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劍鐵娥甫聞此言,不由暗吃了一驚,猛地轉身向竹林中望去,卻聽林內一陣細響,良久才現出了一個灰衣人!
這人瘦長的身子,一身短衣短褲,雙腕及兩膝,全都暴露在外,頭上戴着一頂盆狀的竹編斗笠,一半臉都遮在帽子下。
這個人一面分拔着面前的竹枝,一面邁動足步向外走來,他足下穿着一雙草鞋,手中還拿一支木削的長劍。
如此打扮的怪人,倒使得鐵娥不由心中暗吃一驚,以自己素日的警覺力,別說是一個人藏身附近,就是一隻飛鳥,也不易逃過耳下,這個人居然在小小一片竹林內暗窺了半天,自己未能發現,真正是怪也。
鐵娥如此想着,禁不住好奇的向着這人打量過去。
瘦高的灰衣人一直走到了鐵娥身前不遠,才冷冷地笑了一聲,站住了腳步,道:
“小姑娘,劍法高明,只是在吞吐之上,稍欠功夫!”
鐵娥這時看這人,瘦削的一張黃臉,兩頰上有極深的紋路,一雙眸子似睜又閉,現幾分倦容,睫毛奇長,只是顏色卻是灰白之色,他的年歲是一個謎,好似極老,但是卻沒有一般老人的老態龍鍾。
鐵娥並不認識這個人,她那疾惡如仇的秉性,是不容許任何人冒犯,這個人偷看了她練功,已經激起了她的潛怒。
當下她冷笑了一聲,一雙冷銳的眸子,逼視着這個人道:“你是誰?藏在這裡幹什麼?”
這人嘻嘻一笑:“我不是藏在竹林裡,是在林子裡睡覺,是你驚擾了我的好夢!”
說到此,雙手按在劍柄之上,身子微微拱起來,作出一種依老賣老不在乎的樣兒。
鐵娥鼻中哼了一聲,面色更加發白,每當她內心憤怒之時,她的臉色也就止不住變得蒼白,她絕不容許這個陌生的怪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這人說了幾句後,分出一手,摘下了頭上的斗笠,向臉上扇了下,一雙眸子時合時張地向鐵娥打量着,鐵娥才發現到這人頭上僅僅蓄有寸許長的短髮,平平的貼在頭上,其色銀灰,和他的眉睫是同樣的顏色!
鐵娥被他看得更是憤怒,只是她一向是慣於把憤怒藏在內心,外人很難看出的,她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說出我劍術的優劣,足見你也是一個行家了!”
灰衣人閉了一下眸子,徐徐的道:“略知一二!”
說着又張開了眸子,道:“你可佩服麼?我所指出的,是別人看不出來的,可是你自己卻應該心裡有數!”
鐵娥心中一動,這人所說得不錯,自己劍術八字訣中,吞、吐二訣略欠功力,這人匆匆一瞥即下斷語,可見厲害。
只是鐵娥生就一付不服人的個性,只憑對方空口幾句話,是難以令她心服的!
灰衣怪人說完了話,身子微轉向前走了幾步,面對着洪澤湖水,長長地噓了一聲,道:
“平湖飛宿鳥,日出歸故人,我又來了!”
他說話時,一隻足尖微微提起,手中竹劍支着沙地,那樣子就像是縮起單爪的一隻鶴。
鐵娥發現這個人似乎有幾分木訥,過於呆滯,他每一個動作,都會固定的保持一段時候,然後纔再另外掉換別的一種姿態。
他這兩句話聲音很低,鐵娥沒有聽清楚,便問:“你說什麼?”
灰衣怪人理也沒有理她,他那一雙眸子,只是遠遠的向着水面上望去,目光之中,似含有深沉的仇恨光焰。
鐵娥上前一步,道:“喂!你可聽見我的話了?”
這人慢慢的放下足尖,掉過身來,道:“我耳朵不聾,怎會聽不見?”
鐵娥氣得咬了一下脣,秀眉微剔道:“我要請教你幾手高招,你可願賜教?”
灰衣人哼了一聲道:“願意奉陪!”
鐵娥呆了一呆,她生性已是夠怪的人,可是這個人看來尤較自己怪癖得多,當時不由冷笑道:“我的劍下是不會留情的!”
這木訥的灰衣人嘿嘿一笑道:“本該如此!”
鐵娥向前跨出了一步,足踏中宮,掌中劍微微向側邊擺開了半尺,灰衣人口中微叱道:
“你看我的!”
說時揚起了手中的那支木劍,接下去道:“我已有很久很久沒有施展過了!”
鐵娥怒聲道:“你準備用這口木劍來敵我?”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他目光視向沙地,並不直視鐵娥,用嘲弄的口吻道:“事實上,我根本就無必要出手的!”
鐵娥秀眉一揚道:“你方纔不是說過願意奉陪麼?怎麼又說此語?”
灰衣怪人忽然咧開嘴笑了笑,擡起頭,道:“小姑娘,是你要打的,我只是奉陪而已。”
說話之時,東方海面上忽的跳出了一輪紅日,灰衣人口中“唔”了一聲,一雙眸子立時閉了起來,心把那頂竹笠戴在了頭上。
他身子也由不住後退了一步,鐵娥見他說話段落不清,而且形狀呆癡,不由有氣,暗想這反正是你自己招來的禍害,我就給你一點厲害看看!
想到這裡,蓮足一點,口中喝叱了一聲:“看劍!”
隨着她的這一聲喝叱,掌中劍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眼前灰衣人上身捲去。
劍光打閃,鐵娥似乎覺出眼前這個灰衣人身形一長,她眼前一花,竟是沒有看清楚對方身子是怎麼躲避的,再看那人卻仍直直地立在了面前。
灰衣人身形微微前拱,活像是一隻大海蝦,他咧開巨口怪聲笑道:“這一劍要是再高上三分,威力就大不相同了!”
鐵娥秀眉一揚,一收掌中劍,雙手握柄,身形紋絲不動,霍地又是一劍點出,劍尖抖出了碗大的一朵劍花,直取對方眉心!
這一劍,極耗內力,若沒有至高的功力,斷斷是不敢施展。
灰衣人開口“哈”的一笑,他那大蝦也似拱着的身子向上一直。
鐵娥就覺得斂身一抖,目光前視時,卻見劍尖竟然落入對方口內,灰衣人忽地“噗”一口吐出來,在顫抖的劍影裡,身子已然後退了四尺以外。
冷劍鐵娥不由神色一變,她自出道江湖以來,劍下不知會過了多少成名的人物,可是像眼前這個怪人這一身神奇莫測的功力,還從未曾見過!
灰衣人吐劍之後,陰森森的一笑道:“小姑娘,你還有厲害的沒有?”
鐵娥氣得面色鐵青,劍尖向上一舉,把劍鋒微微移開,口中冷笑了一聲道:“你注意我這一劍!”
長劍一抖,“刷”一聲隔空劈了過去!
這正是鐵氏門中獨有的“百步空斬”劍法,劍氣傷人可於百步之內,劍勢一出,灰衣人忽然白眉一挑,冷叱了一聲好!
就見他右手一按,已把木劍插立在沙地之上,雙手同時在頭頂上“啪”一合,那樣子就像是拍打一個飛在面前的蚊子,可是,鐵娥下砍的寶劍,卻忽然停在半空中不動了。
這時習習的湖風由水面上吹過來,吹散了鐵娥滿頭的青絲,鐵娥雖是使出了全力,卻休想落下一分。
良久,灰衣人一笑道:“小姑娘,你還不服氣麼?算了吧!”
說罷雙手一搓一揚,鐵娥雖是雙手握劍,可是那股巨大的潛力,卻使得她一連退了好幾步,差一點跌倒在地。
鐵娥神色一變道:“你……”
她忽然一咬銀牙,身形由側面,燕子似地撲了上去,掌中劍直向灰衣人右肋下點去,同時她左手微微前探,以中食二指疾點灰衣人肩上環骨。
這一手功夫,鐵娥施展得輕靈巧快已極,她指劍並施,更具威力。
灰衣人霍地一聲叱道:“看仔細!”
只見他一隻大掌當空一揚,那海蝦似的軀體,一伸一縮,鐵娥“啊”了一聲,身子止不住後退了一步,而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
這一驚,鐵娥幾乎爲之呆住了。
灰衣人嘻嘻一笑,把這口劍在面前細看了看,只見他信手一擲,化爲一道銀虹,鐵娥一驚,以爲這口劍被他摔落湖水,方想騰身迎去,可是她身子尚未縱起,就聽得“嗆”一聲脆響,肩頭微振,鐵娥回手一摸,那口劍竟已插在背後劍鞘之內。
這一時,她忽然悟出來,對方這個灰衣人,實在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武林異人。
說也奇怪。鐵娥在直覺上,竟覺得這個怪士,在某方面甚對自己的性情,她恨他的張狂,卻欽佩他那一手不世的奇功。
這時,她冷森森笑道:“你武技高強,是我生平僅見,我不是你的對手!”
灰衣瘦老人咧口一笑,道:“得到你一句讚語,難得已極!”
鐵娥在旭日下重新細細打量着這個灰衣怪老人,道:“請教尊姓!”
灰衣人鼻中哼了一聲道:“你不必多問,小姑娘,由你方纔的幾手功夫上看,你大概是鐵雲那不肖的女兒鐵娥了,是吧?”
鐵娥不由呆了一呆,他驚奇的是對方非但識出自己身份,竟然知道自己父女反目之事,這一點好不奇哉,因爲這是鐵門的私事,目前除了郭飛鴻以外,不會有外人知道,他怎會一口道出了呢?
想到此,鐵娥面色一冷,道:“這是我的事,你不必多問,莫非是我父親託你來的?果真如此,你是妄費心機了!”
灰衣人冷森地笑了笑道:“我纔沒工夫管你們的閒事呢!”
鐵娥不由心中微喜,她一生未曾服過人,可是今天這個灰衣人,那一身詭異莫測的玄功,確實令她欽佩已極,她不能忘懷對方那一手絕技,只管望着湖水發呆。
灰衣人向前走了幾步,道:“天亮了,你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說罷轉身就走,鐵娥忽然喚道:“請留步!”
能由她口中說出一個“請”字,實在是不容易,灰衣人停下身子,並沒有回過身來,他說道:“小姑娘,你還有什麼事情?”
鐵娥咬了一下牙齒,面色微微一紅,訥訥地道:“你方纔那一招空手奪劍的功夫,似乎是以氣馭力,手法巧妙,你可以指點一二麼?”
灰衣人一隻手把竹笠更壓低了一些,他似乎是很懼怕當空的陽光,聞言之後,他仍沒有回過身子,只徐徐道:“你果然有幾分見識,只是開陽絕技,豈能平白無故地傳授外人?”
說至此,他抖動了一下微微平削的雙肩,冷嘲道:“小姑娘,你真會開玩笑。”
言罷又要走,鐵娥秀眉一皺,趕上道:“停住!”
灰衣人這一次才慢慢轉回身來,銀灰色的眉睫,在陽光下頻頻眨動不已。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想你的現身,並非是偶然的吧?你對我手下留情,也是有用意的,是不是!”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自然是有意的!”
鐵娥一笑道:“很好,你可以說出來,我只想學你那一手絕技,你可以提出一個交換條件!”灰衣人嘿嘿一笑,轉身就走。
鐵娥不由呆了一呆,她回頭望了望,大湖棧內已有人起身,湖岸上也有幾個漁人在推着小船,她忽然明白過來,暗忖我好傻,當着這些人面前,他怎會與我深談呢?
她向來求藝若渴,只要遇見這類武技高強的奇人,絕不輕易放過,此刻這個奇怪的老人,一身傑出的武功是她從來未曾見過的,好不容易遇見了,如何再肯失之交臂?
灰衣人的背影,已將消失在河岸邊,鐵娥忽然心中一動,就尾隨了下去。
湖岸邊,幾隻白鶴,翩翩地在沙丘上飛着,天雖然已經大亮了,可是人跡絕少。
冷劍鐵娥心存遐想,一路迫隨着前面那個灰衣人,行行復行行,來到了一片沙洲,沙洲附近生滿了一人多高的蘆草,
灰衣人忽地騰身掠進了蘆葦,鐵娥生恐他溜走了,當時忙也騰身而起,也向蘆葦內縱去,她身子甫一落地,才發現那灰衣人,就站在面前。
這灰衣人仍然是面向前方,以背影對着鐵娥,他身子微微前俯,雙手拄劍,道:
“你追來了?”
鐵娥面色微紅道:“你有話現在可以說了!”
老人一笑,轉過身來,道:“要學我失傳的開陽絕技,並非是一件容易之事!”
鐵娥點頭道:“這一點我知道!”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在陰暗的地方,住了很久,對於太陽,有些不習慣,這地方四面有蘆葦,比較好些!”
鐵娥走上一步道:“你來洪澤湖是訪朋友?”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也可以這麼說!”
鐵娥一怔道:“是訪仇家?”
灰衣人搖搖頭道:“那倒未必!”
微頓,一笑又道:“前天的龜山之會,你可曾去過?”
鐵娥點頭道:“去過了!”
說着,她面上隱隱帶出了一些羞愧與憤恨之色,不知爲何,她對那個雲海老人印象極惡,龜山之會更是一想起就令她憤怒滿腔。
灰衣人冷冰地道:“你通過了懸鏡廊吧!以你的武功是應該通得過的!”
鐵娥冷冷一笑,道:“莫非你也相信那種鬼話,那個老和尚會顯靈見人?”
灰衣人兩片乾枯嘴脣動了一動,面如死灰道:“他根本就不是和尚,你可曾見過留有頭髮的和尚嗎?”
鐵娥心中一動,點頭道:“不錯,他是留有長髮的!”
灰衣人眨了一下眉毛道:“你對他印象不大好嗎?”
鐵娥冷笑不語,灰衣人笑了笑道:“好吧,我可以傳授你那一手功夫!”
鐵娥大喜道:“謝謝你!”
灰衣人冷冷道:“我能否收你爲徒?”
鐵娥呆了一呆,失望道:“我生平絕不拜師!”
灰衣人冷笑道:“嗯!那麼記名弟子也可以!”
鐵娥搖了搖頭,道:“不行,不過……你也不會平白無故傳我絕技的,是不是?”
灰衣人微微合目,低聲道:“好個聰明的孩子!”
鐵娥冷笑一聲道:“只要不是叫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怎麼樣?”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我現在傳授你功夫,你要記住,一共是三手,方纔空手奪刀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你學了這三手功夫,武林中就真的罕見對手了!”
冷劍鐵娥呆了一呆道:“我只求一招,你何必授我三招,是何道理?”
灰衣人微微作怒道:“我因見你特別投緣,所以才破格待你,你如不學,也就算了!”
鐵娥嘆了一聲,苦笑道:“我不是不學,只怕學得你三手絕技以後,辦不了你所交待的事情!”
灰衣人嘻嘻笑道:“原來爲此,你大可放心,你如果不願做,哪個又會強迫你去做?”
冷劍鐵娥低頭思忖了一下,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太便宜了,當時點了點頭道:“好吧!”
灰衣人冷冷地道:“你的文學根底如何?”
鐵娥怔了怔,點頭道:“略識皮毛!”
灰衣人哼了一聲道:“你是太謙虛了,其實書讀多少倒無所謂,悟力必定要高才行,這一點,你是足足有餘了!”
鐵娥秀眉微皺道:“這與你的三手絕技也有關係?”
“自然有關係?”灰衣人冷森地道:“關係太大了!”
說罷忽然仰首念道:“聖札飛毫,動雲龍之氣象,天文桂塔,駐日月之光輝。”
鐵娥微喊道:“此顏真卿多寶塔碑,莫非……”
說到此,她忽然“哦”了一聲,右手並二指在空中微微一劃,止不住秀眉一揚,道:
“我明白了!”
灰衣人點頭冷然道:“你果然悟力驚人,今後如得我傳授,天下無敵手矣。”
鐵娥冷冰冰的道:“三招已是有愧,怎敢多求!”
灰衣人那雙銀灰色的眉毛,深深的搭下來,嘆息了一聲道:“我方纔唸的那一段寶塔碑你可悟出來了?”
鐵娥點頭道:“如我猜得不錯,那該是三招之前培神養氣的一個引子!”
“然也!”灰衣人感慨地嘆了一聲道:“這三招絕技,我爲它們編了首五字歌,你記在心中,朝夕研究自能得其玄奧!”
接着微微閉目道:“你要記好了。”
鐵娥此刻已識透這怪人的武技,實在由文字中變化而出,一筆一劃都有說法,心中着實驚佩,就聽得老人訥訥歌道:
“出手最爲難,龍蛇莫爭先
毫釐雖欲辨,體勢更須完
有點方爲水,空挑抑是言
長短分知去,微茫視每安
六手宜爲稟,七紅即是表
草勾添反慶,乙九貼人飛
撒之非是乏,勾木可成材
意到形須似,體完神亦全
斯能透肝腑,落指氣通玄”
歌畢,忽然開目冷笑道:“這首歌中,包含着我那‘開元三式,,至於你是否能悟出我歌中深意,就不得而知了!”
鐵娥智力極高,聰穎過人,灰衣人這首歌每出一句,她便深銘心底,雖說不能立時悟透,卻已有了兆頭,當時深深一拜道:“前輩功力,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開陽三式極盡神妙玄奇,我已記下來了!”
灰衣人銀眉斜挑,微微偏頭,木愣地道:“你已學了我的開陽絕藝,小姑娘,你不可隨便授人,否則,你難逃我這口‘蒼竹劍’!”
說到此,這灰衣人揚了一下他手中的竹劍,鐵娥本當那是一口木劍,經他一說,才知竟是竹製的,她生性高傲,自不會爲對方言語所懼,當時冷冷一笑道:“我只爲你辦妥事情,也就不欠你的人情債了!”
鐵娥說完了這幾句話,向沙洲前走了幾步,忽然笑了笑道:“你是找雲海老人的是吧?”
灰衣人驀地一呆,猛地擡頭道:“你怎會知道?”
鐵娥淺淺笑道:“我只是猜想而已!”
灰衣人咧口一笑道:“你既已猜出就更好了,不錯,我正是要託你去爲我看看這位老朋友!”
鐵娥一呆道:“你們是朋友?”
灰衣人頷首道:“是的,很好的朋友!”
說至此,兩撇銀眉微微下搭,頻頻冷笑不已,又道:“好朋友疏遠了,也就不是朋友了!”
鐵娥又呆了一呆,道:“以我看來,你那位朋友,實在早已坐化,頭髮內已經有了雀巢,你來晚了!”
灰衣人頻頻冷笑道:“這麼說,他的定力更高了!”
鐵娥一驚道:“你是說他並沒有死?”
灰衣人目光如炬道:“他死活我不去管他,我只要姑娘去爲我取回兩樣東西,你可願意?”
鐵娥想了一想,一笑道:“這工作也太輕鬆了,只是我不明白,你與他既是故友,怎麼不自己去找他呢?”
灰衣人成色一寒,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私事,你不必多問!”
鐵娥嘆了一聲道:“好吧,要我去拿什麼東西?”
灰衣人擡頭看了看晨空的白雲,徐徐的道:“很平常的東西,一塊金市和一尊石像!”
鐵娥皺了一下眉毛道:“雲海老人我已見過了,他不與我說話,我又怎麼辦呢?”
灰衣人笑了笑,道:“不說話最好!”
說到這裡,探手由身上取出一根極細的竹管,遞給鐵娥道:“你拿着這東西?”
鐵娥伸手接過道:“這是什麼?”
灰衣人冷冷的道:“竹管內有木針三支,爲了避免我這位朋友攔你,必須要先發制人!”
鐵娥後退了一步,道:“你要我去暗害他?”
灰衣人冷森森的一笑道:“暗害他?你也把我這位老朋友的武功看得太平常了!”
鐵娥皺了一下眉,實在是不大瞭解他的用心。
灰衣人接着冷笑道,“我這樣做,只爲了便於你取回我的兩樣東西,你記住,今夜子時整,一定要時辰正確,你要找到我這位朋友!”
“在你未取回我那兩樣東西之前,”灰衣人繼續說:“我要先把竹管內三支木針射入他‘祖竅’、‘黃庭’、‘丹田’三處脈穴之內。”
鐵娥方要開口,灰衣人擺手不悅道:“我還沒有說完,你先不要插口!”
接着一聲冷哼道:“如此一來,他就暫時不能出聲動作,然後,你在他正面印堂上爲我取下一塊金市,還有他身前左側方第二尊石像,你把這兩樣東西交給我,事情就算完了!”
鐵娥冷冷一笑道:“你說得太輕鬆了,那射在他身上的三支木針,豈不使他就此喪生?
即使是他功力高絕,也只怕終生成了殘廢!”
灰衣人嘿嘿一笑:“誰要你取他性命,東西到手之後,你可以收回那三支木針,半個時辰之內,他一切也就回復如初了!”
鐵娥呆了一呆,細想對方之言,果然不錯,只是如此做,實在是有損自己的名譽,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
她低頭思忖良久,不發一言!
灰衣人一聲冷笑道:“你莫非不願意?”
鐵娥皺眉道:“依你說法,這雲海老人功力定是極高,我只怕連身也近不了吧!”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所以我纔要你子時前往,他是久坐之人,百骸在一週天之間,必有一個時辰鬆懈的,你子時前去,可保無慮!”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生平行事,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你在先,赴湯踏火在所不辭,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一定爲你辦到就是!”
灰衣人冷冷地點了點頭道:“果真如此,我是十分地感謝你了!”
鐵娥道:“你無須感激我,明日晨,你在此候我便了!”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那麼我走了!”
說罷徐徐轉過身子,以手中竹劍,把附近蘆葦叢拔開向外就走,鐵娥趕上道:
“請留步!”
灰衣人站住身子,鐵娥就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她這話問出之後,灰衣人半天才訥訥地道:“不必,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記住你說的話,明天日出前,我會來此等你的!”
鐵娥還想再多問他幾句,但他已分着蘆葦一路出了沙州,大步而去!
這真是一段離奇的邂逅,離奇得近乎荒唐,可是卻是鐵的事實!
返回大湖客棧之後,鐵娥仔細地思索了一番,除了遵從此人所託行事以外,別無選擇,因爲她一生絕不願作一個失信於人的人,再者,那雲海老人對她的印象極惡,正可惜此機會出上一口惡氣,也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她於是又想到那灰衣人託取之物,一塊金市怎會置於雲海印堂之上呢?記得前日參見他時,並未見過有那麼一枚金市,灰衣人如何有此一說呢?
想到此不禁甚是悔恨,暗責自己方纔沒有問明此點,至於灰衣人所說的石像,她倒似乎還記得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但他要一尊石像又有什麼用呢?
苦思甚久,也想不出一個名堂來,不過有一點可肯定的,這種事情,必定包含着一件重要的隱情在內。
鐵娥並非是愚不可及的人,豈有貿然爲人行此荒唐事情之理,只是她一來有諾言在先,二來受人好處,三來那雲海對她印象極惡,有了這三個因素在內,這件事情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轉過來想一想,那灰衣人所傳授的三式絕招,當真是武林少見,自己意外遇此奇人,學得絕技,真是福緣不淺。
這樣一想,鐵娥反倒私下竊喜不已,當時就記憶着把灰衣人所授的歌訣背誦了一遍,居然一字不誤,她把那首歌寫在了一張紙上,整整的一天,閉戶不出,細細地推敲,思索,果然是妙絕險極的不世異招,她想一陣,喜一陣,如此,夜晚也就不覺地來臨了。
※※※
深夜。
天空中陰沉沉的,沒有一些兒月光!
冷劍鐵娥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利落,然後推開窗戶,飄身而出。
她來到了洪澤湖邊,向浩浩的湖水上望去,是時正有一艘小漁舟,亮着燈光,起伏在水面上作業。
鐵娥招手喚住了小舟,講好了渡資,就上了船,小船就載着她向龜山行去。
在船上,她忽然想起灰衣人交與自己的那根竹管,就取出來看了看,那是一根約有尺許長的細竹,尖端安有一個噴口,另一端是一個吹口,像是苗人用的口箭一般樣子。
那竹管可以扭開來,其內果然有三根極爲細小的木針,狀如牙籤,卻要比牙籤還要小上許多。
鐵娥就覺得放心多了,困爲如此大小的木針,實在不足爲害,只要記住臨行時,由雲海穴道上取下也就是了。
船抵龜山,正是子時左右,如今前往雲海山房那一條山路,鐵娥已不生疏,不一刻,她已來到了山房門前。
雲海山房這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山房門前,懸有兩盞書的“佛”字的白紙風燈,在山風裡滴滴溜溜打着轉兒。
冷劍鐵娥知道這時候山房中的和尚一定是都已經睡了,事實上這山房裡僅有幾個和尚,而且武藝稀鬆平常,對自己來說,是構不成什麼威脅的。
鐵娥技高膽大,騰身掠進了山房的院牆,只見幾間禪房中,也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每一間的窗戶內,都透出微弱的燈光,廊子上,正有一個小沙彌在打着盹兒,蚊子繞着他面前的燈籠打轉!
前庭是如此的靜寂,鐵娥也就沒有驚動那個小和尚,身形起落,直向着後院撲去。
雲海老人的那座小偏院,她是到過的,倒也不難找,很快的就被她找到,騰身掠過了那個月亮洞門,就見靈哥兒坐在院內石階上雙手來回地拍着蚊子。
這小子是專門服侍雲海老佛的,白天睡足了覺,一到夜晚他的勁兒就來了。
鐵娥不由皺了一下眉,覺得很是討厭,因爲他一出聲間,就能驚動了其他的和尚,更重要的是,驚動了房內的雲海老人!
她想了想,就由一棵柳樹上摘了幾片葉子,一抖手,這幾片樹葉,飄飄如蝶地直向靈哥兒面前飛去!
靈哥兒先是一怔,跟着站起了身子,提着燈籠向那株大柳樹行來,鐵娥容得他身子走近,驀地並二指對準一戳,靈哥兒只張了張嘴,頓時就不再動了。
鐵娥以隔空閉穴手法,制住了靈哥兒之後,閃身而出,先把他手內的燈籠移開,藉着當空幾粒小星的位置,鐵娥可以斷定此刻正是子時。
她回過身來,卻見雲海那間禪室內也透出一點昏暗的的燈光。她知道,這是佛門的規矩,一個靜坐的和尚面前的長命燈是不能滅的!
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鐵娥到了此時,是什麼也不再顧慮了,當下一哈腰燕子似地,撲到了禪堂正前方,她身子再次的向上一長,已把雙手按在了閣窗的橫攔上,眼睛也就湊了上去!
她輕功極佳,如此動作,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來!
禪堂內,那個長髮披肩的雲海老人,仍像那天一樣跌坐在蒲團上,黃蠟似的瘦頰,如同泥塑一般,在他身前的燈架上,燃着一盞油燈,散發出昏暗的微光。
冷劍鐵娥屏息凝神,仔細地打量着雲海老人,他那僵硬的身子,有如是一個固定的骨架子,就好似永遠也不會動一般,只是他面上的油泥似較自己前日見他時少了許多。
不知是怎麼回事,鐵娥只要一看他,說從心底裡生出一種厭惡之感,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爲了什麼原因。
因爲那灰衣人關照過她,只有子時這一個時辰內,雲海百骨鬆懈,換句話說這個時辰以內,他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可是話雖如此,鐵娥卻仍不敢太大意!
她雙手一收,已用縮骨術,把身子探進室內,雲海老人仍然是絲毫不動。
鐵娥略微放心,飄身而下,架上的長明燈爲她落身的風力扇吹得長長吐出火焰,所幸並沒有熄滅,否則她就看不清一切了!
鐵娥站定了身子,匆匆取出那支竹管咬在口中,她目光一掃老人身前,果然有幾尊石像,這時候她心情至爲緊張,忽然,她發現老人那泥塑的面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皺紋,同時之間,眉睫陣陣地顫動着,就像是馬上要睜開來的樣子!
鐵娥一驚,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她身子向外一飄,口中“噓”一聲,已把竹管內三枝木針同時吹了出去,正中老人正前身三處大穴之上!
雲海老人身子一抖,雙眸霍地睜開來,口中道了聲:“你是……”
只說了這兩個字,一雙眼皮卻又慢慢地合上了。
鐵娥這時一顆心幾乎都要從口中跳了出來,望着雲海老人發了一會兒呆,才冷冷一笑道:“我是受你一個朋友之託,來討回兩件東西,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說罷走近老人面前,仔細向他前額處望了望,見他前額處有一個圓形錢狀的痕印,只是那塊金市卻已經不在了。
鐵娥怔了一下,又轉到了老人左側方,照那灰衣人的吩咐,把第二具石像抱了起來,正要奪門而出,忽然心中一動,又轉到了老人身前,冷笑了一聲道:
“我把你穴道上的木針取下來,你也就死不了了。”
說罷玉指微箍,已把中在老人“黃庭”“丹田”兩處穴道上的木針拔了出來,但待她再向眉心“祖竅”穴上拔取之時,卻不由大吃了一驚。
這才發現到,雲海老人眉心上已失去了木針的蹤影,在他眉心之上,現出黃豆大小的一個紅點。
鐵娥“哦”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道:“中在你眉心的木針,是你自己取下的,還是給……”
雲海老人雙眉緊皺,卻是一言不發。
鐵娥又問了兩遍,他仍是不發一言,她在老人身前呆立了一會兒,心想可能是自己手法太輕,那枝木針自行脫落了亦未可知。
想到此,冷笑了一聲道:“老和尚,你我雖沒有仇,但是我恨你前天地裝模作樣,今天也叫你知道我鐵娥的厲害!我走了!”
說罷轉身開了窗戶,抱起了石人,騰身而出,又把窗戶重新關好,一路來到了院中,見靈哥兒仍然像個木頭人似的立在柳樹下。
鐵娥因恨他前日阻攔自己,本想不管他,可是她到底是個本性善良的姑娘,生恐久閉穴道,害了對方性命,便將身子騰過去,在靈哥兒背心上一拍一抓,靈哥兒一個跟頭跌倒在地,穴道就此解了。
鐵娥就像一陣風似的,自他頭上越了過去,她雖然夾着石像,可是仍然身輕如燕,不一刻已來到湖邊,喚來小船登舟而去。
※※※
黎明。
鐵娥來到沙洲,灰衣人早已候在那裡了,他看見鐵娥,森森的一笑道:“你果然是一個很有信用的姑娘!”
鐵娥放下了手上的石像,喘了一口氣,手指石像道:“你是要這個麼?”
說時目光向着灰衣人一掃,忽然心中一動,回過頭來看了看那石像,不由爲之呆住了。
因爲這個灰衣人的模樣兒,竟和那尊石像一模一樣,簡直是形同一人,她口中“哦”了一聲道:“原來這石像是你呀!”
灰衣人這時已走了過來,他伸出一隻手,撫摸着石像的頭,冷森森地笑道:“所以我纔要你取回來呀!”
說着後退一步,手中竹劍霍地向下一落,“喀”的一聲,擊在了石像頭部,隨後,他慢慢的抽回竹劍,含笑又退後了幾步。鐵娥奇怪道:“你這是作什麼?”
灰衣人露出了白牙笑了笑,並不回答,卻伸出了一隻左乎道,“還有那一塊金市呢!”
鐵娥搖了搖頭道:“不見了,他前額上只有一個金錢的印了,但是卻找不到那枚金市!”
灰衣人驀地神色一變,冷冷一笑道:“是不是你拿去了?小姑娘,你不可以騙我!”
鐵娥蛾眉一挑,正要發作,灰衣人忙嘻嘻一笑道:“你不要生氣,我知道你是不會欺騙我的!”
說到此,他低下頭喃喃自語道:“莫非他已找到人了?”
鐵娥奇怪地打量着他道:“你說什麼?”
灰衣人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那三根木針,你取下來沒有?”
鐵娥皺了一下眉,灰衣人嘻嘻一笑道:“是遺失了吧?”
鐵娥心中一驚,道:“你怎會知道?”
灰衣人發出了狼似地一聲怪笑,只見他擡頭向天道:“項天齊呀項大齊,今後只怕你對我石秀郎再也莫可奈何了!”
鐵娥甚是奇怪地道:“你說些什麼?誰是項天齊?”
灰衣人撩了一下眼皮道:“小姑娘,我老實對你說吧,項天齊就是雲海老人,他功力通玄,今生已成不死之身,只是他對我及另一個老朋友,卻是始終不肯放手,這數十年來,用盡了苦心,要置我二人於死地,我是迫不得已,才找了前來!”
冷森森地一笑,又接道:“我雖無法置他於死,卻己令他嚐到了更深的痛苦,這口氣也算是消了一半了!”
鐵娥呆了一呆,面色慘白道:“這麼說,那一根木針並非是遺失了?”
灰衣人怔了一下,注目道:“你說什麼?只有一根木針不見了?”
鐵娥冷笑道:“你還以爲是三根?”
說着自身上取出所剩兩根木針順手遞過去,灰衣人接住看了看,點點頭道:“告訴我,那根木針是中在他何處?”
鐵娥訥訥道:“是中在他眉心祖竅!”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總算還好!姑娘,你以爲這三根針是木製的麼?你錯了,你且看來!”
言罷把那兩根木針置於掌心,雙手用力一搓,張開掌心,鐵娥就發現他掌心的一對木針,竟化成了一攤白水,灰衣人手掌一傾,一滴滴都流在了沙地裡。
這種情形,使得鐵娥大爲驚異,灰衣人森森地笑道:“這是川地盛產的白蠟蟲汁,遇熱即化,項天齊是時血走天庭,熱力將中在他眉心白蠟針融化,蠟汁已隨其血道遍走全身。”
說到此,灰衣人冷冷一笑,接道:“想不到他內功已到了停血止脈的地方,此人真正是厲害極了!”
鐵娥聞言內心深深悔恨不已,自己一時衝動,竟然作了如此糊塗之事,當時不禁把這灰衣人恨之入骨,可是她卻並不現在臉上。
聞言後,只冷冷一笑道:“這麼說,那雲海老人眉心的那枝白蠟針並不是遺失,而是融化於他血脈之內?”
灰衣人點頭道:“正是如此!”
鐵娥咬了一下牙道:“那麼中在他‘黃庭’與‘丹田’兩處的白蠟針,卻爲什麼沒有融化?”
石秀郎訥訥道:“我方纔已說過了,雲海老兒功力已到了停血止脈的地步,當他發現眉心的針融化後,立知不妙,因而及時止住了胸腹的血路,血路不行,無從生熱,白蠟針自然不會冉融化了!”
他說時,銀色眉睫頻頻眨動,可是那停立的身子卻是紋風不動,和身邊那具石像比較起來,簡直是維妙維肖,形同一體。
他說完雙睫微合,嘆息了一聲,似乎還有幾分遺憾,鐵娥看在眼內,忍着內心的憤怒,道:“你這樣作,究竟又是爲了什麼?白蠟蟲汁融入他血液中,又有什麼害處?”
石秀郎笑了笑道:“他功力通玄,已成不死之身,我自是莫奈他何,可是白蠟汁卻可使他終世呆坐,癱瘓不起,再想下山已是萬難了!”
說時,揚了一下手上的竹劍,又發出了狼也似的一聲怪笑道:“我這樣作,遠比殺了他更使他痛苦,從此我石秀郎的事,誰也管不着了。”
鐵娥低頭想了想,嘆息了一聲道:“石秀郎你的心太壞了,只是你有如此一身本事,爲何不自己找他尋仇,卻要利用我這個無關的人呢?”
石秀郎呆了一呆,上下看了鐵娥一眼,冷冷地道:“這一點你自是不解,這其中牽涉着我們當年的一句諾言,四十年內他不得下山,我們卻也不得上山,雲海老兒生平有一戒,從不傷婦人女子,你父鐵雲,曾是他器重之人,對於你他自然更格外的寬容,因此,我才選中了你,這多年來,他雖未能下山,可是他卻無時無刻不在設法想害死我,今天,他也該知道我不是好欺之人了!”
鐵娥點了點頭道:“你曾經說過還有一個朋友,那人叫什麼名字,你可以告訴我麼?”
石秀郎森森一笑道:“這人名叫花明!”
他手中竹劍在說到“花明”兩字時,重重地在地上劃了一道深深的痕跡,猛然擡起頭,目光炯炯地道:“你問他作甚?”
鐵娥一雙剪水瞳子微微一轉道:“問問而已!”
石秀郎死板的面頰上,帶出了一絲怒容,道:“你我緣盡於此,我要去了!”
話落轉過了身子,正待舉步,鐵娥忽然叫道:“石秀郎,你去哪裡?”
石秀郎道:“你何必多問?”
鐵娥道:“以後我也許有事找你呢!”
石秀郎木愣的臉上,現出了幾道笑紋道:“也罷,雖然這件事你做得並不好,可是總算做到了,以後如有事求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鐵娥點頭笑道:“可是我去哪裡找你呢?”
石秀郎閉了閉眼睛,慢吞吞地道,“大半的時間,我都在陝西終南山,你要找我也不難,終南山頂上有一個石象,你找着了石象也就找到我了!”
說罷如飛前行,轉眼出了沙洲,鐵娥忽見那尊石像還在面前,不由又叫道:“這石像你不要了麼?”
石秀郎頭也不回,哈哈狂笑着自行去了。鐵娥甚是奇怪,不由走過去,想把那石人抱起來,不想手一觸及那石人身上,卻只覺毫不着力,接着整個的石人都塌了下來,變成了一堆碎粉,鐵娥大吃了一驚,爲之神色一變。
這時她忽然明白過來,方纔那石秀郎,曾經用竹劍在石人頭上擊了一下,如此看來,他必是以無上的內功,藉着竹劍傳入石人身上,將石人整個震成了粉碎,可是外表看起來,依然是完整的,只一觸摸,立即粉碎。
石秀郎這種驚人的功力,頓時把狂傲自負的鐵娥嚇得呆住了。
她苦笑了笑,心中有說不出的愧惱,自己這身功力,比之石秀郎簡直是差得太遠了。
旭日由東方跳出了水面,湖上泛出了萬點金光,鐵娥悵悵地思忖着,也許是她的經歷太淺了,否則怎麼會沒有聽說過石秀郎這個人呢?另一個叫花明的人,更是陌生得很,這兩個怪人如果出現在江湖上,江湖上將會變成何等局面?
返回客棧之後,鐵娥仍然鬱郁難釋。
這幾天所遭遇的,真是她半生所未經歷過的,鐵娥感到了自悲,她第一次發現了自己武技不如別人,比不上郭飛鴻,更比不上石秀郎,對於一個要強好勝已久的人,這種發現,真是相當的殘忍!
更使她不敢相信的是,她覺出了自己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對於郭飛鴻,她竟是萬般地難以割捨,這和以往的她,是截然不同的!
坐在窗前,鐵娥愈想愈悲,忽然,她伏在窗前嗚嗚地哭了起來。
鐵娥實是一個生具至情的人,她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把感情強行壓制着,現在一旦受到了挫折,內心起了衝突,自然特別軟弱。
趴在硬冷的窗戶上哭了半天,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脫了力,連夜奔波沒有睡好,這一陣痛哭,立時生出了濃厚的睡意,不知不覺,她就這麼着睡着了。
朦朧中,好像有人在她身上蓋着什麼。
她突地直起身子,叱道:“是誰?”
睜開眼睛,只覺得陽光耀目,十分刺痛,卻聽得一人吃驚的道:“姑娘你醒……了?”
鐵娥揉眼仔細一看,不禁冷冷一笑道:“柳英奇,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隨便跑到我房裡來了!你來幹什麼?”
柳英奇這時雙手拿着一牀薄被,面色通紅,他放下了手上的被子,苦笑道:“我見姑娘睡着了,正要給你蓋點東西,想不到把你驚醒了!”
鐵娥望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道:“誰要你多管閒事!”
柳英奇劍眉微軒道:“我在窗外只見姑娘哭得十分傷心,本想立時進來,又怕姑娘着惱,後來見姑娘睡着了,因恐姑娘着了涼,才越窗而進,不想你竟醒了!”
鐵娥面色微微一紅,截口道:“你別胡說,誰哭了!”
柳英奇嘆了一聲,在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道:“自那日送姑娘至龜山以後,我因事到淮陰去了一趟,今晨才趕回來,姑娘去龜山見着了那個老和尚沒有?”
鐵娥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柳英奇忽然虎目一瞪道:“姑娘莫非是受了誰的欺凌,只管告訴我,我柳英奇絕不與他甘休!”
鐵娥聽了這幾句話,一時真想落淚,她嘆了一聲,望望柳英奇道:“你不要胡猜亂猜,誰還能欺侮我?”
柳英奇冷笑了一聲道:“我不信,那姑娘又何必氣苦呢!”
鐵娥杏目一睜,正要發作,可是她目光接觸到柳英奇那雙癡情的眸子,一時心中又覺不忍,只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不要在這裡煩我!你還是走吧!”
柳英奇忽然長嘆了一聲,道:“這幾日我發覺你變了許多,你能告訴我爲什麼嗎?你快樂,我才安心……”
鐵娥搖了搖頭,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煩燥。
柳英奇誠摯地又道:“姑娘,如果你心裡有事,說出來也許會好一些,也許我能幫你解決,如果這樣暗自傷心,那會傷了身子的!”
鐵娥望着他苦笑了笑,道:“我馬上就要走了,你也不要再跟着我,這樣對你實在沒有什麼好處。”
柳英奇立時一呆,鐵娥蒼白的面上現出了一片慘笑,接道:“倒是有一件事……也許你能幫我一個忙,你願意不?”
柳英奇不由雙眸一亮,道:“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鐵娥目光撩了一下道:“真的?”
柳英奇點頭道:“天地可表!”
鐵娥低頭尋思了一下,黯然道:“我無意中傷了一個朋友,那人傷勢沉重,我卻又不便去照顧他,如果你能爲我去照應他幾天,等到他傷勢復元,我就感激不盡!”
柳英奇忽然一笑道:“我當是什麼重要的事呢,這點小事情姑娘又何必掛懷,你放心,我一定負責做到!”
鐵娥低頭嘆了一聲:“按理說是該我自己去的,可是……”
柳英奇笑道:“姑娘自是不便,這人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你只管告訴我就行了!”
鐵娥望着他苦笑道:“我如說出他的名字,只怕你就不願去了!”
柳英奇心中一動。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已答應了你,怎能反悔!”
鐵娥冷冷一笑道:“他就是郭飛鴻,現住宏安客棧……你是不是還願意去!”
柳英奇面色驀然一變,鐵娥嘆了一聲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會去的。算了,就當我沒說也就是了!”
柳英奇僵立着發了一會呆,忽然慘笑了笑,道:“姑娘你錯了,郭飛鴻也並不例外,我既然說去,自無反悔的道理。”
說到此,忽然劍眉微揚道:“他功力深厚,以我看不在姑娘之下,怎會爲你所傷?”
鐵娥冷笑了一聲道:“他功力比我高多了,只是他心存忠厚而已!”
柳英奇冷冷點頭道:“原來姑娘是爲此哭泣……那郭飛鴻如有所知,旦是身受重傷,也該知足了!”
說着頻頻苦笑不已,鐵娥秀眉一揚,沉容道:“你不要亂說!你到底是去不去?反正我是要走了!”
柳英奇呆呆地望着鐵娥,他好像要說什麼,可是他始終不知如何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良久,他嘆息了一聲,掉身而去。
他走之後,鐵娥又發了一會兒呆,才匆匆收拾了一下隨身的東西,自行離去,對於柳英奇的癡情,她焉能沒有感觸,可是她內心深處,確早被郭飛鴻佔滿了,怎又能允許她再去對柳英奇有所敷衍!
她恨郭飛鴻,恨他擾亂了自己原本平靜的心。
現在,她要到一個新的地方去,她要把這一些惱人的情緒一股腦地全部拋掉,重新拾回以往無牽無掛的生活,她不要任何人走到她生活的圈子裡來,就連郭飛鴻也不例外!
春雨霏霏,桃花片片。
柳英奇帶着無比沉重的心情,來到郭飛鴻所居住的“宏安客棧”,時間已是黃昏日落時分。
宏安客棧內的一個夥計毛七,正端着一碗藥湯,向後面行去,柳英奇忙上前叫道:
“喂!夥計!”
毛七站住怔了一下道:“客官是住店麼?”
柳英奇搖了搖頭道:“我是來找一個姓郭的朋友的,他住在哪裡?”
毛七眨了一下眼睛道:“郭……你老是找郭大爺的吧?我正在給他送藥去呢?”
柳英奇呆了一呆道:“他病了?”
夥計毛七咳了一聲,道:“這位大爺也真怪,昨天已能下地,說是今天要走,不知是怎麼回事,睡了一覺,今天竟又躺下了,好傢伙,這一次可真病得不輕,全身滾燙,都燒糊塗了,嘴裡亂說胡話,我們老闆可嚇壞了,招呼着我給他弄藥,要是再不退燒,還得馬上去請大夫!”
說罷,把手裡的藥碗,往柳英奇手裡一塞,咧嘴笑道:“大爺,你是他朋友,你來了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柳英奇皺了一下眉,心說我可真來着了,當時點了點頭道:“郭大爺住在哪一間房裡,你領我去!”
毛七用手指了一下道:“呶!就是那一間,大爺先去,我給你取茶去!”
柳英奇冷冷一笑,遂舉步向着夥計指處大步行去,纔來到門前,就聽得室內有人沉聲喚道:“毛七!毛七!”
柳英奇推門而入,只覺得房中充滿濃重的藥味,靠窗的高榻上,那位不可一世的奇俠郭飛鴻,正側身睡臥着,柳英奇把藥放下,看了看這間房間,十分簡陋,總共就是一張木牀,一張八仙桌和兩條榆木板凳,他就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郭飛鴻頭也不回,冷冷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怎麼,怕我不給你們錢嗎?”
呻吟了一聲,又道:“你給我拿一條冷毛巾來,我身上燒得厲害!”
柳英奇站起來,見桌上紅木盆裡,泡着四五塊布巾,就過去擰了一條,送到了郭飛鴻面前。
郭飛鴻閉着眼睛,翻過身來,柳英奇不由吃了一驚,只見他面紅如火,果然燒得厲害,當時就把溼手巾輕輕壓在他前額上,嘆道:“郭兄,你病勢要緊麼?”
飛鴻驀地一震,睜開了眸子,“哦”了一聲道:“你……你不是柳……”
柳英奇擺擺手道:“郭兄,你不必多說,我正是柳英奇,只是請放心,今日我不是來與你爲敵的,我是……想不到你病勢如此沉重!”
郭飛鴻奇怪地道:“你怎會知道我住在這裡?”
說罷作勢要坐起來,柳英奇按着他道:“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來看望你的病情。”
郭飛鴻在牀上點點頭,甚爲感動地道:“我不過是受了點風寒,一兩日也就好了,何勞柳兄探望?”
柳英奇皺了一下眉,道:“我看你病勢不輕……先吃下這碗藥再說!”
隨即回身把桌上的藥碗端起,然後扶着郭飛鴻坐起來,郭飛鴻點了點頭,把藥汁服下。
柳英奇又慢慢扶他睡下去,郭飛鴻苦笑道:“我與柳兄素昧平生,怎好如此!”
才說到此,柳英奇打斷了他的話,微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飛鴻兄,那一日在蔣壩之事,尚請不要介懷纔好!”
郭飛鴻微微嘆息了一聲,道:“只要柳兄不介意,我哪會放在心上!”
柳英奇又看了看他胸前的傷,不由俊眉微皺,郭飛鴻唉了一聲道:“這是我無意之間跌傷的,柳兄不要見笑!”
柳英奇明知究竟,卻也沒有說破,只頷首道:“我身邊有家師所賜的刀傷藥,甚爲靈驗,我爲你上一些也就好了,只是使用前須先以紫藤汁洗濯,纔可化去血膿,你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郭飛鴻要阻止,柳英奇已推門而去!郭飛鴻不由呆了呆,暗想莫非我爲鐵娥所傷之事,他已經知道了?再一想又似乎不可能,鐵娥是何等性情之人,怎會把這件事告訴他呢!至於柳英奇爲何如此熱枕,則更令他大爲不解!
想到此,內心甚覺愧疚,只覺得平白受那柳英奇如此恩惠,心中實在不安。
他本已大有起色,只是心念鐵娥,思前想後,傷感不勝,偏偏傷口未經妥善處理,受了些風寒,店內照顧又差,才致惡化,一夜之間,竟自大發,臥牀不起。旅邸病倒,益發倍感淒涼,柳英奇這時來到,老實說他也實在無法拒絕對方的一片好意。
在牀上他感傷了一陣,久等柳英奇不回,不覺沉沉睡去。
當他再次醒過來時,房中已多了一盞燈,柳英奇正蹲地煎熬着什麼,郭飛鴻只覺身上其熱如焚,口中含糊的道:“柳兄,請給我一點水,我要水!”
柳英奇忙站起來,把他扶起,然後用燈照了照他的臉,皺了皺眉,郭飛鴻訥訥地道:
“柳兄……怎麼敢當?”
柳英奇搖了搖頭,不發一語,他先喂郭飛鴻喝了幾口水,才輕聲道:“你胸前傷勢太重,再不去毒,可就難治了!”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一切只有麻煩柳兄了……”
他說完這幾句話,雙目微閉,出息極重,柳英奇嘆了一聲:“我見市上紫藤多太乾枯,恐怕藥力不夠,所以親自上山找了一些,不想誤了這麼久,真對不起!”
說到此,燈光之下,郭飛鴻面色這一剎那,竟透出紫色,柳英奇不由大吃了一驚,忙叫道:“郭兄!郭兄!你……”
郭飛鴻忽地開目,道:“鐵娥,你好狠心!”
說完竟又沉沉睡去,柳英奇呆了一呆,嘆了一聲,他知道郭飛鴻這時已是燒糊塗了,因而口不擇言,也許把自己當成了鐵娥亦未可知。
他望着郭飛鴻苦笑了笑,暗想看來此人對鐵娥,似有很深的情意,否則何以竟連鐵娥的寶劍也不躲,以身試劍,果真如此,他之癡情,也委實令人感到了。
轉念至此,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那鐵娥對於自己,又何嘗有一些情意,只一見面,非罵即避,從無什麼好臉色,此女之絕情,也真是少見,只是她那冰冷絕豔的高華氣質,卻令人神魂顛倒,她愈是無情,自己也更是舍不下她了。
想着想着,柳英奇嘆息了一聲,望着牀上的郭飛鴻,不免生出了一些同情之感!
當下試了試他的熱,不敢再多耽擱,他就關上了窗門,先把熬好已將冷卻的藥汁與棉花移到牀前,然後小心翼翼的把郭飛鴻傷處解開。
只見郭飛鴻傷處,已呈現紫色,傷口周圍已經潰爛,周身熱的怕人,柳英奇咬了一咬牙,更覺鐵娥下手之狠毒無情!
他小心地用棉花浸滿了紫藤汁水,把郭飛鴻整個傷處洗淨,費了半天的時間,才把一些膿血洗滌清潔,直到他傷處現出了白色的肉才行住手,然後,他由身邊取出一個小晶瓶,把師傅的刀傷靈藥,爲郭飛鴻上了整整半瓶多,等到包紮完畢,一切就緒,已是夜深時候。
柳英奇再摸了摸郭飛鴻的額頭,似乎已退了些熱,郭飛鴻只微微的睜了一下眼睛,便又在不知覺中沉沉的睡去。
在燈下,柳英奇細細打量着郭飛鴻,心中生出了一些感嘆,他本來多少對郭飛鴻心懷一些敵意,可是這份敵意,在半日的相處時間裡,竟然消失了不少!
他慢慢站起身子,推開了窗戶,望着窗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忖思着郭飛鴻和鐵娥若是能成爲夫妻,倒也是郎才女貌,一對美眷,自己又何必介於其間苦苦不放,只是那一日在湖邊,曾見楚青青與他,似乎也有些情誼,這就令人不解了,如果郭飛鴻是一個欺騙感情的風流情種,未免太委屈了鐵蛾,自己不能就此任他欺騙下去!
想到此,回身望了郭飛鴻一眼,心中這時真是苦一陣,酸一陣,方要坐下,無意間卻看見郭飛鴻枕邊有一方硯臺,石質光潤,似非凡品,爲恐跌下來打碎了,就伸手拿起來,目光掃處,忽然發現硯上有“鐵娥”兩個小字,不由心中一動,靠近眼前,細看了看。
那是一方墨玉古觀,由石質上看來,似乎極爲名貴,入手冰寒透骨,柳英奇見其上刻有兩行字句爲“勸君惜時”、“莫負光陰”,翻過來,又有一行新刻的小字,柳英奇這時一顆心跳動得甚是厲害,他本不該偷窺別人私物,可是這時卻忍不住不看。
那行新刻的小字,經細看才知是“乙丑年仲秋娥妹持贈於病牀”等字樣。
看到此,柳英奇止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爲之呆住了。
他拿着這方硯臺,呆坐了甚久,只覺得雙目酸酸,幾乎要滴下淚來。
站起身來,他推開窗戶,望着室外的夜空,半天,他才轉回身,把這方硯臺小心翼翼地又放回到郭飛鴻枕下,自忖道:“鐵娥呀鐵娥,你原來早已和郭飛鴻定情在先,你瞞得我好苦!你爲何不告訴我呢?”
心中思忖着,簡直好比當頭澆下了一盆冷水,頻頻苦笑不已……
當空陡起一個閃電,響了幾聲悶雷,不知何時,又刷刷地落下雨來,柳英奇忽然站起來,自語地道:“忘了她吧!我來得太晚了!”
想着又望了望郭飛鴻,閃爍的燈光,映着他那張英俊的臉,看來他似乎不要緊了。
柳英奇真想不聲不響地就此離去,可是一種俠義心阻止着他,使他不得不留下來,他要等到郭飛鴻痊癒之後才能離開。忽然,他想到了自身一件事情,這件事,他本來是猶豫不定,這一剎那,他竟然有勇氣決定了。
繼而,他心胸也似乎開朗了許多,他變得堅定了許多,他覺得那一天找郭飛鴻無理打鬥,是一件多麼幼稚的事情!
想到這裡,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熱,再回過頭來看郭飛鴻,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歉意,而對方那張英俊正直的臉,在他眼裡也變得益發可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