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幕 耶夢加得

“或許是不如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看着監視屏幕上龍噴灑着血泉倒下,也看着男孩把女孩緊緊擁着懷裡好像擁抱整個世界,酒德麻衣緩緩地靠在了椅背上,輕聲吟着這句古樸的和歌,短期早已涼了的熱巧克力抿了一口,也行是因爲涼了,入口有一股微微的苦味。

“別多愁善感啦,這不都是我們計劃中的事麼?”薯片妞拍了拍她的肩膀,幕後的壞人是沒有資格多愁善感的。”

“還好啦。”酒德麻?衣聳聳肩,“你說我們算不算相信幻影的人?”

“每個人都相信幻影啊。”薯片妞輕聲說,“不相信幻影你就活不下去了,誰能保證自己知道的每件事都是真的呢?誰能剋制自己不去相信一些很美但是虛幻的事呢?”

“嗯,在幻影破滅前死掉就好啦。”酒德麻衣看着監控屏幕,緩緩地說。

楚子航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灼熱的血從巨大的傷口裡慢慢的涌了出來,如果不是因爲被那隻鋒利的爪塞住了,整個心房裡的血會瞬間流空一滴不剩吧?

“沒想到?”夏彌輕聲問。落盡楚子航懷裡的不是那個天使般的女孩了。她赤\身裸\體,纖細玲瓏,但全身是鐵灰色的,隨着呼吸,鋒利的鱗片緩緩舒張。那些刺破皮膚吐出的鱗片把波希米亞長裙撕裂成了碎片,原本凍得通紅的腳前端,黑色的利爪取代了剪得圓圓的腳趾甲,她右手的利爪刺進了楚子航的左胸,雙腳利爪插進了楚子航的兩腿膝蓋。她歪着頭看着楚子航,像是在欣賞他此刻的痛楚,金色的瞳孔中帶着森冷的笑意。

原本應該衝上去給這對相擁的男女再當一回燈泡的路明非呆呆的站在遠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的真名。”楚子航嘶啞地說。

夏彌勐地撤出利爪,楚子航一掌按住傷口,以免全身的血在一瞬間涌出來,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無力的坐下,滿是血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目不轉睛的盯着夏彌,大概是想在血流完之前看清楚那是誰,或者是什麼東西。

夏彌緩步走到死去的龍身邊,撫摸着他巨大的頭顱,“他是我哥哥,龍族名字‘芬裡厄(我幫你打出來啦:)’大地與山之王。”

“芬裡厄,北歐神話裡邪神洛基和女巨人安爾伯達所生的狼。”楚子航低聲說。

“恩,所以你也猜到我的名字了,對麼?”夏彌扭頭看着楚子航,微笑。

“耶夢加得。”楚子航無力的靠在一截斷裂的石墩上,“芬裡呃的妹妹。”

“對啊,夏彌點頭,”我就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在你們人類的神話裡,我就是環繞‘中庭’的那條蛇。”

“你們應該還有個妹妹海拉,死神海拉。”

“海拉還沒生下來呢。”夏彌眯眯眼,“但是很快了,今天是她的降生之日,就在這裡。”

她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路明非,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和一個女孩嘲笑偷看她的男生一樣,滿滿的都是涼薄和諷刺。

“別擔心師兄,今晚不會有第三位龍王了,你們的推斷沒錯,四大君主的王座上都是一堆雙胞胎。”夏彌笑完了,冷冷地說,“死神海拉是我和哥哥的融合,就是今晚,就在這裡。”她俯身親吻龍被毀的研究,龍巨大的眼珠已經乾癟了,裡面的血和其他的液體都流空了,只剩下漆黑的裂開,就像孵化了之後的蟲卵那樣恐(原本是“可”,明顯的錯字,印刷真效率)怖。

那麼溫柔的親吻,就像是小女孩用鼻子去碰自己的小貓,可不知爲何,路明非覺得毛骨悚然。

“你是要吞噬他。”楚子航低聲說。

“是的,沒想到人類能從零碎的歷史裡推導出這個秘密,我們的力量來源於血統,但純血種不像你們低賤的溷血種,你們還要試着提高自己的血統純度,我們則已達到巔峰,我們強化血統的辦法,只能是溷入其他純血同類大的血。”夏彌坐在地上,抱住巨大的龍首,用臉輕輕地蹭,她的臉被細小的鱗片包裹起來,可還是那麼美好。“等到我吃了他,我們的血統融合,海拉就會誕生。海拉不是耶夢加得,也不是芬裡厄,她是我們兩個人之和,但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都強。”

“你們會最終進化成神?”

夏彌點頭:“說的真好,所謂的死神,是尼伯龍根的女王。他能打開世界上所有死人之國的門,那將是神話時代的歸來,很美,可惜你們都看不到了。”

“你跟我說起過你的哥哥……你說他很相信你,在丫的眼裡你就是一起……他本來有機會反擊,只是因爲你擋在他的前面,他很吃驚。”楚子航聲音微細。沾滿血水的頹發低垂,擋住了他的眼睛,“你早就可以吞噬他,爲什麼要等到今天,費那麼多周折?”

夏彌捂着嘴,咯咯地輕笑青睞。她忽然撲在龍首上,捶打着“哥哥”的面骨,好像是聽到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似得。

“因爲我愛她啊。“夏彌忽然不笑了,輕輕的說。

我靠,愛你就殺死你?路明非心說這愛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啊!可這句吐槽他出了口,一則他已經嚇慫了,二則夏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擡起來頭,淚水從她滿是鱗的臉上滑落,金色的瞳孔裡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悲傷涌出來,就像是海潮。

這要是假的,去奧斯卡拿個影后不是問題啊!

“你們是不是覺得他根本不像一條龍?他那麼傻,智商像個四五歲的孩子,他有着無與倫比的力量,卻不知道怎麼使用,他只會跟在你屁股後面叫姐姐姐姐,說他要出去玩。”

夏彌昂起臉,任憑那些淚水流下,她的黃金瞳越發熾熱,面骨發出“咔咔”的微聲,扭曲起來,嘴裂變大,牙齒突出如利劍,她在急劇地龍化成一條悲傷和暴怒的雌龍,“可他是我哥哥啊!我爲什麼不愛他?”

“可你把他養在這裡……這個鍊金迷宮的看門人其實是你對不對?你把他作爲食物養在這裡……你早就準備好了有朝一日要吞噬他吧?你在等待他徹底孵化。”楚子航輕聲說。

“閉嘴!”只是一瞬間,一連串的虛影閃過,夏彌衝到楚子航面前,把他拎起來舉向空中。

已經不能用“夏彌”來稱呼他了,各種龍類特徵出現在它身上,她的衣服被鱗片和骨刺撕裂,赤身裸\體,渾身鋼鐵般的肌肉,嶙峋的骨突出現在前額和下頷,膝關節反彎,嬌美的小腿現在應該叫做“強勁的後肢”。它剛纔就是用這種後肢忽然加速,肉眼已經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她是龍王,龍王耶夢加得。

“我說錯了麼?讓你這麼暴怒。”楚子航居然輕輕地笑了,咳出一口黑色的血,“他不就是你的食物麼?大餐等着你呢,你還不趕緊入席?”

“閉嘴!”耶夢加得嘶吼,“你們知道棄族的絕望麼?上千年的沉睡!無窮的循環的噩夢!最深的黑?暗裡只有你自己!”她的眼睛有紅色的水流下,不知道是龍淚還是血。

“還有你哥哥拉着你的手……你捨得犧牲它麼?她是唯一陪了你千年的人,着麼多年這麼多年啊!只有他……在棄族的王座上,只有王與王擁抱着溫暖……”

它嚎啕大哭起來,像個瘋子,又像是失去心愛娃娃的女孩。

“可你還是要吞噬他的,不是麼?”楚子航低聲說,“用得着跟我這樣的人類說那麼脆弱的話麼?我還能安慰你麼?你是龍類,即使全族只剩下你們兩個,你也會犧牲最後一個給你取暖的人,去掌握權與力……你們是強者生存的族類,因此你們比我們脆弱的人類更強,只有強者才能活到最後,弱者都淪爲同族的食物。你已經成功了,成功的人不需要流弱者大的眼淚。”

長長(勒個去,這個字看不清)的沉默,耶夢加得舉着楚子航,兩個被鱗片包裹的青灰色人影,站在孤獨的月臺盡頭,就像是什麼意義深遠的雕塑。

“是啊,你說得對。”耶夢加得輕聲說,它又笑了,“你真奇怪,你真的是人類?你思考(不清啊)解題的方式難道不是我們的同類麼?”

“只是從理論出發去揣摩你們的想法,我理論課還不錯。”

這槽吐得……連路明非都自愧不如,吐槽吐到最後,就不是看槽技的精妙,而是看精神境界了呀,是否能生命不休吐槽不止?

“但他不是食物。”耶夢加得低聲說,她又變成了那個有點固執的,叫“夏彌”的女孩的口氣,“他是我哥哥。”

“你是迫不得已。你進入卡塞爾學院是爲了龍王康斯坦丁的骨骸吧?吞噬了他,也可以融合新的血。”楚子航說。

“你的大腦應該可也很缺血了吧?這時候還能有那麼清晰的思路,真想爲你鼓掌。”耶夢加得說,“可我被同類阻止了,你們學院的地下藏着狠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卡塞爾學院裡,絕不只是混血種,有龍類,純血龍類,不亞於我,甚至在我之上。”

路明非一驚。龍王耶夢加得之上的龍類?初代種之上……難道不是隻有黑王和白王了麼?

“所以你沒能得到食物,只能用你的哥哥填肚子?”

“因爲我需要力量,我必須成爲海拉!”耶夢加得緩緩地說,“要面對我們自己的同類,只能靠壓制性的力量,我等不及了,愚蠢的人類,你們對我們的瞭解,就像大洋裡的一滴水那麼多而已,你們擔心我們的甦醒,卻不知道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跟某個東西的甦醒相比,我們微不足道,但他的甦醒之日已經不遠了。”

“那是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也沒有用。”

“是啊。”楚子航輕聲說。他的胸口已經止血了,或者說他體內已經不剩多少血了,黑色的、危險的血液灑滿周圍的地面,瀝青板粘稠。

“你的力量遠不如青銅與火之王。”他艱難地擡起頭來,“爲什麼?”

“着是你作爲學術宅的好奇心麼?”耶夢加得笑了,“是的,你猜的沒錯,告訴你也沒什麼關係,王座上的每一對雙生子都是不同的,我們是互補的,青銅與火之王中,康斯坦丁的力量其實遠強於諾頓,只不過他生來就有殘疾,永遠無法進化出巨大的身體,而且他懦弱,和一個人類男孩沒什麼區別。我和芬裡厄中,芬裡厄的血統有先天優勢,它的言靈遠超過我,但他的智力被限制在一個很低的級別。”

“你就是他的大腦,它只需要相信你。”楚子航說。

“是的,它什麼都聽我的。”

“這是你們的父親黑王的安排吧?真正掌握力量的一者反而有巨大的弱點,其實他們是給你們準備好食物,當你們無路可走,你們就可以食用他們。”楚子航低聲說。

“是啊。”葉耶夢加得輕聲說“他們生來就是準備作爲……食物。”

它嚶嚶的抽泣起來,緩緩的跪在地上,路明非看不清那個身影,有時候覺得那是個瘋狂的怪物,有時候覺得那是夏彌,他有點懷疑這條龍長期地僞裝成人類搞得分裂了,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夏彌還是耶夢加得。

“真可憐,精分了(南大的語言狠強悍,原文)。”有人在路明非身邊輕聲感嘆。

路明非嚇得差點心臟停跳,扭頭一看,又驚喜起來。不是喜上眉梢之喜,而是那種想撲過去捶打其胸部嚎啕大哭說,“你個死鬼你死到哪裡去了你怎麼纔來”(好吧,我什麼都沒看到——)的喜。

路鳴澤,這個能夠幫他搞定一切的小魔鬼,隱藏在他身後帷幕中的最終盟友,只要有他在,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猥褻到路明非,即便是龍王。

路鳴澤今天出場的裝束是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白色的襯衣黑色的領帶,頭髮抹了油梳的整整齊齊,臂彎裡是一束純白的玫瑰花。它神情肅穆。

“你今天結婚?你到法定婚齡了麼?”路明非上下打量他。

“白色玫瑰是送葬用的。”路鳴澤仰頭微笑,“哥哥,你要知道一個男人的衣櫃裡永遠都該有一套純黑的西裝,有兩個場合一你一定回用到它,婚禮和葬禮。”

“誰的葬禮?“路明非有幾分心寒。

“別擔心,不是你的,不過,是其他所有人的。”路鳴澤的聲音彷彿在歌吟,“那些愛唱歌地孩子們都被葬在花下的泥土裡了,下一個春天,新生的花會開出他們的笑臉。”

“什麼鬼詩?”

“葬歌。”路鳴澤輕聲說。

“拜託你不要唱這種喪氣的歌了,快幫我救救楚子航!”

“方法早就交給你了,somethingfornothing,用什麼東西去交換虛無。”路鳴澤輕輕一笑,“哥哥,你不能總吃免費的午餐。有時候我們都有爲規則支付一些代價。楚子航我建議你別管了,四分之一條命地代價,我幫你離開這裡,捎帶手幫你殺掉龍王。真的很划算喲親,淘寶上都沒這麼打折賣的。”

“你哪裡學歷的淘寶腔?”路明非嘴裡說話拖延時間,心裡緊張地盤算着。

換還是不換?這是一個問題,它也曾懷疑過這個交易是否有效,但世上真有免費的午蛋糕麼?這個小魔鬼爲他做了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難道只是急公好義?小魔鬼看上去就是個做生意的老賊,他付出多少,必然要的是十倍百倍的回報,可自己能給他什麼樣的回報呢?

它一擡眼看到路鳴澤正笑着看自己,忽然驚得退了半步。路鳴澤的笑容在他的眼裡忽然扭曲起來,詭秘深邃,就像是個黑洞。

路鳴澤……其實是在騙他!

它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圈套。其實是路鳴澤把他引到了這個龍巢裡來,看看他陷入絕地,不能不用生命來交換,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局,一個煞費苦心的局。

就算有上帝魔鬼這種東西,魔鬼會花費那麼大的心思來換取一個衰仔的靈魂麼?世界上有的是人比他的慾望更大,能力更強,更值得去換。

路明非猛地雙手抱頭,路鳴澤要交換的不止是一條爛命那麼簡單……有什麼很重要的、他必須守住的東西,正隨着交易慢慢地被路鳴澤奪走。

那東西絕不能失去!

“隨你,想好記得叫我,不過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路鳴澤踩着煤渣道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哦,忘記告訴你,今天雖然我不結婚,但是有人正奔着結婚去吶。有名叫凱撒的王子和名叫陳墨瞳的公主,他們正開心地去選珠寶,籌備婚禮什麼的。他們將捧着紅色的玫瑰步入教堂,然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扭頭,面無表情,“如果我是你我就換了,離開這裡就可以去阻止他們啊,我最恨有人搶走……屬於我的東西”他的小臉上,一種至陰至寒的表情一閃而遁。

“喪鐘已經敲響啦,但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之門洞開的禮讚”耶夢加得停止的哭泣,擡起頭來,“那將是美好的一日,大海會破開,死人的指甲組成的大船從海底升起,死神海拉和亡靈們站在船上,面對生人的世界宣泄他們的怨恨。”

“諸神的黃昏麼?”楚子航輕聲問。

“是的,但你沒法活着看到那壯麗的場面了。”耶夢加得伸出化爲利爪的手,指尖骨刺併攏如刀,緩緩地刺入楚子航的傷口,“不過別害怕,很快就會結束的,只要我把你的心臟摘出來,你就會變成死人之國的一員。我們還是好朋友啊,你會站在我的船上。我們一起去宣泄怨恨吧,怨恨像是黑色的花,開滿整個世界,會很美的。”

“作爲……死侍麼?”楚子航雙目迷離,黃金色的瞳孔正在潰散,“不知道死侍懂不懂欣賞花的美啊……”

“我會講給你聽的。”耶夢加得加力,刃爪切斷了楚子航的肋骨,沒入胸膛深處。

陸明非從驚懼中猛地擡起頭來,但是做什麼都來不及了,刃爪從楚子航背後透出,耶夢加得的手腕都進入了楚子航的體內。僅存的鮮血從他背後噴涌出來,在極高的血壓下,彷彿一條騰空飛起的墨龍。黃金瞳忽然亮起!像貓的眼睛遇到強光那樣收攏爲縫,從細縫噴射出去的瞳光銳利如刀。

楚子航伸手握住了耶夢加得的手腕,猛地收緊,腕骨在一陣“咔咔”的聲音裡折斷。耶夢加得痛得狂呼出來。她抽不回手來,楚子航斷裂的肋骨像是一個捕獸夾似的,把她的手牢牢鉗住。楚子航飛踢在耶夢加得的胸口,發出轟然巨響,夾着肋骨碎裂的聲音。

兩個人影分開,楚子航360度轉體,倒翻而下。

陸明非完全傻了。從生物學上說這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一個已經失血到那種地步的人類,不死已經是奇蹟了,居然還能進攻?

楚子航蹲伏着,全身的鱗片一張一合。他這是在深呼吸,吸入巨量的氧氣,帶血的骨刺從他的身體裡伸了出來,鱗片下的肌肉如水流般起伏,而後猛地繃緊成型。他緩緩地站起,用膝關節逆翻的雙腿。他面對耶夢加得,微微躬腰,手中是出鞘的御神刀·村雨。

生物學上說人類做不到,可沒有說龍族做不到。陸明非忽然明白,前面的根本就是兩個龍類啊!

耶夢加得震驚地看着楚子航,她自信已經足夠了解這個人類了。在芬裡厄的龍威之下,楚子航已經把“爆血”技能推動了極其危險的“二度爆血”。似乎連昂人都不知道殺戮之心還能被再度釋放,如果說第一次釋放出來的是獅子,第二次釋放出來的大概是暴龍之類的東西了,而此刻足以撼動她這個龍王的是……(for李嘉圖.m.崢,by雪手打)

三度爆血!

這種技能還能被推進到第三度!第三次釋放出來的是……龍王之心麼?

以一個混血種,無限地逼近於龍王。這便可解釋在還沒有科學的漫長歲月裡,混血種到底如何對抗龍王。那是靠着犧牲靈魂換來的力量。

楚子航看着她,黃金瞳中彷彿結冰那樣冷。他好像根本就不認識耶夢加得或者夏彌,此刻他眼睛裡所剩的,只是殘暴的殺心。

“無意識的狀態?”耶夢加得輕聲說,“你已經是個死侍了。”

她嘶聲念着古奧的語言,一個全新的言靈被激發出來,領域迅速擴大。領域中出現了強烈的電離和磁化效果,鐵軌熔化,金屬液滴懸浮起來,圍繞着耶夢加得旋轉。那些光亮的液滴不斷地碰撞燃燒,雜質化爲灰燼墜落,剩下的液滴越來越明亮。龍王以言靈淬鍊着自己的武器,最後,這些液滴碰撞冷凝,在耶夢加得手中,化爲一柄造型詭異的巨大武器,就像是收穫生命的鐮刀。

楚子航的“君焰”再次燃燒起來,領域同樣不斷擴大。直徑10米的“君焰”領域,兩個領域接觸的邊緣明顯能看到一層氣界,數十萬伏的白紫色靜電和數千度的黑色火蛇在上面遊動。亮的地方亮得刺眼,暗的地方像是黑洞。

雙方同時蹬地,反彎的膝關節爆發異乎尋常的巨力,身影在高速的移動中消失不見。進化到直立行走的哺乳類都沒有這種腿部構造,它屬於螳螂這種低等生物,但它賦予昆蟲不可思議地彈跳力,跳蚤能夠跳到自己身高400倍的高度,假想人類擁有類比跳蚤的彈跳力,則可以跳到大約700米高。此刻假想變成了現實,楚子航和耶夢加得在巨大的空間裡飛射,每一次相撞就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他們互相追逐,甚至貼着巖壁無視地球引力地奔跑。

頂部不斷地有碎石落下,在空中就裂開,一隻只鐮鼬驚恐地四面飛舞,又被雙方的領域迅速地化爲灰燼。

有些鐮鼬卻落在路明非的身上,他抱着頭四處躲閃,滿而都是那些東西驚恐的嘶叫,就像是末日。

所有的鐵軌都是紅熱的,遍地的煤渣都在燃燒,巖壁甚至的頂部都有巨大的亮斑,那是被楚子航的“君焰”燒紅的岩石。空氣中懸浮着不知多少紅熱的鐵屑,起起落落,好像幾百萬個精靈在舞蹈。它們被耶夢加得的領域中的靜電磁化了。每一次那兩個殺胚相撞,便有無數的金屬碎片飛濺,耶夢加得臨時歷練的武器顯然還是比不上那柄來路不明的“村雨”,要命的是那些金屬碎片就像飛到似的,甚至能夠切入巖壁,而且數量多得就像是機關槍掃射。路明非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可他死命地掐自己,卻醒不過來。

在這末日般的環境中,還有一個人能笑出來。

路鳴澤,他抱着那束白色的玫瑰站在月臺的盡頭,帶着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嘲諷的微笑,仰頭看着那兩個流星經天般的影子。狂風吹散了玫瑰,白色的花瓣紛紛揚揚。

耶夢加得和楚子航同時落在月臺上,楚子航微微一頓,就要再度發起衝鋒,而耶夢加得重擊在地面上。月臺原本可以停靠一個坦克團的重型坦克,比普通月臺多用了十倍的鋼筋水泥加固,但是瞬間碎裂,深不見底的裂縫延伸出上百米遠,岩石升起,在空中化爲粉末!“地龍”一樣的結構出現,地面旋轉着翻開,碎石四綻,一道道就像是扭曲的蛇骨。

這是大地與山之王的力量,耶夢加得可以找到一切東西的“眼”,從最弱的地方施以重擊,力量灌注進去,瞬間摧毀。這是天賦偉力,耶夢加得就是以這種偉力摧毀了火車南站和“中庭之蛇”。

楚子航陷入了裂縫中。

耶夢加得再次猛擊地面,四周紅熱的鐵軌都被這一擊震動了,它們如同蛇一般彎起來。耶夢加得灌入的巨大力量把它們擰成了螺旋。它們同時向着楚子航鑽擊,楚子航完全憑藉着本能躲閃,但鐵軌如同鳥籠籠罩了他,阻礙了他的突圍,一根紅熱的鐵軌插入他的右胸,撕裂了他的肺部。

楚子航像顆炮彈那樣撞在死去的龍王芬裡厄身上,撞碎了堅硬的龍鱗。耶夢加得從天而降,雙腳利爪插入水泥地面,穩穩站住,背後張開了森嚴的骨翼!

她揮手,手中傷痕累累的巨鐮化爲碎片。楚子航在那柄武器上留下了數百道傷痕。而楚子航手中只剩下光禿禿的刀柄。來自那個男人的紀念毀了,“御神刀·村雨”。

她全身的龍類特徵正迅速地消退,暴突的肌肉平復下去,骨刺、鱗片、骨突、利爪,都收回體內;森嚴可怖的雙翼緩緩地收疊起來,緊貼住後背,隱入皮下;傷痕累累的軀體正高速癒合,新生的肌膚嬌嫩如嬰兒。她又是夏彌了,赤\裸着,肌膚上彷彿流淌輝光,每一根曲線都青春美好,乾乾淨淨,讓人沒有任何邪念。

“就像是一場噩夢啊。”楚子航輕聲說。

“噩夢結束啦。”夏彌也輕聲說。

她赤着雙腳走向楚子航,雙腳金瑩如玉,“你就要死了,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是對夏彌……還是對耶夢加得?”楚子航看着她。

“對夏彌吧,你根本不瞭解什麼是耶夢加得。”

“爲什麼約我去你家?”

夏彌沉默了很久,笑了,“其實你原本不會死在這裡的,如果你按照我最後發給你的短信,好好睡一覺,明天中午穿上新買的衣服來我家。當然,你不會見到我,因爲那時已經沒有我了。按照我的計劃,今夜就是海拉的誕生的日子。可你爲什麼不聽我的勸告,非要來這裡呢?”

楚子航捂住胸口,盡最後一點努力阻止失血,“別介意,我只是想再有幾分鐘……我還有幾個問題。”

“嗯。”夏彌點頭。

楚子航端詳這她的臉,“其實我本該猜到……你身上有很多的疑點,可我沒有猜出來,因爲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有種很熟悉的感覺。爲什麼?我爲什麼記不起來了?這些天我總是想,可我想不起來。”

“我們一起長大的啊,我跟你說過的。我是你的同學,一直都是。”夏彌歪着頭,“作爲兩個沒有朋友的人,我們也許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也說不定。”

“我不是不相信,可我真的記不得了,所以總是想。”

“你是不是請過一個女生去電影院?她是仕蘭中學籃球隊的啦啦隊長,有一次你們籃球隊和外校比賽,她穿着高跟靴子跳舞助威,還在看臺上大喊你的名字。她梳着很高的馬尾。”夏彌伸手到腦後,把長髮抓成一個長長的馬尾辮,哼着一首楚子航和陸明非都耳熟的歌。

仕蘭中學的校歌,每一次運動會或者重大場合都會被拿出來唱。

“你還請過一個女生去水族館。她是仕蘭中學的舞蹈團團長,你和她一起做過一份論文。那年夏天天氣很熱,你去過她家一次。她家住在一棟老房子裡,被一株很大的梧桐樹遮着,你在桌子上整理參考書目,她在你背後的瑜伽毯上練功,穿着黑色的緊身衣,倒立、劈腿、空翻……可你頭也不回,只是說那間屋子很涼快。”夏彌腳尖點地,輕盈地旋轉,她的脖子修長,腿也修長,就像踏水的天鵝。

人的大腦是一塊容易消磁的破硬盤,可有些事又怎麼格式化都抹不掉。此刻楚子航那塊破硬盤的角落裡,過去的影像強橫地甦醒,潮水般向着他奔涌而來。就像是大羣的野馬在記憶的荒原踐踏而過,清晰得疼痛起來。

他想起來了,那個穿紫色短裙和白色高跟靴子的啦啦隊長,她梳着高高的馬尾辮,在眼皮上抹了帶閃閃小亮片的彩妝,她的眼睛那麼亮,把亮片的反光都淹沒了,打後衛的兄弟拿胳膊捅着楚子航的腰說,(for李嘉圖.m.崢,by雪手打)那妞兒在看你哎,那妞在看你哎;還有那株把天空都遮住的大梧桐樹,外面的蟬使勁地鳴,樹下的小星星流動着微涼的風,他的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背後是無聲的舞蹈,黑色的天鵝旋轉;還有水族館裡那個呆呆的小海龜,還有呆呆的、揹着海龜殼教它游泳的大叔,舞蹈團團長隔着玻璃指着海龜的小尾巴哈哈大笑;還有那部有點沉悶的愛爾蘭音樂電影《once》,巨大的放映廳裡只有他和拉拉隊長,光影在他們倆的臉上變化,拉拉隊長那麼安靜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居然連那個電影的情節都回憶起來了,講一個流浪歌手和他移民自波蘭的女朋友的故事,那個女孩已經結婚了有了家庭,她能對歌手好的方式只是彈琴爲他伴奏,竭盡全力爲他奔走找贊助幫他出唱片,後來歌手終於紅了去了倫敦,他能爲女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買一臺她渴望已久的鋼琴送給她。歌手揹着吉他去了機場,女孩開心地彈奏鋼琴過着普通人的生活,丈夫親吻她的額頭,那段若有若無的或者可有可無的感情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就是那臺鋼琴……

他記起那些模糊的臉了,一張張都那麼清晰,疊合起來,變成了跪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孩。

原來自己一生中始終被觀察着,觀察他的龍類藏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卻從不走近,也不遠離,自己沒有記住她,自己每晚都要回憶很多事,卻沒有一件和她相關。

“我把你的記憶抹掉了,記住我,對你並不是什麼好事。”夏彌輕聲說。

“爲什麼要觀察我?”

“因爲你帶着奧丁的烙印。”

“烙印?”

“你到過尼伯龍根,只不過不是這一個。世界上有很多的尼伯龍根,譬如青銅之城,譬如這個地下鐵,去過的人就會有烙印,就像是你蒙着馬的眼睛帶馬去一片草場,之後它還能循着記憶回去。你去過奧丁的尼伯龍根,帶有他的烙印,也就能再回去。”

“奧丁到底是什麼?”

“這你就別問了。這個世界上曾經親眼見過奧丁的人寥寥無幾,你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你爲何會成爲他選擇的人,我觀察你,是想了解有關奧丁的事。”夏彌笑笑,“爲了這個我可以不惜成本哦,甚至對你特意用了些魅力,或者說色誘,可你就像是一塊石頭那樣無動於衷。真讓人有挫敗感吶!”

“原來那是色誘啊……”楚子航輕聲說。

“這算什麼?嘲笑麼?”夏彌歪着頭,青絲如水瀉,“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學會人類的事,色誘起來就很笨拙囉。”

“你一直在學習人類的事?”

“嗯!”夏彌點點頭,“你們根本不瞭解龍類,龍和人一樣,最開始只是降臨在這個世界的孩子。”

“不是神麼?”

“真嘴犟啊,”夏彌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神也有剛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時候啊,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不是孩子麼?”

“所以你也得學習,學習怎麼扮演一個人。”

“是啊,我要觀察一個人的笑,揣摩他爲什麼笑;我也要觀察一個人的悲傷,這樣我才能僞裝那種悲傷;我有時還故意跟一些男生親近,去觀察他們對我的慾望,或者你們說那叫‘愛’。當我把這些東西一點一滴地蒐集起來,我就能製造出一個夏彌,一個從未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但這個身份讓我能在人類的世界中生活。我本來就該隱藏得更久,這樣我也不用犧牲我哥哥。可我沒有時間了。”夏彌的眼睛裡流露出哀婉的神情,一點不像個龍類,也許只是僞裝得習慣成自然了。

“火車南站和六旗遊樂園的兩次都是你,對麼?”

“因爲那份資料裡有我留下的一些痕跡,我不能允許它流到你們手上。所以我僱傭了那個叫唐威的獵人,自己藏在幕後。我並不是要奪走那份資料,只是要修改其中關於我的篇章、至於六旗遊樂園,那是我對你們的試探,我想知道混血種中最強的人能夠達到什麼樣的程度,能殺死你們自然更好,如果一起生還,我也更容易獲得新人。”

“那爲什麼還要來救我呢?還是……色誘麼?”

“因爲我忽然改變主意了唄,你顯露出純正(這裡純後面這個字被日期擋着看不清,暫時用正把)血統的能力,我忽然想我可以把關注引到你的身上,這樣我就能藏得更深。最後也確實如此,我甚至獲得了進入你病房的許可,也同時得到了諾瑪那裡的高級權限。我進出冰窖都靠這個幫忙了。”夏彌彎下腰,湊得離楚子航很近,認真地凝視他的眼鏡。

忽然,她咯咯輕笑起來,“喂!你不會以爲我救你是因爲什麼‘愛’的緣故吧?”

“聽起來有些覺得,不太可能。”楚子航說。

“是啊,”夏彌點點頭,“不太可能。”

“是‘同情’啦!”她忽然一咧嘴,又笑了。

“同情?”

“你試過在人羣裡默默地觀察一個人麼?看他在籃球場上一個人投籃,看他站在窗前連續幾個小時看下雨,看他一個人放學一個人打掃衛生一個人在琴房裡練琴。你從他的生活裡找不到任何八卦任何亮點,真是無聊透頂。你會想我靠!我要是他可不得鬱悶死了?能不那麼孤獨麼?這傢伙裝什麼酷嘛,開心傻笑一下會死啊?”夏彌頓了頓,“可你發現你並不討厭他,因爲你也跟他一樣……隔着人來人往,觀察者和被觀察者是一樣的。”

“孤獨麼?”

“嗯。”夏彌輕聲說。

“血之哀?純血龍類也有血之哀麼?”楚子航的聲音越來越低弱,呼吸像風中的殘燭。

“嗯。”夏彌點點頭,“你問完所有問題了麼?”

“最後一個……你現在真的是夏彌麼?”楚子航擡起眼睛,漆黑的眼睛,瞳光黯淡。

夏彌忽然覺得自己重新看見了那個楚子航,仕蘭中學裡的楚子航,沉默寡言、禮貌疏遠、通過看書來了解一切。那時候他還沒有標誌着權與力的黃金瞳,眼瞳就是這樣黑如點漆,澄澈得能映出雲影天光,讓你不由得想要盯着他的眼睛看,那是孤獨地映着整個世界的鏡子。

“是我啊,”她歪着頭,甜甜地笑了,“我就是夏彌,什麼都別想啦,你剛纔只是做了一個夢,夢裡遇見多嚇人的事情都是假的。我一直守着你不是?就像那次你足足睡了十天……”

笑容真美,榮光粲然,臉頰還有點嬰兒肥,嘴角還有小虎牙。火焰把她的身體映成美好的玫紅色,髮絲在風中起落,像是蝴蝶的飛翔。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想到《聊齋志異》裡的名篇《畫皮》,要是妖怪有這樣傾城的一笑,縱然知道她是青面厲鬼,書生秀才也會沉迷其中把?這纔是色誘啊,不着一點豔俗,也不用肌膚接觸,只要笑一笑就點亮世界了,讓你死且不懼。

楚子航凝視她許久,緩緩地張開了雙臂把她抱在懷裡。夏彌沒有反抗,這個精分的龍類大概是做戲太深,覺得情濃至此不抱一下似乎對不起唯一的觀衆。她跪着,比坐着的楚子航還高些,就像母親懷抱着疲憊的孩子。她把臉貼在楚子航的頭頂,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另一隻手四指併攏爲青灰色的刃爪,無聲得抵在楚子航的後心。

她高高舉起刃爪,嘶聲尖叫起來,瞳孔中熾金色的烈焰燃燒,隱藏在血肉中的利刺再次血淋淋睇突出,頭角猙獰,她在一瞬間再度化爲青面獠牙的惡鬼。骨刺刺入了楚子航的身體,從背後透了出來,兩人就像是被一束荊棘刺穿的小鳥,可楚子航動也不動,雕塑般緊緊地擁抱着懷裡的女孩或者雌龍,不願跟她分開。

夏彌,或者耶夢加得,如同被扔進地獄中滾熱的硫磺泉裡那樣嘶叫着,同時劇烈地痙攣,血脈膨脹起來凸出於體表,裡面彷彿流動着赤紅色的顏料,像是血,但比血濃郁百倍。

進行到一半的龍化現象停止了,夏彌嶙峋凸凹的面部一點點恢復,柔軟的面頰,一點點的嬰兒肥。刃爪變成了纖細的人類手掌,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楚子航鬆開了夏彌,艱難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後退。夏彌緩緩地坐在地上,長髮垂下遮住了她的臉。

一把折刀刺穿了夏彌的後心,刀刃泛着賢者之石那樣的血紅色。

昂熱的隨身武器,以獅心會第一代領袖梅涅克卡塞爾的亞特坎長刀的碎片打造,曾經重創康斯坦丁的利刃,對於龍類而言那是劇毒的危險武器,就像塗了砒霜的匕首之於人類。劇毒已經通過血液循環感染到了耶夢加得的全身,細胞正在迅速地朽壞,血液粘稠如漆。

“不愧是最像龍類的人類啊,做得真好。”她伸手到背後,拔出了折刀。

“你不是夏彌,你是耶夢加得。”楚子航嘶啞地說。

“是,我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夏彌昂然地仰起頭,死亡已經不可逆轉,但她的尊嚴不可侵犯,她是龍王耶夢加得。

兩個人久久地對視,都是漆黑的眼睛,都默無表情,好像都下定了決心到死也要當仇人。

然而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冰湖那樣,忽然間漣漪盪開,冰都化了,水波盪漾,輕柔而無力。夏彌收回了目光,吐出了一柄鑰匙,她一直含着那柄鑰匙。她把鑰匙掛在折刀的環扣上,扔向楚子航,冷笑,“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裡找夏彌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裡了。”

楚子航拾起折刀,久久地看着那柄鑰匙,再擡頭去看夏彌,他真討厭這樣的沉默,沉默的叫人要發瘋,他想說點什麼,可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來不及問,來不及說,一切都來不及了。

“再見。”最後他輕聲說。

“再見”夏彌也輕聲地說。

她的瞳孔中最後一絲微光熄滅,仰天倒下,輕得像是一片樹葉。她赤裸地躺在還未冷卻的煤渣上,煤渣灼燒着她的後背和長髮,很快又被血浸透。鮮紅的血襯着瑩白的肌膚,這兩種衝突激烈的顏色微妙地融合在一處,讓人想到保加利亞山谷裡織錦般的玫瑰花田。

確實有玫瑰,路鳴澤圍繞着她行走,仰頭看天,隨手從懷中花束上扯下大把的玫瑰花瓣對空拋灑,而後冉冉地落在她的身體上。扯呀扯永遠也扯不完似的,最後漫天飛舞的都是花瓣,就像忽如其來的大雪。楚子航低着頭,默默地站在一旁。

路鳴澤說對了,這就是一場葬禮,夏彌躺在棺材裡,楚子航是家屬,路鳴澤是牧師,而路明非是路人。

愛唱歌的女孩被埋在花下了,連帶着她的野心、殘暴和謎一樣的往事。

酒德麻衣和薯片妞相對擊掌,“搞定!”

兩個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都是冷汗淋漓,圍觀神一般的戰場對於人類來說壓力確實大了一些。最後楚子航和夏彌如流星般在巨大的空間中飛射和衝擊時,她們把監控錄像一格格地過都捕捉不到清晰的影像,龍血沸騰時極致的速度已經超過了攝像機的上限。

“你上次不是跟她打過麼?”薯片妞說,“怎麼也那麼緊張?”

“完全沒記憶,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斯德哥爾摩的一家酒店裡了,睡在我最熟悉的牀上,我想了半天一直沒明白那些事到底有多少是夢境,多少是真的。”酒德麻衣緩緩地打了一個寒噤,“我直到現在才明白當時那場戰鬥有多要命。”

“楚子航真實強到莫名啊。”

“嗯,不過按照老闆的計劃,只能有一個人走出地鐵,”酒德麻衣微微皺眉,“老闆的計劃從來沒有出現過偏差,可現在看起來楚子航還沒有到會死的地步。”

“我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太對,但是想不清楚。”薯片妞按着太陽穴。

“把衣服脫下來。”楚子航低聲說。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解其意,這裡已經光了兩個了,連他也不放過?

把衣服脫下來!”楚子航的聲音有點暴躁。

路明非不敢違抗,戰戰兢兢地把外衣脫下交到楚子航手上,楚子航蹲下身,把外衣蓋在夏彌身上。

“用得着麼?”路明非想,“那麼多玫瑰花瓣蓋着呢。”隨機他明白了,路鳴澤和白色玫瑰花瓣只會出現在他自己一個人的視野裡,這個小魔鬼或者牧師是疊加在現實場景上的一層特效。

楚子航在四周轉了一圈,把網球包和黑箱都撿了回來,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整理好。他依然是那麼僅僅有條,好像準備一次遠行。

“走吧。”他拎着兩件東西從路明非身邊擦過,“隧道里有一列地鐵,沿着鐵軌就能到復興門。”

“喂喂,師兄等等我,你別走那麼快,我腳崴了”路明非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面。

他忽然打了個寒戰,耳朵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背後好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是蛇在遊動。他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故事,你若是走在南美叢林聽見背後有樹葉碎裂的聲音千萬別回頭,那是一條巨蟒在跟着你。它研究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沒有看到你的正面,不知你是不是危險,因此不敢進攻,你要是回頭,它一準兒纏上來把你渾身骨頭絞碎。跟那個冥界的故事一樣,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回頭,他媽的就不回頭!

“師兄,我們這把回去就牛逼了吧?”路明非腳下加快,故意大聲說話來壯膽。

可楚子航忽然停下了腳步,提着黑箱的手背上青筋暴跳。

“不會吧?你也聽見了?”路明非苦着臉,這樣看來不是錯覺啊,是蛇還不要緊這裡有面癱師兄,要是夏彌還魂

路明非緩緩地回頭,腳跟用力,做好了隨時拔腿逃竄的準備。火堆裡有一條黑色的東西在緩緩地遊動,粗細跟水桶差不多,表面有細小的鱗片反光,看不清長度,能看見的部分就有七八米之長。那好像真是一條巨蟒,它游到了夏彌身邊,一圈圈地纏繞在她素白的身體上。路明非艱難地嚥了口口水,他從沒見過那麼大的蟒蛇,同是爬行類,這東西跟龍王比起來有點不夠高級,不過路明非從小怕蛇,此時不由自主地往楚子航背後躲。

黑蟒猛地彈了起來,卷着夏彌的遺體,彈向月臺的方向。

月臺上狂風襲來,巨大的黑影在狂風中展翼,嘴張大到極限的180度,利齒如槍矛!那根本不是什麼黑蟒,那是龍王芬裡厄奇長的舌頭!

長舌把夏彌捲進龍嘴裡,交錯的利齒閘門般猛地合攏。路明非隱約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音,那張可怖的嘴有水壓機般的巨力,能瞬間把夏彌柔軟的身體化成混着骨渣的血泥。

龍還活着!他一直是假死,他在等待機會去宣泄刻骨的仇恨。他在倒下前瘋狂地尋找夏彌,因爲那是他的妹妹要殺死他,這頭智商低下的龍終於覺悟了。

暴虐的殺心控制了他的精神,血脈熊熊燃燒!

“龍骨十字!”楚子航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犯了致命錯誤,他混淆了夏彌的身份,雖然是人類女孩的遺體,但裡面都是龍類骨骼和血液。那是一具封藏了龍王之力的“龍骨十字”。

龍王仰頭展翼,龍吟聲高曠、狂暴和淒厲。整個空間巨震,成千上萬的骨鳥從天空裡落下,驚恐地翻飛,碰撞,化爲碎片。它們甚至經不起龍吟的衝擊。

龍重獲生機和力量,比之前更強百倍千倍!他全身的傷口高速癒合,下半身的枯骨上在迅速地生長出肌肉。他吞噬了孿生妹妹,從而與王座上的君王們化爲一體,死神海拉誕生,龍王從束縛中獲得了自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尼伯龍根的門就要打開。

可敬可怖的領域正在張開。就是夏彌剛纔使用的言靈,但是威力和範圍都更甚,被領域吞沒的骨鳥都化爲燦爛的金色火焰,在短暫地滑翔後化爲光雨灑落。巨大的空間裡滿是骨鳥們驚恐的嘶鳴,就像一千萬個惡鬼在地獄中號叫。芬裡厄的雙翼鼓着狂風,他那重達數十噸的身軀居然緩緩地浮空了!他飛起來了!

路明非面無表情。他已經沒有合適的表情來面對了,所有的驚恐在面對龍化的夏彌時用光了,所有的讚歎也在圍觀夏彌和楚子航的決鬥時用光了,現在面對這神明般的威儀,連槽都吐不出來了。這要是一幕戲,編劇肯定是一個二百五!剛纔那些衝突已經很激烈了好不好?有沒有必要高潮之後再高潮啊?印第安納瓊斯博士經歷千難萬險終於帶着一家子老少殺出了外星人藏寶的瑪雅洞窟,有沒有必要讓他迎面就看見哥斯拉衝他嘿嘿一笑說,“忙完啦,等你好久囉,不如咱兩再叉上一叉?”

你妹呀!

一隻鐮鼬女皇哀叫這向他們飛來,但它沒能逃脫迅速擴張的領域,化爲一團閃着電光的火,撞在旁邊的巖壁上,碎裂成一蓬閃亮的火星,留下漆黑的痕跡。鐮鼬們匯聚成羣,鑽入隧道逃逸,就像是幾千萬青魚組成的魚羣灌入小小的珊瑚礁洞穴。可隧道根本容納不下那麼多鐮鼬齊飛,於是骨翼相撞,有些鐮鼬在壁上撞得粉碎。它們原本是這個空間的住民,此刻卻瘋狂地想要逃亡,這裡已經成了真正的死亡國度,國度的中央龍王在起舞!

龍王真的是在舞蹈。

這隻巨大的生物鼓動雙翼,旋轉騰舞,燃燒的煤渣隨着他的飛騰旋轉着升空,舞蹈極美,宏達莊嚴。龍以巨大的身體展示着各種古奧精妙的動作,就像是古印度壁畫的舞者。

“這龍不來殺我們搞什麼飛機?”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言靈·溼婆業舞。”楚子航目光空濛,彷彿被那舞蹈的美震撼了,“這是滅世之舞。婆羅門神話說,世界有三位神明,梵天司創造,毗溼奴司維持,溼婆司毀滅。

“當他舞蹈起來的時候,世界到達一個輪迴的終點,神明們都歡騰,梵天重新醒來,毗溼奴也微笑着認可,只有人類悲痛哭泣。古印度詩人說溼婆大神曾在“死丘”莫恆·達羅跳起這種舞蹈,於是毀滅了那個城市。但他們不敢提及這位神明的名字,只是在《摩訶婆羅多》中謝啦那場末日般的災難。這種言靈因此得名。”

鐮鼬們的骨渣化爲融金色的火雨,落在楚子航赤裸的上身,他完全忘記了疼痛,輕輕地嘆息,“真美啊,難怪雖然有溼婆的舞譜,但世界上沒有人能跳出滅世的舞蹈。因爲這舞蹈不是人類的舞蹈,必須以龍的巨大身體,騰飛在空中起舞。他的每個動作中都隱含着龍文,這個言靈不以聲音釋放,而是用舞蹈的‘語言’。”

“我靠!這是美學欣賞課的時間麼?”路明非都要急爆了。

“我們沒法做什麼了,溼婆業舞這樣滅世級別的言靈需要很長的時間完成,

他不允許**擾,因此提前構築類似結界的領域,任何生者都不能踏入的領域。”

楚子航擡頭看着漫天火雨,“侵入的人會像這些鐮鼬一樣。”

“那那……言靈釋放出來會怎樣?”路明非結結巴巴地問。

“領域內只剩下死亡,他現在是死神海拉了啊,這是他對我們所有人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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