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趕到學校,看到的是滿目瘡痍、殘垣斷壁。倒塌的教室浸泡在齊大腿的水裡,枯萎的樹枝橫七豎八,飄在水面上,淹死的動物遺體像一個個膨脹的充氣玩偶,散發着惡毒的臭味。
唉,這就是與我朝夕相處的學校嗎?我與你久違了,我的那些同學都到哪裡去了?他們也像我一樣在痛苦地煎熬?我已經有了歸宿,燃起了新的希望,你們還要沒完沒了地等待嗎?我親愛的同學們!我是日思夜想、魂牽夢繞,我的教室、我的課桌、我的黑板,你們都到哪裡去了?讓我摸一摸你,讓我再瞧一瞧你!
金木趟着水進入記憶中的學校教導處,看到教導處的遺址,再看到滿眼狡黠的語文老師站在水裡——語文老師和老汪同一個大隊,而且是小學同學。
金木琢磨着董老師是不是提拔重用了,可能當上了教導主任,掌管學生的學籍大權,但今天能在洪水中站着等自己,心裡還是很感動的,於是往日的怨恨一掃而光。是啊,人是有兩面性的,對任何人都不能一棍子打死,更要用發展的眼光看人哦!
“金木,我們這屆學生半年沒上學,學校準備集體留級,你父親是我同學,我也照顧你,怕你跟不上,給你開初一年級轉學證明。”董老師自認爲對金木的心思瞭然於心,做出毋庸置疑的決定。
沒想到這個學生卓爾不羣。一向剛愎自用的金木似乎受到了奇恥大辱,心想:“我還沒讓你給我跳一級,你怎麼知道我就跟不上?”金木剛剛升起對董士博的一點點感激之情,倏忽即逝。他很不耐煩地蹙起眉頭,嘟囔:“還是按我這學期升級開吧……”
也許董老師早就忘記和金木的過節,習慣性地伸手要揪金木的耳朵:“你還蠻自負的嘛!”
金木頭一閃讓了過去,但這一閃,就閃出了問題——沉睡的記憶突然被喚起,感覺無數只蜜蜂“嗡嗡嗡”地飛到耳邊。他什麼也聽不清了,什麼也不想聽了。金木心裡暗暗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見到你‘擱鼻掛耳絲’!”
這位董老師哪裡知道自己苦心經營、孜孜以求,好不容易謀到的一官半職,今天看在老同學的情分上、看在一個較大城市的超大企業職工的面子上,開了個天大的後門。
唉,自己孬好也是拖着一條殘腿,跋山涉水,來到這鬼都不願多呆一時的臭氣熏天的垃圾場,一點好處也沒撈到,不說一頓美酒,連一支香菸也沒抽到,卻被金木好心當成驢肝肺了——他這個教導主任在金木眼裡怎麼就一文不值呢?
“好了,好了,多少家長都找到我,求爹爹拜奶奶,想給孩子留級,多學一年,將來可以作爲應屆生參加中考,錄取的分數可就大不一樣囉!
“你有這麼好的機會,卻放棄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可惜哦!不過,你父親也沒強烈要求,那就按你意見辦吧!”今天董士博一改往日的蠻橫,還是很高興地按金木的要求做了。
董士博帶着金木到了學校最高處,這是學校唯一殘存的建築,雖然也倒出一個豁口,但鑽進豁口,學校貴重的東西都堆積在裡面,因爲是學校,小偷也就懶得光臨。
董士博來到一張破桌前,取下掛在皮帶上的鑰匙,花了十五分鐘,終於打開了鏽跡斑斑的鐵鎖,突然鎖和鉸鏈“啪嗒”一聲,一同落入水中。
“唉,早知鉸鏈爛成這樣,我又何必花那麼長時間開這個鏽鎖!”董士博趴在一張看不見四條腿的桌面上,邊開證明邊抖動着自己的雙腿。
董士博自我解嘲:“嘿嘿,你的指標我還可以改頭換面,再做個人情,搞餐酒喝喝,彌補今天的缺憾。今天是酒沒喝到,字都寫不流暢哪!這張唯一沒有泡水的轉學證明,還是從我家裡帶來的,千萬不能開錯呀!不然金木今天就白跑一趟囉!”
金木敏感地擡頭,直視教導主任:“喝了酒才能拿走轉學證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