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逍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他經歷過真正的戰爭,見識過血腥與殘暴。儘管已經時隔兩年,可大戰夔魔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但他從沒有見識過像今晚這樣大型的戰爭。
道德宗一百龍血術士組成的血靈大陣,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力量核心,不斷的向八千血槍衛釋放出致命的力量。三千道德宗龍血戰士衝進血槍門,見人就砍,毫無留情的殺戮。上萬人糾纏在一起廝殺,每一個角落都在流血,每一個地方都有倒下的屍體或已不完整的殘肢。血流成河,屍積成山,空氣中瀰漫着無窮無盡的血腥味,耳邊時刻傳來如鑼鼓奏響的哀嚎,每夜本該平靜迎接天明的練武場此時儼然是一座的煉獄。
這座煉獄有生命,因爲它在流血,它在嚎叫,它在哭泣。
夜風席捲全程,但此時置身於血槍門的每一個人都感受不到風。每一個人都自成世界,渴望在自己的世界裡活下去。
道德宗派來的每一個人都是精英,血槍衛的每一個人都是勇士,沒有虛假的撞死逃竄,完全是硬碰硬的對拼。沒有休息沒有累,只要停頓就是死。
爲了讓楊逍和笑笑逃走,尉遲霸和林晟默契的選擇對抗白雁。但他們和白雁的實力相差太遠,白雁似乎不忍殺他們,總是將他們打倒,然後他們再站起來,再打,再倒。
楊逍很不明白,爲什麼在這種關鍵時刻,身爲血槍衛四大統領之一的朱雀統領爲何不去和道德宗的人廝殺,而是專門看守他這個“罪人”。難道放跑一個偷人的少夫人和勾引少夫人的漢子會比血槍門滅亡更嚴重?
楊逍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已經很累了。
尉遲霸和林晟還在和白雁打,他就坐在一旁看着,並沒有去幫忙,因爲他真的累了,因爲他知道白雁沒有動殺心。
另一邊,姚塵子和慕容明也累了。
在這場戰爭中,任何人都不可以停頓,只有他們例外。
他們面對面站着,相隔百米,周身都流轉着氤氳的氣流。彷彿眼神的交匯也是一種戰鬥。
姚塵子的神情依然顯得那麼輕鬆,若不是聲音蒼老,很難看出他身上的老態。
“今天若不是和你一戰,根本不知道你的實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比那姓洪的也差不了多少了。若是姓洪的這幾年還沒有得孫子,你再幹個十幾年,等他死了,這血槍門還不是你的了?慕容明,你這般隱藏實力,爲的就是這個目的吧?”
一戰過後,慕容明臉上憑白無故多出了幾條皺紋,和姚塵子的輕鬆比起來要顯得疲憊。只是他的眼神,依然犀利有神,告訴別人他依然精力充沛。
聞言,他嘴角微微一挑,道:“人各有志,你又怎麼會明白我的志向?我也沒有向你稟報的義務。”
“藝高人膽大,實力完全展示出來了,心裡淤積的悶氣都消了,連說話都變得更加猖狂了。血煞又如何?你現在已經只剩下了最後一股子血力,若是再爆發一次打不死老夫,你就等死了。”
“別把自己說的好像什麼都知道。你洞悉了我的狀況,我又怎會不知道你的狀況?姚塵子,你現在能比我好到哪裡去?你還不是一樣只剩下最後一搏的血力了?你若是打不死我,你不也是等死?”
姚塵子微微一愣。
“哈哈哈!”他神情一鬆,像是釋然般,大笑起來。
慕容明冷笑道:“難道我說錯了?”
“沒錯,沒錯,老夫終究還是低估你了。”
“哼!”
姚塵子忽然就地而坐,雙手很輕鬆的放在膝蓋上,微笑道:“那我們就這麼耗着,看看誰敢先出手?”
慕容明將披風一抖,也坐下,硬邦邦的說道:“耗就耗,你不就希望如此麼?你的名頭是生靈大師,對再生恢復之術有獨到之處,恢復血力比一般的龍血術士要快,你以爲我不知道?”
姚塵子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那還和老夫耗?”
慕容明道:“你以爲我想耗。我是不耗不行,因爲我現在殺不死你,必須得留下最後的血力保命。”
姚塵子捋須,點頭道:“果然很識時務。不過你判斷的還不夠準確。老夫是生靈大師,血力恢復速度的確比一般的龍血術士要快。但今天老夫的恢復速度會更快。”
慕容明朝姚塵子身後望了一眼,道:“因爲那個百靈大陣?”
“正是如此。”
“看來你志在必得。”
“沒錯。不出半個時辰,老夫就能奪你性命。所以,你還有半個時辰能回憶往事,想一想這一輩子你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有什麼遺憾,或者有什麼遺言和未完成的心願,都可以告訴老夫。老夫敬你好歹是一代血煞,會替你處理好後事的。”
“人老了,是不是話就要多些?”
“我只是覺得你這個人還算不錯,趁你活着多和你說兩句而已。”
“可我對你這種讚賞並不感興趣。”慕容明擡頭望天,道:“半個時辰……應該夠了。”
看着慕容明那認真的語氣,姚塵子疑問道:“什麼夠了?”
慕容明坦誠的說道:“門主回來的時間足夠了。”
姚塵子眉頭一皺。
慕容明道:“不必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你是大師,戰鬥前就用血術封鎖住了整個血槍門,但我也是血煞,並且是血槍門第二號人物,我和門主總有聯繫的手段。所以在戰鬥前,我就已經通知門主了。您老都親自出馬了,門主肯定會非常重視的,甚至會把這場戰鬥看成是關乎血槍門存亡的戰鬥。您老是生靈大師嘛,有這個份量。所以現在算算,門主火急火燎的趕回來,恐怕連半個時辰都不需要吧。到那時候,真不知道是你死,還是我亡啊!”
“你!”姚塵子氣的吹起鬍子。
姚塵子知道慕容明不是在嚇他。到了他們這種境界,光靠嚇人是絕對沒用的。他原本親自來血槍門,想的是想先和慕容明小戰一場,打敗慕容明後再和洪門主談談條件,要走楊逍。畢竟洪門主身爲門主,是不會在那樣的情況下和姚塵子對打的。姚塵子沒把握戰勝洪門主,但卻有把握戰勝慕容明。
可到了河州,居然發現洪門主正在秘密活動,並且帶走了河州的許多強者,只把血槍衛留在了門中。於是姚塵子臨時改變計劃,打算趁機陰血槍門一把。若是把血槍衛滅了,他以後在道德宗的地位那就是德高望重中的道高望重了。
可他哪裡想到,這慕容明不但實力出乎他的意料,心機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慕容明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微笑,道:“別生氣,我們再等等,等待門主閃亮登場。”
姚塵子拳頭捏的“咯咯咯”直響,險些就忍不住要先動手了。不過他畢竟人老成精,知道現在動手更是中了慕容明的激將法,還不如靠着超人一等的恢復速度恢復血力再說。
於是兩人不再說話。
他們不說話,並不代表着別人不會和他們說話。
一道聲音彷彿從兩人中間響起。
“不用等了,他來不了。”
這句簡短的話是在慕容明說完後馬上響起的,於是慕容明很清楚這句話之中的那個“他”指的是誰。
他發自本能的問道:“什麼人?”
人沒有出現,但聲音繼續響起。
“你的門主和他的下屬已經全部葬身荒郊。”
慕容明顯然被這句話弄得醒不過神來,癡癡的問道:“誰幹的?”
“我。”
慕容明這回是真的癡了。
接着他笑了起來。
“你?你是什麼東西?我家門主隨行的有三個血煞,五個血王,你說你把他們都殺了,你以爲……”
砰!
慕容明的話沒落音,便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天而降,然後在地上滾了兩圈。
慕容明仔細朝那東西望去,發現那東西不完全是黑的,還有一半是紅色。
他突然發現,那紅色的血。
隨後他的瞳仁一縮。
因爲他看清楚了,這個東西是一個頭顱。
這張面孔,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門主!”慕容明站起來,瘋狂的朝那頭顱跑去。
“其實你信不信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思。我把這個頭顱帶來,只是覺得他好歹也是一個人物,總得要留點東西在他生活的地方,也算是落葉歸根。”
這句話說完後,一個人影從天而降,站在慕容明和姚塵子中間。
這是一個白袍老者,背有些駝,但精神很足。他站在那裡,就和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沒什麼區別。但若是集中精力朝他看去,會覺得他是一座大山。而他朝你看過來,你會覺得這大山頃刻間變成了海嘯,能夠瞬間把你淹沒。
慕容明和姚塵子同時朝這個老者望去,頓時心生一驚。因爲他們突然發現,這個老者雖然駝着背,老態十足,但他只要把背挺起來,就彷彿是能在百萬軍中能取賊首的厲害人物。
楊逍一直注意着慕容明和姚塵子的動靜,此刻看見了這個老者,頓時驚得站起來。
他對這個人太熟悉了。
兩年的時間,這個人一直就在他的腦海裡。
因爲他一直在等待着他。
他就是塗大先生!
無論是閃亮,粉墨,還是低調,無厘頭。
洪門主來的只是一個人頭,而塗大先生終於是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