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精美的菜餚不斷送上臺面,雖然只是家宴性質的普通晚餐,但也讓阿爾豐斯認識到了真正貴族的待遇:鮮美的鵝肝醬配上可口的松露酒絕對是頂級的享受。
米歇爾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皺了皺眉頭。蕾貝卡向坐在蘭希下首的一個貴族打了個眼色,才向米歇爾柔聲詢問:“親愛的,我知道你喝不慣這種經過預熱的酒,要不要用冰塊冷卻一下?”
米歇爾在她手上拍了拍,笑着回答:“還是你最瞭解我,那就請遷就一下我這個老頭吧。”
那個受到侯爵夫人暗示的貴族將前面的餐具往前一推,欠了欠身,“大人,奧蘭多樂意爲您服務。”
阿爾豐斯還以爲雷貝卡是讓別人將冰塊端上來,這個地區氣溫雖然還沒有到達結冰的溫度,但用城堡的地下室儲藏上一點冰塊也不是難事,沒想到那個叫奧蘭多的貴族向前面一揮手掌,桌上馬上形成一股半尺高的旋風,餐桌周圍頓時寒氣逼人。旋風繞過擺放食物的瓷盤,準確無誤的罩在米歇爾面前的酒杯上,三秒鐘後自動消失,銀質酒杯往外散發出一絲絲白色的氣霧,這是四周的水汽被冷卻後形成的自然現象。
“奧蘭多-奎因,傳聞精通塑能系魔法,到目前爲止我還沒有真正看他出過一次手,早些年曾是侯爵麾下得力悍將。”布蘭克阿爾豐斯低聲解釋着,“現在擔任迪埃裡的侍衛長。”
阿爾豐斯點點頭,若無其事的繼續吃喝,米歇爾顯然非常在乎對長子的培養,這纔將愛將安排在他身邊。
米歇爾取過酒杯一飲而盡,目光中露出一抹哀傷,“當年我們在北方餐風露宿,從沒有想過會在南方享受二十年的安樂時光,奧蘭多,那時候你只是個十來歲的毛頭小孩,眨眼就變成舉止莊重的中年人了。”
“大人,時間真是過得很快,直到現在想起那種風雪飛騎的豪情仍然令我熱血澎湃。”奧蘭多割下一塊烤得恰到好處的牛排,“其實在心裡,我還是認爲戰場纔是英勇的戰士最理想的歸宿,勇武的形象將會在人們心中流芳百世,沒人會記得一個頹廢的白頭老人所建立的功勳。”
米歇爾笑着向他點點頭,對他的想法表示理解,“那麼你呢?年輕人,難道你心中沒有一個遠大的理想?”侯爵將面孔對着阿爾豐斯。
“我沒有理想,因爲我感覺不到自己在世界上存在的價值,但是作爲一個人,我認爲自己必須活下去。”阿爾豐斯笑了笑,據實回答。
“最貧困的人也存在理想,即使他想的是一個裝滿燕麥的口袋,那也可以算得上是理想,如果沒有目標,人又靠什麼生存下去?不過話說回來,你知道什麼人最可怕嗎?就是絕對沒有理想沒有抱負的人,沒人能猜到他下一步想去幹什麼,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我在戰場上寧願面對一個充滿雄心壯志的對手,但絕不願意面對沒有理想的人,和那種人戰鬥是對自己頭腦的一種折磨。”米歇爾哈哈大笑,“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要麼你註定是一個最碌碌無爲的人,或者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人。前者是沒有能力,後者因爲太強而失去了目標,就連神祗恐怕都有自己的野心,雖然我根本不清楚他們最終能達到什麼目的,但就獲取信仰的源泉來說他們的理想一點也不比我們這些卑微的人類遜色。”
“雖然我很想知道自己需要有什麼樣的理想纔會合乎這個社會的規範,但是我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可以瞄準的標靶。”阿爾豐斯淡然回答,根本不理會席上其他人異樣的眼光,“或者,我需要的僅僅是一點建議。”
“那好,我現在就給你一個建議。從小到大,我都是爲了責任而活着,對家庭的責任,對下屬的責任,但是最重要的是,對整個國家和所有人民的責任,這些在我心中從來沒有更改過,至死不變。”侯爵一字一句的說着,“雖然我活得很累,但是心裡卻充滿快樂,爲了這個,我將自己畢生的精力貢獻出來。”他在向阿爾豐斯提建議的同時,無疑也對兩個兒女表明自己的立場。
“我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又怎麼能建立所謂的責任?”阿爾豐斯繼續追問。
“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道格拉斯擡眼看着他,“慢慢建立,即使你不再信任這個世界,也要學會信任你的朋友,在航海的旅途上你已經表現得很出色,如果沒有你的幫助凱瑟琳現在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裡。”
凱瑟琳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傷勢的影響,由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她慢慢的搖晃着手裡的酒杯,紅色**將她的面容倒映在晶瑩通透的玻璃上,無奈的蕭瑟中帶着一種含蓄的堅定,看來她之前也沒有預想到這樣嚴重的後果,但對事情能發展到這一步完全沒有後悔。
“學會信任別人,這是你現在需要做的事,即使你覺得對這個世界再無留戀,但始終會有一種東西值得你用畢生的精力去追求,那種東西就是你生命裡的責任。”道格拉斯用一種近乎哲學的用詞解釋出來,只要阿爾豐斯能聽進去就行,別人能不能聽懂無所謂。
“老傢伙的話總有一定的道理,人生的路途上會讓你學會很多東西。盡情享受生命吧,年輕人,我爲你祝福。”米歇爾微笑着舉起酒杯。
阿爾豐斯禮貌迴應着,心裡卻在細細品味着道格拉斯的話。
“我現在正式宣佈,比試開始,迪裡埃以下爲第一組,任務是將我的信件呈到皇帝陛下手上,凱瑟琳爲第二組,”米歇爾稍作停頓,“任務是除掉灰色沼澤的黑龍,每組限制人數爲五人,道格拉斯院長、我和蕾貝卡作爲公證員,完成任務並最先回到城堡的一組獲得出戰資格。”
在座的人除了侯爵夫人蕾貝卡,其他人都驚呆了。一是沒有意識到米歇爾這麼快就將任務分配下來,二是驚訝於任務的公平性。
“大人,對這個任務我強烈表示反對!這無疑是讓我們去送死!”洛卡的臉因爲激動而變得通紅,他已經無法壓制自己的怒火,如果面對的是其他人可能已經惡言相對。
“是的,大人,我們即使豁出命也無法殺死那頭該死的黑龍,何況子爵從這裡到派瑞斯的皇宮往返只需要二十天,到達沼澤的路雖然在地圖上看起來要近得多,但卻全是茂密的森林和深達三十尺的淤泥,而且還要時間去尋找黑龍的蹤跡……”布蘭克激動的神情並不亞於洛卡,但措辭的條理性是洛卡畢生難及的。
“我接受!”凱瑟琳伸手阻止布蘭克繼續發言,“無論什麼樣的條件我都接受,只要還剩一分希望能拯救無辜的人我絕不會放棄。”
米歇爾讚賞的看了女兒一眼,“這是個公平的決定,即使我身爲父親所能做的也只有給你們這個機會。別忘了迪埃裡是陛下親手所賜的爵位,還是領地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而你身爲女性而沒有任何的榮譽頭銜,如果沒有驚天動地的轟動效果又怎能懾服軍心?軍中最重勇氣和榮譽,能夠爲一個頭頂屠龍光環的人灑盡熱血,是一件無比光榮的事情。不過,我還是想請你仔細考慮一下再作回答,因爲你的答覆會讓我面對失去女兒的風險。”
這無疑是一個圈套,米歇爾爲了判斷女兒的決心用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任務來進行阻撓。對一支出徵的軍隊來說,具有強大凝聚力的指揮核心遠比個人的親情更爲重要,身爲軍人的米歇爾明白這個道理。他的解釋也讓布蘭克和洛卡完全沒了火氣,因爲事實上的確如此。
“如果能對換一下身份,我倒是很樂意去接受這個任務,屠龍?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十年以來我也去過幾趟灰色的沼澤,可惜都沒能找到它的蹤跡,祝你們好運。”奧蘭多同情的看了對座的同袍一眼,這傢伙的話如果可信那他可真是嫌命長,居然跑去找黑龍挑戰。
奧蘭多端起一杯酒站起身,“這是杯好酒,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能力將它飲下去?”眼睛在凱瑟琳四人身上逐一掃過,最後停留在阿爾豐斯身上。其他三人的能力想必他心裡早就有數,如果阿爾豐斯也在同一水平那簡直就是集體送死。這是兩組之間第一次裸的挑戰,奧蘭多的意思再明確不過,如果你們沒有能力喝下這杯酒,那就不必接受任務了,即便動身也是自取其辱。
米歇爾微笑着注視下屬,看樣子是在等着一場好戲上演。這個家族並非傳統意義上文質彬彬的貴族,自上而下都流淌着軍人的血液。道格拉斯向阿爾豐斯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動手。阿爾豐斯看着遞到眼前的酒杯,寬厚的手掌托住杯底,手指短而粗壯,這樣的手無論是握酒杯還是握武器都同樣穩定。杯內的酒漿盤旋着形成一個紅色的旋渦,就像下面裝着自動旋轉的微型攪拌轉輪,這份幾近完美的控制鬥氣方式讓阿爾豐斯自嘆不如,酒杯的外壁慢慢凝結出一層白霜,武力和魔法的雙重結合,奧蘭多是個武魔雙修的戰士。
“謝謝奧蘭多叔叔的祝福。”凱瑟琳一咬牙齒就想接過那杯紅酒。
“我來飲,一杯酒而已。”幾乎在同時,洛卡也站起來伸出了手掌。
兩隻手掌一左一右同時伸了出去,嘩啦聲響,凱瑟琳和洛卡的身體被帶翻到一邊,斜斜的跌回各自的椅上。他們還沒有碰到酒杯就已經被奧蘭多的鬥氣彈開。
一股迴旋的力量在以酒杯爲中心的半尺範圍內鼓盪,任何試圖想侵入這個小力場的物體都會被無情的甩到旁邊。阿爾豐斯的右手慢慢伸出,手腕一翻,順着盤旋的方向將奧蘭多製造出來的力場卸去,重力環幫了他的大忙。手指剛碰到酒杯,一股冰冷徹骨的寒冷從指尖透入,阿爾豐斯一驚,拇指順勢前撩,向奧蘭多掌心戳去,激盪的內勁讓酒杯內的旋渦稍微一晃。
奧蘭多的表情有點驚奇,阿爾豐斯的能力顯然超出了他的想象。穩如磐石的手終於動了,指節對着撩來的拇指,酒杯往後一收。阿爾豐斯臉上依然保持着笑容,拇指回收,四指握拳擊出,向着奧蘭多手腕處閃電擊落。奧蘭多不敢託大,暴喝一聲,腕上青筋暴起,準備硬接這一拳,與阿爾豐斯互比鬥氣。
阿爾豐斯小指一彎,從奧蘭多的指縫間勾住杯腳往後一帶,將結滿冰霜的酒杯輕輕巧巧的奪了過來。奧蘭多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腕上,一點也沒留意到這是阿爾豐斯聲東擊西的手法,一愣神之際,酒杯已經落入阿爾豐斯掌中。
“有勞,”阿爾豐斯將酒杯拿近嘴邊,一飲而盡,“冰鎮過的味道確實不同。”
米歇爾的掌聲首先響了起來,跟着是全部人都在鼓掌,這種狹小空間內的比試最難掌握,稍微出個批漏都會讓其中一方顏面掃地,阿爾豐斯無疑是給了雙方一個臺階,既讓自己達到了目的,又不讓奧蘭多太過難堪。
奧蘭多向凱瑟琳一翹拇指,“小姐,你們有一個很棒的中流砥柱,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蘭希瞪了阿爾豐斯一眼,好像爲自己看走眼而懊惱,在場的人終於明白這個長相看起來極其平庸的小夥子纔是凱瑟琳這一組的核心力量,阿爾豐斯一招之內已經在衆人心中豎立起自己的形象。
阿爾豐斯面上雖然若無其事,手心卻已經被冷霜凍得接近麻木,內力一直都在將侵入寒氣從手掌上逼出去,纔不至於整條手臂都被凍僵,這種混合着鬥氣的魔法比純魔法更爲霸道,幸好剛纔沒有和奧蘭多硬拼,不然肯定會難受上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