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如龍把三枚徽章放在桌子上,仔細參詳着,這三枚徽章和他得自金頂上人和五毒教主的大不一樣。
這三枚是鍍金而非純金,後面也無數字編號,而且這三枚是用模子製作的,而不是像那兩枚是用手工打造的,工藝也粗糙得多,這說明是大批量製作出來的。
“好,你總算露出尾巴了。”馬如龍心中冷笑,看來金百合組織還真瞧得起他,先是動用唐門和五毒教,現今則是出動自己的精銳來對付他了。
“你看這些幹什麼?”三娘子送茶進來,隨口問道:
“沒什麼,這些人屬於一個秘密幫會。
“我想看看在這幾枚徽章上能不能查出些什麼。”
馬如龍笑道,三娘子諦視那三枚徽章有頃,卻看不出什麼名堂。
“那你查出什麼了嗎?”
馬如龍搖搖頭:“沒有。”
“那就先別多想了,養傷要緊。”
三娘子放下茶盞,以大姐姐的口吻說道,手卻放到他的肩上,“那個天災人禍的老虔婆,但願她死了纔好。”
馬如龍握住她的手,溫馨笑道:
“不要詛咒人,江湖就是生死拼殺的場所,你被人打傷了,甚至被人打死了,都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而不要埋願自己的對手太強。”
他說過後才恍然醒悟:
這話是他師傅三天兩頭就對他說一遍的,他背得太熟,順口溜了出來。
“那也得分個好人壞人哪。”三娘子在他身旁坐下,另一隻手也握住他的手,她並不想和他爭辯,只是善惡觀太強,隨口說了出來。
馬如龍仰身靠在椅背上,笑道:
“做人當然要分清好人和壞人,習武時卻不能有這念頭,而是要把所有人當成對手。
“當有人打敗你時,無論他是好是壞,都值得你去敬佩,不是敬佩他的爲人,而是他的技藝。”
三娘子苦笑着搖搖頭:“我知道你說的很對,但我做不到。
“我永遠也不會敬佩殺死我師傅和我同門師兄弟的那些惡魔。”
她說着眼圈兒又紅了。
馬如龍悽然一笑,點了點頭,假如有人傷害了天星、阿雯,他也不會很灑脫地敬佩那人的技藝,而是要和他拼命。
“你說我是不是禍水?”三娘子忽然問道。
馬如龍詫異道:“你怎麼這樣想?”
三娘子道:“我聽鎮上的教書先生常說女人就是紅顏禍水,我們兩儀堂和四象門因所謂有了衝突後,他在背後更常罵我是禍水。
“結果後來真出了這天大的禍事,我常想我師傅若不是收我做徒弟,就不會有這等橫事。
“你若不是救了我,就不會被人傷成這樣,這一切都是因爲我。”
馬如龍皺眉道:“你怎麼會相信這些話,這都是食古不化的腐儒信口雌黃。這都是最無用的男人把責任推給女人來承擔的說法。”
三娘子泣道:“可是我怕,我已經對不起師傅和師兄弟們了,真恨不得我早些死了。
“他們也就不會遭此橫禍,我更怕你會有什麼好歹,你不知道。
“我都想去找到那些追殺你的人,跪下來求他們,任憑
他們怎樣折磨我,只求他們不再傷害你。”
“你……”馬如龍從未如此震驚,如此狂怒,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扳起來,三娘子臉上現出痛楚的神情,卻強忍着沒有叫出聲。
眼中反而隱約有一絲驚喜。
馬如龍被自己嚇着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人使用暴力,何況是楚楚可憐的弱女子,他慌了神,鬆開手從椅子上滑下來,驚恐地道:
“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哥,你慌什麼?”三娘子感到有些好笑,“我又不是泥捏紙糊的,抓一把就會抓壞,我小時和師兄弟們打架,也常被他們抓頭髮的。”
她也蹲下來,握住馬如龍高高舉起自感有罪的手。而看到他如此在乎自己,她更是甜滋滋的甚爲受用。
“不,我要向你道歉,而且保證絕不會有第二次。”
馬如龍喘息道,他依然處於驚恐中,好像無意間窺見自己心裡那陰暗醜陋的一面,對一個弱女子使用暴力,簡直禽獸不如,他怎能出得了手?
“不,我不要你這樣講。”三娘子晃着他的手,彷彿這樣能讓他頭腦清醒些,“我不要你向我道歉,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因爲……我是你……的人。”
“不,你不是我的人,你是你自己的,永遠都是你自己的。”馬如龍知道到了開誠佈公說出來的時候了。
“不過,你要先答應我,絕不要有剛纔那種想法,更不用說去做了,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
“我做了鬼在地下都擡不起頭來,你那不是爲我好,而是在羞辱我!”
三娘子不意他反應如此強烈,點頭道:
“我答應你,絕不再那樣想,更不會那樣做了。”
馬如龍還不放心,“你要發誓保證。”
三娘子只得舉手鄭重道:“我發誓:如果我再這樣想,這樣做,就是恩將仇報,豬狗不如的人。”
馬如龍終於放下了心,她的想法委實太可怕了,她倘若當真這樣做了,這份恥辱是流盡一身的血都洗不清的。
他又正色道:“咱們再說說這個恩字,你不要認爲我救了你就是有恩於你,所以你一定要爲我做什麼來回報。
“我做這事是我的本分,假如別人陷於生死危難之間,而我卻不伸手去救,那我就真是豬狗不如。
“所以救你是我的本分,這裡沒有恩字可言,現在保護你也是我的本分,在把你安全送到青城派前,你掉一根頭髮都是我的責任。”
他說着,卻看到三娘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彷彿被抽了一巴掌似的,他停住了。
三娘子含淚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了,你以爲你救了我,所以我就要以身相許來還報,你想錯了。
“你救了我,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甚至可以爲你當牛做馬服侍你,但我絕不會以身相許,我還沒那麼蠢,我的身子也沒那麼賤。”
馬如龍看她臉上那種羞辱絕望的神情,心都縮成了一團,他還不知道她有如此剛烈的一面。
“哥,我沒怪你。”三娘子握着他的手,凝神望着他,強忍着眼圈裡的眼淚,“你沒做錯什麼,是我錯了是我自作多情,我自己也奇怪怎會做夢似的愛上了你
,這和你救了我、保護我沒有關係。
“這幾天我一直像在夢中過來的,腳都踏不着實地,感到自己幸福得都快要死了。
“下午時我忽然想到了師傅和同門,想到他們都是被我連累死的,我怕再連累上你,我真的怕,怕的要命,所以我偷偷走了。”
馬如龍一震,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他知道那一定是他練功入定的時候。
“我已經走到了鎮外,”她的淚水靜靜流下來,“我的腳卻再也走不動了,就跟被繩子綁住一樣,我才明白自己沒救了。
“我根本離不開你,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她抽出手來,捂着臉嘶聲痛哭起來。
馬如龍伸手想撫慰她,卻又停在半空中,心道:
“要忍住,一定要讓她死了這份心。”
他並非道學先生,也早放棄了爲誰保持忠貞的想法,但她是自己救出來的,外面已有難聽的流言,倘若自己把持不住,這事可永遠說不清了。
三娘子哭了一陣兒,擡起頭,臉上滿是淚痕,卻笑着說道:
“哥,我很傻很蠢吧,我知道你只是憐憫我,還以爲保護我是你做大俠的責任。
“我不能總靠人家的憐憫過日子,這比死還要難受。你的恩情我只有下輩子投胎再報了。”說着她站了起來。
馬如龍有些慌神:“你要幹什麼?”
三娘子道:“我要走了,自己到青城去。”
馬如龍怔住了;“你不能走,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找你,你走不出一百里就會被人殺了。”
三娘子冷笑道:“那倒是爽利,比在這裡被人當作厭物強多了。”
她轉身便走,馬如龍頓感手足無措,他知道自己必須把她留下來,但留下來此事該當如何了局?倘若放她走出去,等於把頭白羊送到一羣餓狼口上。
三娘子拉開了門,又轉身道:“哥,我走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練功時門窗都關緊些,不用爲我擔心,我小心些,你教我的武功也足夠防身了。”
她轉身正要向外走,馬如龍卻如豹子般從地上彈射而起,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扳倒在地,回手關上了門。他俯身在她上面,瞪大眼睛看着她,卻說不出話。
“哥,這沒用的。”三娘子靜靜看着他,“這扇門關不住我,你總不能強迫我接受你的憐憫和保護吧?
“假如這能爲你大俠的名頭添加光彩,我也願意做,可你得爲我想想,想想我被人當成厭物的感覺。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我自己的尊嚴,我已不敢奢望有尊嚴地活着,只想有尊嚴地死去,這也不成嗎?”
馬如龍喘息着,手也在顫抖,心中依然交戰不休,他想說什麼,還是說不出來,三娘子兩肘拄地,身子向後滑去,想要站起來,馬如龍卻一個前僕,又把她壓在地上,他的腦子裡已亂成一鍋粥了。
三娘子冷冷道:“你不讓我走?”
馬如龍道:“不讓。”
三娘子道:“那你就願意看着一個厭物整天在你身邊轉來轉去嗎?”
馬如龍咬着牙,費盡全身之力才說出來:
“你不是厭物,我從未厭棄過你。相反,我喜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