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老人揹着小藥箱,樑不凡揹着大藥箱,兩人在山路上邊走邊談,老的是醜人之尤,少的也因眉毛、鬍子碴兒全脫落,臉上皮肉鬆弛,予人一種極不順眼的觀感。
這二人走在一起,尤其是深夜,當真是一個人不敢看,兩個人也要帶着傢伙才行。樑不凡道:“前輩既然準晚輩隨待在側,爲何不告知名諱,也好有個稱呼?”
“我不是說過,我叫‘豬叟’嗎?”
“前輩只是戲言罷了!晚輩既已跟定了前輩,終生不渝,想前輩必是久已成名的奇人異士了?”
醜老人顧左右而言他道:“樑不凡,你爲何要終生跟着老夫?是不是因爲老夫比你還醜之故?”
“不瞞前輩,這只是三個原因之一。另外兩個原因是,前輩的輕功超絕,晚輩曾在長安小雁塔附近看到前輩飛落的奇絕身法。另外,前輩必是一位成名已數十年的名醫國手。”
“怎見得?”
“因前輩第一次見到晚輩,就道出晚輩閹了約三四個月,由於閹得不太徹底,可以重建‘勢’力,生出肉芽,再享凡夫俗子之樂趣。”
“你對此事迫切期盼嗎?”
“不瞞前輩說,主要還是重建男人的自信,才最重要。”
“樑不凡,你找對了人……”這工夫忽見迎面來了兩個人,一老一少,鼻青眼腫,滿身血污。但看他們奔行速度,似乎內傷並不太重。
“樑不凡,這二人都不是什麼好玩藝。咱們打一次落水狗,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樑不凡這人本就有點邪,結果害人不成,反而被閹,雖未怪罪凌鶴,內心卻蘊藏了一股恨,道:“前輩,不知這二人是什麼來路?”
“在目前,此人是中原武林數一數二的人物。”
“前輩的神技,晚輩可以大飽眼福了!”
“不是老夫出手,而是你……”
“晚輩怎麼成?”待雙方接近,樑不凡乍看這二人竟是“一指叟”葉伯庭及江涵,不由色變道:“前輩,這兩個人,目前確爲中原絕世高手,晚輩連想也不敢想。”
“不妨,謹記我告訴你的藥名,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可奏奇效。好!現在攔住他們。”
樑不凡自知相去甚遠,卻又極爲信任這位前輩。他之所以十分析服這醜老人,最大的原因可能還不是由於他醜,以及武功高,而是臭味相投,他看出這位老人也有點邪。
“站住!”樑不凡內心有點怕,中氣不足,自然瞞不了葉伯道這個老油子。葉伯庭自然認識樑不凡,不由嘿嘿冷笑,道:“樑不凡,就讓你脫骨換胎,也高不到哪裡去!你是在對我們父子說話嗎?”
“當然!”樑不凡道:“要不是你出餿主意,我怎會落到這步田地?”。原來葉氏父子及黃氏兄弟都受了傷,暫時分了手。
葉伯庭打量了一下醜老人,由於醜老人已躺在路邊草中,看不清面孔。於是葉氏父子互視一眼,仰天干笑了幾聲。因爲大笑之下,渾身都會痛。”
江涵心眼不少,他總以爲,若非有撐腰之人,樑不凡沒有這個膽子。道:“樑不凡,那一位是誰呀?”
樑不凡道:“我也不知道。”
“同行之人,你會不知他是誰?”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爲什麼要騙你?”
葉伯庭道:“諒也不是什麼成氣候的角色,涵兒,把這小子撂倒!”
“好!”江涵開了個門戶,道:“樑不凡,如我不能在兩招內擊倒你,就算你贏了!”
樑不凡一愣之下,醜老人道:“單鞭救主……”
樑不凡如響斯應,立即攻上,一招三式快完時,江涵的冷笑剛噙上嘴角,醜老人又道:
“倒插金釵……”這本來不是什麼奇招絕式,卻因用得是時候,以及方位和角度都配合得十分妥帖,嚴絲合縫,所以江涵在輕敵之下,二時措手不及,“啪”一聲,胸部中了一掌。
這一手不但葉氏父子大爲意外,樑不凡自己也大吃一驚,驚看那雙手,幾乎以爲不是這雙手擊中對方的。
江涵何等自負,怎會甘心?正要再出手,葉伯庭道:“你退下來,我看是草中那個老傢伙有點邪門……”
江涵退下,葉伯庭道:“樑不凡,我倒要再試試看,接招……”
醜老人道:“金絲吊鰲……”
樑不凡由於內心懼怕葉伯庭,這一招使得有氣無力,被葉伯庭逼退了兩步,而且葉伯庭指勁掃出,空氣中“哧哧”聲大作,樑不凡更加膽怯。
就在這時醜老人道:“獨將擒王……倒掛金鐘……”最後一招,葉伯庭似乎絕未想到對方會用這招式,以致絲毫不曾提防。按葉伯庭這等老經驗,本不應有不曾提防的事,而是樑不凡這最後一招,按常理是不能在對方用某一招時使用的。
也就是說,這種使用方式,幾乎等於自殺。然而,正因爲幾乎等於自殺,所以對方沒有人敢熱鬧,試想,世上哪有人無緣無故自殺的,事實上也等於與敵偕亡的招式。葉伯庭怎會和他玩命,何況他受傷極重。
但如不想玩命而後退,卻必然中計。只聞“砰”地一聲,葉伯庭左臂上中了一拳,退了一步。
這雖有點類似取巧,絕頂高手是不該吃這種虧的。
葉伯庭猛吃一驚,知道樑不凡的功力並未進步多少,而是躺在草中的老人作怪。這工夫江涵道:“爹,我們把這老賊合力拿下!”
“涵兒,快別不知自量了,咱們八成遇上了高人,算了!反正咱們父子並不算輸在樑不凡手中,我說這位老兄,是哪條線上的?能賜告大名嗎?”
“不能!”回答得十分乾脆。
江涵年少氣盛不信邪,想和父親聯手齊上,葉伯庭示意禁止,打個“哈哈”就認了而離開現場。
走出老遠,江涵才道:“爹,你怎麼越混越回去了!我就不信咱們聯……”
葉伯庭道:“江湖越才能,膽子越小。只是這種所謂膽小,是指凡事不會毛躁,成名不易,必須步步爲營而已。”
“爹,那老傢伙似乎說的不是招式,卻在指點樑不凡。”
“不錯,那好像是中藥名稱,莫非他是……”葉伯庭想到這裡,突然面色一變。
江涵愕然道:“爹,他是什麼人?會使你色變?”
“別問了!反正以後遇上別惹他沒錯……”
此刻樑不凡站在老人身旁道:“老前輩,我能擊敗這二人,做夢都想不到。”
“他們做夢也未想到。”
“那五味中藥名稱非有默契的人,誰也想不到會和那五招有關連,它的奧妙就在於退反而會捱揍,要是進就可解困。”
“可是你要知道,他們父子都已受傷,又不知者夫的深淺,自負卻高,自不甘和你同歸於盡的。在他們的想像中,你的遭遇之慘,全由葉伯庭而起,自信你要和他偕亡的……”醜老人站起來二人才走出不遠,忽聞不遠處有殺搏聲。老人道:“走,我們去看看……”
約一里外,見四個人戰在一起,其中三人爲麥秀父子,另一人竟然是“人臂嫫母”高麗花。在過去,麥氏父子根本非其敵手,但現在大爲不同,麥秀的武功大有進境,高麗花已發發可危了。
醜老人道:“樑不凡,你看這老女人長得如何?”
樑不凡看了一下,道:“很醜!”
“老夫呢?”
“前輩只能說是粗獷……”
“可是當年她居然還看不上老夫,說是如果我們二人配對,生了孩子,必然被當作妖怪!”
樑不凡不敢笑,卻以爲她說的也沒有什麼不對。
醜老人道:“儘管如此,我還是要救她……”他走近麥秀身後,道:“麥老二,看在老夫面上,你們走吧!”
麥秀立即收手退後三步,回頭望去,道:“你是……”
“連老夫都不知道,回去問問老大去。”
麥秀突然一震,對二子道:“我們走!”三人立刻離開了現場,樑不凡不由暗暗吃驚,這醜老人必是個厲害人物。
在一邊猛喘的高麗花道:“老賊,原來是你!不知又從什麼地方鑽出來了?”
“老夫閉門苦思了三十餘年之久,有件事總是想不通。”
“什麼事?”
“當年你嫌我醜,卻嫁了‘黑煞’姜子奇。當然,論儀表,姜子奇的確比我高明,但像‘夜叉’阿九和‘烈火無鹽’王色二人,也嫌老夫不好看,未免令人氣短。高麗花,你說呢?”
“高麗花,你要不要與我同行?”
“老賊,你死了這條心吧!我雖被姜子奇甩了,可還看不上你……”說畢自去。
醜老人發出一串怪笑,不知是憤怒抑是自嘲,而樑不凡到目前還是不知這老人是誰?
此刻葉伯庭父子在前面奔行,約十餘丈外跟着二人,一是江杏,另一是馬芳芳。二人被制住,葉氏父子去對付凌鶴搶孩子,孩子弄回之後,江涵畢竟對老孃還有點母子情,就解了她的穴道,但警告她別再胳膊彎向外。
江杏和他敷衍,待他們和黃氏兄弟去赴凌鶴之約後,江杏抽冷制住了黃世海由南荒部落中弄來的二個蠻人,他們本要監視她們二人的。
江杏立刻就解了馬芳芳的穴道,但兩人找遍了每個房間,卻不見兩個孩子。因此二人才決定跟蹤葉氏父子及黃氏及黃氏兄弟,相信他們把孩子藏在極爲秘密之處。
現在父子二人心情沉重,把凌鶴逼下絕崖,九死一生,這件事如何交代呢?他們的目的是留活口的。
“爹,這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反正我們已盡了最大努力。”
“這雖是實情,他卻未必肯相信。”
“涵兒,一切由爹承擔,萬一有一天上面再來一次鳥盡弓藏的把戲,你千萬別逞強,咱們父子合起來也接不下二十招。逃,有時並不丟人。”
“爹,你沒有高估他?”
“說起來這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爹說的數字還是較高的,也許……”交談至此中斷,似被一股絕望氣氛所抑壓。他似乎任何話都是多餘的,只是後面的江杏和馬芳芳卻未聽到,這是由於風向之故。
走了約四五里路,在山拗中的林中露出一角粉牆。葉氏父子就消失在這粉牆之內,原來是一座尼庵。
江杏和馬芳芳繞了尼庵一匝,計議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地掠了進去。進入不久,隱隱聽到嬰兒啼哭之聲。馬芳芳抱了江杏一下道:“大娘,你真好!”
“其實我也不怎麼好,昔年跟葉伯庭也作了些壞事。但是,我嘗過思念骨肉的滋味,所以必須助你找回孩子。”兩人本是躲在前院焚化爐之後,準備循聲去找孩子。這工夫忽然人影乍閃,院中央已站定一人。
此人頭蒙黑紗,身着皁褲,加上黑色鬥蓬,全身上下全是黑的,只有面孔其白如粉,予人以黑白對比十分強烈的印象,也使人有如見鬼進幽靈的印象。因爲此人來去無聲,瞬間,又消失在大殿之內。
像一團黑霧,時聚時散。
江、馬二人相顧駭然,馬芳芳道:“大娘,這到底是人還是鬼?”
江杏連忙小聲示意,道:“世上哪有鬼!當然是人了,你是中原人,難道沒有一點印象?”
“大娘,我自幼在西北長大,如果這人不是鬼,可算是絕世高手了,不知和葉伯庭有何關聯?”
“我們進去看看,但要特別小心……”兩人正要走出葫蘆形焚化爐之後,大殿中傳來了低聲交談聲,二人立刻又縮回身子。
大殿中首先走出一人,又是那個渾身充滿了神秘和陰森的黑衣人,他的左後側跟着一人,正是葉伯庭。此刻有點低聲下氣,就像個主人身邊的小廝一樣,暇着腰,涎着臉,作出諂媚的笑臉道:“主子怎麼說就怎麼好……”
“你是專門說廢話,有用的話一句也不說!”
“老奴愚昧,有不到之處,請主子指點……”
“記住!黃氏兄弟尚可利用,要利用他們及他們尚未到來的數百部落中的勇士,就不能使他們順利得到孩子,這道理你還不懂嗎?有些事可交‘四五六’或‘三六九’去做。”使他們順利得到孩子,隨時會返回南荒的……‘三六九’和‘四五六’要侍奉夫人,有些事都交‘統一會籌備處’去做。”
二人談着出了庵門。江、馬二人驚疑不止,這是什麼人,居然能使葉伯庭這架做的人俯首帖耳呢?而且江、馬二都對這黑衣人似曾相識。“三六九”或“四五六”又是何許人?
“大娘,聽到沒有?他們在此談論黃氏兄弟,證明二人不在此處,即使江涵在此,有大娘纏住他,晚輩就可以去搶回孩子。”
“芳芳,我想問你一句話,假如在危急之中,你只能搶走一個孩子,你搶哪一個?”
芳芳一愣,想了一會才正色道:“大娘,我會搶凌小鶴。”
“不是兩個孩子都叫小鶴嗎?”
“我哥哥的孩子叫馬小鶴,而且將來也許會改名,凌大哥的孩子叫凌小鶴。”
“一般來說,是不是應該搶自己哥哥的孩子?”
“是的,大娘,我很慚愧作這種決擇,這是由不得人的,雖然我不喜歡姜不幸,但只要是凌大哥喜歡的事,我都願意爲他做的。”
江杏嘆口氣道:“自古多情空餘恨。丫頭,這樣作對你並沒有好處。”
“大娘,對凌大哥,我從不計較自己的好處。”
“丫頭,我雖不同意你的作法,卻不能不佩服你。正是所謂: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飲者不以寒暑改量,好讀書者不以忙閒作輟。”
“大娘,想不到你這麼淵博。”
“我來自古粵一書香之家,自幼讀過不少的書,但卻是個敗家女。”
“大娘是好人,何出此言?”
“我若不是敗家女,會嫁給葉伯庭這種人?”
馬芳芳愣了一下,反而更佩服江杏的勇於自省,道:“大娘,我們何不趁機速去救孩子?”
“那就快走……”
自一個精舍前門外的屋頂上,可以看到敞着門的精舍內,有二人正在打坐療傷,竟是黃氏兄弟。他們二人的傷勢比葉氏父子還重,而江涵正站在門外護法。
江杏扯了馬芳芳一下,二人悄悄離開,循嬰啼聲向後掠去。
原來兩個保姆在兩間房內看着兩個孩子;屋中門窗緊閉,大概是怕啼聲遠泄而被人聽到。這屋子門外,有十來個黃氏兄弟的族人看守,一個個右手操刀,左手握着吹箭。
這吹箭雖厲害,但在絕崖上搏殺時,由於地方侷限於一個十來丈方圓的狀地帶,三百餘人廝殺太擁擠,加之葉氏父子、黃氏兄弟、二“龍”及四“豹”合擊凌鶴一人,此起彼落人影閃電交錯,蠻人不敢吹出毒箭。
江杏低聲道:“我宰蠻人,你入內搶孩子,咱們要配合才行!”
“一切都聽大娘的。”
江杏先把屋後的二人擊倒。轉到側面,再撂倒兩個,還有七個,卻已聞到聲音。由於他們都認識江杏,正不知如何處置時,馬芳芳也動上手,而且是施襲。劍芒閃爍,已砍倒三個人,其中二人正要吹箭,忽見一條紅影一閃而至,一手捏住一個蠻人的後頸,吹箭落地,人未倒下,紅影已掠入屋內。
馬芳芳大吃一驚,她相信這不是葉伯庭或黃氏兄弟一邊的人,而且是個年輕的女人。這工夫江杏已趁蠻人猶豫不前之時統統撂倒了,卻發現芳芳已不見。
江杏知道芳芳已入室搶孩子,正要進去協助,忽見紅影一閃,掠出一個紅衣女子。江杏大吃一驚,這當然不是芳芳,而芳芳也沒有這女人美好,輕功也遜於這姑娘。
只見這紅衣姑娘左臂抱着一個嬰兒,右手握着一柄藥鋤,似怕有人阻擋。江杏道:“姑娘何人?這孩子是你的嗎?”
“不是!”她回答得十分乾脆。
“既不是姑娘的,姑娘爲何……”
“孩子也不是江大娘的,大娘又在幹什麼?”
江杏一窒,對方已飄上屋面,一晃就不見了。這工夫芳芳也抱着一個孩子奔出,道:
“大娘,爲什麼只有一個孩子?”
江杏道:“另一個被一個紅衣女子抱走了,快追!”二人上屋四下望去,只見百十丈外有個紅影在晃動,可見其速度之快。然而,江、馬二人不久就追上了,原來這位紅衣姑娘坐在大石上等她們,要是不等二人是絕對迫不上的。
江、馬二人停下來急喘,這纔看清這紅衣姑娘眉目如畫,抱着孩子,幾疑是送子觀音。
馬芳芳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李婉如……”
“這孩子是姑娘的?”
“當然不是,正如你抱的那個也不是你的一樣。”
“這麼說來,李姑娘即使不認識凌大哥,必和姜不幸認識了?”
“姜不幸又是誰?”
“就是這孩子的母親呀!”
“噢!本姑娘既不認識凌鶴,也不認識姜不幸。”
“既然李姑娘和這孩子及其父母全無瓜葛,何必管這閒事?”
李婉如笑笑道:“以前無瓜葛,此後要有瓜葛不是很簡單嗎?”
馬芳芳道:“原來姑娘想把這孩子送給凌大哥。不知姑娘爲何可以擺脫我們而不這麼做?”
李婉如道:“我只想問問,我有沒有抱措孩子?”
江杏走上三四步,打量了李婉如懷中的孩子一陣,正要出聲,沒想到芳芳也跟上來扯了衣襟一下,道:“沒錯,正是凌大哥和姜不幸的孩子……”
李婉如站起就走,江杏正要說話,芳芳又止住了她、直到李婉如走遠了,江杏才道:
“芳芳,你這是啥意思?她抱走的是你哥哥的孩子馬小鶴呀!”
“大娘,我又不是不知道……”
“自己的侄子讓人抱走,而把別人的孩子留在身邊,這是爲了什麼?”
“大娘,這份現成的功勞,我不能拱手讓人。只要凌大哥的孩子在我手中,就等於凌大哥的心在我手中一樣。”
江杏看了她一會,搖搖頭道:“芳芳,你這一手我可就不怎麼欣賞了,待人以誠,纔是交友之道,以這手段博取男人的歡心,效果不錯,但未必能持久。古人說:君子而善詐,無異小人之肆惡;君子而改節,不如小人之自新。芳芳,我已經是近天命之年的人了,作人處世的經驗比你豐富得多。古人之‘文以拙進,道以拙成’的說法,確有無限之意味!”
芳芳道:“大娘,你無法理解晚輩對凌大哥的這份情愫!”
“我並不太清楚,卻相信‘出污泥而不染,明機巧而不用’的道理……”
凌鶴赴約,姜不幸固執已出動,姜子云和曲能直以及柳聞鶯也不會在家苦等,他們只有盯上姜不幸。他們相信凌鶴不會深責姜不幸的。但他們不敢距姜不幸大近,竟不知凌鶴和姜不幸的結果如何。
他們只看到黃氏兄弟帶着一些蠻人撤退,卻未看到葉氏父子。當然,他們猜想凌鶴必然凶多吉少。
當他們來到羊腸小徑處,那已經是凌、姜二人落下絕崖之後不久,他們發現大石上有人高臥。曲能直一看到這老人所枕的小藥箱,就不由心頭悸動,這些年來他深深痛恨自己的歷史,因此他拉着姜子云回頭就走。
“幹啥呀?”姜子云道:“膽子那麼小,怕了這個阻路的怪老人哩!”
曲能直一言不發,就要獨自離去,這工夫大石上的老人道:“能直,我知道你的心情,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個補償法?”
“有一天你會知道。現在我先爲你做一件事,你說吧!只要老夫能辦得到的,一定照辦。”
“不必!我只希望不要再見到師父,因爲我的最大痛苦就是回憶……”
姜子云失聲道:“原來你就是‘惡扁鵲’……”
“惡扁鵲”道:“以後就叫我‘豬叟’好了,豬是‘豬狗’的豬。”
姜子云道:“一代大國手,爲什麼如此作賤自己?”
“姜子云,有一段時間,你也好不到哪裡去,給我站到一邊去!”
曲能直面對的畢竟是他的授業恩師,不是“惡扁鵲”,他哪有今日之成就,然而,不是他,今日他怎會是個閹人?有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是否也有無不是的師父?
“你說吧!要師父爲你作一件什麼事?”
“不必了!”
姜子云道:“‘豬叟’,我就替他說了吧!請你自一些壞蛋手中把一個嬰兒弄回來,老曲就感激不盡了。”
“惡扁鵲”道:“小事一樁,事實上,孩子已經在你師妹手中了……”
姜子云道:“我有什麼師妹……”
“老夫叫你到一邊涼快去,你沒聽到?你這老小子欠揍是不是?”
曲能直道:“我師妹也來了?”
“而且至少有一個孩子在她手中。”
“謝師父!”曲能直掉頭就走。”
“惡扁鵲”沒有再攔阻,不久,樑不凡自大石後出來,道:“原來前輩就是數十年前一代名醫……”
“惡扁鵲,說出來沒有關係。”
“老前輩爲何總是要我藏起來,不讓人看到晚輩跟着你?”
停了很久,“惡扁鵲”才道:“由於老夫昔年的行爲太卑劣,老夫怕別人看出你是閹人,而懷疑是老夫閹了你……”
樑不凡道:“晚輩剛纔在大石之後偷看,令徒曲能直也像個閹人,莫非是老前輩把他閹了?”
“不錯,這也正是老夫自號‘豬叟,的原因……”
樑不凡自然無法瞭解他們師徒之間這筆爛帳,而“惡扁鵲”所說想補償曲能直也不是假的。只不過,一個人年輕時隨心所欲,作孽大多,老來怎麼補償也不成的。
凌鶴並不知道姜不幸也掉落絕崖之下,氣走了娟娟,一時也找不到她,只好去找葉伯庭父子及黃氏兄弟。
但他這一年來歷盡滄桑,已不再衝動,要找那四個人,先要使自己的傷勢好轉才成,於是他找到一個山野中棄置的獵屋,先把身上的外傷上了藥,也服了藥,開始運功療傷。
但腦中雜念紛紛,此滅彼明,在他真是稀有的現象,這就是“我見”所致,想想阿幸生死不明,孩子在敵人手中,忠僕姜子云好友曲能直以及柳聞鶯等,不知此刻身在何處?如何收攝心神?
這情形持續不久,即想起譯註的梵文有關參禪十要:入定本非難,打掃性中天,無有纖塵掛,此法曰自然。灌滅爐中火,切莫守丹田,抽坎與填離,最易倒靈丹。不可以意送,樞機難轉旋,靈臺不着相,斯法在眉尖。斯法本非法,一點丹珠圓,不可貫法相,不可用朝參,不着一點意,清淨自啓玄,失時本無害,得時也無歡,不着去來相,觀法亦不觀,此中探大道,花開自延年。五龍捧聖法,此言是妖言,一切抹煞盡,自在到泥丸……。
這都是凌鶴親自譯註的,如詩如渴,文字優美順暢,自也忠於梵文本旨內容精義。所以受益匪淺,自得此法,內功即進入另一境界層次。因而才能力敵葉氏父子及黃氏兄弟等十大高手,還要加上三百名部落中的勇士,可以說史無前例。
這工夫他已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直到冷月沉落,朝晦初露之時,他才睜開眼睛,只見洞口坐着一個女人,身着紅衣,似乎抱了個孩子。
“阿幸……阿幸……孩子找到了?”他一時激動,意念一動,身子即冉冉升起,飄到這女了身邊,連這女子及嬰兒都抱了起來。
不僅此也,經過生死死別,這是因爲紅衣女子按在他的“商曲穴”及“石關穴”上把他摜倒的,他自然毫未提防。
這一摔就把他摔醒了,甩甩頭一看,由於躺在這紅衣女子的正面,這纔看清,她雖美,身段也像姜不幸,卻不是姜不幸,而是一個風姿不遜姜不半,眉字間蘊含一抹肅殺之氣的姑娘,她道:“凌鶴,摔得應不應該?”
“應該,應該。請姑娘相信在下只是一時興奮而認錯了人!”
“你把我當作什麼人?”
“孩子的母親姜不幸。”
姜不幸是你的妻子?”
她下意識地打量凌鶴,世上俊俏的男人很多,但俊逸而英挺,稱得上男人中的男人者,這是平生僅見。她應師命去搶孩子,然後送還凌鶴,在“惡扁鵲”來說,自然有他的計劃。
要不,他要搶回孩子,然後送還凌鶴,親自送還凌鶴,豈不省事?
“你是說我很像姜不幸?”
“是……是的,但只是背影像而已。”
“前面不像?”
“是的。”
“你是說我長得不如姜不幸好看?”
“不,不!各有於秋……”
“這麼說,充其量我只是和她不分高下了?”
“如果我是喜新厭舊那種男人,就可能以爲姑娘比她好看些。”
“你的意思是,至少我並不比她好看些對不?”
最初,她不免惱火,見過她而不說她是絕色者幾乎沒有,而凌居然一句奉承讚美之詞,但聽到後來,他的活比讚美更使她重視。至少她相信這個姜不幸是個美人,而凌鶴也是個君子。
捕捉一般男人的網,極易編織,但捕捉一個像凌鶴這種君子的網卻難了,除非用足以貶值女人的人格那種色網,而她又不是那種女人。
“請問姑娘抱的是誰的孩子?”
“憑你的想象,我會抱誰的孩子坐在這兒?”
“啊!姑娘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請問姑娘芳名,怎知在下的孩子在賊人手中?”
“我叫李婉如,至於怎知你的孩子丟了,這並不難。”
凌鶴再前進一步,仔細一看,神色微變,道:“李姑娘,這一個並不是在下的孩子……”
李婉如陡然一震,道:“什……什麼?難道被搶去的孩子不僅凌少俠的一個?”
“是的,還有一個是馬小鶴,也就是西北馬如飛的孫子。”
“你沒有看錯?這的確不是令郎?”
“錯不了!在下一天要抱幾次,怎麼會弄錯?”
李婉如冷冷一笑,想想在那尼庵不遠處,坐在大石上等馬芳芳和江杏二人,她特別問清,有沒有抱錯孩子?她們二人說沒錯,如今想來,這兩人心懷叵測。不由黛眉挑煞,掉頭就走。
凌鶴道:“李姑娘要到哪裡去?”
李婉如道:“去找那兩個女人算賬!”
“哪兩個女人?”
“其中一個名叫馬芳芳。”
“姑娘見過馬芳芳?”
“不錯,當時她們擊倒了七八個帶有吹箭的蠻人,我也助了她們一臂之力,但是我首先進屋,搶到了這個孩子,屋中只有這個嬰兒。但出來不遠,我發現她們在追我,且馬芳芳也抱了一個孩子,我爲證實有未抱錯孩子,就坐下來等她們,她們追上之後說,我沒抱錯,如今想來,馬芳芳當時曾阻止那婦人說話,沒安好心,八成她抱的那個纔是你的。”
“這……八成……”
“這個馬芳芳又是誰?”
“就是西北馬如飛的女兒……”
“這麼說,這孩子就是馬芳芳的侄子嗎?”
“是的,李姑娘。”
“你認識她?”
“是的,有一段時間,在下和姜不幸有誤會,曾和她在一個客棧中住過,當然,還有‘白煞’姜子云及。續命郎中,曲能直曲大俠。”
“什麼?曲能直也和你在一起過?”
“是啊!昨天我們還在一起,莫非李姑娘認識曲大俠?”
“又何止認識!走,我們快去找她們……”兩人上了崖頂,循路找回,在不久前見過馬芳芳和江杏的大石處未見到她們,立刻去了尼庵,哪知僅三五個時辰,已是人去屋空。
李婉如道:“凌大俠,你想想看,這兩個女人會去什麼地方?”
凌鶴心想,馬芳芳以自己的侄子換別人的孩子,而且任自己的侄子由一個陌生姑娘抱去,八成是想在他面前討好,應不會離開大遠,首先會到那客棧去找他,他道:“李姑娘,我們到客棧去找找看。孩子由我來抱……”
到客棧去一問,小二說馬姑娘和一位老婦人抱着嬰兒剛走了不至!半個時辰。兩人一商量,凌鶴負責東、南兩個方向,李婉如負責西、北二方,不論找到與否,午時在此客棧中碰面。
李婉如道:“凌大哥,你何不把這孩子暫交店家照料一兩個時辰?抱着孩子總是不方便。”
“不,李姑娘,這孩子也很可愛,好不容易找了回來,再丟了就麻煩,再說黃氏兄弟誓在必得,他們也會來找的。”
“凌大哥,黃氏兄弟要別人的孩子幹什麼?”
“這……咱們追人要緊,此刻無暇談這件事……”把孩子捆在背上,出了客棧而分手,凌鶴逞奔正南,遠及五七裡,然後轉往東方。凡是有丘陵或高樹之處,他必登高了望。在東邊也走出四五里,正準備口客棧時,忽聞沉重紛雜的步履聲由北面傳來,登高一看,不由駭然,竟是受傷初愈的黃氏兄弟,率領約兩三百部落族人而來。
由於凌鶴背了個孩子,不宜動手,而且還是找孩子要緊,掠下大樹,就往南掠去,哪知黃氏兄弟已看到了他,迎頭攔住。
他們別無所求,只要孩子,似乎以爲沒有什麼不對。況且凌鶴又背了個孩子,黃氏兄弟自不會想到這孩子不是他們要的那個。
這工夫蠻人怪叫着圍成個半月形,半月形的對面就是黃氏兄弟。黃世海道:“凌鶴,你的命真大,居然沒有死。”
凌鶴道:“黃世海,屢經慘敗,你們還不死心嗎?”
黃宗海臉上浮腫未消,吼着道:“把孩子拿過來,我們放你走!”
凌鶴道:“真是化外之民,不知廉恥爲何物,別人的孩子爲什麼要給你們?”
“凌鶴,你要知道。”黃世海道:“孩子是你們生的,卻是我們撮合的。再說,你們還年輕,如果想要孩子,隨時可生,我們一定會厚待這孩子的。”
“做夢!”凌鶴撤下龍頭鱗尾鞭,算是明確的答覆。這工夫黃世海大聲嗆呼,以蠻語對族人交代了幾句話。
擒賊擒王,他首先撲向黃氏兄弟,鞭長七尺,威力達一丈開外,烏光閃耀,形同鳴吟的怒龍。黃氏兄弟深知他的厲害,閃閃避避,連連以蠻語發號施令。
現在凌鶴才知道蠻人圍成半月形的動機了。
黃世海鑑於族人大量被屠殺,太划不來,決定儘量用吹箭,如果團團圍住,吹箭就會傷到自己的人。而半月形的對面是黃氏兄弟,就不易中箭了。
何況中間還有個凌鶴擋了一大部分,剩下的一小部分,他們兄弟二人足能全部掃飛或閃避過的。
一聲令下,兩百餘蠻人齊發吹箭,剎那問有如滿空的蝗蟲,遮天蔽日而來。
凌鶴最擔心的是背上的孩子。此刻不求傷敵,只求自保,待他們的吹箭用完了,再拾掇免得礙手礙腳。
這還在其次,他絕未想到,黃氏兄弟也用吹箭,在黃世海一聲怪吼中,蠻人立刻停止吹箭,卻像潮水似地涌上,就在這時,“刷刷”兩聲,凌鶴大腿及小腿肚上中了兩箭,這正是黃氏兄弟吹的。其實也是凌鶴疏忽大意,這些蠻人會吹箭,黃世海兄弟豈有不會之理?只是在他們二人用箭之前,暗示族人停止吹箭而涌上,那是吸引凌鶴的注意力,同時也怕吹箭傷了孩子。他們兄弟二人所吹之箭,目標在凌鶴的腰部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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