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庭的一聲令下,使得原本冷清的天策府裡多了一道素淨的身影。
也不知洛玄在那天把話聽清楚了沒有,他在那晚的宮宴上就沒有一次是清醒着正眼擡起過頭的,公子庭吩咐時他也一副迷迷瞪瞪沒睡醒的樣子。比起應下公子庭的吩咐,他點着頭的模樣更像是睡意朦朧時纔會做的動作。
不過這也沒有妨礙到洛玄,他很從容地接受了那一位君姑娘,並且按照公子庭的意思,把空着的一座別院給了她。
只不過在君言被押進天策府的第一天,他就冷着一張臉把長冥橫在了她的脖子上,帶着殺意地警告她。
“我奉陛下命令看管於你,並且要留你一口氣。但是你要記清楚,”他冷冷道,“雖然陛下暫且需要你的幫助,不許我殺了你,但這裡是我的府邸,我的地方,我纔是這裡的主人。所以你不僅要聽陛下的,還要聽我的。”
他眼中可及之處是一片看不見光亮的漆黑,面對被囚禁了多日、顯得弱不禁風甚至有些楚楚可憐的君言,沒有一丁點的憐憫與不忍。
“陛下要你專心煉丹,你就給我煉丹,不許想着逃走,也不許自我了斷。如果你違背了陛下的意思,我不會殺了你,但會讓你生不如死。我的部下都很喜歡你身上的氣味,若我將你扔進它們之中,我想它們一定會很高興的。這是其一。”
“其二,除了陛下賜給你的凝丹居,這天策府的任何一處地方,你都不可以踏足。”
說到此處,他臉上殺氣愈重:“我討厭你身上的味道,所以,你要是敢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會殺了你。”
君言沒什麼情緒地瞧着他,半晌,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無甚感情的笑意:“按照天策太尉的意思,若我想要尋死,你會阻止我,但也會讓我生不如死?”
“不錯。”
“可若是我踏出凝丹居一步,太尉便會殺了我?”
“我會殺了你。”
“這可真是太好不過了。”君言涼涼地笑了起來,“若我想要尋死,我也不必費什麼功夫,只要踏出凝丹居便行。太尉此言,當真甚合我心。”
洛玄一愣,臉上浮現出幾分茫然之色,呆呆道:“也對……陛下不許我殺了你。”
他眨了眨眼,臉上的茫然之色尚未褪去,卻在君言開口欲言之前搶先道:“我不會殺了你。”
“但是,”茫然褪去,洛玄的面上重歸四溢的殺伐之氣。“我會殺你一個親人。你踏出幾步,我就殺幾個。”
說到這裡,他又是面色一滯:“也不對,踏出凝丹居的話,應該要走很多步,帶回來的那些人恐怕不夠殺……那這樣好了,你踏出一步,我便折斷你一個親人的手腕,或者腳腕,然後挑了他們的手筋腳筋,這樣應該夠了。”他邊說邊點頭道,“沒錯,就是如此。”
君言面色一白,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她冷聲道:“天策太尉這麼說,就不怕陛下震怒嗎?罔顧聖意,可是對陛下的大不敬。”
“陛下雖然一統了亂世,但還未平定天下,而只要天下一天不定,他就一天不能殺我。”洛玄不爲所動,漆黑的眸中沒有半點暖意。“我並沒有違背陛下的意思,只要不殺了你,隨我殺幾個人,陛下都不會怪罪於我。”
“其實,”君言面色一變,卻很快又覆蓋上了一層寒霜,她瞥了一眼橫在脖子上的長冥,高傲到,“天策太尉根本不必憂心。君言全身法力已經盡數被你們給抑制住了,我自小居於遊洲,沒有接觸過遊洲外的任何人。遊洲是一座仙島,我的族人都會一些術法,過的生活自然也和這兒不一樣。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擔心我會逃走,因爲我一旦沒了法力,就是廢物一個,獨獨靠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生存下去的。獨我一人,翻不起什麼浪,太尉不必過於憂心。”
“陛下既然已經賜名給你,你就不能再用這個姓名,再讓我聽見,我不會手下留情。”洛玄低垂着眼,冷淡道,“你知道自己的處境就好。”
君言神情一僵,繼而又強笑着給他行了個禮,“太尉的話,我都已經記在心裡了。好走,不送。”
洛玄也沒有再多話,他收回長冥,乾脆利落地轉身,高高豎起的長髮在漫天紛飛的桃花瓣中劃過一道弧線。
君言淺笑着望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他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別院門外,她嘴角的笑容猛地隱去。
她的臉色,一片慘白中又帶着明顯的恨意。
在洛玄之後的記憶裡,是春去夏來,整整過了三個月。
而在這三個月間,我是一次也沒有見過君言的身影。
再次牽引手中的香線,正準備施法離開這裡時,眼前卻是一陣斗轉星移,場景在水面中漸漸模糊開來。
我滿心歡喜地等待白霧散去,想着這回總該有個進展了,沒想到映入眼簾的仍舊是洛玄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發呆的身影。
期望落空,我失望地嘆了口氣。
“你說,這兩人三個月來都沒有見過一次面,更別提產生什麼感情了,他們到底是怎麼好上的?”
“一見鍾情唄。”沉新在一旁輕點着下巴,淺淺笑道,“一個冷酷俊俏,一個美麗脫俗,一個能御戰鬼惡獸,一個又身懷仙法,這難道不是絕配?或許那天在公子庭的宮宴上,雙方都已經對彼此一見鍾情,從此在心裡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嘖,想不到啊,洛玄這種人居然也玩一見鍾情的把戲。沒想到就憑他那麼呆的性子,還真有姑娘會爲了那張臉看上他。”
“你說得真噁心。”我毫不猶豫地哼了一聲,“而且我也不信。我看這個洛玄腦子有問題,整天就只想着睡覺和發呆,估計他現在連君言長什麼樣都忘記了。”
“你這話可真是傷我的心。”他先是哀嘆了一句,又輕輕笑道,“不過也難說啊,說不定真喜歡上了呢。”
“那麼巧?”我有些懷疑,躊躇道,“我其實並不相信什麼一見鍾情……總覺得,一見鍾情,鍾情的不過是那張臉罷了。”
“你這話說得也不錯,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沉新挑眉,雙手抱臂,手指輕敲。“姻緣府的那傢伙不是老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嗎,什麼這世上最初也最終的感情就是愛……聽碧,你要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的,尤其是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洛玄在深淵底下待了三萬年,還記得若言姑娘的名字,足可見他對若言姑娘的感情。”
“感情……?”
“是。”
不期然的,我的眼前浮現出了洛玄的那一張臉。
那一張談及若言姑娘時的臉。
——若言說,做人要言而有信。
——我答應過她,不聽信陛下之言,沒有接受陛下的饋贈。
——我一直在等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深淵中,洛玄說起若言這兩個字時,那冷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其它的神情。
茫然,又帶着失落。
“嗯……”想起洛玄在深淵中的種種表現,我沉吟了好一會兒,最終輕輕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確實是有這種可能。”
我在這邊廂說得很是認真嚴肅,可沒想到沉新這傢伙卻是一下子笑開了:“哈?你說什麼?”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我說的確有這種可能啊,怎麼了?”
他這人怎麼了?怎麼說笑就笑的說嚴肅就嚴肅的?
相比起我有些慍怒的神情,沉新就顯得沒心沒肺多了,他嘴角上揚,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只是這笑意卻讓我莫名地有些不爽。“聽碧,你還真把這話當真啊?”
“啊?”許是在洛玄的記憶裡看了三個月的石凳石桌和楊柳桃花,我腦子變得有些遲鈍,因此根本沒聽出他話中的意思,還愣了一愣。“不是你說的嗎?而且、而且這話我也確實聽姻緣府君說過啊。”
怎麼……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哈……”沉新擡頭,嘆息般地逸出一聲笑。“聽碧啊聽碧,”他靠過來,一指點上我的額頭,笑意明快,“你說你,什麼時候才能聰明一點?”
“你騙我?!”我又驚又怒。
“我可沒騙你。”他無辜地一攤雙手,眼中像是落了星子一般亮晶晶的。“我只是說有可能而已。”
“那你笑什麼!”
“我笑你單純啊。”他笑得眉眼彎彎,雙眼晶亮。“聽碧,你真覺得姻緣府那傢伙的話能信?他要真是那麼厲害,早幾萬年就能娶上媳婦了!哪至於到現在還跟在人家身後跑?”
“你!”
“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可是要動法力了啊。”他伸手握住我氣急揮出的手腕,笑嘻嘻道,“不過你也別太生氣,我只是說姻緣府那傢伙說的話不可信,又沒說你蠢。”
“你還想說我蠢?!我、我……你纔是個蠢貨!”我抿緊了脣,用力一抽手腕,發現根本無法與他的手勁較勁後一瞪眼,急道,“還不鬆手!”
“哦。”他手一鬆,我撤力不及,被他弄了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腳跟。
“你幹嘛!”
“鬆手啊。”他的表情很是無辜,“不是你叫我鬆手的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我氣極反笑,胸口因爲盛怒而起伏不定:“沉新,你好樣的,好樣的……”
我要是不出去這個深淵後痛揍你一頓,我就不是龍!
“我警告你,你不要惹我生氣——”
正當我準備狠狠地威脅他一頓時,眼前忽然飄下了紛紛揚揚如雪花般純白輕盈的東西。
雪花?
不對,這是夏天,哪裡來的飄雪?
我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擡頭望向天際。
咦?不是天上飄下來的?
眼前輕盈純白的東西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地旋轉着落在我們四周。
純白,輕盈,旋轉,飄落。
這樣的一種東西……
是柳絮?
也就在這時,一串如銀鈴般的笑聲咯咯響起:“看呀,是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