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儘自很深了,可庫部主事王繼卻了無睡意,不是他不想睡,而是壓根兒就睡不着,他有心事,而且很重,重重的心事壓得他胸口發悶不已,儘管早早地便已躺在了行軍牀上,可一雙眼卻始終未曾合上,甚或連眨眼都很少,只是無神地凝望着月色中模糊可見的庫房頂端。
不該,實在是不該!王繼一想起前幾日所做的事心裡頭便涌起一陣陣的悔恨,後悔不該貪圖一點兒虛無縹緲的許諾便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只不過事情已然做了,此時再後悔已是來不及,王繼只盼着上天能保佑他熬過眼下這一關,或許,只能說是或許還能有一線的生機。
不說!打死也絕不能說,只要自己不說,任是誰也拿不到真憑實據。王繼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除了不斷再心中給自己鼓勁之外,其實也沒有別的辦法,到了如今這個局面,整個武庫都已被羽林軍團團圍住,內外消息不通,王繼除了給自個兒打氣之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等着命運的裁決了。
“誰,誰在那兒?”就在王繼想得出神之際,突地聽到半掩着的窗外有了些響動,忙低聲地喝問了一句。
沉寂,兀自是一片的沉寂,並沒有人就此回答王繼的問話,但王繼並未因此就安下了心來,一雙眼死盯着窗的方向,手在牀上四下摸索着,試圖找出件合手的武器來,只可惜王繼註定是要失望的,無他,自打羽林軍封鎖了武庫之後,連同兵部侍郎李有陵在內的千餘兵部大小官吏的隨身武器已全部被收繳一空,無奈之下,王繼也只能將竹枕提在了手中,謹慎地戒備着。
“王主事,是我。”良久之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從窗外穿了進來。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王繼原本戒備的心頓時鬆了不少,急忙跳下了牀,疾步走向窗子,邊走還邊拼命地壓低了聲音地說道:“你總算是來了,快……”王繼的話尚未說完,眼角突然發現一道亮光正急速殺向自個兒的脖頸之間,寒毛頓時豎了起來。
生死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大事,就算是死士,面對着死的來臨也一準會有一絲的期頤,更何況王繼本就不是什麼視死如歸的人物,面對着死的壓力,王繼的神經簡直就要崩潰了,他不想死,尤其是不想現在就死,他不甘心,但是面對着急速殺來的刀光,他壓根兒就不敢硬抗,因爲他很清楚來人的武功有多可怕,別說這會兒他手中僅有一隻枕頭,就算手中有刀也不可能擋住來人的一刀,所以他只能退,拼盡全力地向後躍出,希望能躲過這必殺的一刀。
王繼本身的武功也很不錯,此時全力後躍之下,速度也是快得驚人,不過一閃身的功夫,人已躍到了牀沿,只可惜他快,對方更快,還沒等王繼站穩身子,刀光已經如影隨形般地殺到了身前,雪亮的刀光將王繼絕望的臉映得慘綠無比。
完了!王繼此時舊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無法躲開這絕殺的一刀,無奈之下,只能閉上了眼,等候死神的降臨,然而,王繼並未等到中刀的痛感,也沒有聽到刀入己身時所應發出的撲哧聲,反倒是聽到一陣輕輕的叮噹聲,待得疑惑地睜開眼一看,卻見兩團黑影在房內盤旋纏繞,一道道劍光、刀光四下縱橫,可所過之處卻並未損及室內的任何傢什,甚至雙方的刀、劍也甚少硬碰,即便是碰上了,也是一沾即退,雙方你來我往,打得熱鬧非凡,可聲響卻小得可以忽略不計,若不是王繼剛纔險些喪命刀下,只怕會懷疑自個兒身處夢境之中。
快,實在是太快了,雙方以快打快,如同旋風般在不大的屋子裡轉動個不停,饒是王繼也頗具武藝,此時也已被轉暈了頭,別說插手了,便是雙眼都跟不上那兩道黑影的速度,正自頭腦發暈之際,突聞一聲悶哼,兩道人影中的一道突然一個趔趄,閃到了一旁,接着悄無聲息地從破開的窗口閃了出去,幾個起落間,滾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了。
“你,你是誰?”王繼儘自膽戰心驚,卻也不敢高聲嚷嚷,無他,以此人的身手絕對能搶在王繼高聲呼救之前,一擊取了他的小命,王繼不想死,所以他不敢高聲呼救,甚至不敢動彈一下身子,可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黑衣人根本就沒有回答王繼的問話,手一揚,一道黑影飛出,準確地擊中了王繼的脖子,但聽王繼一聲悶哼,人已軟倒在地。黑衣人緩步走上前去,一隻手將王繼龐大的身子拎了起來,如同扔一口破麻袋一般甩上了肩頭,身形閃動間也從窗口的破處竄了出去,就在月色下揮了下手,但見十數道人影從這座庫房的各個暗角中閃了出來,相互間打了番手勢之後,分頭隱入了黑暗之中。
冷!王繼只覺得頭腦一涼頓時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緊趕着跳將起來,卻猛然發現自個兒不知何時已處在了一間密室之中,除了正前方的一張桌子上一盞昏暗的油燈之外,周圍黑沉沉的,看不清四周的景緻,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四周有着不少的喘氣聲。
“爾是何人?竟敢綁架朝廷命官,眼中可還有王法?”王繼顧不得頭臉溼漉漉地都是涼水,手指着一名端坐在桌邊椅子上的蒙面大漢,高聲喝問道,只不過話雖是說得大義凜然的樣子,可卻掩飾不住他內心的虛弱感。
“說得好,哈哈,爾若是眼裡有王法,又豈會落到如此田地,哼,爾已到了這裡,就不必再有任何妄想了,老夫問一句,你最好答一句,若不然,嘿嘿……”端坐在椅子上的蒙面大漢冷笑着說了一句,話裡滿是威脅的意味。
“本官什麼都不知道。”王繼深知自個兒手中握有對方想要的東西,性命暫時無憂,可若是和盤托出,只怕對方會就此殺人滅口,索性擺出一幅不怕死的樣子,以免弱了氣勢。
“哦?哈哈……”蒙面大漢爆發出一陣狂笑,聲音之大,震得王繼的耳膜都一陣陣的生疼,好容易等笑聲止息了,王繼的眼前早已是金星狂冒,心中對蒙面大漢的武功忌憚到了極點。
“爾不怕死?”蒙面大漢陰惻惻地問了一句。
“不怕!”王繼答得倒是很快,可那顫抖的聲音卻泄了底氣。
“唔,那可就難辦了,老夫本打算給你條生路的,看樣子也就不必了,這樣罷,爾獨自下地獄太冷清了些,老夫這就送你的家小一道去陪你好了。”蒙面大漢貌似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頓時將王繼嚇得頭上的汗水都止不住地往下滴落。
“你,你想知道些什麼?”王繼顫抖着聲音問了一句。
“爾又知道些什麼?”蒙面大漢不答反問道。
事關重大,王繼並不敢立刻就將自個兒所知道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看了眼蒙面大漢,遲疑地說道:“本官知道的東西不少,閣下拿什麼來交換?”
“交換?嘿嘿。”蒙面大漢冷笑了一聲,也不答話,揮了一下手,黑暗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王繼,本名王凱,武德初年生人,籍貫鄭州,幼年時曾出家少林爲僧,貞觀六年還俗,貞觀八年投軍,因武藝出衆,立有戰功,貞觀十年因功累升至東宮右率府隊正,旋即調入兵部任武庫主事至今,有妻妾各一,子二人,女一人,另有老母在堂,家住西大街雁雨巷,資財合計約一萬貫,來路不明,估計是受賄所得。”
“你,你們……”王繼一聽自個兒的老底全都被端了出來,頓時有些子急了,結巴了好一陣子之後,高聲喝道:“爾等休要欺人太甚,本官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呵,好大的口氣嘛,王大人還等着太子來救你,嘿,只怕太子那頭想殺你還來不及呢,唔,對了,今夜來殺你的不就是太子的手下高手張師正嗎?哈,看樣子王大人的救兵指的不是太子嘍,那老夫倒是很期待的,說罷,說出來,老夫留你一命。”蒙面大漢嘲弄地說道。
救兵?自然是不會有什麼救兵的,除了面前這個不知來歷的蒙面大漢之外,別說太子,就是另外那個靠山只怕更急着要滅口,這一條王繼心裡頭清楚得很,只不過面對着最後一線生機,王繼不得不慎重再慎重,一雙眼轉得飛快,想了好一陣子之後,突地開口道:“爾等如何能保證本官及家眷的安全?”
蒙面大漢不吭氣,只是揮了下手,片刻之後,一盞燈籠從房門外閃了出來,數名男女在一羣黑衣大漢的押送下走了進來,王繼一眼就認出了那些人就是他家老小,心情激盪之下,正打算衝上前去,卻沒想到身後一緊,整個人已被提溜在了空中,饒是王繼身手不凡,卻連一點抵抗之力都沒有,甚至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家老小再次哭哭啼啼地被押將下去。
“現在,你可以說了。”蒙面大漢鬆開了鉗制住王繼脖子的大手,不動聲色地又坐回了原位,冷笑着說道。
“說可以,不過在下要知道閣下究竟是何人?”王繼不甘地看着家小離去的方向,恨恨地說了一句。
蒙面大漢倒也沒有猶豫,一擡手摘下了蒙面巾,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那張臉頓時令王繼嚇得渾身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