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銳雯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位本來沒什麼文化也不愛讀書的女戰士,這時還像模像樣地拿起紙筆,做起了工作筆記。
這也不是她的什麼形式表演。
事實上,在當上這個領風者支會會長之後,深感責任重大的銳雯,就不自覺地養成了做工作筆記的習慣。
她把自己的工作經歷,遇到的問題、相應的思考,都原原本本地記在上面,等待着以後找到可以爲她指明方向的智者解答。
而如今來到無極村的李維,顯然是就銳雯等待的那位導師。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李維這時也正好說到:“我之前沒來過艾歐尼亞。但好在銳雯同志這些天記下了許多工作筆記,讓我能對艾歐尼亞的真實情況擁有更加深入的瞭解。”
“那上面有許多她對艾歐尼亞農村情況的採訪記錄和調查結果,對我的幫助很大。”
“而對於艾歐尼亞未來要怎麼變,變成什麼樣子,我也大致有了一些想法。”
李維用很謹慎的語氣說道。
“哦?”領風者們頓時打起精神,認真地看了過來。
他們都在等待李維的答桉。
只聽李維總結道:“艾歐尼亞的主要矛盾,就在於日益增長的人口數量,與均衡法則之下有限的自然資源之間的矛盾。”
“爲了緩和這種無法根除的矛盾,艾歐尼亞以前採取的辦法,是將一部分人‘開除人籍’,讓窮人和賤民儘可能地少佔據土地,少消耗資源,並變相剝奪他們結婚生育的權力,從而維持人與自然的整體均衡。”
現在領風者來了,當然不能再這麼做了。
那該怎麼做呢?
怎麼做才能不犧牲窮人而維持均衡,並且讓艾歐尼亞人的生活過得更好?
“這方面,我們完全可以借鑑無極村的成功經驗。”李維說。
銳雯在無極村的調查,對解決艾歐尼亞的賤民問題很有指導意義。
而所謂的“無極經驗”的核心,總結起來無非兩句:
讓多生孩子的不賺;
讓少生孩子的不虧。
實現後者,需要建立一個公平的社會秩序。
領風者只要像無極村的無極大師們一樣,給所有艾歐尼亞人都提供一個公平的社會秩序,讓大家即便少生孩子,也不會面臨被吃絕戶、受人欺凌、老無所依等要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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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些本就信奉均衡之道的艾歐尼亞人,自然就會主動地約束生育、控制人口,從而維持人與自然的萬物均衡。
“可是...”銳雯仍有不解地看了過來。
因爲李維只說瞭如何讓“少生不虧”,卻沒說如何讓“多生不賺”。
而無極村能實現讓人們“多生不賺”,繼而降低村民們的生育熱情,則完全是由於它那極爲特殊,與世隔絕、小國寡民的封閉社會背景——
在這個土地承載力已然飽和的封閉山區裡,你就算多生孩子,孩子也找不到工作,開墾不出更多土地。所以多生孩子就只能虧本,無法給家庭帶來任何收益。
可在無極村之外,放眼整個艾歐尼亞...
外界還有如此廣袤的土地,有如此廣闊的市場,有數不清的就業崗位...如此一來,似乎多生孩子,也仍舊是一件能爲家庭創收的事。
“無極村在這方面的經驗...”銳雯猶豫着提出意見:“應該不能照搬到整個艾歐尼亞去吧?”
“沒錯!”李維讚許地看了銳雯一眼。
這個世界的領風者沒有純潔性的問題,但仍舊避免不了好心辦壞事的問題。一個全心全意爲乘客服務的司機,未必就是一個能把車開好、開穩的司機。
所以李維最擔心的從來不是大家掉隊,而是大家衝得太急。
銳雯能沒被理想與熱情衝昏頭腦,堅持一切從實際出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原則,理性地去分析無極村和全艾歐尼亞的社會背景的不同,謹慎認真地去對待問題...
這正是李維想看到的,那種信仰堅定、頭腦清醒的領風者幹部。
“艾歐尼亞當然不能照搬無極村的經驗,把整塊大陸都建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原始村落。”
“所以,我認爲,艾歐尼亞更應該學習的是我們祖安的經驗。”
前文說過,在工業化社會,一個勞動力的剩餘價值都被籽苯家拿走了,可培養勞動力所付出的成本卻需要父母承擔。
所以過去的祖安和皮爾特沃夫,都成功實現了“讓多生的不賺”。
那現在領風者治下的祖安呢?
“其實,也沒有本質區別。”李維很坦誠地說。
一些熱血青年總把現在的祖安當成迦娜主乂聖地,甚至鼓吹迦娜主乂在祖安已經成功建成。
但李維自己就在文章裡很明白地說了,現在的祖安,只是一個加強版的皮爾特沃夫而已。
在真正的大同社會實現之前,理論意義上的剝削都不會從祖安消失。
過去祖安人的勞動剩餘,都被籽苯家給拿走了。
現在籽苯家勢弱了,但祖安人的勞動剩餘,也依舊有很大一部分要交給集體。
只不過跟籽苯家比起來,領風者拿走的少、回饋得多,減少了籽苯家作爲中間商造成的鉅額損耗,相對而言分蛋糕分得更加公平。
總之...
在工業化社會,農業社會以家庭爲生產單位的經濟模式,子女對父母之間近乎絕對的人身依附關係,都已經被徹底打破了。
一個勞動力的剩餘價值,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像農業社會一樣,大部分歸屬於父母和家庭。
說人話,就是:
你創造的價值裡一部分給了老闆,一部分交了稅,留給自家的本來就只有一部分。
而你父母也不可能像封建大家長一樣,強行命令你上交全部工資。
他們能通過法律“強行”從你手上拿走的那點兒贍養費,都未必抵得過他們撫養你長大的時間和教育成本。
生孩子別說掙錢,能維持收支平衡就算不錯了。
於是人們會自發地追求優生,而不是多生。
這一點哪怕領風者來了,也只是有所改善,而沒有根本上的改變。
因爲現在離按需分配的大同社會還很遠,領風者只是改變了分蛋糕的分成比例,並未從根本上改變分蛋糕的方式原理。
“怎麼做才能不犧牲窮人而維持均衡,並且讓艾歐尼亞人的生活過得更好?”
李維再度回到了這個問題本身。
而經過剛剛的分析,這個問題,已經可以得出答桉來了——
“領風者政權加上工業化社會,就是答桉!”
這也是一個標準答桉。
無論放到哪兒,這個答桉似乎都可以適用。
“但是...”銳雯卻又察覺到哪裡不對:“工業化...在艾歐尼亞似乎行不通吧?”
她見過祖安長什麼樣子。
霧霾整天蔽日,廢水直排大海,土地寸草不生,魚蝦死亡絕跡...
工業社會對自然資源的索取,對環境的破壞,都是農業社會萬萬不能比擬的。
而艾歐尼亞萬物有靈,一草一木都是有靈魂的生命。
如果領風者在艾歐尼亞大建工廠、大開礦山、大排污水廢氣,把普雷西典搞成19世紀的倫敦,把衣蒲河搞成21世紀的恆河,爲了工業發展而先苦一苦大自然...
那物質領域與精神領域的平衡就會被徹底打破,初生之土就會變得惡靈叢生。
最終倒黴的,還是人類自己。
“沒錯。”連連被指出問題,李維卻更加高興:“銳雯同志,你說的很對。”
“艾歐尼亞自有國情在此,它是不可能像祖安一樣實現高度工業化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銳雯很糾結地喃喃問道。
發展工業,會破壞均衡。
不工業化,那艾歐尼亞人就得繼續種地。
“那就種地嘛。”李維卻說:“無法高度工業化,並不代表不能進入工業化社會,或者說...”
他想了想,還是把“工業化社會”,換成一個更合適的用詞:
“現代化社會。”
領風者要幫助艾歐尼亞進入的,是現代化社會。
“我打個比方...”
“比爾吉沃特現在經過領風者改造,已經從一座海賊巢穴,完全轉型成了一座主營海鮮肉類生產的遠洋漁港。”
“這座城市的漁業和服務業的產值佔比很高,工業產值佔比則相對很小。”
比爾吉沃特也有船廠和武器工廠,但其體量跟整體經濟規模對比並不算大。
哪怕在海賊經濟旺盛的時代,這座城市的繁榮之基也依舊是那二十萬漁工和漁民。佔這座城市人口大多數的,也從來不是殺人越貨的海盜,而是辛勤勞作的漁夫。
“如果說艾歐尼亞是種地的,那比爾吉沃特就是打漁的。兩者都是第一產業,沒有太大區別。”
“但你能說,比爾吉沃特現在不是現代化社會麼?”
李維用引人思考的口吻,循循善誘地對銳雯問道:
“它與如今艾歐尼亞的區別,又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