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兀自委屈地掉眼淚, 徐墨懷看到她好好地站在面前,心中的不安和焦躁才緩緩退去,扭頭看到薛奉手裡提着一壺還在冒熱氣的湯羹, 隱約明白了蘇燕方纔是去做什麼。
他手上鬆了一些, 拉着蘇燕要往回走, 她甩開他的手, 將身上的外袍扯下來丟給他, 自顧自地走。
徐墨懷難得沒有同她計較,上前將外袍又給她披上了。
而這回蘇燕彷彿在與他較勁,非但不接受他這點罕見的好意, 還又一次將外袍扯下來,直接丟到地上, 發泄一般地狠狠踩了幾腳, 不像是在踩一件衣裳, 像是在踩徐墨懷本人一般。
他面色沉了沉,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將外袍踩得都是灰。蘇燕將他的外袍又踢又踩, 做完這一切後立刻便轉身要走。
徐墨懷走過去將她抱起來,蘇燕掙扎着拍打他,臉上淚痕還未乾,眼眶都是紅的。
“蘇燕!”他警告地呵斥了一聲。“你信不信朕再將你捆一晚上。”
蘇燕手腕上還留着被勒出的紅痕,聽到這話後果真猶豫了一下, 瞪了他一眼, 卻沒敢再對他動手。
薛奉提着一壺熱湯跟在後面, 見兩人進了營帳後才鬆了口氣, 想着索性將湯羹給旁人喝了, 緊接着沒一會兒,徐墨懷又掀開簾帳出來, 陰着臉說道:“方纔爲何不叫醒朕?”
薛奉無奈道:“陛下近日一直不曾好好歇息過,屬下以爲這種小事不需要打攪陛下。”
“日後蘇燕無論要什麼東西,都需要稟告給朕,她去了哪兒,要做什麼,必須讓朕知道。蘇燕去何處,須得派人寸步不離地跟着,倘若她半個時辰不見蹤跡,看守之人便給朕以死謝罪。”徐墨懷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表情顯得格外冷酷,連薛奉聽了都心中一跳。
蘇燕一年前失蹤,刺客被以極刑處死,當日負責護送的侍衛也都陸陸續續地死了。徐墨懷錶面看着與從前無異,行事上卻更加暴戾多疑。倘若蘇燕再跑一次,他多半又要性情大變。
薛奉應下以後,徐墨懷突然說:“給朕吧。”
他愣了一下,隨後才明白徐墨懷指的是他手裡的湯羹。
徐墨懷接過以後,又一次回到了營帳中。
營帳裡有一個銅盆,炭火忽明忽暗,蘇燕裹着一張薄毯坐在一邊兒,徐墨懷進來了也沒有反應。
他將湯羹倒入瓷碗遞給蘇燕,語氣輕了幾分,頗有些求和的意思。“方纔是朕一時心急,說得有些重。”
蘇燕嗤笑一聲,諷刺道:“陛下哪裡的話,我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奴婢,要死要活都是一句話的事,打斷兩條腿又算得了什麼,便是陛下現在要殺了我,也是對我的恩賜,我感激不盡。”
他將瓷碗放下,捏住蘇燕的下巴摩挲了幾下,眼神裡看不出半點溫情。
“你這張嘴倒是越發惹人心煩,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肯服軟也罷。即便你再不情願,也一樣要留在朕的身邊,你若想跑,可以打斷你的腿,你若這張嘴不聽話,朕還可以給你灌一碗啞藥,讓你安分些。”
蘇燕瞪着他,眼裡就像是燃了一簇火焰,躍動着光亮。
徐墨懷望着她倔強的模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提醒道:“你倒是有情有義,竟還不忘記馬家村的張大夫。”
她怔了一下,隨即怒道:“你把張大夫如何了?”
徐墨懷笑了一聲,溫聲道:“這便要看你了,朕總是待你心軟,可換了旁人便不同了。總歸他也瞎眼瘸腿的,再少條腿少隻眼睛,應當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蘇燕的指甲掐着掌心,氣憤又絕望地質問道:“你不能這樣忘恩負義,你不怕遭報應嗎?”
徐墨懷定定地看着她,緩緩道:“朕不信鬼神,倘若世上當真有報應,便儘管來尋朕。”
“蘇燕,把湯喝了。”
她瞥了徐墨懷一眼,顫慄地端起瓷碗,小口地喝着。鮮美的湯羹到了嘴裡也沒了味道,她心裡只剩一股無望感,原本在幽州所期冀的往後都成了泡影,前路又變得窒息而灰暗。
她喝了沒幾口,眼淚便啪嗒啪嗒地往碗裡掉,徐墨懷終於看不過去了,一把將湯碗奪下來,重重地放在桌上,不悅道:“若不想喝便不喝,哭什麼?”
蘇燕也不敢吭聲,徐墨懷看她畏畏縮縮的樣子,心中一陣煩悶。
“把臉擦乾淨,不許哭了。”他斥了一聲,命人端來熱水給她洗漱。
等她擦拭完,自覺躺回了榻上,徐墨懷合衣躺在她身側,伸手將她攬到懷裡。
閉眼之前,徐墨懷又將蘇燕抱緊了些,感受到蘇燕的體溫,他這才安心地睡了過去。
夜裡他又醒了一次,睜着眼聽蘇燕勻緩的呼吸聲,就那麼看了許久,彷彿要確認這不是一場夢,良久後他纔再次閉眼。
——
北方戰亂未平,李騁又搬來了援兵,胡人高大勇猛,在戰場上極難對付,幾位將軍都在他們手上吃過虧。
徐墨懷一早便領兵應戰,蘇燕醒來的時候,營帳中只剩她一人,她起身換了衣裳,正要走出去看看,就被營帳外的一男一女兩個侍從給攔住了。
“蘇娘子要去何處?”
蘇燕瞥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去解手,不成嗎?”
女侍衛面無表情道:“屬下會隨蘇娘子一同去。”
蘇燕也不想爲難她,任由她跟着,緊接着無論她做什麼,這兩人都要看着她。倘若她在營帳中待着什麼也不幹,女侍衛便在營帳內守着他,另一人則在營帳外。
她想找人問清楚,徐墨懷將那個孩子給送到哪兒去了,雖然是李騁這個混賬的女兒,但好歹也算是她看着出生的,還在襁褓裡的孩子何其無辜。
得知薛奉留在軍營中,蘇燕便去問了幾個人,想找到他在何處,當她問話的時候,竟看到身後跟着的兩個侍衛中,其中一人正拿筆寫着什麼。
蘇燕疑惑道:“你這是做什麼?”
侍衛顯然從前也沒幹過這檔子事,被她問起後,神色也有些不自在。“是陛下的吩咐,倘若陛下不在,蘇娘子的言行皆要稟告與陛下。”
蘇燕欲言又止,勉強將不能宣之於口的不滿壓了回去。
等她辛苦找到了薛奉,他才說孩子被暫時給了軍中的營妓養着。軍營中沒什麼女人,自然也沒有奶水可以餵養她,能留着孩子一條性命已經是仁慈。等戰事結束,多半還要將這孩子打入奴籍後送走。
謀反是誅九族的死罪,若不是這孩子哭得嘹亮,讓徐墨懷多看了蘇燕一眼就此認出了她,此刻這孩子早被丟去自生自滅了。
除此以外,薛奉也不肯告訴蘇燕更多的東西,兩個侍從也不許她跑到營妓那邊兒去。
軍營中沒人敢隨意和蘇燕說話,看守她的人除了必要之外,也一應不理會她。僅僅過了五日,蘇燕便憋得心中煩悶不肯。
第七日後,叛軍再次被擊退,所有人回軍中修整。
薛奉隱晦地提議讓蘇燕去迎徐墨懷回來,被她冷笑兩聲給嗆了回去。
她縮在營帳中睡覺,營帳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急着要進來,忽然便被攔住了。
“我要見皇兄,你攔我做什麼?”
蘇燕披上外衣,掀開簾帳往外瞧了一眼,終於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徐伯徽眼前一亮,指着蘇燕道:“你怎麼在這兒?我還當你真的死了,皇兄何時將你藏在這兒的?連我都不知道。”
蘇燕想不起來他的名字,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安慶王世子,你竟將我給忘了?”徐伯徽身上穿着甲冑,上面沾着未乾的血,帶了點隱約的腥氣。
蘇燕不由地想起李騁,心中升起一股牴觸,往後退了一步。
“皇兄方纔急急忙忙回來,應當早就到了,怎麼不在營帳裡?”
蘇燕搖了搖頭,正要說自己也不知道,就聽見一人忽然說道:“蘇燕,把衣裳穿好了再出來。”
徐墨懷沉着臉快步走近,將她的外袍裹緊後推回了營帳裡。
徐伯徽還在驚疑地說:“皇兄你方纔是去換衣裳了?”
蘇燕這才注意到,徐墨懷從戰場上回來,卻穿了一身常服,冰冷的甲冑已經被他脫下了。
他不耐煩地轟走了徐伯徽,走進帳中倒了杯茶水。
蘇燕注意到他的鞋靴上還沾了點暗色的血跡。
他招了招手。“燕娘,你過來。”
蘇燕走過去,他盯了蘇燕一會兒,眼中佈滿了血絲,顯得疲憊至極,眼瞼下也泛着青黑,也不知多久不曾歇息。
他靠過去,頭埋在蘇燕的頸間,緩緩地呼吸着。
“別動。”
她說道:“有些癢。”
徐墨懷抱着她悶笑了幾聲,也不理會她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