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
“說得好好的,你怎麼突然扯到無量海了!”
“是誰先亂扯的?敢情人家的玉茫就是比我的滄海高貴,不該用魂魄將養,我就活該比他低一等,要用魂魄來將養我的劍?”沉新氣極反笑,“還需要一魂一魄,我比他流初還要多一魄啊!”
“你!滄海劍是用來平天下的,又不是用來救人的!它的戾氣本來就比玉茫要多,如果玉茫都要用一魂來將養,你的滄海劍怎麼就不需要用一魂一魄了!”
“你也知道它是用來平天下的啊?你倒是給我說說,這平天下是怎麼沾染上戾氣的?”
“你找茬是不是!——我就不信你的劍沒沾過血!”
“那倒是不巧了,我一般都喜歡直取對方最要命之處,要麼內丹要麼仙骨,還真沒那麼殘忍地直接砍人身上過。”
“胡說!深淵裡你不就拔劍了嗎!還是黑色的血呢,我記得可牢了!”
沉新猛地一咬牙:“你也不想想我拔劍是爲了救誰?!”
“要不是你硬拉着我去——”
“好了!不要吵了!”司命不耐煩地打斷了我和沉新的鬥嘴,“你們兩個能不能消停一點?自從來到這酆都城,你們都吵了多少回了,還沒吵夠?!”
“要不是她先扯到我身上,我會和她吵?”沉新哼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轉過頭不再看我了。
他他他——
我被他這副二大爺的無賴模樣氣到了,氣得都快氣不順了,正想着是好好醞釀一下反駁之辭還是直接踹他一腳,就見原先還對我不屑一顧的沉新忽然看向我的身後,神情一肅。
“看前面。”
“怎、怎麼了?”
他看我一眼:“景象又變了。”
……切,我當什麼呢。
我撇了撇嘴。
這回我暫且先放過你,等出了酆都,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在心裡默默地發了一通狠話後,我回過身,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將軍府主殿。
大燕雖有外患,卻因立朝近百年來都風調雨順而物產豐厚,出處歌舞昇平,京都也是一派盛世景象,因此就連一個將軍府都建得分外富麗堂皇,不似前幾朝那樣是寒酸的深宅後院,而是一座座的殿宇重樓,除卻大小之外,其精巧和大氣與皇城不相上下,真不知道是謝醉之特別得了燕景帝的青眼纔會這樣,還是這大燕的官員生活都那麼舒適。將軍府啊,居然能這麼富麗堂皇!
謝醉之就坐在將軍府主殿的大堂中,正凝神聽着一位小廝打扮的下人回話。
“將軍,這是方纔南安太妃派人送來的拜帖,請將軍過目。”
小廝恭敬地呈上一份拜帖,謝醉之看了一眼描金壓紅的拜帖,沒有接。
“南安太妃?府上與南安王府素來沒有深交,這拜帖是爲何意?”
小廝低着頭答道:“聽管吏說,十日後就是南安王府世子的壽辰,南安太妃在這時送拜帖過來,許是就是爲了這事。”
謝醉之發了會兒呆:“好,你退下吧。”
“是,將軍,那這拜帖……?”
“放那吧。”
“是,”小廝將拜帖放在了几案上,躬着身就要後退,“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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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醉之沒有看他,雙目放空,也不知在想什麼,但在那小廝即將退出大堂時,他卻揚聲喚住了他:“慢着!”
“將軍,還有什麼吩咐?”
“公主呢?還在院裡待着?”
“聽霞水說,公主整個上午都待在別院,但在半個時辰前,公主啓程去往了梅園……將軍可是要去梅園接公主回來?”
“……你先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腳步聲漸漸變小,謝醉之坐在上首,低着頭緩緩撫着手中細長烏黑的長刀,神情無波無瀾。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緩緩從刀尖滑下,至刀柄收攏握住,擡頭看向側案上立着的一角薰爐。
有煙霧從薰球中緩緩飄起,煙燻嫋嫋,尚未形成一片朦朧的煙霧,就被穿堂風吹散了。
外頭雪簌簌而下,一棵青松枝頭壓了厚厚的一層積雪,啪嗒一聲,青松枝椏一彎,一層厚雪就落到了地上。
室內瀰漫着潮涌一般的沉默。
半晌,一聲嘆息在殿中響起。
謝醉之站起身,喚了下人過來將洛家刀遞給他,囑咐將刀放回原處後,就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有風揚起,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紛揚落下的雪花之後。
雪落無聲。
凌寒傲雪,梅香緩來,一片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中,紅梅灼灼而放,美得不可方物。
紅梅影綽間,一抹鵝黃悄然躍入。
問露身着一襲鵝黃點梅的紗裙緩緩行走在花影迷離的梅樹林間,雪落紛揚,梅花搖曳,佳人身影窈窕,那一抹鵝黃在一片白雪紅梅中顯得格外惹眼,鵝黃與紫紅交相輝映,直映得人比花嬌,黃比紅豔。
傾城佳人,不過如是。
行至一處開闊之地,問露駐足停下,擡頭看向緩緩飄下的飛雪,神情幾分寂寥,幾分悵惘。
真是奇怪,若這般懷念惆悵的神情出現在問露的臉上,我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可它一旦出現在司徒令的臉上,我卻像是那天看到謝醉之面現羞赧之色一樣,心底總有一抹怪異的感覺,彷彿那個落落大方字若玉珠的司徒令不該出現這種神情。
司徒令雖爲問露轉世,但到底不是問露,問露可以是溫婉如水的,也可以是多愁善感的,但司徒令卻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要更明快、更爽朗一點纔對。
就好比現在,若是在場的是沒有一點問露記憶的司徒令,那麼她面對這一片紅梅白雪是決計不會露出如此神情的,她只會無限欣賞歡笑,絕不會這般悵惘。
這一幕雪景靜謐得讓人心悸,我不敢大聲說話破壞了這幅美景,遂輕聲對沉新說了我心中所想。
沉新聽了,沉吟片刻,笑着問了我一句話。
“那你覺得,司徒令和問露仙子誰爲主、誰爲副?聽碧,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我們都覺得司徒令是問露仙子的轉世,卻不會覺得問露仙子是永安公主司徒令的前身?”
我懵了。
對啊,問露雖然恢復了記憶,但同時她也是司徒令,她親身經歷了司徒令身爲大燕永安公主的十七個年頭,她身爲司徒令的記憶情感俱在,難道只因爲她身爲問露的時間比身爲司徒令的時間要多得多,所以我們都覺得她是司徒令的前身問露,而不是問露仙子的轉世司徒令?那問露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她是覺得自己是下凡來轉世輪迴的問露仙子,還是被人做了手腳恢復了前世記憶的永安公主司徒令?
……我想,我大概有些明白那些下凡輪迴後鑽牛角尖的神仙的心情了。
莊周也?蝶也?
風雪逐漸變得有些密集起來,問露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地繼續在雪地裡立着,她現在*凡胎,按理說應當會感到冷纔對,可她卻像是沒有一點被冷到似的,就連面上神情也是沒變一分。
“怎麼不多穿點?”謝醉之的身影自錯落有致的梅樹林間出現,他上前幾步,將手中挽着的大紅斗篷展開抖了抖,披在了問露肩上。“我在不遠處遇到了霞水她們,聽荷紅說,是你想要獨自一個人走走的?”
問露下意識地按住斗篷的滾邊,回頭看向謝醉之,欲言又止,眉間神情有幾分無法言說的憂愁。
“風雪這麼大,你還只穿這麼點,就不怕受寒?”謝醉之像是沒察覺到問露的不對勁一樣,伸手替問露繫緊了斗篷,神情溫柔地笑了笑,“你現在身子不比往常,道長說你需要靜養三個月方能恢復元氣,現下不過兩個月,你這性子可真是閒不住。幸好我在來找你的路上碰到了霞水她們,這纔能有件斗篷可給你遮風擋雪。”
問露怔怔地瞧着他,沒有言語。
謝醉之微微斂了斂眸,呼出一口氣,淺笑道:“你往常不是一直都待在水院嗎,怎麼今日有興致來這賞梅了?”
“我……”問露終於開了口,“我近來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一直在院中靜養。今日……我見這雪下得美,便想着白雪自當配紅梅,所以就來了這裡。”她看向謝醉之,“你怎麼也來了?”
謝醉之一愣,又笑了開來:“怎麼,就興你來這賞梅,不准我來啊?公主殿下的脾性未免大了點吧?”
問露一滯,面容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
“令兒?”
“……我沒事,夫君也想要賞梅?”
謝醉之微微一笑:“夫人想要賞梅,爲夫的自當奉陪到底。只是賞梅雖好,爲此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你若下次還想來,可要記得多穿幾件。”
問露沉默了片刻才隨着他笑開:“若我不從呢,夫君可是要像處置夫君手下的士兵那樣處置我?”
“你,我自然是捨不得處置的。”謝醉之一笑,“不過你可不要覺得我拿你沒法,不知你那幾個嬌滴滴的宮女,可受不受得了幾下軍棍呢?”
“你敢!”屬於司徒令的那一分嬌俏似乎又回到了問露身上,她當即怒上眉梢,“你若敢對霞水她們有一分不好,當心本宮——”
“若你下次再敢斗篷都不披地跑出來,”謝醉之湊近她耳邊,彎脣一笑,“我就拿她們開刀,每人十大軍棍,你看我敢不敢。”
“好了,這風雪漸大,再待下去我們兩個就要成雪人了。”不待問露有所回答,他就笑着攬過了問露,“走,咱們找個亭子坐下,順便讓霞水她們拿一盆竹炭過來燒燒。我是不怕冷,可你怎麼能受得了?我跟你說啊,你可別覺得你身子底有多少,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謝醉之和問露朝着遠處的一座八角亭相攜而去,我看着他們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暗自嘆了口氣。
看來蘇晉的那番話還是起了作用,問露和謝醉之之間明顯有些奇怪,問露對謝醉之的態度我能理解,謝醉之則是對問露有些小心翼翼的,就連笑意也有幾分刻意,大概……是察覺到了這兩個月問露對他的態度變化了吧。
唉……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