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點半,右側的羅彪睡得很香,臉上還浮現幸福的微笑。也許是肖凱今天給他帶來了好消息,正在夢見他老婆和他那剛出生不久的胖兒子。
肖凱與羅彪的鋪位相隔不到一尺遠,羅彪右側過去一米多遠是那個職務犯的鋪位,而鄒彬的鋪位直接靠着左邊牆,距離肖凱的鋪位要有兩米之多。但在這不足三十個平方米狹小的空間裡,你睡的鋪位距離鄒彬的鋪位再怎麼遠,都無法阻擋他那來勢兇猛的鼾聲。難怪那個職務犯總是翻來覆去,幾乎是夜夜難以入眠。
肖凱注意到,鄒彬的鋪位一直就那麼靠着牆,被褥也一直鋪開着放,從未摺疊過。雖然睡在九監室的犯人白天不需要摺疊被子,但四個人中除了鄒彬之外,三人還是按照所裡的要求,每天早上起來,都把自己的被褥折得像當兵一樣,形如一塊四四方方的豆腐。
肖凱也曾好奇於鄒彬的牀鋪爲什麼要這樣放,也曾問過他,爲什麼非要把自己的鋪位跟大家鋪得那麼遠。他解釋說,是他鼾聲太大,又愛磨牙,還喜歡說夢話,所以就特意把牀鋪得遠一些。這解釋也合情合理,還是有點良心。
想着想着,雙眼皮有些疲倦了。正要迷迷糊糊睡下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哐當”“哐當”的開門聲,不久又是一陣同樣的聲音。
“六監室又來新犯了。”羅彪被這突然的聲響給驚醒,悄聲告訴肖凱。
對於這半夜的開門聲,這近三個月來,肖凱已經習以爲常,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羅彪說得對,又來新犯了,但不知是什麼樣的犯人。
第二天早上起來,肖凱和羅彪推着垃圾車,從第一監室開始,逐一收拾各監室積累下來的垃圾。當收到第六監室,肖凱在垃圾桶裡又發現了一隻情侶飾品。打開,中間是空心。他偷偷地把它塞進袋裡。
垃圾收到第八監室,又發現一個同樣的飾品丟在垃圾桶的邊角上。丟棄的人應該是想丟進桶裡,卻被彈出來了。這飾品也是開着,中間也是空心。正要伸手去撿,一隻冰涼而佈滿青紫傷痕的手臂搶先把那個飾品撿走了。
肖凱擡頭一看,原來是周美。就是原來關押在六監室的那個吸販賣毒品的“野猴子”,不久前調來了八監室。
“這是我的。”周美露出尷尬的笑臉。
“這麼好看的東西,怎麼給丟了呢?”肖凱問。
“丟錯地方了。”回話的周美,臉上的窘態還沒有完全消失。
他雖然這麼說,但肖凱已經明白,多次在這看守所裡出現的情侶飾品,一定有問題。而問題就在中間的那個空心。
收好垃圾,羅彪和肖凱回監室休息。雖然收垃圾不是什麼重的體力活,但還是得了一身的汗。肖凱也只當作鍛鍊身體來對待,沒有什麼值得丟人現眼的事。畢竟在這裡,能夠有這份活路,已經是一種特殊待遇,其他犯人想幹都不敢能。
肖凱用溼毛巾把身上的汗水擦乾,然後坐下休息。
羅彪湊過來,悄聲問道:“昨晚來的又是一個吸毒鬼,是犯盜竊罪進來。”
“又是因吸毒去偷東西?”
“是呀,凡是關在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與毒品有關。”
羅彪這話,像是對這裡的犯人很是瞭解一樣。
六監室的那個飾品,一定是那個新犯丟下。肖凱想。
其實羅彪說得並不錯。凡是關押在這個看守所裡的人,大部分都與毒品有關。那些所謂的盜竊犯罪嫌疑人,一般年齡都在十四歲到三十歲之間。他們因沒錢購買毒品,就去偷別人的財物,比如摩托車、手機店、建築工地上的鋼筋水泥、農村的牛馬雞鴨等等。偷到的東西拿去低價出售,得來的錢拿去買毒品吸食,賣到的錢花光了,就再去偷。這些人大多還是二三次進宮的老鬼,爲了有毒品吸食,不想去偷也不行。這類人中,未成年人佔的比例最大,而他們的家庭背景,都大致相同。大部分是父母離異,無人管教。也有一些是父母長期在外面打工,沒人約束的留守孩子。
社會是在進步,經濟也繁榮了,大多數人都是靠勤勞發家致富,但有一些人的思想觀念偏離了社會發展的軌道,脫離了正確教育的方向,背離人類道德標準,苦了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
就拿那個周美來說,父親是糧食局的局長,在縣城裡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母親也在一家單位上班,兩人的工資加起來,一個月要有一萬多元的收入,要養他這麼一個獨生子,完全是不在話下的事。可這兩口子,一下班到家,就只知道整天與那些酒朋麻友混在一起,還手把手的教會了周美打麻將,結果母親因賭博輸了錢,就借高利貸來繼續賭,這樣逐年逐月,債臺高築,導致兩人離婚。結果沒人管周美,使他過早走入社會,認識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開始因好奇而吸毒,後來販毒,最後發展到沒錢吸毒,就只好去偷。
昨晚來的新犯,年齡也不過十六歲,人長得精瘦,手臂上沒留下週美那樣被注射針扎有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但兩眼呆滯,浮現着尚未成熟的幼稚的眼神。頭髮染成三種顏色,頭頂是紅色,耳朵上是藍色,耳朵腳下是白色。怪模怪樣。充分展現着這個年代青年人衝動的一面。如果家庭管教得嚴,這孩子不會是這般裝扮。
肖凱到六監室去收要晾曬的衣物時,認真地打量了這名新犯。一個好端端的小夥子,因爲染上了吸毒,就這樣毀掉了自己的一生。
鄒彬去食堂給幹警做菜,那個職務犯坐在一角看《三國演義》,羅彪閒着沒事,拉來一張板凳坐到肖凱旁邊,憂慮地說:“可憐我婆娘了,她生娃坐月子,我卻在這裡閒着,真讓人想得揪心啊!”
“你有這份心情,說明你婆娘找到了一個好老公,更說明你這人並不壞。你就別擔心了,你的親人都在照顧她,放心吧!”
肖凱知道羅彪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男子漢,所以儘量安慰他。
“非常感謝亮哥。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家裡的情況,不然更加讓人心煩。”
羅彪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肖凱心裡仍然在惦記着鄒彬那奇怪的行蹤,便故意引出話題:“你看那鄒彬,他婆娘也不是從來沒看過他嗎?可他整天就是那樣開心,就像是天要塌下來都與他無關一樣。”
羅彪接過肖凱的話題,說:“人家有水老闆在後面撐着呢,他擔心什麼呀?”
肖凱繼續問:“這兩天你知道他在忙什麼嗎?”
“還不是幫鄧天干這幹那。前天晚上你不在,他還帶來一份魚包韭菜呢。”
說罷,還不由自主的伸出舌條來,舔一下嘴脣,好像那美味還存留於嘴邊,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魚包韭菜是三水市的一道名菜,也是當地人用於祭祀祖先或者接待嘉賓最獨特的一道菜。這道菜工序多樣而複雜。以當地稻田鯉魚或草魚和野生韭菜爲主要原料,輔之辣椒酸、石上花椒、草茶等,不放味精,不去魚鱗,不脫魚鰓,不用水煮,只能用特製的香木蒸鍋長時間的氣蒸,耗時長達十二個小時。氣蒸時,不用電火,不用煤火,也不用氣化爐具,只能用柴火,火力不能過大,先中火後文火。蒸出來的魚,味美滑嫩,清香誘人,魚骨酥軟,連魚帶刺放入口中,如雪花一樣,很快溶化,讓人開心而精神十足。在過去,這道菜一年最多做一兩次,平時都不做,主要原因是耗時過長。現在一些飯店也有做這道菜,但味道遠遠不及當地人做出來的那種味道。
肖凱知道,魚包韭菜是鄒彬從濱江大酒店帶進來。這是鐵定的事實。
如果那天晚上肖凱和楊菊不是偶然看見鄒彬與水忠天、**華以及他的弟弟鄒林在一起,還真弄不明白這道菜是怎麼會出現在這看守所裡。因爲這道菜,絕對不是在這看守所小食堂裡能做得出來。但他還是想從羅彪這裡瞭解到一些信息。
“這菜是怎麼帶進來的呢?”肖凱繼續問。又補了一句:“你看到他出去的嗎?”
“那晚他沒有出去啊!菜是昨天早上纔拿出來分給大家,他還說是前天晚上在小食堂做的菜。”羅彪並不明白肖凱爲什麼要關心這道菜的來歷。
“關電視後,所長是否叫他出去喝酒了?”肖凱繼續問。
“你也知道,我每天晚上十點半鐘就睡,老楊看書最多也不會超過十一點。所以就不知道他是否出去過。”羅彪肯定地說。
“你就一點都沒有聽到什麼動靜嗎?”肖凱笑着問。
“人的動靜沒有,只有老鼠在下面談情說愛。”羅彪話裡還不忘幽默。
“又是那隻大老鼠嗎?”
“對。又是那隻大老鼠。”
羅彪對肖凱所問的事,一般都是樂意回答,知道什麼就說什麼,絕對不會隱瞞。因爲他完全信任肖凱。
如果按時間差的推算,從龍坪到三水市一般車速用時是兩個小時,最快車速可以提前二十分鐘到達。如果趁羅彪和老楊睡着後,鄒彬在半夜十一點半鐘以後纔有機會從龍平看守所出發,用最快的速度,就應該在第二天凌晨一點到一點半之間到達三水市。就算他一點半之後到達三水市,然後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與水忠天、鄒林他們見面。見面以後他們一起從酒店裡走出來,正好被肖凱和楊菊看見,那時正好是兩點差五分鐘。這完全符合時間上的推算。但從這四處戒備森嚴的看守所,他是從哪裡出去,是誰又把他接出去。這一點必須弄清楚。也是這次任務完成的關鍵所在。各種可能和推斷在肖凱的大腦裡不停的翻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