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十年前,我還只有幾歲時,我們租住的房子後面有一個小院,一個幾家人公用的小院。
那時候,院裡有一口壓井,一棵大松樹,兩棵廣玉蘭樹,我經常找樹枝去夠廣玉蘭樹上的大白花,然後抱着大花瓣生啃。
不好吃,但廣玉蘭花的葉子是屬於那種厚實有肉感的東西,啃起來就很好玩。
可惜,當年我費盡力氣蹦躂都夠不到的大白花,現在雖一伸手就能夠下來餘下的那棵老樹的花,卻不再有啃花的心境了。
…………
小院後面連着我們鎮的老屠宰場,我們都叫它後院。
後院很大,有很多豬圈,但都廢棄了,我時常在廁所位置不夠用時跑到豬圈去拉屎,反正那裡面也有下水道。
後院也有很多口大鍋以及鍋底下低於地面很多的填柴口,我跟人捉迷藏時,最喜歡往鍋底下鑽,一藏一個準,別人準找不到。
爲此,我媽有一次很是生氣的批評了我一頓,說萬一人家殺豬前沒注意裡面有人就直接填柴火進去,你豈不是要被活活燒死?
我表面聽了她的話,私下卻不以爲意:那些殺豬鍋早就廢棄了,自我記事起那麼好幾年了,都沒人用它們殺過豬了,安全的很!
…………
殺豬鍋不能玩了,那就只能想別的辦法,找點其他東西玩唄。
也就好在後院是老屠宰場,地方大,且殺過很多豬,竟導致院裡除了豬圈之外的空地上長出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植物,有不少能吃。
就好像我那時常吃的一種紫色的小圓果子,我叫它紫茄子,沒啥味道,但我很愛吃。
還比如裡面有一種開白花且結刺球的植物,我時常揪下來那白花啃,然後把那刺球搞下來拆開,看它有沒有種子啥的。
再以及那種綠色的圓形小球——黃瓜味,但長得像迷你版西瓜,挺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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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反正逮着就是啃,倒也不怕中毒啥的。
可到了後來,我看仙劍三的時候,看到漂亮藍裙妹子龍葵,以及其他藥名做人名的主角們時,我才突然發現:
好傢伙!原來我小時候天天吃的紫茄子就是龍葵啊!
哎我操!我小時候居然啃了那麼多曼陀羅的花!我不會要死了吧?
圓圓的小馬泡貌似還真的屬於黃瓜屬的啊,難怪會有黃瓜味啊!
絕了!怎麼後院好像連益母草都有啊?那綠油油的雜草怎麼好像是……
當然,仙三那時候,我都十好幾歲了,後院早就因爲鎮上搞開發賣房子給拆沒了。
以至於那些免費啃且稀奇古怪的草和花,只能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了——後來再想吃它們,就得掏錢了!唉!
…………
屠宰場嘛,當然不是隻有這些比較美好的童年回憶的地方。
它也是個很讓人討厭的地方,尤其是它院牆外面的大垃圾場,以及院裡那兩個用大缸做臨時糞池的旱廁。
我對大垃圾場的熟悉度,那自不必說,我小學每天上學基本都得從那邊走:從後院出了門,經過垃圾場,再走小樹林,過幾間破土坯房,再過磚瓦教堂,就到學校了。
而在這無數次的經過中,我發現,大垃圾場之所以有個大,倒不是指它面積大,而是說它裡面啥都有,啥都有人扔。
除了常規的生活垃圾外,我在小樹林那邊見人扔了很多敵敵畏,袋裝的,還有當年那些騙人不成被遺棄的假貨,比如什麼太白牌洗衣粉。
最離譜的就是,幾間破土坯房旁邊的一些小孩衣服,據說是計劃生育那會一些人家扔的死小孩的衣服。
甚至傳說那小樹林是個亂葬崗,那些衣服是連着死孩子一塊扔的,那土屋裡有鬼!
這話我都不知道是從哪傳起來的,讓當時的我都覺得離譜。
別的不說,就那幾間小破屋,我又不是沒進去過,裡面除了遍地的垃圾和大小便以外,哪有什麼神啊鬼啊的。
甚至我放學回家路上尿急憋不住了,都要衝到那小土屋裡去澆一澆滿是裂縫的土牆,這種屈辱,什麼鬼能忍啊?
…………
哦,說完垃圾場跟土屋,餘下的便是後院裡的兩個小小的,只有一個蹲位的旱廁了。
蹲過旱廁的人多半都知道,旱廁是非常髒的地方,不只是能眼看到大片的白蛆在糞坑裡拼命蠕動,甚至能跟它們有更親密的接觸——眼看它順着地面往你腳上爬。
而我們那兩個小旱廁吧,因爲屠宰場建的比較早,壓根沒什麼沖水設備一說,就只是簡單的弄了兩個大缸來裝糞,然後定期清理,用擔子把這些糞給挑到小樹林挨着的那個大塘裡去。
冬天還好,起碼冷下來的大糞裡沒有那麼多冒頭的白蛆,幾家人輪流用糞桶挑糞也沒啥問題,無非臭點。
可到了夏天,那旱廁啊!真他媽稱一句蛆蟲地獄都不爲過啊!
…………
糞缸很大,不是那麼容易灌滿的,起碼得半個月一個月的用量才能堆滿它。
可那是夏天啊!都不用等它堆滿,哪怕只有剛清理完後的一個糞缸底子,那些白蛆都能很快的生出來,然後順着缸壁往上爬!
請一定記住一點!後院旱廁是沒有沖水設備的!
所以我們就只能看着它們往上爬,爬出糞缸,在地面上亂跑。
由於此事,那時候我每次去廁所,都要控制着撒尿的方向,把那些正往上爬的白蛆給衝下去。
嘿!想小爺當年!那可真是豪情萬丈,頂風尿三丈!一圈轉下來,就沒有我澆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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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並不總是因爲小便而去廁所吧?你總得蹲坑的吧?
在這種蛆蟲亂爬的旱廁裡,你可以想見蹲坑那是何等噁心且令人厭煩的場景:
那些白白胖胖的蛆就在你腳邊爬來爬去,你一個不注意,靜止那麼一小會不活動自己的腳的話,就要有蛆順着你的鞋面往上爬,然後往你腿上爬。
那可是夏天啊!是大家都拖鞋短褲短袖的夏天!不是裹得嚴嚴實實的冬天!
那蛆一爬,可就直接是跟你皮貼皮的親密接觸了!
大蛆尚好,個大,能看見它,一抖腿或腳,它就掉下去了。
但小蛆不是啊,你多半都看不見它,只有等腳丫子感覺有點癢癢的了之後,仔細看腳底板和腳趾縫,才能發現它,然後用水沖掉。
你想一想,剛從糞堆裡爬出來的白蛆,身上黃白混合,爬過之後直接能在地上留一道黃印的玩意,就那麼往你腳上腿上爬,
這是何等恐怖!何等噁心的情景啊!
可我就這麼被爬過!還搞得我害怕了好幾年的蛆,上廁所都不敢往低頭往缸裡看。
一看那麼密密麻麻的白蛆在黃湯裡蠕動,我就頭皮發麻,恨不得一把火燒光它們。
…………
後院裡那麼好幾家人公用,除了我們這些上廁所的人頂不住了以外,那些各家輪流清理廁所挑糞的成年男人,也頂不住夏天的旱廁了。
我們只是上廁所,就有那麼多蛆亂爬了,更何況他們是要直接拿糞勺去缸裡舀東西到桶裡的人。
但凡夏天清理,那一糞勺下去,少說也能舀上來七成糞三成蛆,還都是那種白胖胖的大蛆,爬的賊快。
以至於吧,那兩個糞桶基本都挑不到一半路程,桶裡的白蛆就已經爬出來了,掉在地上亂爬。
運氣不好的話,活蹦亂跳的蛆還會直接掉到挑糞人的腳上,把大家都膈應的不行。
這麼搞過幾次之後,幾家都不願意出人去清理了,實在太髒了。
本來旱廁在夏天就臭的辣眼睛,清理過程中還老是被蛆爬到腿上,這誰能頂得住?
…………
可這糞缸也不能不清理啊,總不能大家都像小孩子一樣在小樹林邊隨地小便吧?
思來想去,糾結好久,最後大家還是達成了共識:哪怕都不富裕,這活也必須得花錢請別人幹,大家均攤掏給這個人的工錢就是了。
而這麼一找人吧,可巧,就找到了這麼一個四五十歲的黑胖流浪漢來幹這活,除了他,也沒啥人願意接這種髒活。
…………
這個黑胖子,沒有名字,就那麼在我們鎮上游蕩了很多年,撿破爛爲生,從垃圾桶翻吃的,偶爾也給人乾點零活,掙個一兩條廉價煙外加幾塊錢。
黑胖子吃不好穿不好,偏偏人長得很壯實,幹力氣活是把好手,但腦子有點問題,也不識字,不會算賬。
人家用他幹活後大多會扣下點東西啥的,他也憨不拉噔(我老家方言,形容人比較傻楞)的,壓根察覺不了,還每次都很樂呵,感謝人家給他幹活的機會。
這麼時間久了之後,大家都知道這黑胖子傻乎乎的,拿他幹活最好使了,便宜又能幹,又加上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慢慢的這人也就有了一個名字——傻。
這個傻,不是叫他傻子或者傻兒或者大傻小傻二傻子之類外號的,他的名字就是一個字,就叫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