜訪他都是不懷好意,提出的條件都是暗藏禍心,更過分的是,他們好像以爲他是傻子,看不出他們的居心……
這特麼就有點侮辱智商的意思了。
再加上他們以爲送點禮他就會答應辦事,又有點侮辱人格的意思。
所以,這倆貨來拜訪他,既侮辱了他的人格,又侮辱了他的智商……
越想越生氣,李欽載深吸一口氣。
有意思的是,扎西勒也深吸了一口氣。兩人神同步。
第一件事還沒說完,就被李欽載斷然拒絕,扎西勒當然不舒服,想發飆又不敢。
見李欽載神情堅決,扎西勒又學不會藤原猶野那樣卑躬屈膝哀求,於是索性不提這件事了。
正要開口說第二件事,李欽載卻擺了擺手。
“貴使入長安前應該清楚,我不過是大唐天子欽封的縣公,並無任何官職和權力在身,你們兩國使臣說的事情,都需要經過天子和朝臣的同意……”
“你們要找的人是當朝宰相,或是禮部尚書,鴻臚寺卿什麼的,爲何找我這個沒有官職權力的人?”
扎西勒面無表情道:“臣下也不清楚,但臣下從吐蕃出發前,得了大相祿東讚的授意,大相囑咐臣下,入長安後須拜會李縣公,用財帛也好,美色也好,總之,吐蕃願意付出代價,請李縣公遊說大唐天子。”
“爲何是我?我看起來很好說話嗎?”李欽載不解地道。
扎西勒搖頭,又道:“大相說,唐國李縣公雖無官職權力,但他在天子面前說話有分量,天子對李縣公之諫無有不納者。”
“這些年李縣公對天子進諫不下十數次,每次天子皆欣然納之,若李縣公肯幫吐蕃這個忙,比請求唐國宰相更有用。”
“大相還說,李縣公縱無官職,卻可謂是唐國朝堂中的白衣卿相,其權不啻於當朝宰相,甚至猶有過之。”
李欽載眯起了眼睛。
吐蕃與長安相隔數千裡,聽扎西勒話裡的意思,這些年他對李治進諫的次數和內容,遠在吐蕃的祿東贊好像都瞭如指掌。
呵,這就有意思了,羣衆中間有壞人呀。
見李欽載沉默不語,扎西勒試探着道:“李縣公,凡事可以商量的,吐蕃所求不大,對大唐亦無任何惡意,我吐蕃幾個牧民過境放牧,只要當地的唐軍睜隻眼閉隻眼便可。”
“李縣公可以提條件,財帛也好,美色也好,珍奇異寶也好,大相都可滿足……”
李欽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大唐也想遣一批農戶,去你吐蕃境內種青稞,牧馬,不知貴國大相可願答應?”
扎西勒一愣,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李欽載嘆道:“當年文成公主和親松贊干布,你我兩國情誼甚深,沒想到時至今日,吐蕃竟處處算計我大唐,當年的情誼真是一點也不剩了。”
“貴使,請回吧,我們沒什麼好聊的,吐谷渾既已被我大唐所納,不可能允許外人覬覦染指,如果你們還是想要,我們兩國不妨再啓戰端便是,勝者爲王敗者寇,將我這句話帶給你們大相,由他選擇。”
扎西勒語滯,今日登門,吐蕃所求其實並不止一件事,但李欽載顯然已沒了耐心,不想繼續跟他廢話了,反正說什麼都不會答應,大家何必浪費時間。
…………
扎西勒告辭離去,臉上仍帶着不甘心的表情。
李欽載不在乎,他知道吐蕃蹦躂不了幾年了,祿東贊一直是吐蕃的定海神針,但是這根神針身體已漸漸衰弱多病,斷氣也就這一兩年的事。
只要祿東贊死了,吐蕃就會陷入各種爭權奪利和內耗,再也無力在外面興風作浪了。
不得不承認,一個國家的氣運和國勢,很多時候跟某個領袖人物息息相關,人在則虎威在,人亡則國運衰。
會客過後,李欽載的精神也有些疲憊。
跟這羣化外蠻夷勾心鬥角實在太累了,比被金鄉當牲口使喚還累,至少給金鄉當牲口雖然累,但快樂着。
走出前堂,李欽載在院子裡踱了一圈,不知不覺來到側院。
正打算去學堂看看那羣小混賬如何被宣城蹂躪,卻突然聽到壓抑的哭聲。
李欽載腳步一頓,悄悄走進側院。
側院的一株銀杏樹下,一身丫鬟裝扮的鸕野贊良正垂頭抹淚,而倭國使臣藤原猶野正跪在她面前,也在抹淚低泣。
畫面很感人,亡國公主與亡國故臣重逢,復國無望,滄海桑田,回首舊山河,滿目破碎,遍地烽火,唯有忍嘆息。
李欽載也很感動。
特麼的,愈發突出自己是個反派角色了。
“小八嘎,去打掃茅廁!”李欽載驟然喝道。
正在抹淚的鸕野贊良渾身一激靈,下意識便朝茅廁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