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自由一日

(1)標本實驗

醒來的時候,路明非正呆在一間裝飾古典的書房裡。他躺在一張牛皮長椅上。身上蓋着毛毯頭頂是一盞蓮花形的水晶吊燈,四周都是書櫃。

路明非做起來四顧,書桌邊教授正在打盹兒。

“你醒了?路明非起身的聲音吵醒了古德里安教授,他從桌子上擡起亂蓬蓬的腦袋。“這是哪裡?”

我們是翻車了麼?我只覺得轟隆隆一陣響,我還以爲火車撞山了呢。”路明非心有餘悸。

我們已經到達卡塞爾學院路,一路都很順利啊,怎麼可能撞山?就是你在入學輔導的時候太過驚恐,直接約到過去,所以是給擡下火車的…”古德里安教授說:以前接受入學輔導的學生也有比較驚訝的,不過你這麼大反應,真是前所未有啊。

我不是反應大,我只是….好吧,我只是沒錢了,連續在火車站睡了三天,期間只吃了三個三明治。路明非忽的提高了聲量,可是你在火車上是說“龍”我出國留學的貴族大學是個屠龍高手培訓專科學校?拜託!”

“你對龍……”古德里安攤了攤手,“那麼恐懼麼?”

“我只是覺得教授你瘋了,你剛纔跟我說話的那種感覺……你看過《終結者》麼?”路明非搖搖頭。

“看過,加州州長的成名作。”古德里安不解其意。

“就像是約翰·康納的媽媽在警察局裡給警察說她看見了時空旅行回來的機器人,他來自一個人類差不多要滅亡的時代,機器人拿着激光步槍到處掃射……”路明非點點頭,“所以……警察覺得她精神病犯了……”

“你是覺得我精神病犯了?”

“要麼就是我犯了。”

“好吧,我們準備了一些證明給新入學的學生看,有些人感知能力比較差……”古德里安教授拍了拍手。

書房的門打開了,一個臉上彷彿寫着“我是個日本人”的中年男人疾步進來,左右手各是一隻黑色的手提箱,銀色金屬包邊,看起來相當的結實可靠。他把兩隻手提箱放在桌上之後,恭恭敬敬地對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紹,“我叫富山雅史,卡塞爾學院的心理輔導教員,非常高興認識我們的‘s’級新生,已經四十多年我們不曾有過‘s’級的新生了。”

“非常高興,我能問問四十多年前那個‘s’級新生是一個什麼人,絕世屠龍高手麼”路明非已經開始習慣用這些人的思路來說話了。

“也許他有機會,但是他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吞槍自殺了,所以沒有下文了。”富山雅史非常坦白。

“吞槍自殺?”

“因爲成績太優秀,思維很敏銳,鑽研龍類事典的時候陷入了某些哲學上的思辨難關,一時沒解脫出來,就吞槍了,後來我們才增設了心理教員。”富山雅史說。

“太好了,”路明非覺得有些放鬆,“剛纔古德里安教授還說我比較遲鈍。”

“但是你有潛力!我親愛的學生!”鹹德里安教授高興地對着路明非和富山雅史豎起大拇指,顯然意思是他這個學生是最棒的,路明非完全不知道他在歡樂些什麼。

“我們帶來了兩件證明,說明這世界上確實存在龍類,這兩件都是級別很高的文物,我們特意從學院檔案館裡借出來的。”富山雅史用密碼和指紋打開了第一隻手提箱,手提箱裡是黑色的泡沫,揭去層層泡沫之後,路明非看見了一片黑色的鱗,大約有半面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表面光潔得像是新上了油,紋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捏一捏。”富山雅史鼓勵着。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鱗來,感覺那東西像是假的,質感有點兒像鋼,冰涼堅韌,但是重量卻很輕。這時候富山雅史抓過他的手,把一件冰涼的東西塞進他的手心。路明非悚然,那居然是一柄手槍。

“沃爾特ppk手槍,口徑7.65毫米,初速280米每秒,有效射程50米,裝備部的傢伙們給它做過一些改進。現在,你可以試着用它向那片鱗片射擊。”富山雅史接過那片鱗片,把它放置在窗臺上。

“我知道這槍……007也用它。”路明非臉色慘白。

“是啊,就是那柄經典的007手槍。”富山雅史捂着耳朵說,“沒事,射擊就好了,對準鱗片別對準我們。”

路明非苦着臉舉起槍,按照他高中軍訓時候的所學,對準鱗片,深深吸了口氣,咬牙扣動扳機。

轟然巨響,路明非彷彿被一柄重錘擊打在胸口,幾乎背過氣去,那柄改造過的ppk上傳來的後座力讓他感覺是剛剛發射了一枚航炮的炮彈,他一個倒仰翻了出去,一直撞在背後的沙發上,滿眼都是金星。

“原來他不是那種體力優秀的學生!”富山雅史驚訝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也許我該拿把普通的左輪過來。”

“你這槍改造了是準備一槍轟爆龍眼麼?”

“至少也得能在四代種五代種身上留下痕跡才能算是好槍啊。”富山雅史說。

路明非艱難地清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擔心的面孔,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富山雅史手中晃動的黑色鱗片。完美無缺的黑色鱗片,沒有任何東西在它的表面留下了任何痕跡,而路明非有很大的把握他剛纔一槍命中了鱗片中心。

一支堪比航炮的槍,卻能洞穿那片鱗。

“這就是龍鱗,1900年斯文·赫定在新疆樓蘭古城發現的,他沒能認出這東西來,但是他發現火燒或者用錘子敲打都無法損壞這片東西,所以把它從中國帶回了歐洲。在歐洲有人把它認了出來,那個人叫梅涅克·卡塞爾。現在你是不是對於龍的存在有點相信了?”富山雅史說。

“不能是高科技麼?”路明非還在嘴硬。

“即便是納米技術製成的鈦合金也沒法擋住這樣一槍吧?”富山雅史說,“我有東京大學的材料學博士學位,你要相信我。”

路明非想這裡不僅遍地瘋子,還遍地都是高學歷瘋子。

“好,那麼,第二件證明,用你的眼睛,不必用大腦來思考。”富山雅史起身開啓了第二隻手提箱。一隻圓柱形的玻璃瓶被送到了路明非的面前,就像是生物課上老師用來裝標本的那種瓶子。

路明非張大了嘴,彷彿被雷劈了,如果此刻富山雅史在他嘴裡塞上一個橙子,他大概都不會察覺。

泡在淡黃色福爾馬林溶液裡的是一個很像晰蠍的動物,黃白色的,蜷縮着修長的尾巴,像是子宮中的胎兒,身上的鱗片,嘴邊的長鬚在溶液裡緩慢地飄拂,合着眼睛的樣子看起來如嬰兒般安詳。如果不是那東西的背後展開了兩面膜翼,路明非會認爲它根本就是某種古代晰蜴。

“這是一條紅龍的幼崽,它還沒死,龍類很難死去,即使你殺死它,也是一時的,它們會在沉睡中慢慢地恢復,”富山雅史說,“這可是很難得的標本,通常人類很難捕獲完整的龍類,因爲龍類的大腦可以感覺到人類大腦的思維輻射,它們要麼在人類靠近前發動進攻,要麼就會逃走。這個標本是1796年在印度發現的,很幸運,這條紅龍幼崽大概是在剛剛孵化出來的時候被一條巨蟒吞下去了。當地的農民殺死巨蟒,從它肚子裡得到了這個幼崽。”

“真的不是塑膠的麼?”路明非的聲音裡帶着哭腔。

“湊近看看,看它的細節,鱗片的紋路,什麼樣的藝術家能做出這樣完美的塑膠製品來?”富山雅史把玻璃瓶湊到路明非眼睛前。

現在路明非隔着一層半釐米厚的玻璃和那隻紅龍幼崽面對面了,它的膜翼和長鬚都在溶液裡拂動,就像是懸停在雲中,如果它還是活的,彼此可以感受到呼吸,它也許會吐出致命的火焰,把路明非的臉徹底燒燬。富山雅史說得對,那細節,那紋路,太逼真了,只有自然或者神能夠誕育這樣的東西,它們存在於歷史的陰影中,存在於不同民族的傳說中,存在於人類想象的及限中,也存在於這個密封的玻璃瓶裡。

“完美,是不是?”富山雅史帶着讚歎說。

“完美。”路明非喃喃。

他盯着覆蓋了龍眼的那層堅硬的瞬膜,想到那對在黑暗裡緩緩睜開的黃金瞳,彷彿世界之門在他的眼前開啓。

黃金瞳開啓了,驟然間泡在福爾馬林溶液裡的紅龍幼崽睜開了眼睛,它的全身痙攣般地一顫,伸長脖子對路明非發出了吼叫,隨着那聲吼叫,灼熱的龍炎在它的喉嚨深處被引燃,噴射而出!它奮力張開雙翼,就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縛,它甦醒了,貓一樣大的身軀,卻帶着龍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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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失去了驚叫着閃避的能力,三個人都傻了,看着古老的標本在他們眼前復活。

那道細微的火焰立刻熄滅了,福爾馬林溶液灌入了龍崽的喉嚨,令它彷彿一個溺水的人那樣痛苦不堪地咳嗽起來,同時它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強有力地振動膜翼,但是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這次積累了數百年的復甦結束得和開始得一樣迅速,很快,龍崽重新蜷縮起來,再次恢復了安詳,又一次進入了休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明非終於能夠尖叫出聲了,顫抖着指着玻璃瓶。

“叫什麼?”古德里安教授喃喃地說。

“你沒看見麼?你沒看見麼?剛纔它活過來了!它活過來了!活的龍!”路明非搖着傻掉了的老傢伙大聲說。

“看見了,”古德里安教授轉向富山雅史教員,“你也看見了,對不對?”

富山雅史的臉像是一張a4打印紙那樣慘白,只顧點頭了,“對啊……不過這個真的不是我的願意,我不知道它剛好會醒來……”他忽地提高了音量,幾乎是嘶叫起來,“怎麼回事?檔案館的那幫人搞錯標籤了麼?它的甦醒日應該是2077年!他們這樣亂貼標籤會害死我們的!剛纔它噴射了龍炎!龍炎!”

“還好從前年開始更換了納米材料容器,否則剛纔就撐不住了……”古德里安教授說,“它的甦醒日是我和曼施坦因教授計算的,按說不會出錯……除非是血統召喚。”

“血統召喚麼?”富山雅史轉而看着路明非,那眼神壓根就是在打量一個怪物。

“除了血統召喚,還能是什麼讓龍類提前甦醒?”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恢復了精神,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是你強大的血統在召喚它啊,路明非,你現在知道自己是多麼了不起的一個人物了吧?”

路明非的肩膀都要被他拍塌了,“什麼跟什麼?別把這種能夠要人命的意外推在我身上!我可什麼都沒做!”

“龍皇可是隻要憑藉凝視就可以讓人類臣服的,你不用做什麼,因爲你是具備次代種能力的龍族混血!”古德里安教授眼睛裡透着看見聖嬰的狂喜。

“什麼混血?我爸是個人類,我媽也是個人類,你《聊齋志異》看多了?以爲我們中國都是人龍生子?”路明非受不了老頭子的目光。

“不不,他們確實都是人類,但是他們都是龍族混血種,所以你的血統裡包含了很大比例的龍族血統。”正德里安教授嘿嘿一笑,“其實這所學院裡面幾乎所有人都是龍族混血種,你知道優先級的事情了對麼?決定優先級的除了成績和潛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血統階級。”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哆嗦,覺得湊到自己面前的古德里安教授彷彿一頭老龍,隨時會把致命的火焰吐在他的臉上。這是什麼地方?一學院的龍族混血種,這個地方和龍巢有什麼區別?而他覺得自己是這晰蜴巢穴裡面的……一隻小白兔,虧得古德里安教授還說他的龍族血統比例高,在來到這裡以前他的家人他的生活他喜歡的女孩都跟龍沒有任何關係,他一個長在紅旗下的哺乳類好少年爲什麼忽然就被看作一個爬行類了?

“但是放心,你的龍族血統比例沒有超過50%,超過50%的學生是不會被錄取的,雖然那樣他們的潛力遠超常人,但是龍族血統會慢慢把他們同化爲龍族追隨者。”古德里安教授說。

“那你們跟龍有仇麼?”

“整個人類都跟龍族有仇,不是我們,”古德里安教授沉吟了一會兒,“不過這些要在你的龍族家族譜系入門課上仔細講解,你的老師會是我們在龍族理論方面最出色的教員曼施坦因教授。你現在已經知道龍族的存在了,也明白我們學院的宗旨了,現在我們可以開始選課了吧?”

“現在退學還來得及麼?”路明非聳拉着腦袋。

“那樣你父母可會很失望哦……而且你剛纔簽署的協議中包括‘記憶清洗’這一項,如果你退學,這段記憶就得被清洗掉,你已經窺視到了真實的世界,真的想就這樣退出麼?”

“真實世界有龍,我們的世界可沒有……”路明非說。

“真實的世界裡可不只有龍啊,那世界廣闊得你難以想像,跟它相比你原來所知的世界不過是一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樣渺小。”富山雅史說。

“總之我現在要選擇做一枚小米粒兒就得失憶是不是?”路明非帶着哭腔。但他的心動了,現實的世界不過是一粒米,生活在一粒米中的人永遠不知道原野的浩大,在那片浩大的原野中央,龍皇頂天立地。當你看過那個真實的、浩大的世界後,你還願意縮回米粒裡麼?

“不僅僅是失憶啊,”古德里安教授站在路明非的背後大力拍着他的肩膀,“你想想,你的父母是龍族血裔,你的叔叔嬸嬸又不喜歡你,你顯然別無所長,你如果失憶了被送回中國,還得復讀一年考大學,你的生活會多麼慘你能想像一下麼?”

這個看起來很缺心眼的老傢伙準確地命中了路明非內心的弱點,對於宏大世界的略微嚮往和對於復讀高考的極大恐懼瞬間壓垮了他。他沒什麼原則非要堅持的,他本來就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舉手,“好吧,我同意選課。”

“我的建議是你選擇‘龍類家族譜系入門’、‘魔動機械設計學一級’、‘鍊金化學一級’作爲你的專業課,外語方面我建議你選修‘古諾爾斯語’,體育課你可以選‘太極拳’和‘體能’兩項,這樣你會獲得十三個學分,每週十三個課時不算太多,院長可是說你爸媽電話關照過要對你提高要求。你按照我安排的課程表,很快就會掌握龍族的核心知識,我要讓你成爲卡塞爾學院四十多年來第二個當之無愧的‘s’級學生!”古德里安教授顯然早有準備,老眼裡閃着興奮的光。

“這是什麼樣不瞭解孩子的父母……難道他們以爲我是天才麼?什麼是古諾爾期語?你能告訴我那是什麼東西麼?”路明非深深吸了口氣,“好吧,我想直接問,如果我掛科……那會怎麼樣?”

〉“重修,只是重修而已,除非特殊情況,卡塞爾學院不會開除學生,有的學生連續掛科幾年,幾十年,不還在補考麼?”古德里安教授用安慰人的語氣說,“你記得芬格爾麼?他可是讀了四年的四年級了,但他一直沒通過論文答辯……其實我覺得他當時選擇龍類神經系統作爲課題有點太深了一點……也就一直考試。”

路明非想這哪裡是安慰,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威脅。

“開心點,至少如我許諾的,你可以免修中文。”古德里安教授看出了路明非的不安,握拳鼓勵他說,“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你是前所未有的‘s’級,校長特意關照才指派我爲你的指導老師。”

“好吧,我同意,我簽字,我都籤。還剩最後一個問題,爲什麼你們必修中文?爲什麼你們都說中文?”路明非說。

“這也是爲什麼我們這個從未對亞洲招生的學院今年特別給中國學生留了一個名額,”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對視了一眼,“因爲這一輪龍王諾頓的沉眠之地在中國。卡塞爾學院從前年開始把現代中文列爲必修課,因爲你們每個人,都肩負着深入中國腹地殺死龍王的任務!”

“難怪畢業後是分配工作了……你們教的這東西拿到別處會被認作神經病的。”跟明非嘆息一聲。

“是啊,根據你已經簽署的文件,我們還幫你繳納了醫療保險呢!”古德里安教授說。

“拜手你們是搞屠龍這一行的,沒有醫療保險怎麼活?最高的保額是多少錢?5000萬美金麼?”

“是免費把你的遺體空運回中國啦……”

“what?”路明非瞪眼如銅鈴,腦袋裡嗡嗡作響,想着一具蒙着白被單的屍體被找下飛機,腦袋上貼着個標籤上寫着熟悉的名字——“路明非”。

2、燃燒的棋子

他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正逢着維護部的人找着工具箱進去修那扇被機炮片ppk打出一個大洞的窗戶,那是路明非見過的最強悍有力的木工,每個人都長着特種兵似的臉,強健的肌肉彷彿能撐裂緊身t恤,目光冷厲如匕首。

“他們也負責學校的日常保安了,都是些海豹突擊隊有過突出貢獻的年齡人。”富山雅史看出了路明非的疑惑,“不過他們不算什麼,等你見到執行部的幹部們,會發現這些都是普通人。”

路明非努力想像跟這些維護部的作戰機器比起來更不普通的執行部幹部們,想到的是一個個頂天立地的高達。但他都不關心了,巨大的精神衝擊把他變成了一隻蔫雞,被古德里安教授拍着肩膀,送出了那棟中世紀風格的建築。外面是綠色的草坪、緋紅色的鵝卵石路和古典建築羣,遠處彷彿教堂的建築頂上有鴿子起落。

陽光好歹讓路明非恢復了幾分活力。他想自己還是得問清楚,到底自己爹孃在這樁烏龍入學案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小時候可沒覺得自己那對看起來很普通的爹孃會腹黑到把唯一的獨生子往死裡整啊?難道他是撿來的?

“我老媽……”路明非這句話剛出口,忽然聽見淒厲的防空警報,警報聲在校園裡迴盪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靈,讓人直起雞皮疙瘩,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瞬間嚴峻起來的臉色顯然說明了局面很糟糕。

“啊嘞?是空襲麼?”路明非傻了,“龍族來進攻了麼?龍族會用空襲麼?對的它們倒是會飛!”

他這麼喊完才意識到自己顯然已經接受了“這世界上確實有龍”的卡塞爾學院理念。但他同時發現了一樁奇怪的事情,這麼大一個校園,卻是空蕩蕩的,除了那羣維修部幹部,就只剩下他、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三個人站在草坪旁。就算是署假還沒結束這也太不合理了。

“找隱蔽物!找隱蔽物!該死的他們就要開始了!”古德里安教授大喊。

“還是回辦公室躲一下吧!”富山雅史面色肅然。

路明非還在思考到底龍族會怎麼進攻這個屠龍勇士的最後堡壘時,他們背後那棟小樓的樓梯上出現了身穿黑色作戰衣手持m4槍族的人羣。那羣維修部的幹部盡職盡責地從辦公室裡閃了出來似乎要去制止,但是對方乾淨利落擡槍就射,那些特種兵般身軀的男人們在衝出辦公室門口揮舞手臂的剎那間就倒下了。

路明非腦海裡一片空白,心想自己那份把遺體送回中國的醫療保險立刻就能用上了。

在那些人把槍口指向路明非之前,富山雅史拖着他和古德里安教授閃進了建築物之間的窄道里。黑色作戰服的軍人們完全無視了這三個目標,從窄道外高速閃過,而祥和美好的教堂裡,衝出了深紅色作戰服的人,這個寂靜到極點的校園忽然變成了戰場,每一棟建築裡都有人往外涌出,他們以服色分羣體,每一人都帶着武器,見面都毫不留情地掃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個瞬間就被撂倒在地。

“學會生主席想幹什麼?他叫什麼名字來着?他不想被扣學分吧!”古德里安教授在巨震般的槍聲中捂着耳朵,對富山雅史咆哮。

“他們在科過麼?”富山雅史說着,以一個戰士的敏捷身手下蹲。路明非幾乎能聽見那顆子彈的呼嘯聲在面前掠過,他看不清,但他想那一準兒是一枚真的子彈,而富山雅史只要再慢一瞬間就會像維修部幹部們一樣倒下,他完全傻了,這個學校的學生會是以武鬥爲己任的麼?

“他叫愷撒·加圖索!”富山雅史直起身來憤怒地說,“那個開着他的布加迪威龍橫穿校園的紈絝子弟!”

他從懷裡抽出地柄航炮版的ppk,更換了彈夾,滿面都是突擊隊即將衝上戰場的決然。

“我這次會記住,如果他選我的課,我會讓他知道做人的原則!”古德里安教授大喊。

他的生命結束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一粒極高速的子彈帶着巨大的動能射入了他的身體,在那身很久不熨的西裝上留下了一個冒煙的彈洞,一潑血濺了出來,古德里安教授低頭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彈孔,拉住路明非只說了一句,“你的選課單……”

然後他癱倒在地,試圖撲上去把他拖開的富山雅史背後中槍,他像是被人從背後推了一反,猛地向前撲了幾步,再也沒有爬起來。

“這總該不是開玩笑了吧?”路明非心裡有個聲音玩命地喊。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有人死了。

他躲在一根凸出的外立柱後,感受着槍林彈雨。殺人的子彈擦着他的鼻尖而過,這校園現在成了屠場,可憐他甚至還沒有被安排宿舍,更不知道哪一邊是龍族哪一邊是人類,還有那個該死的愷撒·加圖索,學生會主席,他是個什麼東西?路明非覺得自己並不很聰明的大腦如今灌滿了糨糊,如果此刻被槍打穿飆出來的一定不是腦漿。

“該死,我在想些什麼?”他不禁也有點佩服自己,顯然在這個生死關頭他還能胡思亂想,大概只能歸結於他這個人太白爛了並且對自己的生命缺乏足夠的重視。

“定位!定位!對方還剩餘四十三人!”

“對方剩餘二十七人!有一名狙擊手未能定位!他已經幹掉了我們十三個人!解決掉他!”

雙方一邊對着對講機咆哮,一邊持續射擊,聲音大得橫穿校園,路明非想他們其實無需對講設備,按照東北話說,溝通基本靠喊。但是詭異的是沒有人再衝進路明非所在的這條窄道,只是不斷有冷彈射來,路明非木頭般站在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的兩具屍體旁。他不知道能否用“心潮澎湃”這四個字來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這場互相屠殺式的戰鬥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平靜祥和的校園硝煙瀰漫,從教堂出口處到陽光餐廳的方向,草坪和小徑上滿是屍體。路明非猜自己的心跳已經若干次瀕臨每分鐘180次的極限,那種叫做腎上腺素的玩意兒分泌得像是流汗那樣……分分秒秒他都可能死去,但是他居然就一直沒事……一直沒事……一直沒事……那些受過嚴格訓練的戰士像是背後長着眼睛似的,往往回頭一槍就斃掉了在陰影裡擡槍的敵人,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發現路明非這麼個一直等死的大活人。

路明非蹲在地上,託着下巴往外眺望,漸漸地倒也看出了點門道。身穿黑色作戰服和身穿深紅色作佔服的兩撥人顯然是對立的,他們都是試圖向着對方的堡壘發丐衝擊,黑隊的堡壘就是剛纔他們所在的那棟小樓,深紅隊的堡壘則是草坪對面的教堂,此外他們都在不同的建築裡埋伏了人手,但是雙方陣地中央的停車場就是一個絞肉機,雙方衝鋒隊在試圖衝過對方彈幕的時候都必須強行經過那個小停車場,那裡沒有足夠的隱蔽物,如今死在那裡的至少有四十多個人了。

“如果是蟲族這樣衝還有些道理,可是你不能接着出兵……難道作爲人類你不應該架一下坦克首先覆蓋一下陣地麼?造點菸霧也好啊……要不然你可以考慮派個影子去扔核彈嘛。”路明非在槍林彈雨中胡思亂想。

這個想法結束的時候,路明非親眼看着一名提着黑色手提箱試圖衝過停車場的深紅隊戰鬥員被一枚來自高處的狙擊步槍子彈打翻在地,翻過來的手提箱上清晰的一枚黃色核標誌……

路明非臉上抽搐着微笑,“好像倒也不賴嘛……這麼近的距離上被核彈炸死,估計都不帶疼的……”

他這麼想着就很想躺下去睡着算了。

硝煙略微散去,四面八方傳來了沉雄有力的聲音,這是通過某個擴音系統播放出來的,“愷撒,你還有幾個人活着?還要繼續麼?”

“楚子航,幹得不錯,”對方回答的聲音似乎是從同一個擴音系統出來的,透着冷冷的笑意,“我這邊只剩我和一個女生了,想用女生衝鋒麼?”

“楚子航?”路明非一愣,就想從窄道里探出腦袋去看看,他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耳熟。

“我也只剩一個女生了,不過蠻遺憾的,她就是那個讓你們頭疼的狙擊手。她只要鎖定停車場你們是過不來的,可惜她也不是潛入的材料。”

“不會是死局吧?那樣不是很遺憾?”

“愷撒,你是在跟我聊天麼?說這話的時候,爲什麼我聽到你那裡有裝子彈的聲音呢?”

“不,我正在卸掉我彈匣裡的子彈,我只有一柄沙漠之鷹,只有7顆0.5英寸口徑的ae彈,卸空就沒有了。”愷撒大概是刻意把彈匣靠近麥克風,一粒一粒子彈離開彈匣的聲音清脆悅耳,又帶着利刃離鞘刀簧震動似的殺機。

一陣子沉默之後,彷彿千千萬萬鐵兵落在桌面上,雷鳴般震耳,“這是我這把烏茲裡面全部的32發九毫米口徑彈,我把它們都扔在桌上了,你的彈匣空了麼?”

“空了,現在我只剩下一把獵刀了,你呢?”

“當然是那柄‘村雨’了,這是我的指揮刀。”

“停車場見。”

“很好。”

擴音器裡電流的嘶啦聲赫然終止,顯然雙方都切斷了通訊,這個橫屍數百的校園忽然間寂靜得像是死城,武器發射的硝煙在戰場上瀰漫,像是一層晨霧。路明非躲在窄道里擡頭眺望,陽光透過煙霧照在他身上,透着一股陰霾之氣。路明非感覺到什麼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於是躺在富山雅史和古德里安教授的屍體旁冒充死人了……

他和古德里安教授臉對臉相距不過半尺,看着這個老傢伙栩栩如生的臉,想到他對自己倒是着實不錯,雖然談不上了解,不過滿懷期待的樣子,就這麼沒來由地被幹掉了,心裡略有點悲涼。

他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往外望去,這也是他的絕技之一。叔叔嬸嬸一直以爲路明非特別懶,下午覺一睡就到四五點,其實他只是喜歡賴在牀上看書而已,叔叔嬸嬸或者路鳴澤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他立刻把書抱在胸口做出熟睡的樣子。他反覆磨練技藝,能把眼睛眯成極細的小縫,其中透出死魚眼般的目光探看動靜,極像是睡死了。

教堂和小樓的門同時打開了,沉重的作戰靴也幾乎是同時踏出了第一步。

深紅色作佔服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大約半米長軍用獵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紋,黑色作佔服的人則提了一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剌眼。

“搞什麼?肉搏?”路明非想,“都帶着微縮核彈衝鋒了,還搞肉搏?”他覺得這幫人完全是腦袋秀逗了,不過反正這些人歷來的舉動也毫無邏輯可言,他漸漸習慣了。

深紅色作佔服的人站在停車場一側,摘掉了頭上的面罩,那頭金子般耀眼的長髮披散下來,襯着一張清晰如希臘雕塑的臉,英俊得不可逼視。他的眼睛是罕見的冰藍色,目光全無任何溫度可言,把那柄獵刀在空中拋着玩,面無表情。對面黑色作佔服的人也摘掉了面罩,露出一頭黑髮,路明非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看見那頭堅硬的頭髮毫不馴服,指向不同方向,凌厲如刀劍。

“能走到我面前,你比我想得強。”金髮的年齡人看着獵刀的刀鋒說。

“能讓愷撒這麼誇獎,可我不覺得榮幸誒。”黑髮的年輕人冷漠地迴應。

“但到此爲止了。”路明非在心裡說。

他是在猜測愷撒的臺詞,這兩個的對話傻得就像是在遊戲裡勇者最終遇見大魔王。

“但到此爲止了!楚子航!”愷撒居然真說了這句話。

但是路明非卻沒有笑的心情了,愷撒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已經如利箭一樣射出,像是一隻從高空俯擊下來的鷹!他大吼了一聲,彷彿雷震,獵刀連同那隻手臂都無法辯認了,那是因爲更快的速度,讓他的刀幾乎是隱形的!

這完全是要殺死一個人的揮刀,凌厲、強硬、肅殺,帶着皇帝般的赫赫威嚴。這樣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塊鐵也被斬開了。

但是對面的楚子航不是鐵,他手中的長刀纔是一塊鐵,他站定了沒有動,長刀緩緩地掃過一個圓弧,凝在半空中。愷撒幾乎必殺的一刀襲來的瞬間,楚子航的刀忽然也消失了,僅僅靠着手腕一抖,楚子航的長刀做了凌大的閃擊,以不大的力量擊打在愷撒的刀尖上。這是超科速度和力量的技巧,刀是一個槓桿,刀尖受力會把最大的力量傳遞到握刀者的手腕上,而楚子航選擇的時間就是在愷撒真正發力前的一瞬。他在愷撒力量爆發前的瞬間,擊打在愷撒力量最空虛的一點上。以路明非的肉眼凡胎完全看不清楚這些細節,他只覺得愷撒衝到了楚子航的面前,楚子航馬步不動,僅僅是半身一閃,愷撒卻如同撞在一面石牆上,微微一個趔趄,身體後仰,而後急退了幾步。

愷撒身上皇帝般的氣壓被楚子航完全阻擋了,路明非忽然覺得呼吸通暢了。

空氣中滿是金屬蜂鳴的聲音,那是楚子航的長刀在急震。他看了看自己的刀,點了點頭,“跟‘狄克推多’比起來,村雨還是有所不如。”

他的話還沒有結束,愷撒再次揮動那柄名叫“狄克推多”的獵刀撲近,路明非雖然歷史是不太好,也知道那是古羅馬“獨裁官”的意思。這柄獵刀在愷撒手中確實帶着獨裁者一樣強硬的氣息,而楚子航手裡的“村雨”則像是一個鬼魅融入了空氣,總是忽然閃現,做出致命的劈殺。

路明非聽說過“村雨”那柄刀,他玩各種盜版遊戲,精通遊戲兵器學。按說“村雨”是“村正”的進化版,日本名刀“村正”殺人一千就會自動化爲妖刀“村雨”,殺人之後刀上自然會沁出淅瀝瀝的雨水洗去血跡。可是路明非也查過資料,知道這刀在日本歷史上並不存在,只是江戶時代一個寫劇本兒的曲亭馬琴在《南總裡見八犬傳》裡虛構的。而在這裡居然就有個人真的撥出了這麼一柄刀來,這讓路明非終於領會到adidas的箴言“lmpossibleisnothing”是何等正確,如今就算愷撒從背後拔出一把“霜之哀傷”來,路明非也不會覺得奇怪了。

雙方的殊死搏殺演化成了一場舞蹈表演,愷撒以力量和速度強壓着推進,卻總在楚子航的閃擊之下不得不回退,雙方的速度都快得路明非看不清楚,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一個模糊的深紅色人影,村雨反射的強烈日光,混在一起拆角不開。

空氣中楚子航那柄刀的震動聲越來越激烈了,混着愷撒的怒吼,殺氣濃郁粘稠。

細微的腳步聲自窄道後面傳來,路明非一愣,耳朵微微豎了起來。他的動耳肌沒有完全退化掉,耳朵能動,聽聲音好像也特別清楚。

確實是個腳步聲,正在緩慢地逼近,路明非忽然意識到對方可能有槍。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那對不聽話動來動去的耳朵捂起來,以免暴露他是這裡最後一個活人。

但是對方已經由潛行轉爲奔跑,直奔路明非而來,速度極快,快得不可思議。路明非心裡一沉到底,想自己終於還是被發覺了,都怪那對據說遺傳自老爸的該死的兔子耳朵。

他還沒有來得及跳起來高舉雙手說,我投降!我是無辜的路人!那個逼近的人一腳踩在他背上,踏着他的“屍體”輕盈地躍起,閃出了窄道。

對方躍起的身形很輕盈,路明非卻是被直接踩了一腳,而且恰好踩在他肺部,把一口氣擠了出來,他不由自主地“哎喲”了一聲。

那個身穿深紅色作佔服的人吃了一驚,拔出腰間的柯爾特手槍,一個旋身,同時下蹲,轉爲盤膝坐地,直指背後。

路明非擡起頭,和那個人四目相對。他看見了對方的眼睛,那是一雙嫵媚的眼睛,卻又銳利如刀,熟悉得令他驚喜。還有暗紅色梳成馬尾的長髮,以及耳朵上亮晶晶的四葉草耳釘,搖搖晃晃。

“來,小白兔,擁抱一下!”這個聲音在他腦海裡跳了一下,說這句話的時候正是這雙眼睛看着他,漂亮得叫人心驚膽戰。

“諾諾,是我啊,是我啊!”路明非高興起來,除了那兩個還在拼刀的瘋子,這裡最後一個活人是他認識的陳墨瞳。

然後他意識到諾諾是深紅隊的人,深紅隊除了愷撒外的那個女孩,而此刻諾諾已經逼近到距離黑隊的據點只剩一步之遙了。諾諾也一樣在那場戰鬥裡,那麼她會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可是全然未知的事,這裡沒什麼腦筋正常的人。路明非忽然想清楚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陳墨瞳,或者諾諾是個什麼樣的姑娘,百在從中國飛到美國以及來這裡的一路上,讓他心裡覺得安定的就是這麼一個女孩。

爲什麼相信諾諾呢?大概只是因爲她幫自己解過圍,讓他覺得其實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是諾諾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諾諾看見路明非的臉也有點吃驚。

“師姐別開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路明非意識到他和諾諾還是敵我未分的時候,急忙高舉雙手,“我投降!我只是個路人!”

“趴下!”諾諾愣了一瞬,忽然對路明非大吼,同時開槍。

路明非想也沒想就直接平貼在地上了,子彈呼嘯着在路明非頭頂上經過,只差一線就可以把他爆頭了。子彈的目的是路明非身後的人,那個身穿黑色作戰服的女孩是平貼在地面上端着狙擊肯槍的,她的身影正好被直起上身來的路明非擋住。路明非沒有看清她如何出現在背後的,諾諾卻清楚,她帶着槍從側窗躍下,落進窄道里。

諾諾的子彈離膛晚了一瞬,火光從狙擊步槍的槍膛裡射出,一枚0.5英寸口徑的子彈在那個瞬間和諾諾射出的手槍彈擦過,直接命中了諾諾的胸口。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大片大片的血在諾諾胸口蔓延開來,把深紅色的作戰服染成了黑色。諾諾被那枚大口徑子彈帶得幾乎仰面倒地,但她用了最後的力氣堅強地坐住了,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傷口,對路明非搖了搖頭。她開槍晚了一瞬間,子彈打在牆上彈飛了。

路明非回頭,看着後面那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冒着青煙。那種口徑巨大的狙擊步槍在這個距離上命中人,是絕沒法救治的,子彈會把人的臟腑完全打碎成血污。

他再回頭看諾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些淋漓的鮮血又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他的頭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像是在極深的地方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他眼前發黑,黑幕上彷彿有青紫色的蛇在無聲地遊動,那些蛇的背後,燦爛的黃金瞳睜開,有鐘鳴般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願意交換麼?”

交換?交換什麼?

但是隱隱約約地有種個慾望讓他想答應,似乎答應了就不一樣了,答應的瞬間,就有什麼事情會改變。

要改變什麼?還來得及改變什麼?諾諾死了,就在他面前,他很想救她,可他沒這個本事。

“我們贏了!愷撒!你失敗了!”一頭黑色短髮的女孩對着停車場上還在揮刀劈殺的兩個人喊叫。

確實他們贏了,此刻無論是愷撒還是楚子航都無法脫離戰場,只剩下這個頭髮漆黑皮膚透明白皙的女孩,她可以輕鬆地哼着歌走到愷撒的據點裡面贏得這場殺了許多人的遊戲,愷撒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原本愷撒的戰術是用自己拖延住楚子航而讓諾諾出期不意,但是路明非在糟糕的位置上出現,把一切都毀掉了。

彷彿黑白雙方下棋下到官子之前,忽然一顆說不清道不明的紅色棋子出現在雙方的“劫”上。

女孩的歡呼沒有持續多久,背後傳來的震耳欲聾的槍響把她的呼聲壓過,背後襲來的子彈帶着巨大的動量,把她推着向前。她不也相信,掙扎着回頭,路明非手裡端着富山雅史留下的ppk,那支被改造得如同航炮的手槍。

這顆紅色的棋子忽然燃燒起來!

愷撒和楚子航顯然都被這聲巨大的槍聲震住了,不約而同地收手退後,戰場局勢因爲這枚奇怪的紅色棋子連續地變化,他們兩個也沒法理解了。但是更讓他們無法理解的還在後面,準確地說是驚訝,路明非扔掉了ppk,轉身端起了女狙擊手留下的0.5口徑狙擊步槍。

“你怎麼混進來的?”愷撒舉起手剛要怒吼,“無關者出局!”

一顆大口徑子彈擊中了他的胸口,他踉踉蹌蹌退後兩步,仰天倒地。

楚子航慢慢地轉過身來,而對着路明非漆黑的槍口,遙遙地和他對視。楚子航黃金色的瞳孔映着村雨的刀光閃亮,他扔掉了村雨,緩緩地舉起了手,“你是誰?”

黃金瞳的光忽然讓路明非清醒過來,他這才意識到他剛纔做了什麼,驚得想把手裡的狙擊步槍扔掉。他也認出了楚子航,那確實是他那所高中的傳奇人物楚子航,路明非高一的時候,楚子航是校學生會主席,總是在早操時候巡視各班,路明非得以近距離見過幾次這個傳奇人物。

那時候他最不喜歡楚子航的是,每次下小雨他們都得堅持着做早操,楚子航卻可以一身白衣一塵不染地從教學樓的走廊上緩緩走過,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給那一個個方陣評分。

但是如今的楚子航和路明非記憶裡的完全不一樣,不是什麼有錢人家學習好生活優渥戴巴寶利圍巾的男生了。如今的楚子航像是一匹孤狼,那雙黃金瞳藏着很多事,和路明非總在夢裡看見的一模一樣。他沒有像路明非猜的那樣在美國洗盤子,而是加入了卡塞爾學院,這不是楚子航最初出國的目標,路明非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切都錯了,一切都亂了。

路明非記不清楚了,剛纔的一瞬間,他感覺到如烈焰般的怒氣從心底往上燃燒,在鮮血濺上諾諾的臉的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脊柱彷彿被燒紅了一般痛楚,眼前一切就都黑暗下去。他手裡還端着狙擊步槍,還佔着優勢,但是他的師兄手裡提着那柄致命的“村雨”,拋下槍也許楚子航會殺了他,可是他爲什麼要對楚子航開槍?他剛剛已經殺了兩個人,他不想殺愷撒和那個女孩,一切都是某種該死的本能反應。

路明非想如果他扔下槍對楚子航喊這只是個意外,楚子航會不會放過他。美國總該有警察的吧,槍戰的動靜那麼大,警察應該就要來了。他忽然無比地期待聽見警笛聲。

“殺了他。”毫無感情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迴響,彷彿一個君王對武士下達命令。

“我……”路明非想說什麼,但是聲音像是被掐斷在喉嚨裡了。

路明非的骨骼以機械般的精密運作,狙擊步槍擡起漆黑的槍管,他拉開機簧,聽着一顆子彈滑入彈倉的清脆聲音,手指扣緊了扳機,感覺到那柄槍的機械部分彷彿和他的骨骼合爲一體了,他變成了這柄槍的槍架,骨骼——鎖死在合適的位置,槍口指向楚子航。他不再思考任何事,只是想着要服從那個命令。

“遊戲結束了,我可以認負!”楚子航感覺到逆風襲來的、如刀割面的殺機,他意識到這不是強撐的時候,拋掉了手中的村雨。

但是太晚了,子彈呼嘯着離膛,把楚子航的胸口洞穿,巨大的血花飛濺開來的時候,路明非的臉上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

3、獨特的“s”級

鏗鏘有力的進行曲忽然從四面八方傳來,那套沉寂了很久的校園播音系統像是打了個盹兒剛剛醒來,路明非也清醒過來,環顧四周的屍體,舉起手中的狙擊步槍,彷彿要向誰投降。

校園西側掛着“執行部”牌子的建築忽然大門中開,穿着整齊的醫生和護士蜂擁而出,他們沒有攜帶擔架,而是帶着有“世界樹”徽記的手提箱,四散開照顧每一具屍體。路明非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麼了,一個穿黑色西裝、戴紅圓框金絲眼鏡、腦袋禿得發亮的小老頭兒一邊大聲地嘆氣,一邊夾在醫生們中走向路明非。每次經過那些滿是彈痕的牆壁,他的嘆息聲就越發的大,感覺他根本不是在嘆息這一戰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那些損失。

他走到路明非面前,沒好氣地一把抓下狙擊步槍扔在一旁,“看你的裝束是新生?還是來參觀校園的?”

“我我我我我……”路明非還處在失語的狀態。

“我是文獻部曼放坦因教授,你要是新生會上我的課的。這裡現在由我負責,你去旁邊休息一下。”曼施坦因教授對於路明非支支唔唔的樣子很是不屑,衝旁邊一努嘴,“現在的學生,入學不把課業放在首位,卻參與到這種無聊的遊戲裡來!很好玩麼?很好玩麼?”他說着說着就有了怒氣,指着那些建築外佈滿彈坑的花崗岩,“這些都是錢,都是錢啊!”

路明非猜的沒錯,曼施坦因教授真的是心疼錢。

他剛在旁邊坐下,就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別介意,那是文獻部的曼施坦因教授,是位很博學的學者,我之後會請他關照你的功課。”

路明非沒有料到還能在這裡享受如此溫聲軟語的待遇,急忙點頭,“是是……可這到底是……”

他忽的愣住了,站在他背後拍他肩膀的不是別人,而是剛纔分明被一槍打爆的古德里安教授。如今這個老傢伙胸口仍舊是一大片血跡,不過顯然神采奕奕。

“啊!鬼啊!”路明非的第一反應。

“活人!我是活人!”古德里安教授急忙擺手,“你摸摸我的身上,是熱的!”

“那您是成功還魂了麼?”路明非打着哆嗦。

“我根本就沒死,別被這些搗蛋的學生嚇到了,其實他們只不過是在玩一場真人cs而已,今天是學院的‘自由一日’,是學生們可以自由行事而不會受到校規處罰的一天。”古德里安教授在路明非身邊坐下。

“可是我看見……看見你渾身是血!”路明非大聲說。

“哦,這是一種很小的鍊金裝備,‘弗裡嘉子彈’,他們拿來當做玩具的。”古德里安教授從口袋裡摸出一粒子彈遞給路明非,子彈的彈頭是詭異的深紅色,像是某種橡皮泥捏出來的,路明非掐了掐那枚彈頭,和金屬一樣堅硬。

“弗裡嘉是北歐神話裡主神奧丁的妻子,她爲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光神巴爾德,讓世界萬物發誓不傷害光神,所有東西都發誓了,所以即使投槍投向光神都會自己避開。他們就是以此命名這種彈頭的,它是有鍊金生物活性的彈頭,在擊中目標的時候,會迅速粉碎,然後汽化,不會傷到人,只會留下血一樣痕跡。只是裡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劑,所以會讓人立刻昏迷。學生們開發出了這東西之後如獲至寶,成了他們每年‘自由一日’必玩的項目。不信的話,你看我演示。”古德里安教授說着用力把那枚子彈戳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枚堅硬的彈頭在撞擊之下忽地爆裂來開,化作一團血紅色粉塵,就像是中槍進修噴出的血霧。

“這……這麼先進?”路明非驚歎。

古德里安面部抽搐了一下,栽倒在路明非腳下。

“是還魂失敗了麼……”路明非也面部抽搐。

“沒腦子的古德里安,是弗裡嘉子彈裡的麻醉藥發作了。”曼施坦因教授帶着鄙夷的神情,“護士!再給他一針!”

剛纔槍炮連連的戰場現在已經是運動會前的熱鬧景象了,醫生和護士們挨排給中槍的人注射針劑。滿地的死人一個個爬了起來,摘掉頭上的面罩之後,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這些人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四顧戰場,想知道那場戰鬥的勝負,但他們都有些茫然,兩隊的領袖愷撒和楚子航“橫屍”在停車場上,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每人胸口都是一個巨大的血斑,旁邊跌落了“村雨”和“狄克推多”,很顯然,有人在這對宿敵搏殺的時候開了黑槍,一舉解決了兩條好漢。

“誰幹的?”有人拉攫着嗓子大喊。

路明非縮了縮腦袋,板着臉坐在臺階上,滿臉“我是一個無辜路人”的表情。

古德里安教授再次清醒過來,去停車場上撿回了那個有核標誌的手提箱,緊緊地抱在胸口,皺着眉頭,“這東西也拿出來了,學生們難道不知道玩鬧是有限度的麼?”

“該死!要彙報給校長!讓裝備部的傢伙把這些東西藏好!我們要好好管理學生和鍊金器械!那些可都是危險品!”曼施坦因教授看見手提箱臉色就發青,大聲地說。

“沒那麼誇張,這不算什麼,能毀滅世界的玩意兒不都封藏在‘冰窖’裡麼?”古德里安教授反過來寬慰他。

路明非臉色煞白,心想你抱着一隻核手提箱,居然說不算什麼,還有更厲害的玩意兒藏在什麼“冰窖”裡?

古德里安教授注意到路明非的臉色了,立刻帶上了溫和的笑容,“毀滅世界只是……一個誇張的說法……”

“用不着解釋!今年鬧得過分了!”曼施坦因教授衝着醒來的學生們大喊,“你們違反了‘自由一日’的特別校規,我要彙報校長,終止這個活動!有你們好看的!我還會把你們這次的荒唐事記入檔案!”

“三條特別校夫是,不得動用冰窖裡的鍊金設備,不得造成人員傷亡,不得帶校外陌生人蔘觀,對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很好!記得很清楚!數數看有多少人受傷了!”曼施坦因教授就像是風紀主任那樣氣沖沖地四下指指點點,最後指向了……那些被子彈打碎的花崗岩。

路明非想他其實還是心疼錢。

“他是學院的財務監事和風紀委員會主席。”古德里安教授給路明非解釋。

路明非瞅了一眼他懷裡的核手提箱,挪動屁股坐得離他遠了一點。

“受傷和遊戲無關,是他們不小心自己跌倒了,是不是這樣?”另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可笑!絲毫不合理!”曼施坦因教授怒得光頭髮亮。

路明非四顧,才發現說話的兩個學生是愷撒和楚子航,他們已經醒來了,這對死敵平靜得像是剛踢完球回來的兩個隊長,一人靠在窄道的一邊,以幾乎同樣的動作雙手抱在胸前,目光一樣的懶洋洋和無所畏懼。

“誰是不小心自己跌倒的?”愷撒聳聳肩。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所有醒來的“死人”都舉起了手。曼施坦因教授四顧,那些高舉的手像是一片槍林環繞着他,又是戲弄又是威脅。學生們互相比着鬼臉,無論是哪一隊的成員,在風紀委員會主席的面前立場都是一致的。

“好!愷撒,你做得好!你等我彙報給校長,你會在畢業答辯的時候從我這裡學會更多東西的!”曼施坦因教授氣得手都發抖,從懷裡摸出手機撥打。

“校長,很抱歉打攪你,可是今天的‘自由一日’太混亂了,獅心會和學生會的成員動用了弗裡嘉子彈,在學院裡玩戰爭遊戲,弄傷了很多人……還毀壞了不少建築,情況非常惡劣!”曼施坦因教授義正辭嚴。

他忽地愣了一下,“不!不能姑息!他們顯然對於風紀委員會完全不放在眼裡,氙撒還煽動學生和我作對!”

他再次沉默,臉色難看起來,“真的是煽動,您要保住我這個風紀委員會主席應有的地位和尊嚴!”

他的臉色終於沉到了最低點,高漲的氣焰也跌落下去,“那至少也得考慮一下損失的問題……財務委員會可是很辛苦地幫學院省錢呢……這麼一大筆損失……”

路明非豎起他那雙靈敏的耳朵,聽見聽筒裡隱隱約約是一個老人和藹的聲音,“大約多少錢?”

“初步覈算維修費大概是24萬美金……這還不包括重新鋪草坪的,他們把您中意的百慕大草坪踩得像是待耕的農田,”曼施坦因教授忽然四周瞅了瞅,壓低了聲音,像個一個狡詐的小商人,“不準備讓學生會主席承擔這個維修費麼?那樣我們可以省點錢,反正他不在乎。”

“算啦算啦,就從校董基金裡出這筆錢吧,畢竟每年校慶的‘自由一日’是學生們用努力從我們手裡贏走的,我們這些老傢伙可不能出爾反爾啊。”話筒裡傳來校長爽朗的笑聲。

“校董會真是有錢吶。”曼施坦因教授嘆了口氣,“校長您還在希臘度假麼?”

“是啊,昨晚和幾個老朋友玩了幾把牌,睡到現在才醒來,一會兒我就出去在藍色的琴海里游泳了。我現在要掛電話了,對了你能否把免提鍵打開一下?”

曼施坦因教授茫然地打開手機免提。

路明非一時傻了,“選了啊。”

“期待和你在課上見面,要比你前任的‘s’級學生幹得更漂亮啊!”校長爽朗地大笑。

電話掛斷了。路明非抓了抓頭,沒弄明白怎麼纔算是幹得更加漂亮?吞航炮自殺?

他胡思亂想中忽然覺得氣溫下降了,四顧一圈,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像是一羣愛斯基摩人在冰原上看見了一隻……大熊貓。

陽光從飄窗中斜照進來,坐在陰影中的人掛斷了電話,靠在椅背上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從不大的飄窗看出去,是一望無際的沙漠,狂風在沙上留下了蛇一般的疊紋。

“把維修費從校董基金會的賬上轉到維修部的賬上。”陰影裡的人低聲說,低沉的聲音和他拿着話筒時的爽朗大笑好像不是來自同一個人。

“明白,諾瑪會在五分鐘內做好的。”門後面無表情的中年人說,“不過今年的‘自由一日’是維修費最高的一年,不該想些辦法勸導麼?天才學生們很習慣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而他們本該是嚴格遵守紀律的軍人。”

“你是覺得我在放任他們吧?”校長說。

“這兩屆的學生確實享受到了十倍於以前的自由,在我入學的時候,卡塞爾學院可是一座神秘軍事堡壘。”

“我刻意這麼做的,你記得我們十年前的那次挫敗,這讓我不得不重新考慮教學方針。也許和龍族的戰爭,我們需要的並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我們只是需要某一個天才。”校長改用了英文,“some波dy.”

“some波dy?”中年人問。

“theone!一個絕無僅有的天才,一個領袖,一個讓龍王們也畏懼的屠龍者,一個就足夠!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校長的聲音斬鐵般冷硬。

“放任學生們的才氣讓他們中產生天才麼?愷撒和楚子航確實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過那個路明非,他真的配得上‘s’級麼?”中年人搖頭,“我特意延緩了cc1000去接他的時間,來延長對他的觀察期,可我沒有發覺他有任何異於常人的地方。”

“其實我把他評定爲‘s’級的原因是……”校長的聲音忽然輕快起來,帶着一比惡作劇的感覺,“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特長,所以不知道怎麼歸類他,就隨便給他評了個‘s’級啊!”

“什麼?”中年人似乎受到五雷轟頂般的重創。

“這樣不是很好麼?我們的天才愷撒和楚子航立刻就會注意路明非而且警覺。他們應該知道自己不是卡塞爾學院的王子,總會有能力超過他們的人取代他們的地位。我小小地警告他們,不要肆意使亂用他們的‘a’級特權。”

“讓一個廢物夾在兩股巨力之間,會被壓爆的啊!”

“雖然看起來是有點廢……”校長撓了撓花白的頭髮,“不過說是廢物,還言之過早啊……”

夜深人靜,路明非呆坐在宿舍的雙層牀上,看着窗外巨大的月輪發呆。他被安排在學生宿舍1區303,這是一間雙人宿舍,他的室友是芬格爾。路明非聳拉着腦袋走進宿舍的時候,犬儒芬格爾正在上鋪呼呼大睡,看起來剛纔外面槍聲震天對他毫無影響。路明非看見芬格爾的第一眼讓他有種被拯救的狂喜,因爲他身後跟着幾十個目光森冷的學生,他們一直尾隨他進入宿舍,最後靠在走廊盡頭的牆壁上,看他走進了1區303。

那些目光裡是什麼路明非說不清,震驚?疑惑?質疑?但是顯然不是什麼友好的意思,赤裸裸的都是敵意。

入校第一天他一槍幹掉了學生會的領袖愷撒之後,又一槍幹掉了獅心會的領袖楚子航,成功地獲得了兩派的關注。這是什麼樣該死的鬼運氣……他抓着自己的腦袋恨不得把頭髮揪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癩了,諾諾中槍的瞬間怎麼就那麼衝動呢?而且諾諾也沒胡感激他,路明非至今仍舊不能理解曼施坦因教授大聲呵斥學生們禁止圍觀路明非之後,混在人羣裡的諾諾只是遙遙看了他一眼,就和愷撒一起離開了。

路明非本來期待諾諾能跟他講講這個學校的規矩的。

“你看起來真憂鬱。”芬格爾從上鋪把腦袋探了下來。

“哪隻是憂鬱那麼簡單啊。”路明非嘆了口氣,“你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你的英雄事蹟已經傳唱了整個校園,你今天上了校內新聞網,標題相當轟動。”芬格爾把他擱在肚子上的筆記本抱下去給路明非看。標題果然相當聳動,而且居然是中文標題,看來卡塞爾學院是鐵了心要把中文作爲通用語言了。

“自由一日的王冠歸屬於誰?是誰轟爆了凱撒之後又轟爆了楚子航?”

下面是路明非的大幅照片,附有他的學號、宿舍號、年齡籍貫和一切信息,最後一條親切地標明:“單身!”

“好像徵婚啓事。”路明非說。

“不,是通緝令……”芬格爾說,“看來你還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自衛,鬼知道那兩個傢伙要扔掉槍肉搏,否則他們遠遠地不就一槍撂倒我了麼?”路明非申辯。

“不不,你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後果,首先,‘自由一日’中勝出的人會獲得‘諾頓館’一年的使用權,其次,會直接獲得今年‘學院之星’的決賽權,最後,”芬格爾嘆了口氣,“你在這個學院裡追求的第一個女孩不能拒絕你,並且要和你維持至少三個月的關係。”

“聽起來我中頭彩了……可是你爲什麼嘆氣?”路明非一點都不高興,“我有很不祥的預感。”

“所以現在你就是整個學院所有男生的公敵了……”分格爾說,“把鼠標移到你的照片上。”

路明非照着做了,忽然跳出了一個紅色的箭頭,箭頭上寫着:“看清楚了,就是這個狗孃養的!誰去殺了他?”

路明非石化在那裡了。

s’級新生路明非麼?你選了我的《龍類家族譜系入門》麼?”校長大聲問。

沉默了大概五分鐘之後,路明非站了起來,“我出去撒泡尿冷靜一下。”

“真是一個男人的作法。”芬格爾讚賞,“不過我有件小禮物送給你。”

“等我冷靜完了再給我吧。”路明非拉開了房門,外面漆黑的一片,路明非踏出一步,四下環顧忽地冷汗直冒,縮回來重重地把門帶上,靠着門直喘氣兒。

“怎麼了?”芬格爾說。

“外面好像有狼在看我!”路明非瞪大眼睛,“而且不此一隻!”

“只是那些看了新聞來圍觀你的低年級學生而已,別緊張,”芬格爾很輕鬆地說,“看,你需要我送你的禮物。”

“這是什麼?”路明非看着芬格爾手上奇怪的東西。

“這是一個行軍尿壺……知道你今天的壯舉之後我已經猜想到你會像陷入狼窩一樣了,不出去撒尿是個好主意,沒準有人會在洗手間裡帶着拳套準備挑戰你這個唯一的‘s’級學生呢……雖然按說校規是禁止打架的,不過總有人違反。”

“謝謝你的好意,芬格爾,我想說你真是個好人,”路明非哭喪着臉,“可是我被你嚇得不想尿了……”

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路明非驚得兔子一樣跳了起來,“這還帶入室尋仇的?”

“不不,不至於,總要給我這個高年級學生一點面子的嘛。”芬格爾說,“請進。”

門開了,滿臉喜氣洋洋的古德里安教授走了進來,第一件事就是大力地拍着路明非的肩膀,“嗨!孩子,我爲你驕傲!你看外面有多少人來看你啊!”

“他們不是來跟我玩命的麼?”

“怎麼會?”老傢伙非常嚴肅地說,“風紀委員會可是從來都禁止鬥毆的,我們是教育部認認可的正規學院啊!不要把我們看做山賊。”

“美國教育部知道你們在教屠龍麼?”

“他們很清楚地知道我們研究古代爬行類動物……”

“教授你深夜來有事麼?”芬格爾懶洋洋地問。

“我來這裡是要提醒明非,明天就是入學評估考試的日子,你準備好了沒有?”

“入學評估考試?”路明非傻眼了,“什麼入學評估考試?”

“就是證明你超凡脫俗能力的考試,沒事,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你今天已經證明了自己一次,還能再證明自己一次!”古德里安教授帶着十二分的鼓勵說。

“請問考什麼啊?我真的沒複習誒。”

“只是考龍文而已。”

“龍文?”

“就是龍類的語言文字……”

“什麼?你說過外語可以免修的!”

“可是龍文不是外語……龍言語是每個具有龍類血統的人的母語之一啊。”古德里安教授親切地拍拍路明非肩膀,“這種語言是隨着血脈流傳的,我相信以你這個‘s’級學生,龍類血統的純度會令人非常驚歎的,只要看到龍文,你自然而然地就能理解。這難不倒你。”

古德里安教授從口袋裡摸出一本字典大小的書,翻開塞到路明非手裡,“大聲地朗讀出來。”

路明非嘗試着去看那些方塊文字,他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得異常詭異,握着書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他忽然大聲說,“你別以爲我什麼都不懂!這是韓文!”

“確實是龍語……可惜我們沒有解讀出龍語的拼寫方式,我們只是知道讀音,所以我們使用韓文注音。”古德里安教授對於路明非的反應很是不解,“你試着讀讀就能理解了。”

“可是我真的沒有學過高麗龍文吶!”

“不,只是韓文注音的古斯堪的納維業原始龍文。”

“反正我就是一點都不懂……是標準化考試麼……都是選擇題麼?”

“你是想蒙答案麼?或者……扔紙團來考試?”芬格爾看穿了路明非的伎倆。

“沒事沒事,韓文是一種注音語言。明非可能只是不懂韓文發音,他讀不出來,就無法和這些龍文共鳴。一個晚上足夠我們教會他韓文注音,我們要相信明非的潛力,他的龍族血統那是沒話說的,他可是我們獨一無二的‘s’級學生!”老傢伙盯着路明非眼睛,“聽我念給你聽。”

一串從未聽過的捲舌音從古德里安教授的嘴裡迸發出來。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發音方式,在古德里安教授渾濁嘶啞的聲音中,那古老的句子帶着君王般的威嚴,彷彿教堂的鐘鳴一般。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

“讚頌我王的甦醒,毀滅即是新生。”古德里安教授換用中文解釋了,“明非,你聽到太古龍皇的聲音了麼?”

“我想你們一定搞錯了……我完全聽不懂!”路明非苦着臉說,“什麼‘s’級學生?什麼龍族血統?你們確定沒招錯人麼?中國叫路明非的也許不只我一個人……你們是串通好了來玩我的吧?可是一點都不好玩……”

“你你……你沒聽懂?”古德里安如五雷轟頂一般。

“完全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在唱歌……”

古德里安教授呆了一會兒,使勁地搖晃路明非的肩膀,“你真的沒有一種……被偉大主宰召喚的感覺?”

“我知道這會讓你很失望,我已經看到你滿懷期待了……”路明非嘆了口氣,“不過我讓你失望了……”

“這是第一例!”古德里安教授抓狂了一會兒之後,忽地又恢復了學者的鎮靜,堅定地說,“第一例!”

“什麼第一例?”路明非不解。

“第一例聽到秘儀咒文沒有反應的龍血後裔!”古德里安教授盯着路明非,就像看着一隻神奇的標本,“我只能解釋爲……變異!”

“變異?”

“按說秘儀咒文是隨着龍族基因流傳的,具備龍族血統的人,都會對這句秘儀咒文有反應。那唯一的可能是,某種變異恰好把你基因裡的秘儀咒文部分洗掉了!你是獨一無二的!”老傢伙握拳砸在掌心,“難怪你是‘s’級!”

“稍等,”路明非擺手,“不是還有一種可能麼?就是我根本就沒有什麼龍族血統,我根本就是個普通人啊!”

“絕不可能!血統評級不會出錯,而且,校長那麼問候你,說明你的重要性。”古德里安教授爲想通了這個問題而心情激動,“我相信你一定是不同尋常的。”可他隨即又苦下臉來,“可是那樣的話你明天的評估考試怎麼辦呢?除了我,在這還有誰能相信你不是潛力不行只是因爲基因裡的秘儀咒文被抹掉了呢?”

路明非想說根本就沒有證據支持你這個推斷好吧,可他心情低落到谷地,根本懶得說話了。

“我相信!”芬格爾舉手,“看起來就是人才,能撂倒愷撒和楚子航的,難道不是潛力絕佳的人才麼?”

“那我的教授職位怎麼辦?”古德里安教授忽然說。

“教授職位?這和你的教授職位有什麼關係?”

“其實我一直沒能評上這裡的終身教授,好吧,”老傢伙撓撓自己亂蓬蓬的腦袋,“我現在還是個助理教授,校長說你是前所未有的‘s’級學生,潛力無與倫比,把你培養成優秀學生就像是紐約揚基隊贏得明年的職棒聯盟冠軍那麼簡單,用句中國古話說,不費吹灰之力。”

“什麼?助理教授?你原來不是哈佛大學的教授麼?”路明非搖頭。

“是啊,可是哈佛大學的終身教授要轉卡塞爾學院的終身教授,就必須成功培養過一個優秀學生。”

路明非覺得眼前發黑:“你是說我這樣一個‘s’級學生的輔導老師是個沒有教出過優秀學生的助理教授嘍?”

“雖然我在哈佛的一個學生已經是諾貝爾物理獎的候選人了,不過我轉到這裡教學之後只帶過一個學生,他的名字叫做芬格爾……”老傢伙有點不好意思。

“我!的!天!吶!”路明非開始想像自己變成一個犬儒的樣子。

“我知道你是爲我們這一組的廢柴感到絕望,但是正視現實吧!”芬格爾拍着路明非的肩膀,“你確實是在一個助理教授的組裡,有一個八年沒能畢業的師兄,被全校男生追殺,而且我告訴你一個最悲哀不過的消息。”

“什麼?”路明非說,“還能有什麼更衰的消息麼?”

“你路上一直唸叨的那個女孩,陳墨瞳,”芬格爾說,“如果你暗戀她可得小心了,她是愷撒的女朋友!”

路明非感覺到自己心底極深處有很小的一塊微微地抽動了一下,他不再感覺到沮喪,只是非常地疲憊,疲憊得想睡個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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