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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曾國荃和左宗棠之所以能夠如此,其實也有曾國藩的功勞。儘管曾國藩與左宗棠失和,卻不想因自己而影響弟弟與左宗棠的關係,因此還曾特意給弟弟寫信說:“左季高待弟極關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懷智術以相迎距。凡人以僞來,我以誠往,久之則僞者亦共趨於誠矣。”曾國荃本來夾在兄長和朋友當中,不知如何是好,在知道了兄長的態度後,與左宗棠保持交往的同時,他也曾想方設法調和二人關係,可惜收效甚微。
“沅浦的帳查得如何了?”左宗棠看着大咧咧坐在那裡的曾國荃,親手給他沏了一杯茶,端給了他。
“白忙了這幾個月,呵呵。”曾國荃笑了起來,“只能以‘查無實據’回奏了。”
聽了曾國荃的回答,左宗棠心中大石落地,也笑了起來。
“只要餉械充足,西征便無後顧之憂了。”左宗棠道,“而今馬化龍已死,賊衆失其酋首,正可一鼓而平之。”
“功成之日,切莫忘了故人之情。”曾國荃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左宗棠當然明白曾國荃話裡的意思,這一次朝廷派曾國荃來查他左宗棠西征軍費的支出情況,曾國荃幫他擋了一道,這個人情可不是一般的大。
而曾國荃說出的“故人”,並不僅僅是指他自己,還有他的哥哥曾國藩。
此次朝廷派左宗棠西征。曾、左二人也因此有了又一次交集的機會(也是最後一次)。
左宗棠十分看重這次帶領大軍建功立業的機會。平定太平天國,他一直都是曾國藩的配角。這次他卻成了主角。雖然現在左宗棠也年事已高,鬚髮已白,但卻豪情萬丈的決心在他這最後的一次人生大劇當中傾情出演。
然而這次出征面臨着一個最大的難題,那就是籌餉。因爲西北乃天下貧瘠之區,餉源不能指望當地,勢必要“用東南之財賦,贍西北之甲兵”。西征之初,他就對朝廷聲明,這次戰爭,“籌餉”重於指揮戰鬥。
這樣,曾國藩與左宗棠不可避免又要打起交道。因爲同治九年,曾國藩回任兩江總督,其轄下的江蘇便是左宗棠西征軍重要的餉源地。事實上,雖然朝廷規定各省要按份額及時供給西征軍軍費,但只有少數與左宗棠個人關係較好的省份盡力供應,而那些與左宗棠個人關係一般的省份都沒能做到如數按期,“各省撥解之數,有過半者,有不及一半者。惟湖南止解三分之一,河南撥解不及十分之一,廣東、福建、四川欠解亦多”。所以當左宗棠聽說曾國藩回任兩江後,第一反應是擔心曾國藩不實心實意支持他,破壞他成就大功:“我即與曾公不協,今彼總督兩江,恐其隱扼我餉源,敗我功也”。
曾國藩回任之初,因爲手續交割,第一批餉銀到得稍慢了些。左宗棠以爲這證明了自己的猜測,在給吳桐雲的信中憤憤地寫道:“曾文正獨非四十年舊交乎?而乃先專東征之餉,繼發西征之餉。其視馬谷山(即馬新貽)之到任即解餉數月……大相徑庭。文正尚且如此,何論其他。”
然而不久他就發現他判斷錯了。其後,曾國藩份內的那份軍餉就源源不斷,穩定而可靠地輸送而來,不但足額而且及時,“解餉至一百數十萬兩之多”。這讓左宗棠大爲意外。“其爲西征軍籌餉,始終不遺餘力,士馬實賴以飽騰”。
除此之外,曾國藩又將最得意的部下劉松山交給左宗棠使用,劉松山的西征過程中屢立巨功,對左宗棠幫助極大。
曾、左晚年這一次交集,算是稍微感動了一下左宗棠。在此之前,左宗棠是戴着“科舉情結”和“瑜亮情結”這兩副有色眼鏡,一直認爲曾國藩是一個以術制人的僞君子,至此纔有些想要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判斷的意思。
左宗棠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被曾國藩壓了一頭去,既然曾國藩做得如此漂亮,他左宗棠也要表現得更爲瀟灑。於是,在總結自己的西征之功時,他把大半功勞推讓給了已經故去的曾國藩的老部下劉松山,並由此對曾國藩大加推許。在奏摺中他還這樣說:“臣嘗私論曾國藩素稱知人,晚得劉松山尤徵卓識。劉松山由皖、豫轉戰各省,曾國藩嘗足其軍食以相待,解餉一百數十萬兩之多,俾其一心辦賊,無憂缺乏,用能保垂危之秦,敝不支之晉,速衛畿甸,以步睹馬,爲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蕩平,平心而言,何嘗非劉松山之力?臣以此服曾國藩知人之明,謀國之忠,實非臣所能及……合無仰懇天恩,將曾國藩之能任劉松山,其心重於以人事君,其效歸於大裨時局,詳明宣示,以爲疆臣有用人之費者勸。”奏摺中還“謙虛”地說自己十餘年前就認識劉松山,卻沒有發現他的才幹。
場面上公開是這樣講,但私下裡,左宗棠在寫給兒子們的信中解釋自己上這樣一道奏摺的動機時卻這樣說:“吾近來於滌公多所不滿,獨於賞識壽卿(劉松山字壽卿)一事,最徵卓識,可謂有知人之明、謀國之忠。此次捻匪蕩平,壽卿實爲功首,則又不能不歸功於滌公之能以人事君也。私交雖有微嫌,於公誼實深敬服,故特奏請獎曾,以勵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春秋之義:‘筆則筆,削則削’;烏能以私嫌而害公誼,一概抹殺,類於蔽賢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與曾有齟齬者,觀此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
左宗棠本以爲這樣一道奏摺會顯露他“大丈夫光明磊落”的胸懷,“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卻不想此奏一出,觀者皆驚疑不已。官場中人都一時轉不過彎子,鬧不明白爲什麼左宗棠突然出現這樣大的轉變,於是一致公認左氏動機不純,認爲他故借揚曾以揚劉松山,揚劉松山也就是揚自己,揚自己則是爲了貶低李鴻章。結果使得曾國藩也是這樣推測。曾國藩隨後在致郭嵩燾信中說:“左帥表劉壽卿,謬及鄙人,論者謂其伸秦師而抑淮勇,究不知其意云何也。”
而曾國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一番話,顯然是在提醒他,不要再弄出一回這樣的烏龍出來。
“曾公大恩,沒齒不忘。”左宗棠笑道,也不知道他這一句“曾公”是指的是曾氏兄弟當中的哪一個。
此時在屋外,徐佔彪、孔德洪和剛剛趕來的宋慶,聽着屋內不時傳來陣陣的大笑聲,都有些莫明其妙,但儘管他們面面相覷,但還是沒有一個人敢進去,又不敢走,只能在那裡無奈地候着。
洪鈞《使西日記》:
“初十日,晴,辰刻過潮州。自天津開船,數日行四千六七百里。非輪船之神速,焉能如是?早飯罷,登眺舵樓,四望驚濤飛雪,泱漭際天。遙見漁舟十數,掛席出沒洪波巨浪之間。計放大洋幾三千里,至此始見有舟。”
“十一日,陰。辰刻至香港。峰巒重疊如畫圖。入港,數十里樓屋參差,依山傍麓,較天津上海福州又別有景象也。午刻,駕小舟登岸一覽。街衢整潔,市肆多華人。申正,開行。”
“十二日,晴,暖,日正午,司船者三四人執千里鏡窺日影,雲自開船,十時計行七百三十有五里。是晚,明月如晝,碧海不波,倚欄遠眺,飄飄然有凌雲之感。”
“十三日,暖。卯初即起,見海日初出,氣象萬千。午正,舟人又窺日影,鯤宇雲自昨午至今,爲時十二,計行一千二百有七裡。距安南海口,僅一千一百八十里有奇。然自辰刻起,已見越南山島綿亙於西面百里外矣。”
“十四日,晴。未刻入港口。曲折東北行,兩岸灌樹叢雜,青翠無際。闊不過三四里,狹處止數丈。入如江南蘆荻洲,又疑入武陵桃花源。行一百八十里,酉刻始泊舟。岸左新造洋樓數十座,法國水師提督駐兵三千,起造埠頭公所已三年矣。兵房極各項屋宇,粗有規模。閩廣人居此間貿易者,聞有五六萬人。土人用漢文,郡縣名與華同。此地爲嘉定省新平府平陽縣轄,土名吧雅州。王居東京,距此半月程。國之爲省者三十有三,幅員不廣,約中土一二省地耳。數年前與法蘭西構兵,弗勝。議十年歲幣,每年銀錢四十萬,計四百萬,始罷兵。嗣議割三省與之,收租稅以當歲幣。地無他產,唯產米。華人販運者,絡繹不絕。居民僅以單衣蔽體之半。男子蓄髮挽髻,多無須。女子赤足,無簪珥。所見莫辨雄雌。民居茅屋,寢坐皆以木,不施茵褥,不須布帛。雲冬春無雨,四月後則風雨大作,屋瓦皆飛。故雖王宮亦極卑也。產薏苡,每石值洋一元。檳榔、椰樹,一望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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