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城外的駐杭將軍瑞興眼下是愁雲慘淡,後路被斷、腹背受敵的惡劣形勢是他從沒想到過的。手下的各路浙軍心思各異,其中不乏同情革命與城內暗通款曲者。攻城時許多人消極怠工,一連十幾日沒有任何進展。軍事平庸的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城外硬扛。
秋瑾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還要應對城外清軍的攻勢。由於光復軍人員龐雜,訓練不足,只是憑着一腔熱血守城。組織上不嚴密,指揮不靈等毛病不但清軍有,光復軍也有。如果不是清軍中有許多浙江人,不忍在家鄉大動干戈,又有呂公望等清軍官兵暗中通報消息,製肘攻城,只怕城早就被破。杭州被安慶軍攻下的消息傳來後,光復軍上下歡欣鼓舞,猶如過節一般。這也讓她鬆了口氣,感覺剛強的自己從沒這麼柔弱的時候。
在國外籌餉的陶成章發來電報說要紹興光復軍爭取光復浙江全境,而他本人與光復會高層也在趕往浙江的路上。
這又讓秋瑾感到了深深的擔憂,光復會一向的宗旨是“中央革命”,也就是從中央發動,然後開枝散葉,將革命運動擴展到全國。
陶成章一直對孫中山的“邊緣突破”嗤之以鼻,自從潮州起義失敗後就一直利用光復會手中的報紙拼命打擊對方。而章太炎也對同盟會經費的使用大有意見,所以兩人一直在揚言要讓光復會退出同盟會。這次光復會策劃安慶與浙東同時發動起義,就是爲了證明自己“中央革命”的正確性,爲罷免孫先生總理職位加上一個重要的砝碼。陶成章的如意算盤打的很好,安慶與浙東兩路同時進攻南京,拿下兩江總督端方,到時候光復會將會執革命之牛耳,可以甩開同盟會自立門戶。
但經過進攻杭州不利,又有守紹興的兇險,秋瑾開始明白戰爭與政治的天壤之別。心中也隱隱的對光復浙江全境,然後進攻南京的成功可能性開始產生了懷疑。
而杭州方面也陷入爭論之中。陶成章電告徐錫麟配合光復軍光復浙江後進攻南京,這道命令明顯忽視了同盟會在這次起義中的作用,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本來合作無間的同志情誼在兩軍之間開始產生了一絲裂痕。
爲了不讓安慶方面與安徽新軍之間產生隔閡,徐錫麟建議仍然按照原先的計劃入川。
“伯蓀,你可一直是‘中央革命’的鐵桿支持者,這幾年你可都是鐵了心的爲了這一目標奔走。爲何如今突然變卦?”馬宗漢不解的問道。
陳伯平也是勸道:“伯蓀,我們還是遵照組織命令行動爲好。入川之舉,在會中同志看來與自動脫離光復會無疑。本來你言行耿直,已是得罪許多人,如今之舉將陷你於不義之地,若會中憎恨你之人羣起而攻,將來中國之大,可有你立足之地?”
兩人本來都答應隨熊成基等入川,一路上他們也明白單獨靠他們自己是成不了事的,但組織上的命令讓他們無所適從,只能被動的選擇服從。
徐錫麟與李秉衡投契,一路上兩人交流頗多,也深受李秉衡思想的影響,明白目前的革命形勢還沒到一呼百應全國起烽火的地步。況且革命黨人組織混亂,訓練不足,槍械銀錢都短缺,這些毛病不解決,很難成事。在四川這個金邊站住腳,與西南幾省同氣連枝,幾年下來形成氣候,到時候革命形勢將會樂觀很多。而如今憑着眼前的力量,別說進攻南京,連光復浙江都成問題,等清廷緩過神,從兩湖、兩江調集重兵圍剿,手裡的這點寶貴的革命種子都不能保住。一念至此,斬釘截鐵的說道:“我鐵了心支持的,唯有道理二字!入川的道理你們也明白,爲何迂腐至此?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實爲不智。況且我們有好的去處,若是窮途末路倒另當別論。我雖是莽夫,但你們比我懂行,怎麼還不如我?”
熊成基雖是同盟會中人,但與徐錫麟交厚,從旁勸道:“若是你們不想介入同盟會與光復會之爭,不如隨着光華去南洋,光復會如今在南洋活動最多,你們去了那裡也能說的過去。”
聽他說的直白但的確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陳伯平與馬宗漢默默點頭答應。安慶起義時,學生軍大多亂戰,自行其是,又缺乏軍事素養。如果不是李秉衡等的出現,恐怕凶多吉少。早就有意對部隊進行整改,對能去南洋也是有些期待。
倪映典卻不是很樂觀,苦笑着說道:“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紹興那邊的態度,王金髮、竺紹康等還好說,但聚集的烏帶黨、平陽黨以及其他會黨有數萬人,一旦他們選擇了留下繼續革命不肯入川,那麼我們該何去何從?”
衆人心中都爲這個隱隱擔憂,一旦扔下他們不管堅持入川,那麼同盟會中的分裂將更爲嚴重。拋棄革命同志的罪名不是好背的,誰都不想染上污點,也不想革命尚未成功,革命同志內部就先鬧得不可開交。陶成基等人早就準備宣佈光復會脫離同盟會,這個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
李秉衡見衆人頭痛,笑着說道:“我看問題的關鍵在一個人身上,只要能讓她認同入川是目前最好的出路,那麼陶成章也無法左右她。”
徐錫麟等都茅塞頓開,秋瑾爲人剛強有英氣,又有主見,在光復會中較有威望。章太炎與蔡元培等都是學者,實際事務都是陶成章與秋瑾等人在操辦。只要說服秋瑾,那麼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至於如何說服秋瑾,衆人都沒有把握,但找到了問題根本,總會想到辦法。
於是準備妥當後,將所部四千餘人分成四隊,分別由熊成基、倪映典、李秉衡與徐錫麟統領,大張旗鼓地往紹興進發。
駐杭將軍瑞興聽得杭州那邊四路大軍準備圍殲自己,嚇的魂飛膽喪。本來各路清軍已有不穩跡象,聽到風聲後逃散了不少。瑞興連忙趁夜偷偷帶領兵馬撤退,準備往寧波去尋求洋人保護。
不料早有呂公望、朱瑞等人暗中通知了秋瑾,再不知兵,秋瑾與王金髮等人也明白眼前是一個大好機會。於是與光復軍中人商議後,養精蓄銳,等到瑞興開始撤兵悄悄跟了上去。走的快的已在前方埋伏,等瑞興到時槍聲大作,紹興軍從四面八方圍了上去。
瑞興等人不知道來了多少革命黨,嚇得草木皆兵,哪有抵抗的心思,一路潰退。
呂公望乘勢倒戈,大肆劫殺了一陣。瑞興仗着手下本部人馬兵精馬壯,武器犀利,硬是衝出包圍。光復軍也不知道章法,只知道一通亂戰,等到秋瑾等人收攏部隊的時候,已被瑞興走得遠了,只留下些小魚小蝦。
也是瑞興命不好,帶着數千殘兵剛逃出包圍不久,就被李秉衡等迎面趕上一陣痛擊。瑞興部早就沒了戰心,四處亂闖,誰知道遇到了鐵桶陣,只能紛紛投降。瑞興與逃在軍中的紹興知府貴福等全數被擒,輜重糧餉截獲不少。
押着俘虜往紹興去的半路與光復軍王金髮部相遇,雙方見到都是革命軍的旗幟,紛紛上前握手擁抱,激動萬分。後面的秋瑾等得到消息,紛紛趕來相見。
徐錫麟等見到秋瑾,不由大喜,想到這段日子驚險萬分,時刻爲對方擔心安危,猶如見到親人般歡喜。
將雙方沒有見過面的同志一一介紹,又是亂紛紛一陣見禮、寒暄。
徐錫麟將李秉衡拉到秋瑾面前,鄭重介紹道:“競雄,這位便是同盟會的李光華,我雖與孫文宗旨不合,但和光華卻是說不出的投機。”
秋瑾聞聽是李光華,連忙爽朗笑道:“陶副會長在南洋籌餉時聞聽光華諸事,大爲敬服,上門拜訪時,你們已經去了安徽。誰知道竟闖下這番聲勢,此番若不是你們相助,前途委實難料,禍福未知。”說着,朝着衆人鄭重鞠了一躬。行動間毫不扭捏,落落大方,眉目間英氣勃發,讓人眼前一亮。
李秉衡見她雖嬌小,但氣勢雄壯,談吐磊落,想到原來歷史上對她的推崇,果然名不虛傳。兩人寒暄片刻,在附近追擊清軍殘部的竺紹康與呂公望等人也都陸續趕到。
熊成基等連忙提出邊走邊談,先回杭州再作計議。於是兩軍合流,連忙退入杭州休整。
待得安定下來,衆人紛紛問起彼此起義情節,諸事歷程,講到驚險處又是感慨又是唏噓。取安慶,下杭州,眼下浙江半壁已光復,這一切彷彿尚在夢中。
目前光復軍正在各地動員,起義人數已有五、六萬人,形勢一片大好,光復軍上下對光復浙江全境勢在必得。看着光復軍高層普遍自信滿滿,李秉衡等人不便提出入川建議,只能過後另找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