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傷害她?
易龍龍吐了一下小舌頭:誰信啊?壞人從來不會把壞人兩個字寫臉上的。
那人轉過身來的時候,易龍龍也看清楚了他的相貌,臉被蓋住了半張,但瀏海下露出來的下巴嘴脣都極爲端正秀逸,就算只憑着這半張臉,也能打及格分以上。
確定對方是已經發現自己的存在,而不是隨便說說嚇唬龍,易龍龍猶豫一下,嘗試開口:“你……你……”這個男人使用的語言不屬於易龍龍所知的任何一種,但奇怪的是,易龍龍卻能聽明白,她嘗試着張口,幼嫩的嗓子竟也能結結巴巴地說出來。
好像這種知識是已經儲存在她的腦海裡,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鑰匙開啓,這個人的到來,正好成爲那把鑰匙。
說出來一個字,易龍龍受到了鼓舞,努力說完自己的要求,軟軟糯糯的嗓音帶着幼童特有的甜嫩,慢慢地飄出草叢:“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眼睛是心靈之窗,易龍龍一直深信這一點,雖然她前世大半時間都在住院,也不大怎麼與人交往,但是在醫院裡,她看到的東西絕不能算少。
生老病死,這是人的必經之路,而醫院,是這四個字最濃縮匯聚的地方,她看過孕婦送進產房,她看過老人顫顫巍巍,她看過病牀上痛苦呻吟,她看過身邊的人停止呼吸,因爲生病和痛苦,她的感受反而更爲敏銳,可以很輕易地從別人的眼中分辨出善意與惡意。
雖然金髮男子的語氣很和善,可是她還是有些害怕,只有先提出這個聽起來有些荒謬的要求。
金髮男子微微一愣,隨後笑了起來,他笑得十分散漫隨意,如同陽光自然而然地灑落,接下來,他擡手撩起了凌亂的長髮,捋至耳後,露出被蓋住的雙眼。
那是一雙……非常溫柔的眼睛,蔚藍的眼眸像無雲的天空,寬廣得幾乎沒有邊際,而他眸中的溫柔包容,反而好像最犀利的武器,在第一時間瓦解易龍龍的防備。
金髮男子看起來大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相貌極爲俊美秀逸,凌亂的缺乏打理的長髮給他增添了幾分憊懶氣息,而他的一雙眼眸,好像總是含着溫柔的笑意。
但是真正讓易龍龍感到安心的,卻並不是金髮男子的外表,而是他的舉動,他本來可以直接走過來揪出她,但是面對這樣一個明顯沒什麼力量的聲音,他卻選擇了尊重她的要求。
金髮男子又等了一會,不見草叢有動靜,又耐心地勸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向你資訊,請務必出來與我見上一面……”他的話語忽然頓住,因爲易龍龍出來了。
在見到易龍龍之前,金髮男子雖然能感覺到草叢中有一隻很弱小的生物在窺探他,卻沒有料到竟然是一隻龍,並且,還是這樣一副打扮。
易龍龍身上穿着用銀邊草葉編織而成的衣裳,領口是荷葉領,短袖中伸出兩隻雪白爪子,長長的衣襬幾乎拖到地面,順道蓋住了大半尾巴,而衣襬邊緣,青銀兩色交錯成巧妙的紋樣,使得以草葉爲材質的衣衫看起來漂亮精緻些。
一年下來她的手工技藝又有精進,試驗過不少材料,還是最開始發現的銀邊草葉最好用,結實柔軟,並且能長時間保持剛摘下來時的新鮮狀態。
金髮男子覺得眼前看到的景象有點脫離他一貫的認知,他雖然知道草叢裡有生物,卻沒料到藏着的竟然是一隻龍,龍就龍吧,就他所知,一般來說,就算是剛出生的幼龍,身長也至少有一個成年人那個高,可是眼前這一隻,還不到他的膝蓋,而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隻龍身上居然還穿着衣裳。
這隻……真的是龍麼?
走近金髮男子的時候,易龍龍心中也是一陣沮喪,她原本心中還存着一絲僥倖,希望是周圍的樹木草木太過巨大,而非她身體變小,但現在有了參照物比較,她最初的奇妙直覺沒有錯。
看着易龍龍,金髮男子好像想到了什麼,臉上浮現一種奇異混合着驚疑的神情,他緩慢地開口:“小傢伙,你是不是一出生就在這裡?”
他怎麼知道?
易龍龍小心地盯着他,微微點了點頭。
金髮男子想了想,像是在苦惱應該怎麼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重新露出笑容:“先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我叫艾瑞克,是你母親的朋友。”
下一秒,易龍龍用她最快的速度,轉身蹦回草叢裡,才建立起來的些微信任因一句話瞬間崩塌。前世書上和電視上,那些怪叔叔騙小孩子的臺詞基本都是這樣的:“我是你媽媽(爸爸)的好朋友。”因此一聽到這句話,易龍龍又下意識地戒備起來。
就算這傢伙長得很帥,也是很帥的怪叔叔。
眼看着那隻雪白的幼龍一聽到他的話,立即好像受驚一樣躲起來,艾瑞克有些哭笑不得:他看起來有那麼可怕麼?
他蹲下來,儘量讓自己的視線與草叢裡露出的眼睛持平:“你在害怕什麼?我真的不會傷害你。”
易龍龍撇了撇嘴:“騙龍。”
艾瑞克一怔:“我哪裡騙你了?”
易龍龍翻翻白眼:“我根本不知道我媽媽是誰?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她的朋友?再說,我剛出生就一直住在這裡,也根本沒有見過你,你又是怎麼可能知道我是誰的孩子?”她言辭條理分明有證有據,偏偏以一種異常幼嫩稚氣的嗓音說出來,給人的感覺是小孩硬裝成大人的模樣。
艾瑞克理解地點了點頭:“原來你不知道。”他轉頭又看了一眼湖泊,蔚藍的眼眸裡染上了少許懷念:“你的母親,名字叫塔希妮雅,塔希妮雅這個詞在龍語之中的含義爲銀色永恆。塔希妮雅是一隻銀龍,她是優雅與力量完美的結合,龍族之中的最強者,她仰起頭顱時,大地都爲之震顫,而她張開雙翼時,銀色的光輝劃破天空……”
雖然這樣的描述聽起來十分陌生,但艾瑞克柔和的神情讓易龍龍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便沒有打斷他,只繼續聽他說下去。
“十年前,我四處流浪,偶然遇見塔希妮雅,與她成爲朋友,曾經有一整年時間都是與她在一起,因此我對她的氣息非常熟悉,才靠近這裡時,便感覺到屬於她的威壓和氣息,才能判斷出來你和她的關係。”他明亮的藍眸有些黯淡,“這片湖泊周圍的樹林太過安靜,連飛鳥都沒有,就是因爲湖泊裡散發出來的極其強大的威壓,會讓其他的動物本能地畏懼遠離,然而,這種程度的威壓,僅僅是塔希妮雅死去之後的殘留而已。”
艾瑞克沒有告訴易龍龍的是,當年他與塔希妮雅之所以分別,是因爲不知道什麼人以極其殘忍的手段重傷了塔希妮雅,那時候,他看見銀色的永恆渾身染血,悲哀痛苦地飛過天空,那樣可怕的傷勢,即便是龍,也難以活下來。
艾瑞克溫柔地凝視着躲在草叢裡的雪白幼龍:“塔希妮雅曾經告訴過我,她生了一個蛋,準備找地方孵化,現在她雖然已經死去,卻終究完成了她所說的話。”
他幾乎可以想象當時的情形,塔希妮雅身負重傷,爲了逃離那個可怕的敵人,也爲了不讓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她飛到這片森林裡,一直飛到這裡時,終於筋疲力盡跌落湖中。但就算是生命結束之後,她依舊在盡力保護着自己的孩子。
強大的威壓讓森林中其他的動物不敢靠近,而銀龍特有的冰冷潔淨的氣息,則在以湖泊爲中心的大片範圍內,創造出一個適合龍蛋自動孵化的環境。
爲什麼這裡沒有任何災害和禍患,爲什麼風景明麗氣候宜人宛如仙境,這只是一個母親,即便是死亡之後也不忘保護自己的孩子而已。
艾瑞克擡手一指湖泊,神情有些悲傷:“塔希妮雅,長眠於此。”
沉默了許久,易龍龍纔再度開口:“你是說,我媽媽其實在湖底,她已經死去了?”從前潛入湖中時,她總覺得湖底彷彿有什麼很親切的東西在吸引着她,現在看來,應該是這具身體與她母親之間的血緣牽繫。
每次她潛入湖中心的時候,水的密度都會強大到一個難以前進的程度,她原本以爲是這裡湖水的特性,但現在結合艾瑞克所說的,應該是因爲有一隻強大的龍躺在湖心底的緣故。
而水質的改變,大概也與那隻名叫塔希妮雅的龍有關。
舒緩一下低落的情緒,艾瑞克朝易龍龍伸出手,安慰地說:“不要傷心,雖然你的母親死去了,但我會照顧你的。”
對上艾瑞克寫滿溫柔的藍眸,想起自己的眼睛也是藍色的,再結合艾瑞克之前的說法,易龍龍想到一個十分可怕的可能,她怯怯地望着艾瑞克,“這麼說……難道你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