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這麼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問話,我就笑了。
天天聽蘇晉彈琴?這又是哪裡的章程,她若是爲了這一件事醋我,也醋得太沒有道理了吧。
因爲花謠執意要救下蘇晉的緣故,我心有不滿,本想好好地再嗆她幾句,但眼尾掃到那正在緩緩升起輕煙的薰爐,我就嚥下了到口的嘲諷之語,改成漫不經心的語氣道:“我哪有天天聽他彈琴了?加上今天這一次,也只不過才三次而已,而且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太子殿下的琴可不是隨便聽的。”
花謠打開薰爐的香蓋,看似專心致志地撥弄着蓋沿,不過明顯有些散漫的動作卻出賣了她的心思。
我不動聲色地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見她神色間似有一絲興致,想了想,覺得這些說出來也沒什麼,反正她在我的記憶力都過過一遍了,便道:“我第一次聽他彈琴,是被他自忘川擄走,又在船上困了數天,最終因爲內傷未愈而倒下。他給我彈了空明清心曲,配上滿室的雪神香,爲的就是使我快點清醒,以免他的計劃出了差錯。這第二次,就是我——”
——對了,蘇晉第二次彈琴,是我……
“是什麼?”見我半天沒有說話,花謠撥弄蓋沿的動作一頓,有些矜持地問道。
我回過神,道:“你不是在我的記憶裡看過了嗎。我去西苑取藥,結果被他的琴聲引了過去,差點陷在幻境裡出不來。至於這第三次,”我聳了聳肩,“一醒來就見到他還活着,精神還不錯,夢到——好心情全都沒了,有什麼可羨慕的。”
“夢到什麼?”卻不想我一語帶過的地方卻引起了花謠的興致,就見她有些促狹地微微笑了,湊近我道,“丫頭,你夢到誰了,有這般好心情?”
我不由得感到臉上有些發燙,含糊道:“也……沒誰,不過就是……”
“就是誰?”
“就是——不告訴你。”
她就切了一聲:“以爲我猜不出來呢?你肯定是在想我那侄女婿吧?”
“你說是就是吧。”提起沉新,我的心情就好了許多,就算他現在並不在我身邊,但我還是露出了自醒來以後的第一個真心笑顏。
沉新啊……我還真是……
好想他。
“好了,就看你這神情,不用問我就知道是誰了。”花謠也露出了一個輕快的笑容,她伸手在薰爐的輕煙上扇了扇,而後自袖間拿出一個香囊,往裡面加了點香料後蓋好蓋沿,就起身道,“明日就是二月初一了,百位花仙都會聚集花島,我也得去準備準備了。你在這裡好好休養一番,我往冰清香里加了三分的白芷和一分的蒼朮,能助你安神,你好好休息,別再想關於太子——蘇晉的事情了。”
“反正無論我怎麼想,他都已經活下來了,再想也沒用。”提到蘇晉,我的笑意就淡了下來,“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對。”花謠應得乾脆,“你也別想趁着他傷重時再下陰手,不瞞你說,你體內的法力不知怎麼回事,都被你身上的那個法陣禁錮住了,現在的你除了魂魄之身與其他人有些不同之外,就是一個普通的凡人,還是別想着對付他了,先調理好自己的身子纔是要緊。”
我面色一變。
什麼叫我的法力被禁錮住了?我不能施法了?可是我明明感覺到體內法力在流動……
“別想了,因爲我也想不明白。”在我暗暗運起體內法力查看情況時,花謠道,“一開始你昏迷,我只當你是因爲受了反彈回去的部分法力,所以才一時不支倒了下來。可到後來,見你一天天的都沒有醒來的跡象,我探入你體內的法力又像是水入大海,無聲無息,我纔開始着急起來,只是苦於無法。原本我是不準備把你的存在透露給任何人的,畢竟就算你不說你來自何處,光是我和你的長相就儘夠人議論的了,父王和母后可只生了我這一個女兒。”
她笑了笑,接着道:“只是後來,我見你許久不醒,焦急不已,又聽聞太子懷逐於藥理一道極爲精通,無奈之下就請教了他,問他,若是一個魂魄之身的人多日昏迷不醒,會是怎麼回事。”
“什麼?!你去問他?!”
“你先別激動,他在被我救醒之前你就已經昏迷了,醒來後更是沒有見過你一面,所以我纔去問的他。原本以爲萬無一失,結果——沒想到第二天,當我按着他給我寫下的方子熬好了藥端給你時,卻瞧見——”
她說到這裡就頓住不說了,我本就因爲她竟然爲我的事去問蘇晉而坐立不安,現下更是着急起來:“瞧見什麼了?你倒是說啊。”
“我瞧見……”她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才道,“我瞧見他立在你榻邊,神情莫測地盯着你看。我——我當時以爲他是看出了什麼端倪,就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藥碗,驚動了他。他這才告訴我,說是他偶然行至你處,見你和我容貌相似,便以爲你是我的妹妹,加之我又在前一日問了他那個問題,他就以爲你自小就有這種問題,因爲生來就是魂魄之身,所以龍宮也沒有將你的存在公佈於衆。我見他並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你的身份又實在匪夷所思,便順着他的想法說了下去,圓了這個解釋。”
“不是,你不但去請教他,還按着他的方子給我熬了藥?”聽聞此言,我直覺胃裡泛起一陣噁心,下意識地捂上喉嚨,想把喝下肚子裡的藥汁給吐出來。“我——”
我居然喝了他的藥?我、我我我——
哈哈……魂魄喝了藥應該沒什麼作用的吧,這樣看來,那就算蘇晉給我喝的是□□也沒——
不對。
他給我開了方子,我的法力被他的法陣禁錮住……
“好了,你也不要隨便亂想了。”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花謠道,“太——”她頓了頓,“太子懷逐現在根本就不認識你,更不會想用你的身軀來複活我,所以他也不會針對你。想來,你身上的法力是被蘇晉的法陣禁錮住了,不過這樣也好,你的魂魄本就有些不穩,穿越時空又是違背天道之事,將你的法力禁錮住,也算是一個特別的保障吧。你沒發現你的魂魄已經穩定了許多嗎?”
“他對你來說或許沒有什麼威脅,”我依舊捂着喉嚨,想着怎麼樣才能把或許已經喝下多日的藥汁給吐出來,“但對我來說,他始終是個心腹大患。現在好了,我被禁錮了法力,也不能給他使陰招,你開心了吧?”
花謠一笑:“要說真心話麼……的確是開心的。”
哼。
我心中一聲冷哼。
法術不行,我難道就不能下毒嗎,就興他給我開方子,不興我給他下一點毒?
花謠不知我心裡所想,她只以爲她的蘇晉已經完全安全了,便又隨意地跟我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她說她這花島上雖然四季如春,但在每月初一,卻總是要恢復當月的時節,好令其餘花仙沒有微詞,所以她得先去佈置一下,免得又被百花仙子等人唸叨。
我剛剛醒轉,又接連接受了蘇晉沒死和我的法力被禁錮這兩個驚雷一般的消息,正想好好獨自待着理理清楚,而且還要好好計劃一下怎麼給蘇晉下毒,自然是想她快點離開,只略說了一兩句話,就沒有多留,話裡話外幾乎是趕着她離開的。
花謠不知是真沒察覺出來還是察覺出來了當不知道,總之,她離開的時候神色很平靜,甚至還帶着些微的笑意,再次叮囑了我有什麼不舒服就去找她後,她就施施然地拖着迤邐的曳地長裙離開了花神殿。
一開始爲了避開蘇晉,花謠將我安置在了花島的偏殿裡,只是後來既然蘇晉也知曉了我的存在,她就覺得不用再瞞着了,乾脆就把我放到了花神殿,說是這裡的水氣充足,能多少讓我舒服一點。
我自然知道她這話是真的,龍族素來喜水,水氣充足的地方就連傷口也會癒合得快一些,也正是因爲這個,我纔會如此糾結。
若她只是癡心蘇晉而不顧其他事情,我自然會把她當敵人,可現在……
唉,我怎麼老碰上這樣令人糾結的事呢。
洛玄那會兒是,問露那會兒是,現在花謠這會兒又是,老天是不是在玩我?
目送着花謠離開,我轉身回了殿內坐下,看着那正緩緩升起薰香的薰爐發呆。
說起來,當日我去西苑取藥,是按照沉新的吩咐,後來沉新將藥拿走之後,也沒確切地說要做什麼,只是說有大用處,在月圓之夜能給蘇晉一份大禮,可還沒等他跟我說有什麼用處,也沒有等到月圓之夜,我就來到了這裡,我也……最終沒有知道那些藥瓶到底有什麼用。
三個月。
花謠說,距離我昏迷至今,已經有足足三個月了。
那那邊呢,也是過了三三個月嗎?
……沉新……
你現在可好……?
香料靜靜地燃燒着,輕煙嫋嫋。
第二天,果然如花謠所說的那樣,花島陸陸續續來了許多花仙,端的是聘聘婷婷,花香宜人,漫天的仙氣幾乎將整座花島都籠罩了住。雖說這花島本來就是一座仙島,也算是仙氣充沛,但到底沒有這麼多花仙同時到來來得仙氣瀰漫,趁着這個機會,我趕緊盤腿坐下,靜下心運轉體內法力,期望着能借這仙氣稍稍帶動一□□內的法力,好讓那法陣的禁錮鬆動一些。
經過昨天一晚上的嘗試,我總算明白花謠說的法力禁錮是什麼意思了,我體內的法力仍在,但卻無法聚集到一處,水靈珠無法祭起,武器不能召喚,更別說偷襲蘇晉了,我現在就算是施個小小的水鏡術都使不出來,想偷襲蘇晉——還是等等吧。
弄清楚了這點後,我忍不住失望的同時又鬆了口氣。
還好,只是不能施法,體內的法力還在,水靈珠雖然不能祭起,但依舊爲我所用,雖然不能偷襲他人,但好歹也能自保了,不像在覆河城那裡那樣,連自保之力都沒有,那才叫真正的悲慘。
而且就算這法陣是蘇晉設下的,可現在待在花島的是剛成爲蘇晉不久的太子懷逐,我也不用擔心他會不會見到我身上的法陣鬆動就給我加固一下,所以只要慢慢地來、慢慢衝破就好,反正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我安心打坐修煉了整整一天,直到那些花仙盡數離去,瀰漫的仙氣逐漸消失,我才停止了打坐。
收穫不大,法陣的禁錮只不過略微鬆動了一點,雖然這鬆動微小得幾乎可以不計,但到底是鬆動了,雖然水鏡術依舊使不出來,但也不至於像昨日那樣,一點法力都凝聚不成,現在,呃,好歹也能凝聚出一絲來。
我翻出右手,試着凝聚了一□□內的法力,雖然幾次告訴自己要慢慢來,今天能有一個好的開頭已經很不錯了,但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照這樣下去,我得到猴年馬月才能完全恢復法力啊,而且這還不算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事,我始終沒有頭緒,也不知道該怎麼找頭緒。
那就是……
我到底該怎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