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雲在那鼓鼓囊囊的錦囊中間翻找了半天。終於逃出一粒小拇指頭般大小的藥丸。對沈雲飛晃了一晃,說道:“用這個。”
沈雲飛仔細瞧了瞧那藥丸,竟然也瞧不出什麼異樣。脫口而出便問了出來:“這是什麼?”
羅素雲卻難得有耐心,細細爲他解釋道:“這是老婆子我自制的歸神丹。”見沈雲飛一臉茫然之相,便嘆一口氣道,“簡單來說,人都有三魂七魄。魂爲陰,魄爲陽。魂主命、魄主生。七魄之中,各司其職,有主行動、智慧、體格的。人若是要死了,七魄先散、三魂再離。”
說着便努嘴指一指溫如霞:“你瞧着姑娘,看似睜了眼,整個人卻全然沒有神智。這便是三魂猶在,七魄四散的症狀。若是就這般任由那七魄四散,時間長了想要招都招不回來。所以要替她治病先要將她七魄招回來,待她七魄鎮身,勉強恢復了神智,老婆子纔敢拔毒。不然任由她像這般癡癡傻傻的,即使去了毒,也只能還你個傻媳婦兒。”
羅素雲本就不是悉心教授,沈雲飛也沒誠心求教。故而這一番說辭。
沈雲飛從來就沒聽過什麼歸神丹,也看不出這丹藥中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只覺得這老婆子羅素雲所用的藥,全都是他從未見過的。
只不過,這老兩口行事古怪,真有奇能也說不定。只是眼下也不是打聽這些的時候,只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羅素雲瞟一眼沈雲飛,將那小藥丸攤在掌中,說道:“你看好了!”
只見她左手使勁一捏溫如霞的下顎,溫如霞應着這一舉動張了嘴。羅素雲瞅着這一間隙飛快將那藥丸送入她口中。接着便擡手將插在頭上那唯一一隻金釵取了下來對光照了照。
沈雲飛一眼望去,便知那釵並非足金,釵頭樣式也早就過時了。只是尋常金釵,爲了保護頭皮不會講釵身打磨太細,而羅素雲手中的這根金釵,釵身卻只有平常的三分不到,尤其那金釵梢頭,被打磨地猶如針尖一般尖細。
三少正瞧得發愣,心道這羅素雲倒真不怕被扎着。卻見她動作有異,竟是拿着這尖細的金釵往溫如霞扎去。
世上行醫救人,用鍼灸石熾的的確不少,但是這金釵梢頭雖細,但真要比起那鍼灸用的銀針,卻是粗了十倍不止。如果用它來進行鍼灸,那溫如霞的穴位豈不是一下就被戳得稀爛了?
不過,眼下已到此情形,再古怪的事情沈雲飛也能接受了。
只見那羅素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動作不停一針便扎入了溫如霞眉心之上。只聽得溫如霞嚶嚀一聲。竟輕聲呼出一句:“疼……”
沈雲飛大喜,也不管先前心中的疑惑了,激動得險些跳了起來。
溫如霞的神智漸漸有所恢復,懵懵懂懂如初睡醒一般,全然沒了往日的警覺。她瞧一瞧四周,又瞧一瞧沈雲飛,竟像是一時沒能明白過來一般。
沈雲飛見得溫如霞眼球骨碌地轉着,大喜過望,開言道:“溫……如霞,你總算是醒了!”
溫如霞只覺腦仁鑽心一般疼痛,暈眩之感陣陣襲來。勉力撐着雙眼,見沈雲飛面露歡欣之色,喜滋滋地看着自己。她頭痛欲裂,無暇追究自己身處何處,只朦朦朧朧地問道:“這……是哪裡?”她開口說話,便又察覺口中苦澀異常,便又喃喃低語:“水……”
沈雲飛見溫如霞果真恢復了神智,欣喜萬分之下,便又連連向那羅素雲作了一揖,讚道:“前輩醫術精湛!”
羅素雲卻面上無異,將那金釵重新插回髮髻之上。又提聲大喝一句:“李老二,端杯水進來!”
話音剛落,只見李老二一手端了臉盆,一手端了茶杯閃了進來。嘴裡還叨叨說着:“來了來了。”活像是茶鋪裡的小二。
沈雲飛將那茶杯自李老二手裡接過,小心翼翼地往溫如霞嘴邊送去。哪知溫如霞一見是他,忙偏頭避過。沈雲飛一時愣在當下,進退不是。還是羅素雲將那茶杯接了過來,嘴裡還念念叨叨的說道:“這大丫頭,看着也不是害羞發臊的人,怎麼這樣拘謹?”一邊將水餵給她吃。
溫如霞病體孱弱,艱難地嚥了兩口潤了喉,便是再也喝不下了。
羅素雲見這樣的情況,便說道:“還是多喝一些吧,恢復些氣力,等會兒好替你去毒。”
溫如霞似懂非懂,卻沒有力氣詢問,只看了一眼沈雲飛,又強撐着身子喝了兩口水,終於是累得氣喘吁吁,躺了下去再起不來。
羅素雲見狀,便道:“看來是沒什麼大問題了,就開始去毒吧。”
說完,便吩咐李老二將剛纔端進來那盆清水放於牀邊,自己又在那鼓鼓囊囊的錦囊裡頭翻找。沈雲飛見那錦囊不過巴掌大小,看似裝不了多少,然而羅素雲在裡頭翻找,又似乎別有洞天。正疑惑着會不會是傳說中的乾坤袋,卻見羅素雲從裡頭掏出一個羊脂釉小瓶,擰開蓋子。往清水裡頭倒。
一股濃香馥郁的花香瀰漫室內,那甘冽泉水似永不枯竭一般自那小瓶裡頭源源不斷的流出。許是沈雲飛錯覺,那盆清水並無多大變化,沈雲飛卻覺那清水似乎比從前要晶瑩許多。
羅素雲一眼望過去,李老二便心領神會,掏出懷中一把匕首遞了過去。
羅素雲接過來拔出刀刃看了又看,似乎對那匕首的鋒利表示滿意。還不待沈雲飛開言,只見那羅素雲不由分說,抓了溫如霞的手臂便在那小臂上畫了五六公分長的口子。
溫如霞輕哼一聲,實在沒有力氣反抗,只能將頭別了過去。
沈雲飛見溫如霞藕臂之上,那紫黑色的血液蜿蜒而出,驚得目瞪口呆。但見羅素雲與李老二面上嚴峻,不像有岔,心頭雖壓着對溫如霞的心疼,卻也不好表露出來。
羅素雲見那紫黑的血液流出速度減緩,隱有凝固之象,便拖了那手臂傾入水中。那紫黑色血跡在水中散開,最後竟像是油滴入水中一般,凝結成一粒一粒圓球狀的水珠。
隨着溫如霞流出的血液增多,那水珠也越積越多,浮在水面上薄薄一層,令人目不忍視。
溫如霞的面色迅速憔悴下去。原本如紙一般蒼白的面色,如今轉爲蠟黃,但是自那傷口中流出的的血液卻漸漸消退了異樣的紫黑,重新變回殷紅。
羅素雲見狀,微鬆了一口氣,將溫如霞手臂從水中撈出,手指在傷口上一抹。方纔那一道可怖的疤痕瞬間消失,溫藕臂又恢復了初時的光滑。
沈雲飛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卻聽得羅素雲在一旁道:“好了,別在這瞎站着了,我要替這姑娘清理傷口。你們都先出去吧。”
李老二一聽,便乖覺地一手端了水,一手拉着沈雲飛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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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連昏迷了好幾天,溫如霞終於在第五天轉醒。這讓沈雲飛欣喜萬分,特意親自陪老翁去海邊捉了一大口袋牡蠣爲溫如霞熬湯。
溫如霞的面色雖仍顯蒼白,但漸漸有了些許血色,大約是因爲受傷的緣故,使得她整個人的氣勢顯得有些柔弱,不復當初的強悍。沈雲飛原本以爲以她的性格,會覺得被人救是件丟臉的事情而大肆發怒,然而、溫如霞沒有。
她只是靜靜地靠在窗口,扯着發白的脣輕輕咧了一下,然後輕輕說道:“謝謝你。”
沈雲飛起初恍然以爲是聽錯了,然而溫如霞真誠而直率地看着他,一時之間沈雲飛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恰好這時,老婦挑了簾子端藥進來,見他們這般,便取笑道:“少站在這裡膩膩歪歪的,不如趁着溫大姑娘身子好了,就由我這老太婆張羅着,讓你們拜了堂,也好了卻沈小子的心願。”
沈雲飛心頭一緊,之前爲誆騙老婦爲溫如霞療傷,便與那老翁合夥編了些莫須有的事情騙那老婦,原想等過了這段日子,親自向溫如霞請罪。溫如霞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俠,雖向來秉性剛直,脾氣火爆,但卻不是不講道理的小人。細細解釋一番,她定然會明白此乃權宜之計,而並非沈雲飛有意佔她便宜。
卻不想溫如霞剛剛轉醒,就被那老婦當面戳破。以沈雲飛所瞭解的溫如霞,哪怕纔剛轉醒也必定會暴跳如雷。
沈雲飛心中有愧,只敢戰戰兢兢地等着溫如霞發火,腦中一時間轉了七八個念頭,卻沒有一個是能同時將溫如霞和老婦安撫下來的。
然而溫如霞卻沒有如沈雲飛想象那般暴跳。她只是猛然地看着老婦,又看看沈雲飛。問道:“成親?”
老婦將藥碗端到溫如霞面前,遞了過去,卻沒好氣道:“當然要成親,這沈小子爲了救你可吃了不少苦,若不是看在他對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我纔不可能救你呢!你們江湖中人最講究報恩的,這救命之恩,你看如何相報吧。”
溫如霞接過藥湯,那墨黑的藥汁兒印出她憔悴的面龐。她的反應大大超出了沈雲飛的預料,她只是低頭看着藥碗中自己的倒影,沉思了半晌卻道:“救命之恩,如霞自當以身相報。只是……”她輕咬着下脣,狠狠道,“我那幾個弟兄們的仇尚未了解,如霞有何面目與沈公子成親?”
“報仇?還是別想了吧!”這聲音從簾子外傳入,那老翁此刻挑着簾子進來,說道,“那玩意兒……可不好對付。我聽沈小子說了,你能卸了它一條腿,已是難得了,若想要殺之後快,那是斷斷不可能的。”
溫如霞聽那老翁話中另有隱情,忙支起身子問道:“莫非前輩知道這孽畜的來歷?”
那老翁拈着鬍鬚,面上略有憂色,他對溫如霞說道:“你們遭遇的可不是什麼妖怪,而是當年神龍之子——莆牢。那可是神獸,豈是你們常人能夠輕易獵殺的?”
溫如霞鼻息輕輕一哼,說道:“管他神獸、異獸。若是危害蒼生,我溫如霞便饒不得它!”說完以手重重拍了一下牀沿。
那老翁道:“這倒也不是它的本性。按說、這莆牢是神龍之子中性情憨厚溫和的一隻了。只是近幾年像是突然轉了性一般,開始禍害出海漁船和沿海百姓了……”他一邊說,一邊拈着鬍鬚嘀咕着,“真是怪哉、怪哉。”
溫如霞一聽卻來了精神,忙開口問道:“前輩如此說來竟是對這莆牢多有了解?不知可否賜教晚輩?”
那老翁哪裡受得了這文鄒鄒的問話?忙擺手道:“什麼賜教不賜教的,只不過跟這莆牢做了這幾百年的鄰居,多多少少知道一點罷了。”
溫如霞眼睛一亮:“鄰居?”
那老翁再待說話,卻被老婦插嘴阻攔了一番,說道:“提這些做什麼,現在溫大姑娘要做的事便是好好養傷,然後跟着沈小子成親。至於報仇不報仇的,成親之後再說不遲。”
溫如霞還想再問,那老婦卻搶先一步將老翁推了出去:“留點時間讓他小兩口親熱親熱……”
沈雲飛還呆立在當下,溫如霞性子轉變得令他有些不大習慣,他還是習慣於那個兩句話不投機便一鞭子招呼過來的溫女俠。可沈雲飛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令溫如霞轉了性子。他記得以前在一些前朝怪志中曾記載過,有人受傷後性情大變,成爲“失心症”。
沈雲飛在一旁思前想後,卻聽溫如霞忽然叫他:“愣着幹什麼?你不解釋下‘成親’的事情嗎?”
沈雲飛這纔回過身來,連忙將自己如何在海灘清醒到如何遇上老翁又如何隨老翁來這茅屋裡請求老婦救她性命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訴說了一遍。
溫如霞靜靜聽完,卻沒有沈雲飛意料中的暴怒,只靜默無語,一時氣氛略有些尷尬,沈雲飛也隻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溫如霞才輕輕嘆了一口氣,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那、你願意嗎?”
而正當溫如霞說這一句的時候,卻聽得院外頭老翁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沈小子,吃飯了!”沈雲飛如蒙大赦,忙開頭答應着。他忙轉身對溫如霞說,“我捉了牡蠣給你燉湯喝,等我出去替你端進來。”
他說着這話,腳已經踏了一隻出臥室,忽然想起什麼,便回頭問溫如霞:“你……剛剛說什麼?”
溫如霞深深望了他一眼,又連忙沉了下去。支吾了片刻道:“沒、沒什麼……”
沈雲飛只見她雙霞緋紅,氣色較之前好了不知多少,便又歡喜道:“老婦的藥真管用!見你的氣色好多了,這樣堅持多喝幾副,不出半月定會恢復的跟從前一樣。”
那溫如霞見他說出這樣的話,卻不知哪裡生出了無名火,便想着要動身收拾他。可稍微一動,渾身骨骼便如散架一般,只能對着沈雲飛乾瞪眼。
沈雲飛見溫如霞面露怒色,非但不懼,反倒有些欣然。她只當之前溫如霞那反常之態不過是氣虛體弱的緣故,而如今瞧方纔那漸起的氣色又見她已恢復了易怒的脾性,心頭不由嘖嘖稱讚:這老婦果真是杏林妙手,不過才一副藥下去,便有了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