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霞心頭痛急,將那烈龍鞭死死握在手中。
她拼命咬着自己的下脣,生怕稍一鬆懈便會忍不住嚎啕大哭。那雪白的貝齒深深嵌入她火紅的脣,鮮血一滴一滴打下來。那一顆顆深紅的血珠落入海水中,隨即便消逝地了無蹤影。
然而她的眼眶中終於還是盈滿了淚水。她再擡頭時,怒火已將她的瞳孔染成鮮紅色。她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着,溫如霞揚起那鞭子,漆黑的鞭身在空中瞬間燃起烈焰,火光沖天,似溫如霞無邊的憤怒。
只聽她怒吼劃破長空:“畜牲——殺了你!”
溫如霞滿腔的憤懣化爲全開的動力,她那踩在火雲上的腳飛快移動着,朝那莆牢急速逼近。那燃燒着熊熊烈焰的鞭子隨着她飛速的移動在空中搖曳生姿,火光在空中留下炫目的痕跡。
那烈龍鞭包裹的巨大火焰越燒越旺,火舌因飛跑帶起的疾風而激烈的舞蕩着。沿着溫如霞的行徑留下一路朵朵火花,它們在空中蹁躚飄落,落入海水之中的剎那,綻放成璀璨的花朵——仿若海面上開放出無數血色的蓮花。
這便是烈龍鞭法的第二式——“龍心火蓮”。
一路蓮花過處,大片海水被火光照耀成紅色,那墨黑色的海水與盈盈火色交相輝映,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溫如霞這時已經奔出有兩丈之遙,沈雲飛卻仍能聽見那火舌燃燒而發出的呼呼作響之聲。溫如霞那身擂鼓袍早已溼透,火紅的布料緊緊貼在她凹凸有致的身體上。火光的照耀下,那輕靈的身體在海面之上奔走,生生如一朵盛開的紅蓮。
隨着溫如霞與那莆牢的距離漸漸縮短,她那條烈龍鞭所衍生出來的火光愈發熱烈。火舌翻滾奔涌,漸漸往鞭子頭稍部分聚集。那無形的焰火,竟然在沈雲飛眼中形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像。
沈雲飛開始還以爲是自己久盯着火光而造成的幻象,待他擡手揉搓眼睛,再放下來的時候,那原本模糊的影像已然初具雛形了!
只聞得一聲渾厚的長嘯傳來,沈雲飛不禁一凜,竟生出了肅然起敬的情感。那聲音不同於莆牢激烈刺耳的嘶吼,而是更有俯視萬物的霸氣與胸襟。
而隨着這一聲長嘯,那鞭子上的火焰忽然聚成一個火龍的形狀!鞭稍爲頭,鞭體衛身。那火焰明明還在隨風搖曳,可那身體上遍佈的鱗片卻逼真分明;那巨大的龍頭高高擡起,竟有如活物一般直勾勾地注視着莆牢。
火龍頭頂上嶙峋的棱角與突出的眼眶,均是由一團團灼熱的火焰所凝聚而成的,可龍身體的每一個細節,都那樣逼真,叫人如何不驚歎?
這一招是七式烈龍鞭法的第五式——“飛焰翔龍”。
沈雲飛看得嘖嘖驚歎,幾乎便要拍手叫絕。
而那莆牢顯然也被那沖天的火光及成形的火龍的氣勢所壓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由它面容神色稍顯呆滯可以看出,這個方纔還不可一世的傳說中的龍之三子,在真正面對自己老子的時候,還是露出了做兒子對父親應有的膽怯。
莆牢這一瞬間的愣神,身體的防備自然就稍有鬆懈。在這樣緊張的戰勢中,稍有疏忽便可能會釀成殺生之禍,常年行走江湖的溫如霞自然深諳這一番道理,大好機會,焉有放過之理?她於是便趁着這時機果斷出手,只見她右手一提,整個鞭身便豁得向上高高揚起——
那巨龍帶着包裹在周身的熊熊火焰順勢沿着鞭子指向的方向衝將出去。原本依附在鞭子上的火龍一旦得了自由,便有如那閃電一般迅捷地竄出去。那樣快的速度,莆牢雖本能想躲,可身體卻不及反應,那火龍便已果斷地纏上了它。
那火龍身長足有丈二,收緊身體將那莆牢死死縛住。莆牢身陷囫圇動彈不得,它整個身軀都被捲入那熊熊烈焰之中,通體皮毛無不被盡數燒焦,熾熱的火舌將它的皮膚灼傷烤焦。
它只能瘋狂的扭動着身軀,想要藉此發力擺脫火龍的束縛。
可是、一切都是徒勞,那火龍在它的翻騰之下,非但沒有減弱之勢,反而越燒越烈、愈縛愈緊。莆牢擺脫不得幾乎被燒成一個火球,只能發出一聲聲絕望的慘叫。那淒厲的聲音劃破了周遭的岑靜,令人毛骨悚然。
溫如霞卻絲毫不爲所動。她就這麼直直地立在那堆熊熊火焰旁邊,靜靜地站着、冷冷地看着。她的面龐被烈焰炙烤着,一陣一陣的泛着疼。隔着那樣近的距離,烈焰的熱浪不歇,一刻不停的衝到她身上。她的衣服又被重新烤乾,貼在皮膚上,燙的驚人。
可是她彷彿早已失去了知覺,猶如一樁木雕般靜靜地看着在火焰中徒勞掙扎的莆牢。她那握鞭的右手被火嚴重灼傷,從右手手掌到右邊的半個身體的皮膚都幾乎被烤得黝黑。皮膚緊繃收縮,而由於之前用力過猛,手背上的皮膚迸裂出一道道口子,露出裡頭呈粉嫩色的肉。
彷彿一場盛大的悼念,面前那在烈火之中不停發出哀嚎之聲的莆牢便是唯一的祭品。溫如霞顯出前所未有的平靜,沒有悲慼的神情與慟哭的眼淚,平靜的可怕。然而,他渾身卻散發出幾可令天地爲之動容的哀傷。
這樣一幅畫面被隔着數丈距離的沈雲飛看在眼裡,他心頭抽痛着,隱隱作痛。三少自幼受家庭薰陶,在自家當鋪中耳濡目染下,素來便最善言談辭令。可如今,面對着溫如霞,他搜腸刮肚想要找出一兩句合適的字句,卻終於還是徒勞無獲。
沈雲飛不禁低下頭去,他搖着頭在心中嘲諷自己:沈雲飛啊沈雲飛,憑你往日如何巧言令色、八面玲瓏,如今竟連一個女子都安慰不了。
他兀自嘆息着,卻絲毫沒有察覺他心頭已對溫如霞生出了憐惜之意。他一向是憐香惜玉之人,從前只以爲溫如霞不同於別的姑娘,她獨立而堅強,根本不需有人保護。
然而這一日,在這茫茫汪洋之中,周圍只有他們兩人。沈雲飛卻見到了與常日不同的溫如霞。那樣倔強到逞強的地步,整個身形因強忍着悲傷而微微發顫,在這發沉的天色之下,在燎燎火光照耀之下,那樣孤獨與無助。
沈雲飛雙手手握成拳,無奈的嘆息着。他這麼站了一會兒,終於鼓足了勇氣想要上前去安慰溫如霞。可剛一擡步,卻覺臉頰一涼,竟冷得他一個激靈。他只覺驚詫,便伸手一抹,竟是一滴晶瑩剔透的水。
那手上一道冰涼的水線,寒氣陣陣。沈雲飛覺得甚是奇怪,滿腹狐疑地盯着那水跡發着呆。然而更多的水滴落下,打在他臉上、身上。
“譁——”待沈雲飛反應過來,那從天而降的雨滴已成傾盆之勢。大滴大滴的雨水如瓢潑一般傾灑下來,如打破一塊明鏡一般將原本已經平復下來的海面又攪地一塌糊塗。
海面上又因着突如其來的雨,呈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怪異氛圍。
曾有過江湖上跑場賣藝的把式人將火油抹到鞭子上,再點燃鞭子以冒充烈龍鞭。每每在鬧市表演,因沾了“俠義門”的名頭,倒也頗得人緣。這樣的把戲,不過是偏偏外行人,爲求混口飯吃。
外行看熱鬧,內行纔看門道。不懂行的人,只要見得那帶火的鞭子舞地像樣,也就心滿意足了。然而真正見過烈龍鞭的人決計不會被這等騙局所矇蔽。真正的烈龍鞭,火焰持久且遇水不滅,更別提那威力,自是以這樣拙劣的方法所假冒的“烈龍鞭”不可比擬的。
溫如霞所使的這一套烈龍鞭法,乃一代女俠李月柔所創。是將自身所修習的氣注入手裡的鞭子當中,再配以五行轉換的原理,使鞭子憑空生出火焰。因那火焰並非尋常烈火,而是受施法者意念所控制,故而鞭子子本身是不會受烈焰所傷。
溫如霞自六歲拜入李月柔門下,從基本的練氣開始,到五行轉換;從揮鞭技巧到以鞭制敵。內修心法、外練身法,足足修煉了十數年,纔到得今天這等揮灑自如,力克萬鈞的地步。她原本便天資聰穎,苦修十數年才略有小成,尋常人想在朝夕之間學成,自然是癡人說夢。
溫如霞對自己這套烈龍鞭法頗有自信,莫說是她隨身所帶的烈龍鞭,便是尋常鞭子拿在她手上,也能瞬間生出火苗。因那烈火是由氣而起,尋常雨水,是無論如何也也澆不滅的。
按說,這雨下的再大,那團火龍也該不受任何影響纔對。然而漫天的雨水傾頹而下,打在人身上竟寒氣刺骨,直澆得人站立不穩。再看那裹在莆牢身上的火龍,早已不見方纔的活力,聲勢愈發低落,到最後竟悄無聲息的滅了。
溫如霞吃了一驚,再見那莆牢,已是被燒得通體發黑,面目猙獰,不復當初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