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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巴黎近郊,費裡耶爾莊園。
詹姆斯·羅特希爾德正躺在椅子上,聽着兒子阿方索給他念着一封信。
“……西班牙公債價格持穩,我非常滿意,因爲我發現大臣們都願意和平地解決這次事件,而且我希望事態能夠恢復正常。國王想要和平……我知道出現了這樣的麻煩時,俾斯麥想要有所動作,但是國王堅決反對,以至於他以後再也沒有提起這起事件;即便英國插手,還是不會有什麼衝突發生,西班牙的實力還太弱了,掀不起什麼大浪,法國看準了這一點纔敢胸有成竹地採取行動。不管他們嘴上說什麼,所有人心裡都期望和平,目前我們還在緊張地等待從西班牙傳來的消息,我們對那裡的情況還一無所知。”
“現在我們可以稍稍放心一些了,儘管一切好像又平息下來,不過今晚事態如何發展仍然很難說,希望我們可以喘口氣。西班牙的形勢還不算太糟。親愛的詹姆斯,我請求你,如果法國決定插手西班牙的事務,務必讓我立刻知曉;因爲這樣的行動會讓債券市場一片混亂,軍事大臣昨天對我說起,如果這樣的情況一旦發生,局勢會變得十分嚴峻。這樣一起事件可能引起一系列嚴重的後果。”
“法國和普魯士關係緊張的謠言影響了整個股票市場,行情一落千丈。我今晚和‘老俾’在一起,他說:‘今後誰會再相信法國,法國總是反覆無常。’隨後我去拜訪隆恩元帥,他對我說:‘羅特希爾德,我相信你的兄弟在巴黎總是被誤導,因爲那位國王和他的大臣從來不會信守他們的諾言,他們朝三暮四,反覆不定。普魯士和俄國的來信謙恭有禮,不希望戰爭的爆發;然而法國人則傾向發動戰爭……’
“他們一直耍弄詭計直到做好宣戰的準備。我一直認爲除非這些人在自己國內自相撕咬,各自從權力的寶座上下來,不再擁有任何影響力,和平纔有實現的可能。除非法國願意退讓……”
阿方索讀完了信,小心地看了一眼躺椅上的老態龍鍾的父親。
“梅耶卡爾瘋了麼?……”詹姆斯喃喃的說道,“爲什麼非要走向戰爭呢……”
“我們無法接受這樣一場戰爭。”阿方索說道,“就算花費我們成千上萬的金錢,我們也應該阻止他。”
“他希望現在這個世界至少應該意識到統一的德國是什麼……”老羅特希爾德嘆息道,“可他自己都沒認清楚,普魯士統一後的德國是什麼……”
“如果戰爭真的爆發,您就會發現,我們的家族,將可悲的不得不置身於兩個敵對的陣營當中。”阿方索說道,“這將使我們的家族陷入到分裂的狀態中。我們將和自己的兄弟成爲敵人。”
“這真是一場災難……”詹姆斯干枯深陷的眼角現出了淚水。
“我覺得您應該給梅耶卡爾寫一封信,對他進行必要的警告。”阿方索建議道。
老人默默地流着淚,第一次顯得是那樣的無助,如果有外人在場看到這一幕,幾乎不會相信,這位流着淚的老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詹姆斯·羅特希爾德,二代羅特希爾德碩果僅存的人物。
“我們曾經全力阻止1866年的那場戰爭的爆發,但我們失敗了,而且付出的代價非常昂貴。法國和普魯士之間的戰爭,要比奧地利和普魯士之間的戰爭可怕得多。”阿方索說道,“它的後果和影響力將難以消除,所以我們最好在它還沒有發生之前,將它扼殺在搖籃之中。”
“你說的對……”老人費力地點了點頭,“讓我來警告他吧……”
阿方索取來鵝毛筆、信紙和墨水,詹姆斯開始口授起給梅耶卡爾的信來。
“……我不相信法國還會考慮挑起戰爭,這與其利益是不符的。不過我還是認爲應該照顧一下法國人的自尊心,使他斷了要採取任何軍事行動的念頭,從而也使其國內的緊張局勢以及與其他各國的分歧被一勞永逸地徹底解決。邀請法國參加旨在解決西班牙問題的會議是不是一個好辦法呢?……如果法國成爲該會議的一個組成部分——那麼在我看來,其國內的首腦一定會向民衆宣稱法蘭西再次被歐洲社會盛情接納了——他們也不再有擴充軍隊的理由,局勢將持久、穩固地太平下去。”
“請在合適的時候向首相傳達我的意思。如果他贊同我的提議的話,他很可能會那樣做的——我敢肯定一定會產生令人滿意的結果。”
“……首相是何等英明的人,豈會看不清形勢呢?要我說,如果他提議和平,是會得到法國人的贊同的。這裡的人民不希望打仗,不希望揮霍國家財富,但是如果普魯士態度強硬,對法國施加壓力的話,情況可能就會有所不同了——法國人會認爲它是在蓄意挑釁,將會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畢竟戰爭不是一兩天就會結束的,也許連皇帝本人都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
“總之,儘管放心好了。另外,請代我向首相保證,這裡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我都毫無隱瞞地向他說明過了。因爲我很清楚這是我的責任……”
老詹姆斯的聲音突然消失了,阿方索注意到了父親的頭垂了下來,眼睛也閉上了,象是睏倦已極睡着了一樣。驀地阿方索覺察出了不好,急忙上前,當他的手扶住了父親的肩膀時,父親的身子突然一偏,倒在了他的胳膊上。
偉大的詹姆斯·羅特希爾德,已經停止了呼吸。
阿方索呆呆地看着父親,一時間淚如泉涌,泣不成聲。
1868年11月15日,76歲的詹姆斯·德·羅特希爾德——梅耶·羅特希爾德五個兒子中的最後一人離開了人世。
生前的詹姆斯便時不時的會受到病痛的困擾——他抱怨最多的是“眼睛疼”——但是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他一直都表現出了罕見的巨大活力。在1867年2月份,他還曾提到“想要退休”,並且十分堅決地對他的兒子們說(用那種重現他的拿破崙式青春活力的方式):“既然要從戰場上退下來,就必須把所有可以想得到的權利全部留在將軍們的手上。”但是,這種情況從來沒有出現。1868年4月,他的精力開始出現了不濟的情況。侄子費迪南德在信中說:“詹姆斯叔叔的身體情況非常糟糕,他很少去公司,而且在家裡也幾乎大半天時間都坐在他的椅子上。”但就算是在詹姆斯最後的這些日子裡,他也一直讓他的那些年輕的親屬感到敬畏。“他總是很嚴肅地指責我,說我不給他寫信。”費迪南德心有餘悸地這樣補充:“但是一直到現在,我都可以驕傲地說,他沒有對我發過火。”危機到來的時候,詹姆斯把自己的狀況隨時通報給自己的親人,這一點令人印象非常深刻。“難忍的劇痛讓我痛不欲生。”他在10月初的時候報怨道,“我的視力很糟糕,我非常的難受。”然而,一直到10月31日,儘管已經臥牀不起,他還是口述了關於西班牙貸款事宜的一封信給他的兒子愛德蒙。11月3日,儘管剛排出了“確實異乎尋常”數量的膽結石,而且阿方索認定“跟他認認真真地談業務上的問題變得越來越困難”時,詹姆斯還是發出了他的最後的有記錄的指令:售出國債。跟他的哥哥老內森一樣——事實上他們兩人在商人特徵上非常相似——詹姆斯的生命是以賣空來謝幕的。
對於詹姆斯的兒子們來說,他們的世界就象是忽然間失去了主心骨;對於他的侄子們來說,再也看不到詹姆斯的信函標誌着一個持續了很久的年代的終結。因爲他們全都獲得了來之不易的“自治權”——“男爵”曾經一直是家族裡的掌門人。“看到所有的人爲之悲痛——無論大人還是小孩,也無論老人還是青年,至少我們感到了些許的欣慰。”阿方索這樣寫道,“再也沒有人能比我們如此出類拔萃的父親更受人歡迎,也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他在各種有他出現的社交場合中,給最罕見和最珍貴的精神品質中加入了歡樂和隨和,這使他贏得了所有人的心,並把他們與他永遠的聯結在了一起。他離開我們的時候仍然充滿了……朝氣蓬勃的精神,享受着他的能力帶給他的歡樂,四周滿是尊敬、友愛、以及——我深深相信——廣泛的讚譽。”
詹姆斯定在11月18日的葬禮事實上變成了法國公衆生活的一件大事,同時也成爲了羅特希爾德家族歷史的分水嶺。
羅特希爾德家族的成員們都想不到,從這一天起,他們將面臨怎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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