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起來吧,你們爲他求情固然出於同門情誼,但你們若知道他做出了何等事,也就沒臉替他求情了。”
“師傅,子傑究竟做了什麼事?”華子雄心頭惴惴地問道,華雲天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他和展彪兩人把兩儀堂全門屠滅,只逃出一個女子,這女子能逃走,只因他們想把這女子搶走。”
“什麼!”華子雄腦子裡嗡的一聲,如欲炸裂,滅門,搶女人這在江湖上實屬大逆不道,“不,子傑不可能做這種事,師傅,一定是有人往他頭上扣屎盆子,我和子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知道?他是我親手調教出的弟子,我比你更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也不信,可事實俱在,我教出了這樣的弟子,都不知該怎樣向江湖同道交代。”華雲天頹然靠在椅子上,手上的茶盞跌落桌上,叮噹作響,茶水流了一桌子。
華子雄身後的人都訕訕起來,師傅說得對,一個人若犯下這等罪過,委實無情可恕,當然也就無情可求。
“他不會。子傑不會做這種事。”華子雄也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口中喃喃道:“我知道他,就像我知道我自己不會做這種事一樣。”
恰在此時,房門被踹開,衝進四個人,華山派衆人均是愕然,人人拔劍外向,華雲天也一驚站起,望着來人冷冷道:
“嵩靈子,你是狗還是人哪?只有瘋狗才會這樣闖進別人的房門。”
進來的四人均是滿面殺氣,當先一人身穿道袍,腰繫玉色絲絛,正是嵩山派掌門嵩靈子,他身後三人乃是他的師弟,裝束與他相仿,只是每人手中多了柄松紋古劍。
嵩靈子並不理會華雲天的譏諷,怒聲道:“姓華的,把華子傑交出來,否則咱們便刀劍說話。”
華雲天冷笑道:“刀劍說話?好啊,怎麼個說法,你劃出道兒來?”
華子雄忙作揖道:“前輩,有話儘可好好說,不知您老找我師弟有何事?”
嵩靈子冷哼道:“子雄,整個華山派,我就瞅你還順眼些,好,本座就好好說。
“你師弟到嵩山把本座愛徒騙走,不知騙他做了什麼勾當,把本座徒兒害死了,還對外謊稱是被馬踢死的。
“本座門下弟子再不肖,也不會被馬踢死呀?嵩山派就算死得起人,卻丟不起這臉!”
華雲天厲聲喝道:“嵩靈子,你徒弟做了什麼事你會不知道?你不是丟不起這臉,而是怕擔不起干係。
“想把罪過都推在子傑頭上,讓我們華山派擔着,你別以爲我看不出你安的什麼心腸。”
嵩靈子老臉一紅,他的心事還真被華雲天說着了,嘴上兀自強硬道:
“是你的弟子把本座弟子騙下嵩山的,他們在外面做的什麼事,本座怎會知道?
“況且這也沒什麼干係可擔,本座又怕什麼?”
華雲天冷笑道:“嵩靈子,我也是一派掌門,你甭跟我一口一個本座的,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用揣着明白裝糊塗,你怕什麼?
“你怕馬如龍找你算賬,滅了你嵩山派。”
嵩靈子怒道:“胡說本座也不和你廢話,你交不交人吧?若不交人,本座就先拿你是問。”
華雲天狂笑道:“好,你還要拿你是問呢,咱們之間的火氣也憋了十幾年了,索性在這裡卻發出來,作一了斷。”
嵩靈子也不多話,身形倏然閃動,左掌已擊向華子雄,華子雄忙雙掌相迎,嵩靈子卻如游魚般滑向右側,侵至一名華山弟子面前,這名弟子尚未有任何反應,握劍的手的脈門已被扣住,嵩靈子用力一扯,拉着此人向
後退去。
他這一式算定而後發。真如兔起鶻落,說不出的迅捷,華雲天也未料到他居然對自己弟子下手,出手攔阻時已慢了剎那,他劈出一掌喝道:“留人。”
嵩靈子手腕一抖,那名華山弟子已擋在他身前,華雲天眼見掌力要擊在自己弟子身上,只好硬生生收回。
“無恥!”華雲天眼中幾欲噴出火來,“嵩靈子,你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等勾當你也做得出來?”
“無恥?”嵩靈子把扣住的華山弟子交給他兩位師弟,這兩人手腳也真利索,十指翻飛,把這名弟子的任督二脈的穴道盡皆封死,即便華雲天搶回去,也無法解開他們嵩山派的獨門點穴手法,十二個時辰這名弟子就成廢人了。
“是你們華山派無恥在先,這可怪不得我,把華子傑交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你們就爲這位兄弟料理後事吧。”
他朗聲長笑道,笑聲中有說不出的得意,在嵩山和華山的第一回閤中,他已佔據上風,也就掌握了主動,手段有些卑鄙,卻也有充足的理由。
華雲天氣得頦下長髯無風自飄,心裡卻涌上寒意,華山派與嵩山派實力相當,但他此番只是帶了自己門下弟子出來,嵩山派卻是四位無宿,嵩靈子和自己各撞勝場,可謂旗鼓相當。
然而嵩靈子的三位師弟嵩陽子、嵩柏子和嵩松子就絕非自己這些弟子所堪比擬了,子雄勉強可抵其一,其餘那些弟子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若時當真火拼起來,自己真要栽在嵩靈子手上,然而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把自己的弟子從眼皮底下綁走啊。
華子雄忽然道:“前輩,請你放了晚輩師弟,晚輩帶你去見子傑。”
嵩靈子得意笑道:“好啊,等見到華子傑本座就放了這位小兄弟,你放心,弄倒了汗毛本座一根根給他扶起來。”
華雲天怒道:“那要是弄掉了呢?”
嵩靈子冷笑道:“那就一根根粘回去。”他明白華雲天時色厲內荏,可以盡情嘲戲。
華子雄回頭看看師傅,華雲天陰沉着臉道:“帶他去,咱們都去,讓他當面聽聽子傑的話,也好知道他的愛徒是什麼東西。”
嵩靈子反脣相譏道:“不會比你的寶貝弟子差。”
“華子雄果然是和朱三穿一條褲子的,他登門拜訪只是探聽咱們的虛實,他前腳一走,朱三就帶人打上門來。”
刀光一閃,彭千刀已把面前的桌案削去一角,在想像着自己斬去了華子雄的人頭。
沙洲有些不解道:“咱們和朱三沒仇沒怨的,他怎會要對咱們下手?”
莫萬里嘆道:“這倒怪不得他,少林峨眉意向甚明,誰叫咱們同屬三大門派,又對外號稱同榮同辱,共進共退。
“朱三自然認爲咱們時要和他們對着幹,所以來個先下手爲強,幸好老大警覺,咱們先走了一步。”
彭千刀胸中怒氣隨着這一刀發泄出去,腦子也清醒許多,他外表粗魯豪放,心思卻頗縝密,並非那種無腦型的猛漢,他收刀入鞘,說道:
“朱三如此做還在情理之中,華子雄、花子傑兄弟卻是爲何?咱們平時對他們也稱得上肝膽相照,他們卻把咱們賣了,朱三可恕,華子雄絕不可饒。”
正說着,有人進來向他們報告,三人聽後均怔住了,沙洲撫掌笑道:
“這纔是現世現報,華山派該當有此下場。”
彭千刀猶懷疑竇,問道:“你親眼看到嵩靈子押着華山派弟子進了城?”
那人笑道:“親眼所見,嵩靈子四人趾高氣揚,華山派人人垂頭喪氣,不知被嵩山派捏住了什麼把柄。”
莫萬里笑道:“還能有什麼把柄,華子傑和展彪一起做下的事,展彪死了,華子傑還活着,嵩山派當然要查明此事。
“華山派大概也是有苦說不出,華雲天也是一流高手了,怎會輕易着了嵩靈子的道兒,倒是奇聞。”
彭千刀冷笑道:“管他們是怎麼回事。咱們也瞧瞧去,我要取華子雄的項上人頭,還要給他開膛破肚,看他究竟生了怎樣一副黑心腸。”
華子雄當先領路,找到那家客棧,停下腳步,回頭對嵩靈子道:
“前輩,晚輩領您來見子傑,您卻不可恃強逼迫他,晚輩勸他把事情經過如實說出來便是,更不能再對他玩這一手。”
他看了看全身僵硬,被嵩陽子、嵩柏子押着如同排教高手趕着的殭屍般的師弟,冷冷說道。
“恃強?”嵩靈子冷笑一聲,“嵩山華山素稱半斤八兩,本座有何強可恃,難不成你們自認爲是弱者?”
華雲天冷哼一聲,便欲發作,但看看自己那名弟子,只好強忍怒火,心裡卻也更恨那個不爭氣的華子傑。
華子雄對嵩靈子笑道:“前輩,晚輩是說您對子傑而言是強者,可不能再玩這一手了。”
嵩靈子老臉一紅,拍拍他肩膀,嘆道:“小子,本座是實在沒法子,誰不願往臉上貼金。反倒往臉上塗黑呀?”
他若有意若無意地瞥了華雲天一眼,華雲天怒目還視,但心裡也體諒他的苦衷,兩人的弟子都捲入屠滅兩儀堂的事件中,而且據說還是主兇,又恰好撞到馬如龍手上。焉知馬如龍會不會清算後賬?
他們對馬如龍的瞭解並不多,只知他一出現,那些霸主名宿便紛紛落馬,五毒教全軍覆沒的消息更令各派震驚,五毒教歷來是比唐門更難招惹的門派,竟然被馬如龍一人殲滅,馬如龍手段之強之辣足夠令他們驚心動魄的。
華雲天心中所想和嵩靈子並無兩樣,他也是想先找到華子傑,讓他把事情都推到展彪頭上,反正死人無法爲自己辯護。
嵩靈子顯然也怕他來這一手,這纔不惜與華山派翻臉動手也要搶先控制住華子傑,現今兩派誰能卸除罪責,關鍵就在華子傑身上了,兩人都明白自己的弟子未必無辜,但爲全派着想,只能找替罪羊了。
華子雄搶先進入華子傑的房間,華子傑還在牀上躺着,牀前生了一盆炭火,屋內暖融融的,華子雄一步跨到牀前,輕聲喚道:“子傑,師傅來了。”
華雲天這次不敢怠慢,搶先站在中間,他的弟子們也左右排開,形成一道肉屏風 ,把嵩靈子四人擋在外圍。
嵩靈子四人不虞有此,一步之差已然失去主動,但他自恃有人質在手,也不怕華山派玩出什麼花樣,冷笑一聲道:
“老華,你這一手也夠卑鄙的,本座和你說明白,華子傑必須當本座的面把事情說清楚,你若想偷偷教給他一套說辭來矇騙本座,就省了這份心吧。”
華雲天也冷笑道:“小嵩,本座也告訴你,事可一而不可再,你若再敢欺負本座弟子,咱倆就在此地作一徹底了斷。”
兩人怒目而視,劍拔弩張,彼此也都明白只是鬥鬥氣而已,華子雄卻忽然失聲大叫道:“師傅,你快來看子傑。”
“子傑?子傑怎麼了?”華雲天唬了一跳,急忙回身去看,卻見華子傑表情如常,只是華子雄怎樣喚也喚不醒,他一步跨過去,摸摸華子傑的臉,才知他已經死去多時了。
華雲天怔立在牀前,眼中的淚水已然簌簌滾落,心中對弟子的氣惱與怨恨盡皆化成無盡的悲痛。這猝然而至的巨大悲痛宛如一隻扼住他咽喉的手,令他頭暈目眩,呼吸維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