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
蘇城中城以東的一家大酒樓裡,正是人來人往的晚宴時間,二樓角落裡的一間大包房中,十幾個人圍着一張桌子坐下,門後站着一排人守着,時不時的透過門縫對外面張望。
圓桌上是滿滿的一桌菜,都沒有被動過筷子,周大炮身旁留着一個空位,顯然是爲了等待這個人的到來。
周大炮是堂堂蘇城黑幫首領,能讓他帶着衆兄弟們乖乖等着的,可想而知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
過了良久,門外“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響了十聲,周大炮對門後的兄弟使了個眼色,一兄弟便對門外道:“此間有人。”
外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人便是我。”
“你不是人。”
“你纔不是人!”那蒼老的聲音罵道。
門被打開,那個大人物走了進來。看見此人後,周大炮和衆兄弟因爲剛纔的口號都哈哈大笑起來。
讓周大炮久等的這個大人物看起來還真不像是什麼天大的人物。他是個年過六十的老者,佝僂着背,臉上的顏色蠟黃,眼神有些渾濁,好像除了腰桿已挺不直外,視線也不大好。
周大炮起身招呼道:“哎呀,宋老您來了,快快,快坐。”
被周大炮稱爲“宋老”的老者環顧四周,疑問道:“就只有你們?家裡沒來人?”
周大炮道:“這件事張老爺已經交給我做了。既然我接了下來,家族再來人就不方便了。”
宋老沉思一會,道:“家族不來人也是出於謹慎。現在蘇城的形勢緊張,趙家又進來插一槓,出了一個什麼雪夜殺手,做事的確要比以前更加小心些。”
“對對對,宋老能理解那是最好不過了,請快快上座。”周大炮招呼宋老坐下。
宋老坐下後沒有動筷,其他人都望着周大炮,也不動筷。
宋老道:“兄弟們都還沒吃飯,都餓着的吧?那就開始吃啊!”
周大炮笑道:“您老沒來,我們哪敢先開始。”
宋老微笑道:“我是吃過了再來的。”
“……”周大炮臉上一陣發青,尷尬的笑了笑,對弟兄們擺手道:“吃!喝!邊吃邊商量!”
隨着周大炮這一聲令下,弟兄們頓時狼吞虎嚥起來,看來真的是餓壞了。
“宋老,張老爺交代過,爲了行動的最佳保密性,只有在確定動手的那天才能把你約出來見面。所以,我們時間緊迫,多餘的就不多說了,直接說正事吧!”
“嗯……我平時很少出來,今天突然出來長了也難免會引人注意。”宋老摸了摸空酒杯,問道:“今天什麼時候動手?”
見宋老這個動作,周大炮連忙對宋老另一邊的人道:“快給宋老斟酒。”
接着又對宋老道:“今晚丑時。”
宋老渾濁的眼珠轉了轉,道:“丑時不行。若是寅時行動,一定能成功。”
周大炮端起酒杯敬酒,道:“我對計劃的具體實施還不清楚,望宋老賜教!”
“不敢當,不敢當……沒想到小家主居然請動了炮爺,倒是讓我有些驚訝。看來炮爺和小家主合作很久了,小家主的手段倒是不比老家主差啊!”宋老和周大炮碰杯,悠悠的說道。
說起這些話的時候,宋老眼中渾濁的神色多出了一絲懷念。
宋老有一個非常體面的身份,他雖已六十多歲了,但卻是應家的內院管家。在十年前,他還是應家的總管,但因爲年邁的關係,這才把他調進內院。可見應家並不是降他的級,而是體諒他,怕他辛苦。
整個蘇城都知道應家有這樣一個老人,卻沒有人知道,這個老人卻還有另外一層身份,也是他的真實身份——
張家的臥底!
宋老從爺爺那一輩起,就是張家的僕人。到父親,再到他自己,已經成爲了張家的世奴。張家對他們宋家也很不錯,也很照顧和培養。宋老從小就在張家長大,和現在的張家家主張擁軍一起讀書,玩耍。雖然不如楊草那樣已成爲家族少爺,但卻是除了張姓人外,無人敢惹的角色。
近百年來,張家一直都是蘇城最大的家族。那幾年應家起來了,位居第二,並且有超趕張家取而代之的趨勢。張擁軍的父親,當時的張家家主便交給了宋老一個重要的使命。
去應家,做臥底!
這雖然只是一道簡單的命令,但卻傾注了張家家主對宋老的無盡信任。
宋老感激萬分,當即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那一年,宋老才二十多歲。
轉眼間,已過去了四十年。
四十個春夏秋冬的嚴寒酷暑,一萬多個白晝與黑夜的更替,宋老就默默的呆在應家,戴着面具成長與奮鬥,只爲了那個自己所忠於的人的一個命令。
這個命令不收回來,他就要永遠以應家管家的身份活下去。
四十年過去了,他早已沒有想過再回到張家。父母已亡,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已在應家長大,儘管就連妻兒都不知道他的這層臥底身份,但他自己卻沒有忘記,永遠沒有忘記。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張家不要忘記他,他不要張家給他什麼恩惠,他只要張家還記得他這個人,繼續給他下達任務。
老家主還在的時候,經常暗地裡和他取得聯繫,收取一些應家的機密信息。老家主歸隱後,小家主便很少再用到他,但也沒有中止當初的那個命令。
在宋老心裡,張擁軍是和他一起玩大的夥伴,不可能忘記他。
他一直期待着,有那麼一天,張擁軍會交給他一個重大的任務,讓他實現自己的價值。
現在,終於等到了!
張擁軍終於決定動手,要抓應家家主應採鵝!
宋老很激動,張家父子沒有忘記自己,實現自己價值的時候就要到了!
“宋家世代受張家恩惠,父親和爺爺都對張家有所巨大貢獻,終於輪到自己了!”接到命令的那個夜晚,宋老無法入眠,激動的整夜流淚。
其實他並不知道,他能放棄自己的前途,不顧自己的青春與生命,在應家默默的度過四十年,這已是對張家最大的報恩。
周大炮平日裡囂張跋扈,在蘇城裡那是誰的面子都不給的。但他知道宋老的事情,所以對宋老也有一股敬重。當然,更爲重要的是,他要從宋老這裡得到計劃的具體行動方案。沒有宋老,他的行動無法成功。
感慨完後,宋老也不再讓周大炮久等,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道:“應採鵝的宅院在應家內院中,又名陰陽院。陰院有六間屋子,應採鵝一間,四個陰衛一人一間,還有一間,是陰陽院的侍女們合住的。陽院也有六間屋子,四陽衛一人一間,我也有一間,但我在應家有宅子,所以不常住。其餘一間是陰陽院男僕們住的。所以說,就算你們突然神兵天將,直接來到陰陽院,也不可能輕鬆的抓走應採鵝,因爲在這樣的佈局下,陰陽八衛能及時的保護到應採鵝,不會給你們太多機會。”
宋老捋了捋鬍鬚,道:“所以要抓應採鵝,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周大炮又給宋老斟滿酒,連忙問道。
宋老端起酒杯,娓娓道來:“應採鵝當上家主後,族裡爲了確保她的安全,在陰陽院裡修建了一條密道,已備危急時刻逃生之用。這條密道的入口就是應採鵝每天睡覺的牀,而出口嘛……”
宋老轉過頭,朝並沒有打開的窗戶望望,微笑道:“這出口就在樓下這條街。”
周大炮驚得站了起來,連忙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一道小口,往下張望,道:“應家在西城,這裡是中城以東,居然能通這麼遠!”
宋老笑道:“這樣才能出其不意。”
周大炮讚賞道:“果然好心計!宋老,那知道密道後,我們要怎麼做呢?難道要我們從密道的出口潛進去,直接去應採鵝的牀上把她抓出來?”
宋老又飲進一杯酒,他身旁那人忙又給他滿上,他道:“看似普通的計謀,才更加實用。你還記得我剛纔說過的,說你們丑時行動不行,要改在寅時行動的話嗎?”
“記得。”
宋老撫須笑道:“應採鵝每天的生活極爲規律,她每天都有一個習慣,就是在寅時會醒來,這時會有侍女給她送來一碗水果汁。喝下水果汁後,她會再睡一個時辰,然後起牀。我的計劃是,在寅時的時候,你們就在下面這條街等着。那個時候天還沒亮,街上也不會有人。給應採鵝送水果汁的侍女會在應採鵝再次睡下時扭動密道開關,應採鵝就會從密道入口摔下去,到時候出口的通道就會打來,你們進入密道後,務必要用魂術快速前進,爭取在應採鵝在密道里鬧出大動靜引起陰陽衛注意前將她帶走。”
“妙計!”周大炮讚道,又有些疑慮的問道:“那侍女已經被你收買了吧?她可不可靠?”
宋老微笑道:“她是我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