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升的聲音有些癲狂,似乎他自己這時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說了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楊樹依然腳踏劍梭懸浮在空中,那枚替趙無忌打出一道口子的劍梭也飛了回來,在他身周打轉。但時不時的就會對身遭某一個魂客發起突襲,一突襲便是要命的絕殺。所以在三大家聯軍眼裡,趙無忌的劍固然可怕,但楊樹的那枚活躍且陰險的劍梭,更加讓人畏懼。
“我一直在想,你這麼愛出風頭,我似乎應該給你一些苦頭吃。”楊樹不冷不熱的說道。
趙無忌反手握劍,身體前傾,道:“比如?”
楊樹道:“比如我剛纔不出手,讓你承受那些魂客的合力一擊。你善於進攻,但不善於防守,剛纔那波攻擊就算殺不了你,也絕對會讓你敗得很難看。”
趙無忌胸有成竹的說道:“你不會那樣做。”
楊樹狐疑的問道:“爲什麼?”
趙無忌微微一笑,道:“因爲你也是個愛出風頭的。對於你來說,剛纔那是個絕佳的機會。”
楊樹一愣,隨即也微微一笑。
儘管已經非常疲憊,但敵人的逐漸倒下還是讓楊草感受到了壓力的減輕。他朝閻跑過去,右手一揮,陰冥擺渡船頓時飛向閻和三個金魂境魂客的頭頂,瞬間擴大十倍。
陰冥擺渡船懸浮在夜幕下,發出幽幽的光。
那些光芒驟然間猛的一亮,頓時將閻和張升他們吸了進去。
下一刻,楊草的聲音在陰冥擺渡船中響起:“閻,我來封住陰冥擺渡船,不讓他們出去。你把他們拖進陰海。在陰海作戰,他們的力量減弱,而你的力量會增強,他們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言畢,楊草對小龍和熊抱道:“我要專心封住陰冥擺渡船,你們爲我護法!”
“是!”熊抱身上綠光一閃,身體頓時擴大了好幾倍,站在楊草面前,如同是一座大山。
楊草在瞬間下達了一系列命令,已是定好了此戰的基調。
不知不覺之間,戰鬥的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他的手中。
雨水落在地面,迅速被平日積着的灰塵染髒,漸匯成溪流向街畔的下水道,又迅速被經年的污泥薰臭,正是蘇城的老鼠們最愛的環境。一隻皮毛有些潰爛的老鼠用兩隻髒黑的前爪撲着一根人類的斷指,興奮地不停噬咬,偶爾歇陣舔舔毛上沾着的血水,在高處視野裡發生的那些人類廝殺與它沒有關係,它只希望那道黑黑的影子能多割幾條手臂,企盼傾盆的大雨能把那些手臂衝到自己身前,好好的美食一頓。
啪的一聲,一坨東西呼嘯着砸了過來,就砸在這隻老鼠的身前,濺起滿地污水和血水。老鼠驚恐萬分地快速跑開,快要鑽進院牆腳下的鼠洞時,有些依依不捨地回頭看了眼快要被啃噬成白骨的那根手指,然後毅然決然甩尾鑽了進去,如果它仔細看兩眼,發現那坨濺起雨水血水的東西是一個人類的腦袋,它一定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老鼠鑽出鼠洞,便再也沒有辦法後悔了,在被那隻堅硬的皮靴踩成肉泥的那瞬間,不知道它的遺憾是不是沒能告訴同類人肉的味道有多美妙。
一名身着青衫的年輕男子擡起腳,看了一眼腳邊血肉模糊的老鼠,聽着遠處斜雨亭的聲音,緩步退回隊列,用手式向同僚比劃了一下遠處戰鬥的情況,然後回頭看了看稍遠的馬車。
數十名身披雨衣的男子圍繞着馬車,手中拿着弩箭,遠處斜雨亭此刻殺聲震天,卻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這些人沉默的像是一羣石雕,無論是風雨還是廝殺都無法讓他們面上的表情有絲毫變化。
寬大的馬車裡坐着兩個人,兩人之間擺着一個小几,几上是一壺溫好的酒。其中一人是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一身星白色長衫,身旁木地板上安靜擱着把尺寸有些小的劍,另一人戴着笠帽,看不到容顏,一身黑裝,脖子裡掛着一串念珠。他抓起酒壺,爲他對面的人斟酒,也爲自己斟滿。
那位長衫劍客微微蹙眉看着眼前如絲如縷的雨簾,輕聲說道:“原以爲我們能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馬車裡喝酒,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黑衣人低着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喝着酒,他聽着遠處傳來的隱約飛劍破空劈雨之聲,盯着青蛇大街上的銅鉢,漸漸覺得自己的心情竟也變得有些不安,於是頭更低,喝完一杯,又倒滿一杯。
“老五,你看上去很緊張。”長衫男人舉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不像同伴那樣猛喝。
“我沒有。”黑衣人簡潔的回答道。
“那你的身體爲什麼在顫抖?”
“我是憤怒。”
“你是應該憤怒。這兩個人,一個是楊草的親哥哥楊樹,一個是趙家的長孫無忌。而這些妖怪,都是楊草的下屬。他們都是殺死政兒的兇手。只有把他們都殺乾淨了,纔算爲政兒報了仇。”
“四哥,什麼時候動手?”
“再等等。”
長衫男人朝斜雨亭望去,神色有些凝重,又有些興奮,道:“蘇城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高手了。今夜一戰,將改變蘇城的格局。我們張家雖然隱藏了實力,但公開的實力也比其它四大家要強了百倍。但儘管如此,趙家還敢進蘇城來破壞蘇城的格局,果然是有些本錢的。”
他喝了口酒,繼續道:“趙家長孫趙無忌,一個水魂境的小子而已,可倚靠他手中那把劍,倚靠那蠻橫的劍術,居然將戰鬥的主動權掌握在了手中。魂術天才楊樹,利用那劍梭飛行,在戰場遊走,和趙無忌配合的天衣無縫,而且很顯然的,他根本就還沒有拿出實力。還有那個長着翅膀的妖怪,看上去是金魂境魂客,但魂力裡總有一股詭異的氣息。這種氣息,讓我感覺到了來自冥界的力量。他如同鬼魅一般,將老三和龍烏陳天他們壓的喘不過氣來。至於楊草……那更是捉摸不透。他手中的魂器,和他身邊妖精手中的魂器,哪一個不是神秘莫測的寶貝?”
“所以……”長衫男人將喝空的酒杯往前挪了挪,示意黑衣人再爲他斟酒,嘴中又吐出三個字。
“再看看。”
冷雨夜。
斜雨亭。
被鮮血雨水和屍體鋪成的青蛇大街。
近百名蘇城最強悍的魂客,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在世外高人眼中如陰-水溝老鼠的他們,在這生死關頭暴發了極驚人的戰鬥力和血性。
大概是被趙無忌和楊樹的殘酷殺紅了眼。他們原本是驕傲,接着是畏懼,然後逐漸變得瘋狂。然而趙無忌和楊樹絲毫沒有因爲他們的瘋狂而影響到心性,雙方實力上的差距就像是鷹與蟻之間的距離,劍影穿腿而過帶起一蓬血花,繞頸而過掉下好大一顆頭顱,握劍的魂客斷了手指,揮刀的魂客仆倒在雨水之中。再強悍的戰鬥力在那道似乎能摧毀一切的長劍面前和那道時隱時現的劍影面前都不值一提,再強悍的血性在同伴不時倒下後總會絕望的潰解。
趙無忌依然平靜前行,身上黑衫早已被雨水打溼。他走在冷冷的雨裡,就像春雨一樣自然,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就像春雨一樣滋潤大地,令人無法抵禦甚至不想抵禦。
楊樹也是一樣,緩慢但卻緊緊的跟在他後面。似乎已經在心裡決定把今晚的風頭儘可能的讓給他。
對趙無忌今夜的舉動,楊樹內心其實充滿了感激。
他是楊草的親哥哥,楊草遇到危險,他來幫忙是理所當然,哪怕拼了性命也是應該。但趙無忌卻不同。且不說他來幫楊草的必要性。只是單單說趙家正在面臨極大的危險這一點,就值得楊樹對他感激。
趙家正在被張家圍攻,在這一刻他離開了趙老爺子,卻與他爲伴來到這裡,的確是難能可貴。這份友誼,已經被楊樹牢牢鐫刻在心裡。
來自蘇城三大家的魂客們看着雨中行來的兩個年輕男子,以及那將張升三人困住的楊草一衆,彷彿看到一個惡魔軍團正溫文爾雅地向自己齊齊的發出詭異的微笑,然後舉起魔爪輕鬆將自己捏成碎片,滿心震駭的他們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恐懼,不知道是誰發了一聲喊,衆人的瘋狂終於變得無力,無力的他們只得退去。
楊樹沉默跟着趙無忌向前飛去。表情依然輕鬆淡定,但眉宇間依然凝重。他知道,戰鬥不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雨水傾盆而下,偌大的水珠砸落地面的聲音越來越響。
在戰鬥時,那些廝殺叫喊的聲音其實比雨聲更大。但趙無忌和楊樹卻覺得,戰鬥時很安靜,現在的雨聲卻很吵很煩人。
“嗒嗒嗒嗒嗒嗒——”
數十名穿着深色雨衣的男子端着弓弩奔來,表情堅毅冷漠。一輛馬車緊隨其後。馬車上無人揮鞭架勢,那兩匹馬卻很默契的踢踏着馬蹄。馬車內穿着星白長衫的中年男子眉頭微蹙,身旁鞘中短劍低鳴。戴着笠帽的黑衣人緩緩擡起頭來,將掛在脖子上的念珠拿在手中。
弓弩手沒有按下扳機,馬車裡也沒有任何動靜,輕微的風聲在樹葉與樑柱間輕繞,淅瀝的雨聲在庭院和小池間輕響,彼此看着彼此,沒有任何人選擇搶先動手。
沉默也許很長,也許很短,趙無忌的目光越過那羣持弩的魂客,落在寬大的馬車上,淡然說道:“我知道,最強的總是在最後頭。”
楊樹也淡淡的說道:“你們要是早出來,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死。”
“只要我能讓你們順利的倒下。那這些人的死便都是值得的。”身着星白長衫的劍客平靜回答道。
言畢,長衫劍客起身,走出馬車。身旁那把短劍,居然懸浮起來,隨着他一同出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