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號鐵肋木殼輪船將要完工,先生若是無事,陪我去看看如何?”林義哲想起了正在船臺上建造的“威遠”艦,不由得一躍而起,對徐潤道。
“大人的心思,總是在這造船之上。”徐潤看到林義哲一提到船便精神一振,笑着起身道,“放眼天下,如大人這般愛船者,能有幾人歟?”
“以後會越來越多的。”林義哲望向窗外的海天一色,信心十足的說道。
北京,紫禁城,養心殿,西暖閣。
今天,慈禧太后一如既往的在批閱着奏章。
“劉誠印,船政的摺子,今兒個有沒有?”慈禧太后問道。
聽到慈禧太后的話,同治皇帝不由得擡起頭,小心地看了母親一眼。
“回皇太后的話,有一份,奴才這就給皇太后找出來。”劉誠信說着,將一份奏本抽了出來,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慈禧。
慈禧太后接過便打開看了起來,果然不出所料,是林義哲來的。
“爲船工將竣,謹籌善後事宜,請旨定奪事,竊惟船政之設,原約造百五十匹馬力輪船十一隻,八十匹馬力輪船五隻,嗣督臣英桂議改第七號爲二百五十匹馬力,據該監督估計工料繁巨,較百五十匹馬力,增一倍有零,請以一號抵作兩號,經臣文煜等奏明在案,共應大小成船一十五隻,除第十號以上,業經迭次奏明出洋外,本年八月初六日,第十一號之‘海鏡’試洋,八月二十八日,第十二號之‘琛航’試洋,均一時以七十里爲率,輪機之靈捷,船身之堅固,與‘永保’等船,大略相同,九月十九日,第十三號之‘大雅’下水,計年內可以出洋,第十四號輪船,年內亦可下水,惟第十五號須待明春,然中國匠徒,能放手自造,與遣散洋匠,兩無妨礙,此船工將竣之實在情形也,此後如爲節省經費起見,則停止造船,除修船養船而外,一切皆可節省,惟既絕難續,不免盡棄前功,而鵲巢鳩居,異族之垂涎,尤爲可慮,若歲仍造船兩號,則已成之緒,不致中乖,而洋人辛工,歲可省十餘萬,然中國員匠,能就已成之緒而熟之,斷不能拓未竟之緒而精之,雖則歲告成船,究竟毫無進境,與我皇上力圖自強之旨,回不侔矣,臣竊以爲欲日起而有功,在循序而漸進,將窺其精微之奧,宜置之莊嶽之閒,前學堂習法國語言文字者也,當選其學生之天資異,學有根抵者,仍赴法國,深究其造船之方,及其推陳出新之理,後學堂習英國語言文字者也,當選其學生之天資異,學有根柢者,仍赴英國,深究其駛船之方,及其練兵制勝之理,速則三年,遲則五年,必事半而功倍,蓋以升堂者求其入室,異於不得其門者矣,其學生中有學問優長,而身體荏弱,不勝入廠上船之任者,應令在學堂接充教習,伸指授後進天文地輿算學等書,三年五年後,有由外國學成而歸者,則以學堂後進之可造者補之,斯人才源源而來,朝廷不乏於用,惟合之遞年成船二隻,所費甚巨,必不能省也,限期瞬屆,應如何辦理之處,敢懇皇上飭下各衙門速議具奏,倘以前赴外國學習爲可行,則數萬里長途,驟試者不無疑懼,臣奉旨後,尚須與日意格及生童人等,堅明約束詳議章程,必事事得理之所安,而後人人於心有所恃,臣不揣冒昧,恭折附驛馳陳……”
慈禧太后看完了林義哲的摺子,合上後略略思忖了一會兒,便吩咐道:“劉誠印,去請六爺過來。”
劉誠印應聲急步而去,不多時,恭親王便隨着他來了。
“臣叩見皇太后。”
“六爺起來吧。來呀,劉誠信,給六爺看座。”
劉誠印給恭親王搬過一個繡墩,恭親王謝過後坐了,慈禧便要劉誠印將林義哲的摺子交給了恭親王。
“六爺想是已經看過這摺子了,覺得如何?”慈禧問道。
“此議甚好,臣覺得可行。”恭親王恭聲道,“此不失爲長久之計。”
“只是少不得又有人拿來說事。”慈禧哼了一聲,“你我耳根子便又不得清淨了。”
“眼下便有一件麻煩事。”恭親王知道慈禧還在爲王家璧上摺子的事生氣,不由得嘆息起來,“尚不知如何辦理。還須皇太后示下。”
“噢?又有什麼事?”慈禧問道。
“法蘭西國公使剛剛送來邀函,法主將禪位於其子,屆時將舉行禪讓大典,邀各國使節到賀。”恭親王小心地措着詞,“總署不知該如何回覆,正議着呢。”
“議着?沒人去總署鬧吧?”慈禧太后冷笑了一聲,“我估麼着,這兩天這摺子又好多起來了吧?”
“皇太后說的是,總署未將邀函送來,便是怕漏了消息,言官生事。”恭親王知道,“無識書生,若藉機羣哄,便又是一場大風波。”
“洋人的使節都駐在京城好十年了,派個人去法蘭西一趟,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些個書生昧於天下大勢,動輒拿什麼夷夏大防挾制朝廷,真是可惡!”慈禧太后怒道。
雖然外國的外交使節1861年時便駐在了北京,但是清流們仍然激烈的反對外國公使覲見年幼的同治皇帝。爲此恭親王不得不以半攝政者的資格接見他們,並向他們表示皇帝尚在沖齡,不宜覲見。雖然外國代表們同意他的這種看法,即沒有理由非要和一個年齡不到20歲的皇帝見面不可,但外國公使們仍然認爲,中國皇帝一再推遲覲見是一種不友好的行爲。
事實上,清流們之所以堅決反對外國公使覲見,是由於外國人不肯行叩頭禮,而這是和他們心目中的中國之爲“天下共主”的神聖理論以及古已有之的“納貢”制格格不入的!
早在1867年,在討論修約問題時,總理衙門就這個問題徵求過幾個主要封疆大吏的意見。絕大多數人主張在皇帝成年以前應迴避這個問題。李鴻章認爲,與恭親王接觸就足以上達天聽,直接覲見並不會使外國的外交使節們另有所獲。至於皇帝成年後的覲見儀禮問題,他主張可以允許外國公使沿用晉見本國國主的禮節。曾國藩則認爲,康熙皇帝當年曾經把俄國看成是一個平等的國家,而不是一個下屬附庸,所以朝廷也可以把外國公使看成是具有平等地位的國家的使臣,使之免予遵守中國的習俗。曾李師徒的建議無疑又遭到了保守派官員激烈反對,他們堅稱“祖宗之法不可變”,“絕不可從外國之風俗,變華夏之禮制”。
連外國公使覲見都反對成這個樣子,一直到現在,這個問題也還沒有解決,就更不用提派使臣去外國道賀了。按照他們的理論,天朝上國,遇到這種事,都是派使臣去外國宣旨冊封,哪有去道賀的道理?
慈禧太后越說越怒,“人家法蘭西國主送還國寶,我還想派個人去答謝呢,順便看看能否交涉,將其餘的國寶也要回來,他們上摺子反對,說寧可國寶不要,也不能示弱於法,派個人去交涉,怎麼叫示弱了?我要修園子,他們說沒錢,好,不用國庫的錢,用海外殷商的報效,他們又說這錢用不得,用了就是以夷變夏!真是豈有此理!”
恭親王聽着慈禧在那裡咆哮,心裡明白慈禧太后已經拿定了主意,一顆懸着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既然太后同意了,下面的事兒,應該還不算難辦。只是少不得又要和那些保守頑固的傢伙們脣槍舌劍一番了。
“六爺覺得,這事兒該怎麼辦纔好?”慈禧太后問道。
“回皇太后,臣以爲,這使臣該派還是得派的,斷不可爲了區區虛名,礙了兩國交好。”恭親王想了想,答道,“只是這使臣去的名頭,不可說是道賀,得換換才成。還有這人選,也需仔細斟酌。”
“這樣吧,叫大起兒,朝會議一下這事好了。”慈禧太后起身道,“使臣是必須要派的,這一塊兒無庸置議,要議的,是去的名頭,還有人選。”
“臣領旨!”
當衆臣齊集勤政殿時,好多人驚訝的發現,不但同治皇帝和恭親王全在,在簾子後面,兩宮皇太后竟然也是全在。
慈安是一位城府很深的大智若愚的女性。即使把她作爲一個政治人物來衡量,即使把她與慈禧放在一起做比較,慈安太后也絕不是一無是處。決定朝政大端,慈安優於德,而慈禧優於才。慈安對權力不感興趣,所以日常朝政多讓慈禧處理。而“慈禧懾於嫡庶之分,亦恂恂不敢失禮”。遇到朝政大事,慈禧不敢擅做主張,仍要徵詢慈安的意見。由此可見,慈安太后在控制局面、掌控權力方面也是很有一套辦法的。
“今有法蘭西國公使呈遞國書,言其國主將傳位其子,屆時請諸國使臣到賀,共赴新主加冠之大典。”恭親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