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鄴火燒魂煉魄,幾簇細小的火苗尚能使神仙魂魄受損,更別提一道幾人高的火牆了。那道火牆氣勢滔天,終我一生我也不曾見過這樣漫天燃燒的火海,當那道火牆朝我傾塌下來時,我還以爲我會被這火海吞噬,再不能見到任何一人,然而,當我被它吞噬的下一刻,周圍的一切喧囂卻都突然沒了聲音,無論是神女哨的哨聲、瑤臺玄女的冷言冷語、還是沉新焦急的呼喚,我都再聽不見,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我周圍觸身所及的也並非鄴火的熾熱炙烤,而是一種久違的清涼之意。
冰冰涼涼的,像風一樣輕柔地撫過我的身體,在我周身流轉不息。
緊接着,我又聽到了一個聲音。
和這清涼之意一樣久違的聲音。
水流聲。
循環不停、奔騰不歇、生生不息的水流聲。
……不,不僅僅是水……
海,我在海里面……
我這是……回到了龍宮?
是沉新將我救起後送回的龍宮?還是我又跳躍了時空,來到了不知哪一年的龍宮?
不、不對,我身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我的龍元……
“聽碧?”一聲呼喚在我耳邊響起,聲音很輕,像是怕把我驚擾了一樣,比起呼喚來更像喃喃自語,帶着幾分希望我能夠聽到的期冀。
是沉新的聲音!
我的眼皮有些酸澀,也有些沉重,但這並不妨礙我睜開眼,有些費力地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瑩瑩的水光之中,沉新略帶憔悴的臉龐就這麼映入了我的眼簾。
他凝視着我,目光溫柔。
一時間,我和他四目相對。
水聲潺潺。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愣怔中回過神,激動地握住我的手,雙目在一剎那明亮起來:“聽碧,你醒了?”
我望着他,雖然還不知道我這是從長生殿回到了龍宮還是回到了八百年後,但我依舊微笑起來,輕應了一聲:“嗯。”
沉新就脣角微彎,眼中似有一線淚光閃過,不過我沒有看清,因爲他立刻就閉上了眼,以額抵住了我的手,壓抑着激動喃喃道:“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
終於?
我……昏迷了很久?
“這裡……是龍宮?”
“嗯……你昏迷了一個多月,我們把能試的方法都試過了,要是你還不醒來,我真的——”
“我昏迷了一個多月?”我在沉新的幫助下從榻上坐起身,靠在背後雕花刺繡的屏風上,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那……現在是什麼時候?”
沉新靠在我身邊坐下,撫着我的面龐微微一笑:“八百年後。聽碧,你回到了八百年後。”
我愕然驚道:“你——”
他怎麼知道我想問什麼?!
“傻丫頭,”他就笑了起來,順着我的發心緩緩撫下,“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想問什麼呢,無論是八百年前,還是八百年後,你的這一雙眼睛可從來都瞞不住自己的情緒啊。”
我怔怔地盯着他,沒有說話。
“怎麼了?”
“你……明白了我那番話的意思?”
我這話說得毫無起因,但他卻立刻就明白了我指的是什麼,稍稍挑高了眉道:“你是說八百年前在長生殿上你的那一番話?”
我點點頭。
提起長生殿,不知是想起了瑤臺玄女還是我當日被魂追折磨的情景,沉新原本有些和緩起來的面色又沉了下去:“你還敢提長生殿?當時我整個人都要被你嚇死了,眼看着鄴火整個吞噬了你的身體,我的手上還染着你的血,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的身影沒入火海之中,想去救你,卻被那個女人纏住,無法脫身。我一邊要擔心你的安危,一邊還要對付那個難纏的女人,哪還有空去思考你說的那些話?”
“你被她纏住了?!”聽到這裡,我連忙緊張地問道,“沒事吧?!”
那瑤臺玄女僅憑几道小小的火苗就制服了我,想來法力奇高,當時沉新又受我所累,肯定不能全心全意地對付她,“被她纏住”這四個字說得輕巧,箇中兇險卻不知道有多少,由不得我不擔心。
他就摸着我的頭笑了:“當然沒事了,我現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我當然不相信他說的話,那瑤臺玄女一心想要置他於死地,對付起來肯定不輕鬆,但既然他不想多說,那我也不便多問,畢竟那女人對沉新來說身份實在特殊,明明是親生母子卻成了仇敵,要兵刃相見,沉新心裡肯定不會好受,我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見我沒有再問下去,沉新就微微笑了笑,繼續道:“等我好不容易把她甩開,將你從火海里抱出來時,你已經神志不清了,我當時心中大駭,生怕你魂魄受損,就連忙抱着你回到了蒼穹,請師尊救治。恰好當時龍王也在穹殿,見我抱着昏迷不醒的你回來,當即震怒,質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爹爹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我連忙打斷了他的話,緊張道,“我那時吐了好多血,身上的衣裙應該沾了不少,你抱着我回蒼穹,有沒有被爹爹誤會?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你還知道你吐了很多血啊。”沉新就戳了下我的額頭,恨聲道,“我當時都快被你嚇死了你知不知道?”
“那我爹他到底有沒有把你怎麼樣嘛?”我伸手摸了摸額頭,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別看爹爹平日裡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但他真正生起氣來可比娘還要可怕的,沉新當時身上還有傷呢,也不知禁不禁得起爹爹的責問。
“你爹當時是很生氣,但更着急你的傷勢,看你渾身是血,只是問了我幾句就先跟師尊一道去救助你了,等你的情況穩定下來後,他也不怎麼生氣了,也沒空生氣,帶着你就回龍宮去了。”沉新道,“對了,你的心上結界是怎麼回事?師尊當時和龍王討論你的什麼心上結界碎裂,聽得我心驚膽戰的,問他們,他們也說得不清不楚,只說了你心上結界的事,卻不知道你的結界是怎麼來的,到底怎麼回事?莫非你有什麼仇家不成?”
“哦,那個啊。”不知爲什麼,聽他說起心上結界,我就有些莫名的心虛,含糊其辭道,“就是一個結界唄,當時我體內有幾股力量互相拉扯推據,那結界經受不住,就那麼碎了,還能是怎麼回事。倒是你,那——”我本來想說“那女人”,但想了想,還是改口道,“那瑤臺玄女讓你把魂追引出來,你不會真的那麼傻,聽信了她的話吧?”
當時我體內幾股疼痛相互拉鋸,痛得我死去活來,再加上龍元又隱隱發燙,我一顆心全撲在可能又要離開了的猜測上了,因此也顧不上身體有什麼變化,現在想來,當我快昏過去時,我好像感覺到了體內有幾分東西正流向搭着我脈搏的沉新身上,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真有這事,便有些緊張地問他,生怕他聽信了瑤臺玄女的話,爲了救我,把魂追引到他自己身上。
他苦笑:“不然呢,還能怎麼辦?當時的情況,要是再不引出你體內的魂追,你就要撐不住了。”
“可那是她的陰謀!”我急道,“她的目的不是爲了害死我,是爲了讓你種下魂追!”
他那時本來就傷勢未愈,又強行引了我的魂追過去,對付瑤臺玄女時該有多麼吃力?我真是該死,當日我要是機靈一點,不搭理那女人,或者直接乾脆一點,賴在思過閣不走人,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現在好了,沉新身上被種下了魂追,不但因此受制於神女哨,還被蘇晉利用着擺了他一道,讓他受了一遍鑽心之苦,我怎麼就那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呢!
“我知道。”沉新一把抱住我,“可是那又怎麼樣?我總不能放着你不管啊。”
我咬緊了脣,依偎在他胸前,眼前一陣霧氣迷濛:“你真傻,魂追再怎麼厲害也不能置我於死地,只是發作起來有點痛而已,可你要是被種下了魂追,那就不一樣了,她想要你死……”
“她從來就不想我活着。”
“……”
“聽碧,”他靠在我的肩上,輕聲問我,“你想知道我和她之間的事嗎?”
“……那天,”沉默了一會兒,我低聲開口,“她在那裡自言自語了許多話,我差不多都猜到了。她想用你的魂魄來複活……她的另外一個孩子,對不對?”
“是嗎,你猜到了啊……”
沉新聽罷,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低聲嘆了一句就這麼抱着我不再說話,我不知道他現在心境如何,但又怕他陷入母子相殘的痛苦中,陷到那天的回憶裡去,遂道:“……爹爹知道是她傷了我嗎?”
“紅蓮鄴火留下的痕跡幾乎侵魂蝕魄,龍王焉能看不出來?”他道,“不過一開始龍王並不知道她和我之間的恩怨,還以爲是另外一些人,你的——師姐還是師妹?”
我一愣。
師姐?師妹?莫非是指茵粟和幽霖她們二人?
我和茵粟素來不和,幽霖又與我割袍斷義……要是二哥再添油加醋地把我們之間的事跟爹爹說了,爹爹以爲是她們倆做的也不是不可能。
那爹爹不會上崑崙虛找她們算賬去吧?!
想到這裡,我就急忙擡頭,看向他道:“那後來——”
“放心,龍王沒有錯怪別人。”沉新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背,頓了頓,他垂下眸,道,“我就把那女人的事告知了龍王。”
“你告訴了爹爹?可是——”
“你被她傷得那麼厲害,當然要告訴,難不成還讓她在傷了你後繼續逍遙?”他漠然道,“那女人看來是隱世逍遙慣了,怕是忘了這三清神界有天規存在,她如此折磨你,自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我心下一驚。
他……他的眼神好冷,像是對那瑤臺玄女深惡痛絕一般……
我靠在沉新懷裡,識趣地沒有開口,等他繼續把話說下去。
等了半晌,我終於等到了他的開口。
他慢慢道:“我狠不下心殺了她,總有人狠得下心。”
我悚然:“爹爹他——”
“好了,”沉新微微一笑,總算是舒展了眉眼,垂首輕吻了我的眉心一下,“那件事已經過去八百年了,你也別再多問了。總之,龍王已經爲你報了仇,她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要不是蘇晉再度吹響了神女哨,我都快要忘記她了。沒想到都過了八百年,她還是不死心,想要拿我的魂魄去復活她的晟兒……”
想起瑤臺玄女在長生殿提起晟兒二字時眼中閃過的瘋狂與愛憐之色,我心裡就一陣不是滋味。
沉新和那個“晟兒”同爲她的孩子,待遇卻是天差地別,“晟兒”得到了瑤臺玄女全心全意的愛意與呵護,沉新卻……也不知道他會如何作想。
不知道當他年幼懵懂時,可曾期盼過瑤臺玄女的愛護?當瑤臺玄女與他撕破臉皮、告知他他被生下來的目的僅僅是爲了復活他的兄長時,他又是否爲此痛苦傷心過?但無論如何,這都已經過去了。
我默默地躺着沉新懷裡,許久都沒有說話。
你還有我呢。
所以,你不要難過。
那種母親,不要也罷。
你有我,就足夠了。
沉新沒有再說話。
他像是明白了我不曾說出口的話語,一下又一下地輕輕順着我的背,動作輕柔又和緩,我靠在他懷裡,感受着這靜謐的氣氛,不知不覺就漸漸閉上了眼,幾欲再度睡去。
爲什麼說是幾欲,那是因爲就在我即將閉眼睡過去的那一刻,房門突然被人推開,還沒等我“誰啊”二字問出口,二哥的一聲怪叫就把我從睡眼朦朧中給驚醒了過來。
“小妹?!你醒啦!你——不對,你你你,你們在幹什麼?蒼穹的,還不放開我家妹妹!就知道你自請留在龍宮不安好心,你們這是想讓母后氣死啊,母后生氣,我就又要遭殃了!哎哎,我都說了那麼多了,你們怎麼還不分開?是要我——小妹,你盯着我看幹什麼?”
“二哥,”我被他這一陣碎碎念念得頭暈腦脹,只好從沉新懷裡鑽出來,沒好氣地道,“你好吵!我都快要睡過去了,又被你吵醒了!”
“你嫌我吵?”二哥一愣,睜圓了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居然還嫌我吵?哎,當初要不是我替這傢伙在母后面前說情,母后早把他趕出龍宮了,還能讓他在你宮裡待着?你居然嫌我吵?”
“你煩死了!”
“你這個臭丫頭——”
沉新拍了拍我的頭,示意我稍安勿躁後就起身看向二哥:“二殿下。”
“你要幹什麼?”二哥警惕地看着他,“你可別翻臉不認人啊,當初我是怎麼替你說好話的你忘記了?”
“沒什麼,”他抱臂一笑,“只是這一個月來,龍王龍後都爲聽碧的昏迷不醒而憂心不已,現在她既然已經醒轉,自然要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也好讓他們安心。二殿下,你說是也不是?”
二哥就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你這是要打發我走啊?”他哼了一聲,翻出煙雨摺扇,得意洋洋地來回扇着哼笑幾聲,“兩個字:沒門。我要是走了,你對小妹圖謀不軌怎麼辦?你也說了,小妹纔剛剛醒來,法力未復,這時候你要是對她做什麼事,她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那——”
“二哥!”我又羞又惱,簡直是恨不得把他那張嘴給縫起來,“你在說什麼啊!”
“妹子,我這可是在爲你着想啊!你可別誤會你二哥我的一片拳拳心意啊!”
沉新皮笑肉不笑道:“二殿下,你到底去不去通知龍王龍後他們?”
“不去。”二哥很有骨氣地一擡首一挺胸,“怎麼着,你還能把我打出去不成?”
“把他扔出去!”我憤怒地拍了一下牀榻。
沉新就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摩挲着下巴點頭道:“這倒是個好辦法。”
“扔出去?!小妹,你還有沒有點兄妹親情?不是,沉新,那天我可是替你在母后面前美言了許多句的,你不會真的翻臉不認賬吧?你別以爲八百年前我輸給了你就怕了你了,我告訴你,這八百年間我日日勤修夜夜苦練,修爲比八百年前精進了不知道多少,你莫不是想和我過上幾招?”
“還請二殿下指教。”
“你來真的?!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吵吵嚷嚷的,都在鬧什麼。”
就在二哥逞着強繼續對沉新表達鄙夷之情時,綺毓宮的宮門忽然大開,從外面一溜進來了許多提着燈的宮娥,自動分開站成了兩列,低眉垂首地讓開了一條道,茶珠姑姑就扶着孃親緩緩走了進來。
孃親的臉色並不怎麼好,她微蹙着眉,似乎對我宮裡發生的吵鬧有些不耐。
二哥連忙垂首噤聲地退到一邊,沉新也往旁邊退了一步,好讓孃親一眼就能看見坐在榻上的我。
孃親也的確是一眼就看見了我,她剛要開口說話,就注意到了已經醒過來的我,怔怔地盯着我許久都沒有回過神,眼眶漸漸泛紅。
我看着她,也紅了眼眶:“娘……”
明明不是生離死別後的重見天日,卻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孃親的那一瞬間,我鼻尖就升起一股酸澀之感,澀得我只想哭。
“碧兒……”娘紅着眼疾步上前,將我緊緊地摟到她懷裡,哽咽道,“好啊,好……你終於醒過來了……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娘……”我趴在她懷裡,也隨着她哽咽起來。
那陣紅蓮鄴火的氣焰實在太過滔天,它朝着我倒下來的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爲我沒有機會再見到爹孃他們,好在我終於醒了過來,回到了八百年後,也再次見到了這些我深愛着的親人們。
真好……
後來,我才知道當日孃親那麼激動,除了因爲昏迷了許久的我終於醒了過來之外,還有一重三哥的緣故在裡面。
當時沉新帶着昏迷不醒的我離開覆河城,本來是準備回蒼穹找錦華神尊的,卻在半途碰到了因爲察覺到水靈珠爆發出來的力量而朝着覆河城方向趕來的大哥,就跟沉新帶着我一道回了龍宮。聽沉新說,當爹爹看到跟八百年前的昏迷情景別無二致的我時,差點沒一掌把他打出去,還是被大哥提醒先救治我要緊,這才勉強壓下了對他的不滿。因爲沉新並不知道我在花神殿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我昏過去是因爲蘇晉做的手腳還是三哥的緣故,再加上八百年前我和他關於三哥的一番談話,他早就對三哥心生不滿,就毫無顧忌地把三哥背叛我的事跟爹孃他們一五一十地說了,說得爹爹大發雷霆,差點掀翻了整個珊瑚宮。
我昏迷不醒是因爲魂魄離體,爹爹他們自然也看得出來,但無論爹爹他們用了什麼法子,招了多少天的魂,卻始終不見我的魂魄歸來,爹爹他們就只能先把我的事放到一邊,轉而專心處理起三哥的事來。
三哥自從那日之後就不見了蹤影,爹爹爲此更是生氣,覺得他是“既有膽子傷他妹妹,卻無膽量回來領罰,簡直混賬!”,直接一封蓋印書信通知了天下水系各處龍王,言明“若見逆子,當即加派人手看管,速遣信使回報,不得擅專”。只是龍宮上下加派人手在三清搜尋了多日,卻始終找不着三哥的一絲人影,爹爹更是震怒,直言“這個逆子不要也罷!”,想要將三哥逐出龍宮,還是被大哥二哥他們合力勸了才罷。
爹爲三哥之事震怒,孃親則是傷心不已,覺得是平日裡忽視了三哥才導致三哥對我心懷恨意的,既惱恨三哥不顧兄妹親情對我下手,又傷心後悔此前從不曾發覺過三哥的異常舉止,有時不小心提起三哥,孃親面上的笑容就會淡下幾分,聽茶珠姑姑說,她曾經爲三哥的事偷偷哭過,覺得都是自己的錯,我想要勸,卻無從勸起,也只能在孃親傷心時多陪陪她,期望她能早點從悲傷中走出來。
只是……自從我昏迷到我醒來,已經過了二月有餘,三哥卻不見蹤影,就算孃親有再多的話、再多的歉意想要對他說,他恐怕……也聽不到了。
“當日,我觀你三哥面相,發覺他目有異光。”沉新猶豫了許久後,還是對我道,“我想,恐怕是三殿下心魔已生。他背離正道背離得越來越遠,倘若再不回頭,恐怕……”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來,但就算不說出口,我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心魔已生,若三哥再不回頭,他……就真的再也回不了頭了。
他會背離神道背離得越來越遠,直到有一天,最終入魔。
而這顯然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因此我每隔幾天總是會問大哥可有三哥的消息,大哥卻總是搖頭嘆息,讓我一日日地失望起來。
若真的再找不到三哥,那就真的晚了。
“找他幹什麼?讓他自己流浪去!”在我又一次到大哥宮裡問三哥的情況時,二哥一把將手中茶杯拍在桌上,跳着坐上桌子,沒好氣地道,“讓他去感受一下外界有多麼殘酷,龍宮有多麼溫暖,就知道他當初的做法有多麼傻了!”
他狠狠地敲着摺扇,皺眉不解道:“你說他怎麼就生了這種心思呢?什麼爹孃偏愛你,什麼你生來幸運,不知道你何德何能什麼的,這不是嫉妒是什麼?你說,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去嫉妒你的?再說了,你是我們的妹妹,你得到爹孃的寵愛,難道還有錯嗎?還不好嗎?真是搞不懂他!怪不得那幾天他神色有異,我還以爲他是在擔心你,沒想到他攔截了司命的報信不說,還裝模作樣地跟着我們一起到處找你,我——我真是佩服他的演技!他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爹孃喜歡你,這不是很正常的嘛,有什麼好嫉妒的,啊?”
“好了,二弟,你安靜點。”大哥坐在桌邊沉聲道,“小妹纔剛剛醒轉,你別把她又鬧得頭疼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二哥氣急敗壞地把摺扇往桌上一摔,“我和你都好好的,怎麼就三弟生出了這種心思?爹孃又不是不喜歡他,他有什麼好嫉妒小妹的?”
大哥抿了口茶,方道:“三弟此事,你我三人都有錯處。”
二哥幾乎要跳了起來:“我們有錯?我們有什麼錯了?!”
聽到大哥此言,我的胃裡就一陣翻騰,我有些難過地低聲道:“二哥,大哥說得對……三哥最不喜別人說他面相柔弱好似女子,可當初我硬塞給他的那一對驚鴻劍卻是用來形容女子身段窈窕的,他……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還有三弟的生辰宴。”大哥道,“二弟,你仔細想想,三弟的哪一次生辰宴是完整辦過的?他年紀小的時候,辦的都不是什麼大宴,等他萬歲生辰那次,又因爲我和婉錦的婚禮而從簡辦了;就是三弟後來的幾次生辰宴,不是我要留在神霄殿供職,就是你們兩個在崑崙虛不能及時趕到,從來沒有哪一次是我們兄妹四個一道正經入席的。就說最近這一次吧,好不容易湊齊了我們四兄妹,卻因爲小妹而去了一趟崑崙虛,也趕不及宴會入場,那一次甚至連三弟自己都缺席了。三弟他……其實把這些情面上的事看得比較重,他當年不願入崑崙虛,自己也不願去找一個正經的仙門拜師學藝,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他平日裡都跟哪些人相交,或許被一些人挑唆了也說不定。這些事情,素來都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的。”
“他還記着他生辰宴的事?這都哪門子猴年馬月的事了!”二哥納悶道,“我可從來都沒正經辦過一次大宴,他要是爲他的生辰宴不滿,那我是不是該上吊自殺了?真是氣死我了,越說我越上火,快快快,快倒杯茶給我,我都要氣得噴火了。”
“就因爲你沒有正經辦過,所以三弟他才更氣。”我剛伸手,大哥就拎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推給他,“小妹雖然拜師崑崙虛,但素來得父王母后寵愛,每隔五百年一次的生辰宴都一定會大操大辦;我——”
“大哥就更不用說了,”我接過大哥的話,低落地道,“大哥是爹孃長子,龍宮太子,什麼事擱到他身上都不是小事,他的生辰宴一向都是宴請四海諸神的。至於二哥你,當初你不是大辦過一次生辰宴嗎?後來你嫌太麻煩,跟娘抱怨了好幾天,娘以後就真的不再給你大辦了,或許……三哥以爲娘對你也是偏愛的吧。”
二哥目瞪口呆:“那叫偏愛?母后那是被我氣得不想管我了好吧?”
“……但三哥,或許就這麼覺得,他一向愛鑽牛角尖。”
“反正我不能理解他。”二哥端起茶一飲而盡,用力扇着扇子道,“你們說了這麼多,不還都是一句話嘛,就是三弟他太小心眼了。你說,他一個大男人,心眼那麼小幹什麼?要這些事都跟我們計較,那我們還叫親人嗎?”
“你不覺得,三弟卻會覺得。”大哥輕嘆了口氣,“三弟性子素來孤僻,是我們太不關心他了,他如此心性,必不會幾日之間就養成的,很多事都有跡可循,只是我們不注意而已。好了,關於三弟的事你們也別想太多了,我們在這裡說再多,也只是一廂情願的猜測而已,三弟那般行事的真正原因,還是要問了他本人才能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惆悵地道,“可是三哥始終不見蹤影,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找到,我擔心……”等找到三哥時,三哥卻已經不能回頭了。
大哥只說了一句話:“安心養傷,三弟的事就交給我跟父王來辦,不要多想。”
日子一天天過去,爹爹依舊在加派人手尋找三哥的蹤跡,我的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因爲我這一次醒來後突然“恢復了八百年前的記憶”,二哥就興奮起來,想告訴我八百年前我昏迷後發生的事,但因爲他每次都故意賣關子,所以我聽了他說了兩次後就果斷不再找他了,轉而去問沉新。
沉新比二哥要靠譜多了,從我那日昏迷開始,他把事情都一件件一樁樁地跟我說了,條理分明,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原來,自我那日在長生殿昏迷之後,就一連昏迷了八個多月都不曾醒轉,而無論是爹爹還是錦華神尊,都無法判斷我是爲何昏迷的,剛開始還能說是因爲魂魄受損,可等我的魂魄、元氣和法力都完全恢復了,我還是沒有醒來,讓整個龍宮都焦頭爛額,沉新更是被母后斥責,名言日後龍宮不歡迎任何一個蒼穹弟子,更不歡迎他的到來。
我在蒼穹待了三個多月,而等我昏迷了八個多月後醒來,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當日的瑤境三仙會上,那天我醒過來的日子又恰巧時去歲神霄殿舉辦瑤境三仙會的日子,母后就相信這是天意,覺得是老天在警示我和沉新命理相沖。她嚴命龍宮諸人不許提到沉新二字,關於蒼穹和他的事更是半個字也不能說,又修書一封給掌門,讓崑崙虛弟子都不得提及我和沉新的任何事(那時我才知道。因爲二哥的大嗓門,我和沉新的事差不多傳得整個崑崙虛都知道了,等我失憶、掌門又下了封口令之後,各種各樣的流言就更是多了,什麼被背叛被拋棄互相捅刀子之類的版本傳得滿天飛,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差點一碟子花糕扔二哥臉上),而等我因爲茵粟陷害氣不過自請離開崑崙虛時,就更好控制了,孃親直接明令龍宮諸人不得談論蒼穹的任何事,違者直接逐出龍宮,這也是爲什麼三清暗地裡都在流傳我跟沉新的事情,而我這個當事人卻是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就這麼無知無覺地過了八百年。
我聽得咋舌不已,雖然從平時孃親處理宮內事物的手段就可以看出孃親手腕了得,但她就這麼明晃晃地把如此厲害的雷霆手段用在我身上,也是讓我不敢相信。
我問沉新:“那你就真的八百年都不來找我?一次也沒有試過?”
“怎麼沒試過?”沉新失笑,“只是每一次都被龍後出面擋了回去,若是你的幾位兄長攔我,我還有幾句說法,可龍後親自出面,我也只能打道回府。而且因爲你在長生殿說的那番話和你後來的失憶,我也苦惱了好一陣,以爲你捲入了什麼麻煩裡面,直到我隱晦地就你當日的那番話過問師尊,師尊讓我順其自然,我才下定決心——”
“不來找我?”
真是奇怪,明明是我叫他等到八百年後無相幻境再會的,可聽到他還真的聽了我的話八百年都不來找我,我心裡就有些不舒服。
“——不讓你見到我。”沉新拖長了尾音道,“我怎麼可能不來找你?只是你都沒有發現罷了。當時我還不知道你是跳躍了時空,還以爲你預知到了未來的一些事,就想到了當年帝女祈天之幸的故事,怕你也跟帝女一樣因爲預知了未來之事而遭天譴,加之師尊也叫我順其自然,自然不敢正面來找你了。你這八百年間都沒有見過我一次,可不代表我沒有來找過你,相反,我暗中來看過你很多次,不是我吹,你娘攔下我的次數跟我偷偷前來看你的次數相比,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我有些開心,又有些害羞:“你……一直在暗中看着我啊?”
“是。這下你滿意了吧,公主?”
我就微笑起來。
只不過我笑了不過半刻,就意識到了剛纔他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不由奇道:“你剛纔說跳越時空?你怎麼知道我跳躍了時空的?”我應該沒有跟他說過啊?
沉新就斂了笑:“這八百年來,我的確一直都沒有想到過這一點,直到我看見了蘇晉設在花神殿裡的法陣。”
“法陣?”我一愣,“那不是轉生陣嗎?雖然我的確是因爲它纔回到了八百年前,可你是怎麼看轉生陣就知道了我跳躍時空的?”
他道:“雖然是轉生陣,但佈置在五行八卦處的地方卻有三處與正統的轉生陣擺放不同,分別是二、十二、□□三處,你可知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我一臉懵地搖了搖頭。
“那三處是用來混亂附近的五行的,五行既亂,再加上白日行月,水涸龍吟,當日的天日時辰,時空想不出現差錯都難。”
……原來如此,原來蘇晉根本就不是想復活花謠,從一開始,他打的就是讓時空混亂的主意。
可是爲什麼?他不是一直都不喜天道之說的嗎,又爲何會按着我記憶裡的樣子來?雖然若是依照我的記憶行事,他這四萬年會過得順利得多,可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更符合他一直以來都在篡改天道的行事作風?爲什麼——
“聽碧?”沉新的一聲呼喚讓我回過了神,他探究地看着我,有些憂心地道,“你在想什麼?臉色這麼難看?”
“……其實,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抿了抿脣,就把我回到四萬年前的事跟他說了,不過隱去了花謠死後在覆河城發生的那一段,那一段經歷我自己想起來就氣,更不用說讓沉新聽了。
我本來說這一段事是因爲覺得蘇晉照着我的記憶來行事有些不符合他的作風,怕這裡另有什麼陰謀,讓沉新想一想,沒想到沉新聽罷,卻蹙眉道:“你的心上結界是蘇晉設下的?”
我一怔:“你怎麼知道?”
他就哼了一聲:“也只有他,這麼無聊的同時又有這般能力。竟敢設下此等結界,他還真是厲害。不過照你的說法,他爲了引魂燈而設計害死了花神,那在覆河城裡,他的行爲就有些說不通了。”
“怎麼說?”
他道:“當日覆蓋在花神殿上的結界一被我劈開,蘇晉就立刻抽身離開了,根本沒管冰在裡面的引魂燈。若是依你說的那樣,他爲了引魂燈而設計害死了花神,那當日他的行爲就有些說不通了。”
“那那盞燈呢,後來被誰那去了?”我連忙道。
“常清把它帶回神霄殿了。”
“常清神尊?”我一愣,“他也過來了?”
沉新點頭:“當日我們的打鬥鬧出了很大的動靜,再加上月宮在白日忽然行月,又有烏雲遮天蔽日,神霄殿爲之驚動,常清就帶了一大批的天兵天將趕了過來,只不過來晚了,還是讓那姓蘇的給跑了。後來收拾殘局時,他就順道把引魂燈帶了回去,估摸着這會兒已經被天帝重新封印或是直接銷燬了。”
我沉默了會兒,道:“或許他找到能夠替代引魂燈的東西了,也或許,引魂燈對他已經沒用了。”四萬年,無論蘇晉想做什麼都肯定成功了,他對引魂燈棄之不用,或許只是因爲它已經沒用了。多少人趨之若鶩的引魂燈,他卻這麼輕易地就丟棄了,是因爲到手得太容易嗎?明明花謠都爲此丟了性命……
“對了!”想起花謠,我忽然想起當日我是將花謠的身軀冰在花神殿裡的,連忙道,“你既然進了花神殿,那你有沒有看見花謠的身體?我將她冰在那裡的。”
沉新想了想,搖頭道:“花神殿裡只有你一個人,沒有半分其他人的影子。”
果然,蘇晉不會留下任何一個有可能威脅到他的活口……
“那洛玄和譚姐姐呢?”我又問,“我醒來後就沒有看見過他二人,他們兩個怎麼了?”
沉新道:“當日最先發現蘇晉不見蹤影的是洛玄,他不等我叫住就徑自離開去追了,不過蘇晉身法詭異,又事出突然,他沒有追上。後來,我見那些被蘇晉一股腦傾倒而出的怨氣魂魄裡有他和周言孩子的三魂七魄,就把那孩子的魂魄提了出來,凝成了一個嬰孩模樣,讓洛玄帶走了。”
“孩子?”我一愣,這纔想起當日在洛玄的記憶裡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周言死時,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看上去就快臨盆了,想來那個孩子的三魂七魄已經俱全,蘇晉也說過,他那次爲的就是洛玄跟周言孩子的魂魄,如果那孩子的三魂七魄不全,要來也沒什麼用,看來沉新說的是真的了,洛玄竟真的還有一個和周言血脈相通的孩子留在世上,雖然……周言已經不在了,但有這麼一個孩子,總要比他在茫茫九州中尋找一個再不會見到的人要來得好多了。
他總算是不再孤身一人了。
“他帶着孩子上路,繼續去找周姑娘?”
沉新點頭。
“帶着孩子,有個念想也是好的……那譚姐姐呢?她來覆河城是爲了再見一面她的心上人,見到了嗎?”
沉新搖頭:“花神殿一經崩塌,整個覆河城就沉入了海底,引魂燈是拿出來了,不過沒有用。”
我就“啊”了一聲,不無可惜地道:“那她豈不是很失望?”
“這是她早該料到的結果。”沉新道,“當初譚嵐被無地之陣所傷,神魂俱滅,引魂燈不過是使人再見親人亡魂而已,他連亡魂都沒有,又該如何見面?我想,譚姑娘她其實早就知道,只不過不願相信罷了。”
“那她就這麼離開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覆河城已毀,引魂燈又見不到人,她繼續待下去也沒有意思。不過她臨走前對我說,她不相信再見不到譚嵐一面,準備繼續南下,尋找雙生珠,準備以魂魄之力尋找譚嵐出來。”
“雙生珠……”我喃喃道,“這不過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存不存在還未可知,她就毅然南下,而且傳聞雙生珠兇險無比,一旦祭出,不得一個完整的魂魄便不會停下。譚姐姐她甘願以身赴險,若是那位譚嵐公子地下有知,想來,也會欣慰的吧。”
沒想到沉新聽了,卻冷笑一聲,道:“譚嵐早已魂飛魄散,哪還有什麼地下有知?當初她若是早點醒悟,聽我的話去再見譚嵐最後一面,又哪裡會有今日?今日之果,不過是前日之因而已。當日欠下的,總有一天會還回來,她現在不過是在還債而已,有什麼好歌頌的,反正死的人也不是她。”
我沒想到沉新居然對譚蓁那麼看不慣,想來那位譚嵐公子死得一定很不值,但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道:“也不是那麼說,死去的那個未必痛苦,留下來的那個卻永世不得解脫。就像洛玄,他要是沒有那個孩子,就這麼孤身一人在茫茫天地中尋找周姑娘,周姑娘還再也不會出現,你能說他活得開心嗎?”
“我又沒說她活着不痛苦。”沉新抿了口茶,“好了,我們不提她的事了。你想不想知道神霄殿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對了,我差點忘了司命。”我忙道,“司命呢,他後來怎麼樣了?他有沒有把蘇晉是太子懷逐的事上稟天帝?”
“我怕他瞞下這事,所以在常清率兵過來時就跟他說了,”沉新道,“而且這事也瞞不住,那一天發生的大事太多了,光是白日行月就夠昴日星君府鬧上十幾天了。當時烏雲蔽日,月宮卻忽然開始行起月來,卯日星君府上頓時亂成了一團,相互責問了半日纔想起要先往神霄殿稟報。後來又見海上有異象,不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常清和陽略帶着一羣人呼啦啦地趕了過來,雖然沒有捉到蘇晉,但也讓蘇晉的身份曝了光。現在天帝已經下旨,廢除了懷逐的太子之位。”
“天后沒有鬧嗎?”
沉新就往後靠了靠,笑道:“看來這天后無理取鬧的性格已經是深入人心了啊,她這天后當得還真是一點尊嚴都沒有,都快貽笑大方了。”
“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嘛。”我有些心急,“你怎麼也學起二哥來賣關子了?”
“天后的確是大鬧了一場,一哭二鬧三上吊都使出來了,不過天帝好像是受夠了她的鬧騰,這回乾脆連勸都沒勸,直接就鎖了尚梧宮,將天后禁足,親自在外面設下了結界,到現在還沒撤了禁令。”沉新笑着搖了搖頭,“我看啊,這天后很快就不是天后了,天帝也是好性子,足足忍受了她這麼多年。”
“其它人呢?就沒有懲罰嗎?綺月仙子擅自行月,也不要緊嗎?”
“怎麼不要緊?綺月仙子被撤了月宮宮主之位,除了神籍,打入凡間輪迴二十世,必須要受盡萬般苦難纔可重回仙班。而且這一回不光是月宮,昴日星君府、雷雨司、流神宮、司命府都被天帝一併責罰了,卯日星君現在還天天喊冤呢。”
昴日星君府和雷雨司受罰我明白,畢竟突然的烏雲蔽日可以說是他們行職不力,流神宮……若是那流初爲了袒護綺月仙子而做了些什麼,他被罰我也可以理解,就是苦了問露了,也不知她……唉,不說了。
“其他人我還能明白,可司命府是怎麼回事?天帝若是要治司命,也不用把整個司命府都罰一遍啊。”
沉新笑着搖頭:“天帝纔不是想治司命呢,他是想好好地管教一下這個小兒子,畢竟大兒子被逐出天宮,二兒子又不成器,也就只有他能雕琢雕琢了。你就等着吧,不出幾年,那傢伙肯定會被立爲新的太子,繼承天宮。”
司命成爲新的太子?這……蘇晉雖然心術不正,走了歪門邪道,但他的手腕可以說是老到高超,修爲也是術法雙絕,心智更是常人所不能及,他當天宮太子,是有這個能力,卻沒有這份德行;但是司命嘛……
我想起司命面對蘇晉時的優柔寡斷,就有些同情起天帝來。
要把司命這塊璞玉雕琢成蘇晉那個層次……任重而道遠啊。
“那蘇晉呢?”我又道,“天帝既然都已經下旨廢了他的太子之位,難不成還繼續讓他這麼逍遙下去?”我想起在花神島蘇晉跟常清打的那一場,道,“常清神尊在追捕他媽?”
“常清已經把十二令旗全都發出了,整個四神營上天入地地追捕蘇晉,連魔界都親身去探過了,想來,蘇晉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可是這能行嗎?”我憂心道,“當初他也是帶了四神營的將士去追捕蘇晉的,還是不能把蘇晉捉拿歸案,現在過了四萬年,他的法力和修爲都非當年可比……”
“常清的法力和修爲也精進了啊。”沉新道,“蘇晉他畢竟是當年天帝花費了半生心血培養的太子懷逐,身爲天宮太子,若是連常清都打不過,那豈不是太丟天宮的顏面了?”
連常清都……常清神尊可是戰神,他居然說得這麼不值一提……
“不過你等着吧,就算現在他們暫時沒辦法奈何蘇晉,等時間一長,他還是會落網的,能在十二追捕令全發的情況下逃脫的,自常清上位以來,還沒有過一人。”沉新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對他方纔之話的沉默,壓低了眉道,“慢慢等着吧。”
八月初三,我徹底傷愈,不出半日,常清神尊就來龍宮找了我,詢問我有關蘇晉的詳細情況。
除了四萬年前的事,我儘量把關於蘇晉的情況都跟他說了,常清神尊從始至終都板着一張臉聽着,對我的話只點頭,不置一詞,不過臨走前,他卻意外地問了我一個問題。
“敢問六公主,不知先花神與公主是何關係?”
我心中一緊,隨即便道:“她是我的姑姑,怎麼了嗎?”
難不成四萬年前他看見了我?
好在常清並沒有說什麼,謝過之後就收扇離開了,並且自此之後都沒有再踏足龍宮來找過我,想來當年蘇晉因爲花謠之死而“悲痛欲絕”的情景給了他一個很深刻的印象,我和花謠又有八分相似,他有此一問也是應該的。
自我醒來後,好像每個人、每件事或都有了終結,或都告了一段落,我卻總覺得有一件事掛在心上,想了半天,我纔想起是什麼事來。
我的龍元。
我的龍元自我醒來後就恢復了原來的大小,龍元本身所帶的力量和龍氣也都回到了原先的水平,幾乎和八百年前那一顆完整的龍元分毫不差,我本來還以爲是爹爹或是錦華神尊找到了恢復龍元的方法,沒想到爹爹卻道:“哪裡是我找到了方法,這八百年間,任憑我們翻遍古籍舊書,尋訪三清諸地,也不曾找到一種完全恢復龍元的法子,你的龍元恢復,那還是多虧了人家沉新神君。”
我嚇了一跳,急忙道:“我的那半個龍元早已融合在沉新的魂魄裡了,他怎麼可能取出來還給我呢?”
爹就搖了搖頭:“他沒有取出半個龍元來還給你,而是把他的劍化入了你的龍元,助你再鑄了一顆完整的龍元。”
劍?
“爹,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呢,劍怎麼可以讓我再鑄龍元?不會是你搞錯了吧?”
爹就瞪了我一眼:“你以爲你爹是老糊塗?那把劍可不是普通的劍,是滄海劍!”
“滄海?!”
“對,滄海劍。滄海劍出自四海,本身就與水族相合,再加上你爹這些年奔走得來的古法,讓他化了滄海劍入你的龍元,倒也勉強使得。”
“可、可這樣一來,沉新他不就沒有佩劍了嗎?”
爹就哼了一聲,道:“他又不是就那一把劍,再說,我女兒都爲了他幾次差點喪命,他還捨不得他的滄海劍?”
“可是滄海劍不同於其它佩劍,這把劍已經和他化爲一體了,人在劍在,人亡劍亡。”我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它已經成了沉新一個人的法器,法器也是可以胡亂化的?滄海劍一旦有損,沉新就會受其所累,法力大減,現在——現在他把整把劍都化沒了,那可不是要生生折損一半法力修爲嗎?”
爹哼了一聲:“這我可管不來。是他自己自願化劍的,又不是你爹我逼他的。”
“爹!”
“你再跺腳也沒用,反正那把劍現在已經化入了你的龍元裡,就算你想取,你也取不出來,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我無法,只能轉求爹爹再給我開一次神兵庫,想給沉新找一把神兵利器,沒想到爹爹卻直接揮袖一拂,我面前就旋轉着出現了一柄閃着泠泠海光的鋒利長劍。
“喏,這把鎮海劍拿去,可別再說我龍宮虧了他了!”
我睜大了眼:“鎮——鎮——鎮——”
“鎮什麼鎮,鎮海劍!”
“可——這是龍宮的鎮海之寶,爹,你——”
“爹還沒那麼傻!”爹沒好氣道,“鎮海之心已經被取出來了,現在在這把劍裡面的是當年從滄海劍裡面取出來的鎮海劍魄,正巧劍心劍身的名字都是鎮海,就繼續叫它鎮海劍好了。好了,你快把它拿去吧,可別再說你爹我儘想着坑人家的劍了!”
我急了:“可鎮海劍向來只傳龍宮中人,他又不是——”
“你個傻丫頭!”爹就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爹這是在幫你,他現在不是龍宮中人,等他拿了這把劍,就是龍宮中人了!”
我徹底傻了,等意識到爹爹話裡的意思後,瞬間臉頰飛燙,連話都說不貫了:“爹——你——你的意思是——”
爹直接把劍塞到了我手裡:“趁着你娘不在,你還不快把這劍拿給人家?你這丫頭,真是一點也不讓爹省心!你娘可是到現在都對你們兩個的事舉棋不定啊。”
我握着鎮海劍的手有點發抖,心跳得飛快,又是羞惱又是激動,最終,在爹的催促下,我還是把心一橫,拿着劍跑開了。
回到綺毓宮,我就見到沉新正立在一株珊瑚礁旁,提着一盞宮燈仔細端詳,就像他帶我偷溜離開的那天一樣,燈影幢幢,君子無雙。
我跑得太激動,差點被門檻給絆倒,這才勉強定了定神,喊道:“沉新!”
沉新轉頭:“回來了?”他笑着提起宮燈,“你這燈上的圖畫得真不錯,那天你若有空,給我畫一幅如何?”
“我問你。”我定了定神,正想直接開口明言,卻是忽然心上一計,故意裝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上前質問他道,“你知道我少了半個龍元是不是?”
他一愣:“聽碧?你怎麼——”
“你拿了滄海劍化入了我的龍元裡,是不是?”
他將宮燈放到一邊的珊瑚礁上:“聽碧,你聽我說——”
“我龍宮素來不欠人情,這個給你!就當做是你化了滄海劍的回禮!”
很好,他現在兩手空空,我瞅準了空,就把鎮海劍朝他扔了過去。
沉新下意識地一把接過,看了一眼劍身就蹙眉道:“聽碧,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了啊,龍宮不欠人情!”我的心其實跳得飛快,但既然已經開了頭,這戲就得繼續演下去把它演全,遂不管我心裡如何緊張,但面上還得裝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來,手心都緊張得出了汗。
他皺眉:“你當年爲了救我廢了一半龍元不說,還瞞了我這麼多年,我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幫你重鑄了龍元而已,你怎麼就跟我講起人情來了?聽碧,我跟你之間還需要算得這麼清楚嗎?”
“你——”我差點咬到舌頭,“你不接這把劍,我們就得算這麼清楚;接了,就不用算這麼清楚了!”
他失笑:“你這是在逼我收下這劍?我看上去像是離開了滄海劍就不能活的人嗎?再說了,這把劍一看就是一柄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我又不是要去爲三清擋劫,也不是去準備對付大魔頭,要神劍傍身幹嘛?這劍太貴重了,我收不起。”
“它是鎮海劍,裡面還有着你滄海劍原本的鎮海劍魄。”
“那也不行。”他道,“既然劍魄一開始就由龍宮保管,想來它一定很重要,我就更不能收了。”
“你一定得收!”我終於忍不住了,紅着臉道,“龍宮規矩,你若是收下了它,就——就——就算是我龍宮的人了!”
“……”
“……”
“……”
“……你……你不願意?”
他搖頭。
我幾乎在瞬間就紅了眼眶,整個人手腳冰涼:“可是爲什麼,我、我哪裡不夠好嗎?”
“不是。”
“還是錦華神尊不同意我們之間的事?”
“也不是。”
“還是——還是你其實身受重傷,已經時日無多——”
“當然更不會是這個!”沉新戳了下我的額頭,“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那到底是爲什麼啊?!”
“很簡單。”他笑着看了一眼手中的劍,“因爲這柄劍的說法聽上去像是用來給入贅龍宮的上門女婿的。”
“入贅有什麼不好嗎?”我疑道。
“當然。”
他湊過來,輕輕吻了一下我的脣。
“——因爲我想娶你,聽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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