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纔進屋時從佛像上我就知道這老頭多少有點毛病,但我自己猜測和他親口承認這兩者的意義可是天差地別的,所以我還很認真的又問了他一遍,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你以佛自居?“
老和尚這時候也扭回頭來,不再看佛像了,反而直勾勾的看着我,很是坦然的點頭承認,”是的,我就是藥師佛!“
“老先生你這裡有點問題吧?”說着,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很是不客氣的嘲諷着他。
我可不是那種容易被忽悠到的中老年人,世界上哪有神佛啊?
而且即便真的存在神靈,那也絕對不是某種人形物可以承載的,那必定是作爲這世間一切的根基而立着的。
老和尚很是和善的微笑着,好像面對外人時永遠是那麼好脾氣,很是溫柔的解釋着,
“我見你見佛不拜,還肆無忌憚的打量,便知你心中無教派之觀;又聽你知一些經典,卻還是那麼不敬佛,便知你對佛的理解應該是心性上的。”
“既然如此,反正佛是無相的,爲什麼我不能是佛呢?”
聽到老和尚一副想拿佛學壓我的架勢,我立馬打起了精神,挺起腰板端正了坐姿,認真回道:"那跟這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呢?“
老和尚饒有興趣地接了一句,依舊那麼直直看着我,眼神中亮起奇異的光亮。
”當然不一樣,佛既然都無相了,又爲什麼必須得是你這麼一個人呢?它不能是你院裡養的那幾只雞嗎?“
看我這麼一臉認真的胡謅,和尚眼中的光亮更加熾盛了,臉上卻露出了一個頗爲古怪的笑容,語帶笑意,“既然你覺得我不是佛,那你何不說一下你以爲的佛呢?”
一看和尚這麼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我當時就不樂意了,我最討厭那些所謂高人的這種模樣,裝逼的很,繞來繞去又不肯講點實際的。
所以我當時就提了要求,
“你要這麼說的話,那我可不幹了啊!你不是說跟我聊天嗎?結果這麼大會了一直都是你在這問我,這能叫聊天嗎?你也得回答些我的問題才行。”
和尚依舊在笑着,聞言很是自然的點了點頭,“自然。你想知道什麼?”
“你爲什麼只供這麼一個破破爛爛的藥師像?”
幾乎是和尚剛點頭,我就迫不及待地問出了自進屋起就一直好奇的一件事了。
“我是藥師,我當然供藥師。”和尚還是那麼高深莫測的笑着,平靜答道,
“至於沒上漆這事,藥師是救人的,要搞個那麼好的金殼子端坐在案子上了,還怎麼下去救人啊。而且它也不是……”
這回答,該怎麼說呢。
我覺得第一句話就很有點那種老八股的味了,看似很有道理,其實跟放屁沒什麼區別,無非聽起來好像很玄乎一樣。
只有第二句話還有點道理,但也沒什麼用處。
所以我很是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第二句話,“你這兩句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我問你藥師像的事,結果你淨往自己身上扯,你覺得我是小孩好忽悠?”
聽我說話時,好像有那麼某一刻,和尚眼中閃過了一抹狡黠的光。
看他的反應,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淦!我上套了!
這老逼燈表面上答應我,降低我的警惕性,然後反手就給我下套等我往裡跳,故意說這些繞彎話。
果然,還沒等我開口呢,和尚的聲音就帶着笑意直接響了起來,“既然你覺得我繞彎,何不先講講自己的看法呢?你不講的話,我其實也沒辦法跟你解釋明白。”
看他依舊微笑着,其實我當時是恨不得直接張嘴罵他的。
但是來都來了,而且我也實在好奇這個老和尚爲什麼跟我見過的其他和尚大不一樣,
所以心就一橫,
淦!講就講吧,反正真論起來忽悠人,我李某人還真沒怕過誰!
…………
“照我的理解,所謂佛是一種世界觀,是一種生活方式。“
”超越世間所有人爲給定的對世界的描述而直接看到某種無法描述本質的,就是佛。“
“這就沒了?”聽我剛說了兩句就停下來的老和尚很是疑惑的眨了眨眼,頗爲不滿的問我。
我點了點頭,洋洋得意的衝他說道:”怎樣?“
臆想中老和尚淚流滿面然後把我引爲知己的場景並沒有出現,他只是乾巴巴的回了句,”不怎樣,“
本來以爲我這說法能稍稍忽悠住他呢,結果沒想到人家壓根就不介意,就那麼簡單一句不怎樣直接懟了上來,讓我頗覺得面上掛不住,人都一下子變得有點蔫巴了,聲音也不自覺小了點,
”你知道這是啥意思嗎?“
”知道,“和尚平靜的聲音響起,”不就是把那些繞彎的非有非非有給換了個說法嗎,實際上又沒什麼區別。“
”嘿!“
自以爲抓住了老和尚毛病的我又抖了起來,洋洋得意,”那你可是理解錯了我的話。“
沒等他開口否認,我就繼續說道:“所謂超越人爲給定的對這世界的描述,可並不是非非那套否定基本矛盾而簡單模糊差別的東西,而是否定這整個物質界的規則。”
“嗯?”這下輪到和尚驚訝了。
看他這種反應,我更加得意了,接着往下說,
“非非那套東西只是否定了矛盾,比如說非有非非有,就是模糊存在與虛無的界限而已,但還在基本框架的描述內。”
“但真正的佛是超離了這個基本框架的,他知道那些名稱與符號指向不了事物的本質。就好像存在與虛無其實也只是人們試圖給出的對某個狀態的描述,卻不一定是那狀態的本身,所以他說一切都是空的。一切從虛無中來,然後因緣和合生出了重重相,並且構成了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
“佛就是這種超越基本框架的對世界的看法,而佛也是他構建出來的那種獨立於基本框架外的另一種框架,佛法就是指引人去認識他那套框架的船,是指着月亮的手指。”
…………
啪啪啪!
老和尚不知何時拍起了手,笑眯眯的望着我,口中傳出的話卻還是那麼欠揍,“就這?”
“這還不夠?”
這下我是真的有點生氣了,我那麼無敵的,忽悠人時一忽悠一個準的高級車軲轆話,你這老逼燈居然就這麼沒有一點反應。
還就這,這鰨鰢說的是人話?
和尚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點了點頭,”當然不夠,差得遠呢。“
那會我正心高氣傲,想到點東西就自以爲了不起,容不得別人胡亂指斥,隨意直接就氣得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蒲團上,冷笑着沖和尚說道:
”既然你覺得我差得遠,那我今天倒要看看我跟你這所謂藥師到底差多遠!“
也就是當時年紀小,自小又過的太幸福了,沒受過什麼委屈,所以那麼狂傲,那麼不知所謂。放現在的話,哪怕和尚指着我的鼻子噴我,我估計都還會給他遞杯水免得他嘴幹罵不動了。
”行,那你聽着吧。”
和尚依舊是那副好脾氣,一點都不在意都不在意我話隱含的嘲諷,平靜言道:
“你說的固然是有點靠近了佛的某一種思想,但還並沒有接近他真正核心的想法——慈悲。”
“慈悲?”我稍顯不自信的小聲重複了一句他的話,心中開始有點慌了,隱約感覺今天可能真的要裝X不成反被gank了。
“是的,慈悲。”和尚平靜得很,聲線沒有任何波動。
作爲我這麼一個喜歡遐想的人來說,反應速度是很快的,理解能力也非常強。
所以幾乎是他剛第二次說完慈悲這個詞時,我就已經想到了並且明白了很多東西,心中更加慌亂了,後悔剛纔過於自信,沒有順嘴多扯一些。
只是,心想歸心想,面子上終究還是不能軟了。
爺們嘛!認啥都行,就是不能認自己軟了!
因此我當即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感嘆道:”受教!“
然後又一臉認真的問道:“爲何是慈悲?”
和尚撇我一眼,我猜他看出了我心裡有鬼,但他沒點破,就那麼笑眯眯的看着我拙劣的表演,口中傳來聲音,
”因爲他最初提出這種想法,創立佛教,就是爲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