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氣得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一炷香已過,那就代表天陰蠱在他體內種下了,無法轉移也無法壓制,更沒辦法解開!他居然還這麼高興?還對蘇晉一臉挑釁?!
他是腦子壞了還是瘋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是這麼個不知法!
“沉新!你——”
“好了,”沉新做了一個停下的手勢,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笑着挑眉看我,“反正現在一炷香的時間已經過了,你要罵我還是要打我都沒用,還不如省點力氣。”
他說着就猛地拉了一下我,我猝不及防,登時就被他拉着跪坐到了地上,還沒等我又驚又怒地問他想幹什麼,他就一手按住我的肩,借力站了起來,一派鬆快模樣地甩了甩袖。
“沉新!”
他像是沒見到我驚怒的目光一樣,笑着俯身將手遞給我:“地上涼,別跪坐着了,起來吧。”
我跪坐在地上難道不是拜你所賜的嗎?!
我瞪着他,打開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氣笑道:“我是魂魄之身,不會感到寒意,有勞你掛心。”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剛纔的那一番話被他打斷,我現在已經沒有了方纔的氣焰了,是說不得也罵不得,一番話如鯁在喉,沒說成他,反倒差點沒把自己給氣死。
我到底是因爲什麼才喜歡這種傢伙的?他又不能給我解悶又不會逗我笑的,還成天把我氣個半死,我怎麼就喜歡他了?!
老天真是瞎了眼,偏偏讓我喜歡上這個不省心的傢伙!
沉新就無奈地笑了,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尖:“我說你急什麼,我這個中了天陰蠱的人還沒說什麼呢,你倒替我着急起來了?”
“因爲我蠢!”我冷笑,“反正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死就死,我要是再勸你一句話,我聽碧兩個字就倒過來寫!”
真是不識好人心!
他的笑容就有些尷尬地頓了頓,片刻後,他拉過我的手,安撫地輕輕拍了幾下,笑着哄道:“好了,別生氣了?”
“我生什麼氣,反正我活的好好的,又不是我命在旦夕,也不是我要承受萬蟻蝕心之痛,我着什麼急?”
我被他雙手握着,心中一暖,可是想到蘇晉所說的那錐心之痛,又心下一痛,對沉新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憤怒,便用力抽出了手,故意拿話刺他。
只是意料之中,沉新聽了只是笑笑,並無分辯:“好,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你現在是魂魄之身,最忌情緒不穩,要是爲我氣壞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逗我呢?我又不是那些嬌滴滴的凡間小姐公主,情緒不穩就能魂魄不穩,那我早就被你氣得魂飛魄散了,不過是怕被我念,所以口不擇言之下隨便說幾句話來敷衍罷了。
我抿脣就要開口,沉新卻像是知道我要說他一樣趕忙偏過頭,對着蘇晉毫無懼色地一笑,彷彿蘇晉纔是中了暗算的那個人,而不是他:“蘇晉,你看你這聲勢浩大的,又是神女哨,又是天陰蠱,只是對付我一人就讓你如此忌憚了,要是來的是神霄殿衆人,你可怎麼辦啊?”
蘇晉微微一笑:“神君法力高強,又聰穎心慧,我不得不防。這世間比神君厲害的,約莫有十位,比神君聰慧的,也有三人,可比神君厲害、又比神君聰慧的,我卻找不出一人,如此看來,我對付神君,難道不該慎之又慎嗎?”
“嗯,說得不錯,”沉新聽得連連點頭,“這話我喜歡聽。”
我給了他一肘子。
“至於神霄殿……”蘇晉似乎沒看到我和沉新的互動一樣,繼續說了下去,“蘇晉一介小小凡人,神霄殿怕是沒工夫理會的,既無功夫,我也就不必爲此擔憂了。自然,只需對付神君一人足矣。”
“凡人?”蘇晉今晚的神色不同尋常,比我前些日子見到的都要危險,我原本想避其鋒芒,但沉新現在既然已經着了他的道,我也沒什麼好避的了,況且我心中也的確有火,遂迎着他的目光譏諷笑道,“天宮太子要是也能自稱凡人,那這三清就沒有幾個神仙了。”
“公主說笑了,”蘇晉笑容不變,“蘇晉真的只是一介凡人,不是神仙,自然更不是什麼天宮太子。”
“這可奇了怪了,”沉新交叉起雙臂,一手摩挲着下巴,故意蹙眉道,“瑤臺玄女素來自詡身份高貴,非神位以上者不得見,你要真是一介凡人,是怎麼越過這九重天見到她的?”
“玄女身份高貴,我自是高攀不起。”他道,“只是現在想來,玄女的身份再高,也高不過對神君的那滿腔恨意。我只不過略略提了神君兩句,憂心神君如此厲害,該怎麼在你手下走過十招,玄女便給了我這兩樣東西,我也是深感驚訝……”
夜風下,蘇晉衣袍輕擺,他背對着月輝而立,緩緩而笑:“世人常言,母子連心,至親之仇不隔夜,不知……神君當年到底犯了何事,竟讓玄女長恨至此?”
我心中一緊。
雖然沉新不說,但我也知道被自己的生身孃親如此對付,他心裡肯定不好受,他們當年發生過什麼事我不知道,但沉新絕不會釋然到聽見蘇晉這麼直白的話也心無波瀾,剛想開口把這話揭過去,就聽沉新在一旁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那女人脾氣一向執拗,她愛一個人能夠愛上千年萬年,恨一個人,自然也能恨上千年萬年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沒有恨意,當然也沒有愛意,他就像是在談及一個陌生人一樣,說兩句茶餘飯後的閒話,輕描淡寫,雲淡風輕。
或許是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蘇晉薄脣輕抿,勾起一個淺笑,眼看着就要再度開口,原本一直隱在暗處的譚蓁卻開口了。
“蘇公子,”她看向蘇晉,笑着道,“我雖是莽荒人,但這幾萬年間雲遊九洲各地,於九洲一些風俗也有些瞭解。世人雖然說過母子連心,至親之間沒有隔夜仇,可我也聽人說過,說是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別人的家事,外人還是不要輕易插手的好。蘇公子你說,這話說得對也不對?”
她從蘇晉破門而入時就及時避走到了一邊,先前情況緊急,我一顆心全撲在沉新身上,自然無暇顧及她,而後又是和蘇晉對峙,幾乎都忘記了還有她這麼個存在,此刻聽她忽然開口,驚訝之餘又心生感激。
譚蓁和沉新之間隔着血海深仇,雖然我偏向當年司幽修羅一族是自取滅亡,但到底也是滅族之仇,譚蓁對沉新的恨意也是入目可見的,沒想到她卻在這個關頭站了出來,怪不得那一位阿離公子到死也念着她、求沉新放她一馬了。
我對她心生感激,又怕她這話激怒蘇晉,就有些緊張地看向她,沒想到蘇晉聽了這話卻是一笑,頷首道:“譚姑娘此言甚是,方纔是我僭越了,還望神君不要見怪。對了,”他看向譚蓁,“方纔我來得急,怠慢了姑娘,都忘了相謝姑娘的援手之恩,蘇晉在這裡謝過姑娘了。”
我眉頭一凝。
援手之恩?譚蓁她還幫過蘇晉?
譚蓁脣角一牽:“蘇公子客氣,我與神仙妹妹雖然還是一面之交,卻倍感親切,就算公子不開口,我也會來這裡看個究竟的。”
她說着就轉向我,對一頭霧水的我解釋道:“妹妹有所不知,我今晚原先並不準備來妹妹這裡的,只是在河邊散步時看到蘇公子在與他人纏鬥,本想着上前幫他一把,他卻讓我先過來這裡,說是怕有人對你不軌,請我護着你一下。說來,蘇公子對神仙妹妹你也是很關懷的。”
我一愣,登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回答。
一聲輕哼在我耳邊響起,沉新譏諷一笑,不屑之色盡顯:“他倒是會惦記人。”
“公主被我帶來此城,我自然要負責她的安危。”蘇晉淺笑,“還好來的是神君,要是換了別人,公主可就危險了。”
沉新冷笑一聲,不說話了。
蘇晉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怪異,譚蓁卻像是沒感覺到一樣繼續笑道:“不過也難怪,神仙妹妹容貌無雙,笑起來更是如同萬千星輝一般閃耀無比,同爲女子,就算是我也曾經爲妹妹驚豔了一把,蘇公子傾心於神仙妹妹,也容易理解。”
“譚姑娘,”沉新幽幽開口了,“有些話可別亂說,不然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有些人你也別亂幫,可不是每個人都如這般好心,會全了你的臨終之願的。”
譚蓁面色一變。
我用力擰了一下沉新的腰,要是放在往常,他準會跳起來大聲叫嚷,可他這回卻是默不作聲地打掉了我的手,在譚蓁開口前擡頭看向蘇晉,挑眉笑道:“蘇晉,你今天這麼不遺餘力地對付我和洛玄,讓我中了天陰蠱,又讓洛玄身受重傷,總得給我們一個喘息的機會吧。我看你也不是那麼快想要我們的命,既然如此,何不幫我們一把?對你來說應當是舉手之勞吧?”
他瘋了?向蘇晉求助?
“神君說笑了,”我皺起眉,正想罵他拉着他離開,蘇晉卻輕笑一聲,“對付神君只是不得已之舉,神君若是不準備繼續找我麻煩,我自然不會再對神君出手。神君若不介意,就請在府中住下吧,洛將軍身受重傷,又昏迷不醒,輕易移動不得;神君麼……想必我讓你走,公主也是不願讓你離開的,還不若一併留下,也可就近照顧公主,免得公主憂思過度,魂魄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