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深夜似乎無比漫長,彷彿無法觸及的夜幕上還有一個永無止境的蒼穹。時間宛如靜止般的流動,對於趙無忌來說,此時每一個呼吸都是那麼悠長久遠。
“我親愛的楊草,你千萬要挺過去。我們說好的,要活着,要活着看那些讓我們遭罪的人全部完蛋。”
趙無忌整夜都守候在楊草身邊,不知說了多少遍相同意思的禱告。他給楊草換藥,喂楊草喝水,還把楊草隨身攜帶的乾肉條弄碎了餵給他吃,細心的就像一個陪伴在父母病牀下的孝子。哪怕天下對朋友最真切的照顧,怕也不過如此了。
楊草雖然神志模糊,眼睛也無法睜開,但他卻真真切切的聽見了趙無忌的禱告。這一夜,對於楊草的身體而言是備受煎熬的一夜,但對於楊草的心靈來說,卻是無比溫情的一夜。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在經歷瞭如此多的苦痛,看到了因戰爭而出現淒涼慘象之後,還能感受到如此真摯的感情。
他的心簡直快要被融化,讓他相信世間的真情還活生生的存在。
“他的血止不住,傷口也感染了,病情已經惡化並且難以控制。明確的說,他撐不了多久了。你是他的好朋友,那就陪着他,看他走完最後一程吧!”軍醫拍拍趙無忌的肩膀,站起身,用那種看慣了生死離別的口吻說道。
“軍醫大人,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趙無忌還抱着最後一線希望。
軍醫搖搖頭,道:“不可能了。像他這種情況我見的太多了,不可能活下來。除非……”
“除非什麼?”聽到還有希望,趙無忌頓起站起來。
“除非得到大魂客的救贖,或者服食超級強者的血肉,那樣纔可能出現奇蹟。不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趙無忌一屁股癱在地上。
“好了,我走了。”儘管已經看慣了這樣的場面,但軍醫還是不願繼續看趙無忌傷心的樣子,匆匆離去。
軍醫一離去,趙無忌通紅的雙眼頓時流淌出滾滾熱淚,整個人撲倒在楊草的身上。這一刻,他似乎比楊草先崩潰。畢竟,還是個剛剛邁入少年時代的孩子。
趙無忌就這樣傷愈欲絕的在楊草身上睡去。
嘰嘰,喳喳。
清脆的鳥鳴迴盪在九龍鎮上空,讓這個幾乎已經變成地獄的城鎮找回一點大自然的氣息。一雙手指比例近乎完美,長的精緻的雙手將趙無忌的腦袋輕輕的放在牀上,然後又給他的身體披上了一層單薄的被子。
接着,這雙手的主人在房間裡活動四肢,轉了轉脖子和腰,再輕步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從衣服裡掏出所剩不多的乾肉條,一邊吃一邊享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書上說,服食了強者的血肉,自身的體質也會根據強者的體質發生某些變化。看來我這次大難不死,還多虧了蘇的血肉。蘇大人,我承你的恩惠,以後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爲你報仇。”
想起自己以前犀弱的體質,再聯想到服食了蘇的血肉後,自己的身體發生的一些改變,楊草終於有了一些明悟。
“或許之前劉超的魂術傷不到自己,自己的力量和速度都增強,還有這次的傷口癒合,大概都是因爲服食了蘇血肉的原因。”
“唐,我會牢牢記住這個名字,將來還蘇先生一個公道。當然,我第一個要對付的人,是帥破地你。這次我大難不死,雖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蘇的相助,但不能不說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註定,註定要我爲在日升城死去的人們,向你討回公道!”
陽光透過窗戶鑽進屋子,灑在楊草的額際。那窗櫺陰影下的一雙眼睛,放射着仇恨的紅光。此時的楊草,雙眼又變成了紅色。
“啊!楊草,是你嗎?你醒了!”背後突然傳來趙無忌的聲音。
楊草轉過身,對趙無忌報以感激的一笑,這時眼睛又恢復了原來的黑色。
“嗯,我沒事了。”
“這怎麼可能!軍醫說了,你撐不了多久了,快讓我看看!”趙無忌的神情依然無比焦慮,在楊草周圍轉着圈,打量着他的身體。
當看到楊草背後癒合的傷口後,趙無忌驚呼道:“真的沒事了!楊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哪位天神降臨拯救了你嗎?”
“或許是冥君不願收下我這個跟班。”楊草沒有把蘇的事情說出來,他覺得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誰知道因爲蘇的死會惹上多少麻煩。“我一覺睡醒,就覺得自己好了。”
趙無忌雙手舉天朝拜,虔誠的說道:“感激老天!”
“的確是應該感激老天爺。”楊草攙扶起趙無忌,溫柔的微笑道:“但更讓我感激的,是趙無忌你。”
“我?”
“趙無忌,從此以後,你是我楊草永生永世的兄弟。”楊草緊緊將趙無忌抱在懷裡。
趙無忌也抱住楊草,他的手臂很長,比同齡的少年要長許多。這是天生的,或許也正是因爲這一點,讓他對箭術有更高的天賦。
楊草從衣服裡拿出最後的兩條幹肉條,遞給趙無忌一條,然後拿起桌上的水,道:“吃下它,我們以水代酒乾一杯,感激老天爺對我們的眷顧!”
趙無忌一口將肉條送進嘴裡,激動的說道:“乾杯,我的兄弟!”
“願這肉條也能給你帶來好運。”楊草飲水的同時默默的想。
楊草的痊癒雖然是個奇蹟,但對看慣了生生死死的軍人來說也算不上什麼,對看多了奇人異事的帥破地就更不是什麼值得推敲的大事了。於是楊草當上一千多原日升城俘虜的頭,前鋒營的指揮官。
雖然軍職是指揮官,但楊草在血狼軍中並沒有實際地位。別說是騎着血狼的血狼禁衛軍,就是血狼正規軍中的一個普通小士兵,也可以和楊草平起平坐。楊草不能命令他們做任何事,也不能得到他們的尊重。不過楊草並不在乎這些,他只求生存,只求能活下去。因爲無論接下來要做什麼,只有活着,才能做成。
於是楊草很快進入狀態,盡忠職守的當這個指揮官,任由帥破地差遣打了一場又一場的大小戰役。
很快半年過去,在年齡上楊草從十五歲變成了十六歲,但在氣質上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在他的臉上,再也找不出一丁點稚嫩的感覺了。像刺蝟般的黑色短髮,深邃的黑色眼睛,高聳的鼻樑,舉手投足展現出的那種發號施令的風度,讓他在人羣中已顯得與衆不同。
這半年來,他率領的一千多人已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勝多敗少,用勇氣和鮮血爲整個血狼軍換來了屢屢勝利。雖然帥破地既沒有給他升官,也沒有給前鋒營添補兵力,但楊草,連同前鋒營這個羣體,已在血狼軍中有了一些影響力。至少在物質上,原本獲勝的戰利品都沒有前鋒營的份,現在待遇上已經和正規軍一樣了。一些年輕的士兵,也在暗地裡崇拜楊草,碰面後都阿諛奉承,盡力討好,完全不像半年前那樣還把楊草看作是俘虜。
這一切,都是楊草和前鋒營用勇氣和鮮血換來的。
楊草的智慧,楊樹的勇敢,趙無忌的武藝,前鋒營許許多多能人的共同努力下,的確打下了不少出色的戰役。
血狼軍向梅林城進發。
梅林城是原帝國宰相莫正溫的城池。這半年來,血狼軍拿下了莫正溫十九座城池。到目前爲止,莫正溫已只剩下梅林城和另外一座名爲蘇城的城池。帥破地查到莫正溫本人和精銳兵力都在蘇城,於是自己帶大部分兵力前往蘇城,只派三十名血狼禁衛軍和三千血狼軍向梅林城進發。但又做出聲勢浩大的樣子,讓莫正溫以爲他們的目標是梅林城。
前鋒營就在這三千血狼軍之中。
按照常理,梅林城守軍會堅守不出,和血狼軍耗到底。但這次的情況似乎完全不同。三千血狼軍纔來到距離梅林城有十里地的樹林時,樹林兩旁突然殺出來數不盡的伏軍,對血狼軍展開突然襲擊。
“將軍下令,他將誓死跟隨莫正溫宰相。宰相在,他就在;宰相亡,他就亡。有兄弟不願與莫正溫宰相同生共死的,現在就可以離去。若願和敵人決戰到底的,就衝出去,將這些狗日的血狼宰了下酒喝!”
一聲聲蕩氣迴腸的命令在樹林裡迴盪,楊草知道,這回是碰到硬柿子了。或許莫正溫宰相就在這樹林裡,帥破地恐怕是中了計。
不過知道歸知道,不代表能解決問題。莫正溫大軍一出現,就把血狼軍斬成幾十段,在樹林裡開闢了由一個個小戰場組成的大戰場。血狼軍前後不能呼應,不能聯絡,只能各自爲戰,實力被大大削弱。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楊草也好不到哪去,此時他這一片就只有二三十來人,而迅速向他們逼近的人有上百之多。何況在這種情況下,敵人鬥志高昂,己軍士氣低落,情況非常不利。
不過好在,這二三十來人都是前鋒營的戰友,作戰半年都有了相當的默契,更何況趙無忌、楊樹、劉超等人都在其中,倒也不是沒有與之抗衡的力量。
“他們左邊弓箭手居多,加大火力,先滅掉他們遠程!”楊草一發令,頓時劉超向目標扔出一個由土魂力形成的大石塊,趙無忌拉弓上弦,抓準時機一箭射穿石塊。
“轟隆!”頓時一聲巨響,壓縮石塊在敵軍弓箭手上空準確無誤的爆破。接二連三的,楊草身後的弓箭手和魂客配合,對敵軍造成精準的爆破攻擊。
這一個巧妙的打發,只是楊草設計的戰術其中之一。這半年來,前鋒營的一千多人還能剩下三百多人,並且打了多次勝仗,和楊草的智慧是有極大關係的。也正因爲如此,前鋒營每個人都願意服從楊草的命令,哪怕有像劉超那樣記恨他的,也不得不隱忍下來。因爲爲了活命,他們必須要勝利,而要勝利,似乎決不能缺少楊草。
對敵軍的遠程造成巨大威脅後,楊草再次下令,頓時己軍列成方陣,開始和敵軍的近程廝殺。這種肉搏式的正面廝殺,哪怕楊草的方陣再好,但敵軍佔數量優勢,己軍也開始出現了傷亡。
一個戰友倒下,兩個戰友倒下,五個戰友倒下……
眼看着戰友一個個倒下,敵軍的上百人也將近全滅,雖然以少命換多命,但楊草並沒有看到勝利的希望。因爲他看見,在將近全滅的敵軍後方,又趕來了一批援軍。這批援軍雖然不到百人,但也有五六十。再看自己這邊,已是隻有聊聊數十人了。
“可惡,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被他們耗死!”楊樹滿嘴鮮血,顯然是剛纔在搏鬥時被人打破了嘴,他也看見了敵人的援軍,怒喝着。
楊草朝楊樹望了一眼,眼角的餘光突然被楊樹身後百米處吸引去,隨後他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笑容,喊道:“你們快看,那不是血狼禁衛軍嗎?”
衆人順着楊草所指望去。的確,那是三個騎着血狼的男人,帶着近百人在樹林裡狂奔。他們滿身髒兮兮的,武器上也全是鮮血,顯然剛纔經歷了一場激戰,他們是勝利者。
楊草馬上向他們求助。
他們也看見了楊草這邊的廝殺,不過並沒有馬上過來營救,而是停在了原地。
“喂,過來!這邊需要增援!”楊樹大聲喊道。
“大人!三位大人!快來營救我們!”劉超高聲哀求道。
剩餘的兄弟也都一一呼喚,但那三個血狼禁衛軍並沒有任何反應,臉上反而露出了輕蔑冷漠的笑容。
“頭,真的不管他們?”三個血狼禁衛軍騎在血狼背上交談。
“他們不是在血狼軍中蒸蒸日上的前鋒營嗎?看,那個好像是楊草。這些俘虜,原本只是我們的炮灰,現在不但成爲了正規軍,還和我們平分戰利品。再這樣下去,他們是不是要把我們從血狼背上趕下去,然後由他們來騎啊?”
“哼,管他們個毛。那個叫楊草的小傢伙不是擅長創造奇蹟嗎?那就由他創造唄!我們快走,這次中了莫正溫的埋伏,必敗無疑,我們快去與帥破地將軍會合。等到時候滅了莫正溫,就又有享不盡的美人了。”
“據說莫正溫有上千的美人,到時候夠我們三兄弟玩個痛快,哈哈!”
“走吧,快走,這裡就當做沒看見!”
交談完後,三人帶着百來人快速離去。
“媽的,這羣混蛋!居然見死不救!”楊樹怒喝道,氣的眉毛都豎了起來。
楊草眼中射出明亮的光,淡淡的說道:“看來我們的表現早就令他們不滿了,他們這是借刀殺人。沒辦法了,要活下去只得靠自己。兄弟們,豁出命去拼了吧!”
楊草像是想到了什麼,朝趙無忌望去,只見趙無忌滿臉憤怒,眼中射出仇恨的光。
突然一股無比幽怨的感覺涌上楊草的腦海,這是趙無忌的情緒傳達給他的感覺。他感覺到,趙無忌的憤怒和楊樹的不同,楊樹只是因爲他們不來相助而憤怒,而趙無忌的憤怒,帶着無盡的仇恨。
“趙無忌,你怎麼了?”楊草這纔想起,剛纔兄弟們都發出了求救的聲音,只有趙無忌沒有出聲。
趙無忌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只是毫無情感的說了一句:“他們三個,就是半年前強暴馨兒的人。”
楊草頓時感受到,這毫無感情的話語裡,包含了難以言喻的恨。
楊草拍拍趙無忌的肩膀,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要找他們報仇,得保住命才行。”
趙無忌點點頭,堅定的說道:“殺出一條血路來。”
楊草應道:“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楊草等人得不到片刻休息,第一批的敵軍倒下,緊接着又和第二批敵軍廝殺成一團。不過這一次,楊草這邊顯然沒那麼好運。楊樹受傷,其餘的人相繼被殺死,在敵軍還有二十幾人的時候,這邊就只剩下楊草、趙無忌,劉超和受傷的楊樹了。
“你們不要管我,只管爆破,我拖住他們!”楊草鬆開攙扶着的楊樹,讓他靠在樹幹上,拿起短刀朝敵軍撲去。
他畢竟武藝有限,境界也不高,在砍倒兩個人後就被敵人砍中,鮮血直流。趙無忌和劉超也無法管他,因爲此時幫助他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射幾箭,多放出幾道魂術,以便多放倒幾個敵人,減少楊草的壓力。
但楊草越戰越勇,鮮血已流入他的眼睛、他的脖子、他的腰際,他的大腿……
此時此刻,不知道是他的眼睛被鮮血染紅,還是雙眼真的變成了紅色。敵人將他圍成了一圈,就在這一圈人同時舉起手中的刀向他砍下去時,他突然發出一聲怒吼。
剎那間,那柄從蘇身上得來,纏繞在他腰際的那柄紅色細長的劍突然射出,以楊草爲中心旋轉,衆人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那一圈人就全部從腰部斷成兩截,帶着驚恐的神情死去。
緊接着,那柄紅色長劍像是有靈性一樣,楊草望向誰,它就向誰刺去。但誰也看不清那是一把劍,只是看見一道道細微的紅光在林間穿梭。
這一切一切的發生都不過是兩三秒的事情,趙無忌的箭和劉超的魂術還沒發射出去,敵人們就在他們眼前詫異的倒下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趙無忌向楊草跑過去,看着倒下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