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着馳道疾行,道路兩邊山巒起伏,景色怡人。任逍遙沒有賞景的心情,低着頭想心事。
該花的銀錢還是要花的,如果只有一個人趕路,任犴肯定是選擇騎馬,但任逍遙肯定禁不起這種折騰。估計騎不了多遠就會大腿紅腫,甚至磨爛皮肉。所以父子二人在靈溪邑做了短暫的停留後,就在車馬驛僱了一輛馬車繼續前行。
“我們去哪裡?”見父親也一直沉默,任逍遙問道。
“臨淵城。”任犴應道,沉吟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我送你去那裡學習,我在那裡有朋友。”
馬蹄聲聲,任犴靠着車廂,閉着眼睛假寐。任逍遙仔細的看他,發現父親彷彿一夜間蒼老了許多,黝黑的臉上添了幾分憔悴。
紅日西斜,馬車駛入了兩座山岡間的小道。突然一聲鑼響,路邊樹林裡跳出一隊人橫在路上,大聲叫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中年車伕猛的一鞭甩在馬背上,馭馬吃痛,發力向前竄去。車伕反手拔出腰間的短刀,持在手中嚴陣以待。
車廂內的任逍遙不曾防備,差點撞向車廂後壁,被任犴一把拉住,讓他靠邊坐下。任犴向車外望了一眼,神色凝重,拿出鍛錘緊緊的捏在手中。任逍遙在故事裡無數次聽到這種臺詞,明白是有人劫道,心跳得很是厲害。
見馬車狂奔,攔道者並不躲閃。中間閃出一人,拉開長弓,箭如流星直取車伕。車伕伸刀便擋,不料來箭力沉,只是略改方向,深深的沒進了車伕肩頭。車伕痛得大叫一聲,眼瞅着第二箭又到了眼前,顧不得多想,立馬滾下車來,被一羣嘍囉搶上前圍住,支吾了幾合,便被勾翻在地,捆了一個結實。
第二枝羽箭啵的一聲釘在了車廂上,射箭之人則背了長弓,兔起鶻落,幾個縱躍就到馬車前,雙手挽住繮繩,生生的迫停了馭馬。
馬車急停,任逍遙又猛的往前一竄,撞進了父親懷裡。任犴伸手環住他,面向前方,嚴陣以待。
長弓挑起了車簾,一張蠟黃的臉出現在前面,任犴將鍛錘平舉到了胸前。黃臉漢子衝着任犴嘿嘿一笑,叫道:“傢伙放下,跟我們上山!”
任犴看了看兒子,無可奈何地放下了鍛錘。然後跳下馬車,返轉身來,把任逍遙也接了下去。
“放下放下!有孩子呢!”黃臉漢子扭頭衝着舉了刀劍圍上來的嘍囉說道。
幾名嘍囉推着任犴父子和車伕前行,黃臉漢子則揹着他們的包袱,趕着馬車走在前面,一行人逶迤着向山岡走去。
待衆人消失在密林裡,尾隨着馬車的兩騎也迅速的跟了過去,制式長劍縛在馬鞍上,劍柄上玄甲軍的標誌熠熠生輝。
任犴父子跟着嘍囉穿過密林,過了一道石門,前方豁然開闊。場子正中立了一杆大旗,上書“盤龍崗”三個大字,再前方就是一座木頭蓋成的氣勢非凡的山寨,門楹上方掛了一幅橫匾,書着“和氣生財”四個大字。
黃臉漢子將任犴父子帶入寨廳,任逍遙瞪大眼睛四面張望,只見大廳上方擺了一張大椅,上面鋪一張熊皮。椅子上端坐着一位身材削瘦,書生模樣的中年人。他的右眼上罩了一隻黑眼罩,平添了幾分兇悍之氣。
“大哥,人貨都已帶來,還有馬車一輛,由你處置。”黃臉漢子將包袱遞到書生手邊,大大咧咧的說道。
書生點頭示意,伸手解開包袱,將木盒與晶石拿到獨眼前面仔細看了看,朝着任犴問道:“哪裡去?”
“臨淵城。”任犴答道。
“不錯不錯,居然還有下品晶石。”書生饒有興趣的將木盒與晶體放了回去,然後又伸手取出書千古的文房四寶把玩。
“哪裡來?”書生又問道。
“靈溪邑。”任犴沉着應答。
“哦?”書生沉吟了一下,說道,“銀錢給你留六成,當作路費。”然後他又從包袱裡抖出幾本書來。
書生漫不經心的翻了翻書,突然像被火燙了一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聲問道:“書千古是你什麼人?”
任犴愣了一愣,答道:“正是家翁。”
書生大步走到任犴面前,深深一揖道:“真是罪過,原來是恩公之子!”然後對着黃臉漢子吩咐道,“速去準備晚宴!今日來了貴客!”
“在下陝荊,先前多有得罪!”書生請任犴父子就坐,然後又問道,“恩公身體安好?”
“家翁昨日已逝……”任犴黯然答道,然後將來龍去脈敘說了一遍。
江湖人士多數並未修出靈力,與飛天遁地的修士自然無法較量,陝荊雖然血脈僨張,也只能扼腕嘆息。
當夜廳內燈火通明,陝荊領一羣人爲任犴父子接風洗塵。
嘍囉們備了書千古的牌位,陝荊率衆跪拜了一番,然後將一碗酒灑在地上,算是奠了書千古二老。
陝荊倒也爽快,並不避諱自己的糗事。原來他少年行走江湖,自封“玉面書生”。不料江湖新秀南宮奮也自稱“玉面書生”,傳信要陝荊相讓。但武林稱號向來與筆名相仿,越是響亮取巧越是叫座,陝荊自然不肯相讓,於是相約比武。
結果陝荊不敵,右眼被刺瞎,左眼受重傷,勉強逃至靈溪,本以爲必死無疑,恰巧書千古遊蕩到此,爲其所救。書千古不但爲他療傷保住了左眼,還贈他盤纏。書千古對他有活命之恩、贊助之義,陝荊自然銘刻在心。
此後又逢臨淵王國大舉打壓江湖人士,陝荊就招攬了部分漏網之魚,在盤龍崗落草爲寇。黃臉漢子周興和這幫嘍囉基本都是當時的班底。
陝荊切道素來追求“和氣生財”,只要對方順從便絕不傷人性命。而且劫財只取五成,常常還留一半給對方。這幾年臨淵、紫宵邊界紛爭不斷,官兵倒也沒有騰出手來剿滅他。
江湖漢子素來豪爽,祭奠書千古之後就逼着任犴喝酒,全然不講規矩。任犴也並非繁文縟節之輩,加之連日來情緒大起大落,也放開了喝起酒來。任逍遙從未見過父親如此豪情,眼睜睜看他與陝荊、周興二人喝得爛醉如泥,睡在大廳裡不省人事……
萬籟俱寂,盤龍崗寨廳屋頂上騰起了兩條黑影,如夜梟鬼魅般向山下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