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隕

巨型機械震動了多摩川地區的夜空,羣鳥在天空中盤旋,無論如何也不敢降落在枝頭,因爲方圓幾公里的範圍內,每一根樹枝都以同樣的頻率顫動着。

宮本志雄站在沒過膝蓋的紅水中。他的前方,超級掘進機發出170分貝的高頻噪音,施工人員必須佩戴抗噪耳機,否則巨大的噪音會摧毀他們的耳膜。

形如炮彈的巨型設備沿着軌道前進,巨大的超硬質合金鑽頭高速旋轉,堅硬的岩層在它前方層層崩潰,密集如沙塵暴的石屑在隧道中飛射。跟隨超級掘進機的是名爲盾構機的設備,盾構機把輕質但是堅硬的護盾鑲嵌在隧道壁上,以免剛剛挖成的隧道坍塌。掘進機的後方留下了一條四壁光滑的隧道,直徑六米,可供一列火車通行。

拜這臺曾經挖通英吉利海峽的傳奇設備所賜,他們在不到十天內挖出了長達1000米的隧道,即將抵達赤鬼川。前方的玄武岩層是泥盆紀火山噴出的岩漿冷卻而成,本該是黑色的,但在氙燈的照射下岩石呈現出瑰麗的血紅色,血一樣的水正從巖縫裡滲透出來,淹沒了掘進機的軌道。

赤鬼川如它的名字一樣,是一條赤紅色的地下河,櫻井雅彥用生命換回來的情報也證明了它是紅色的。這條溫熱的血紅色河流孕育着神和跟隨它一起回到日本的龍族亞種。

“聲波探測,看我們距離赤鬼川還有多遠。”宮本志雄下令。

越是接近赤鬼川,他越是謹慎,每挖掘一個小時都要測算剩下的岩層還有多厚。

一旦隧道抵達赤鬼川,那麼藏骸之井和人類世界之間的通道也就通暢了,跟着水流涌出來的也許是一條胚胎狀態的龍。

那東西在胚胎狀態下也很危險,它從日本海溝來到赤鬼川的時候就是處於胚胎的狀態。

宮本志雄摸了摸腰間的刀柄,他佩着菊一文字則宗,這柄刀象徵着大家長對他的信任。但這柄刀是對付不了神的,真正用來殺神的武器是紅井中的五千噸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如果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失效,那龍馬弦一郎掌握的自衛隊就會用導彈把整個紅井連同神一起摧毀。

開啓藏骸之井的時間初步定在明天午夜,大家長會親自到場欣賞人類屠神的壯舉,宮本志雄已經下達了命令,要求減慢掘進的速度。

“大約20米!”前方的工程人員大吼着回報,“岩層中的噪音很大,測算結果可能不夠準確,正在準備重新測量!”

宮本志雄微微皺眉。岩層中的噪音可能是因爲輕微地震,這預示着神的甦醒還在加速,他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腕錶,時間是深夜三點,距離計劃時間還剩21個小時,掘進機全速挖掘的話只需要幾個小時,是時候停止挖掘了,讓掘進機稍微冷卻一下,更換必要的部件,然後一鼓作氣地打開藏骸之井。

他向着隧道外走去,打開了有線對講機,在這種一公里長的隧道深處根本沒有無線信號,只能靠有線對講機和外界聯絡。

“龍馬君,我們距離藏骸之井只剩下20米了,掘進工作將會暫時停止。”他接通了龍馬弦一郎的頻道。

“辛苦了宮本君,外部一切正常,這個區域在我們的控制之中,請放心吧!”對講機中傳來龍馬弦一郎低沉的聲音。

龍馬弦一郎所在的位置距離紅井大約一公里,他穿着日本航空自衛隊的軍裝,站在烏雲之下,默默地抽着紙菸。

只有一條簡易公路可以抵達紅井,龍馬弦一郎和航空自衛隊的250名士兵控制了這條公路,設置了堅固的路障。如果有人試圖從天空中接近紅井,那麼航空自衛隊的“刺針”防空導彈會把他擊落。距離這裡35公里的木更津基地裡有一箇中隊的f一2戰鬥機,隨時準備對紅井進行支援,卡美拉雷達監控着整個地區。

如果猛鬼衆試圖進攻紅井,他們只能嘗試突破密林,但風魔家的忍者們會在密林深處等待他們。如今的忍者已經不完全依靠忍刀和手裡劍作戰了,他們善於使用高科技陷阱和激光監控設備,藉助這些設備他們很容易發現入侵者,然後跟在入侵者後面,從走在最後面的人開始逐一割喉。

這片荒山野嶺的防禦固若金湯。

明天這裡將會有一場盛典,龍馬弦一郎既緊張又興奮,但在士兵面前他不會表露出來。士兵們對紅井裡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們只是服從命令。

手機響了,來電號碼是關東支部的負責人明智阿須矢。執行局和關東、關西兩大支部是直接聽命於大家長的人,明智阿須矢也曾在卡塞爾學院進修。

“龍馬家主,大家長會在清晨抵達紅井,關東支部將在五分鐘後跟你們會合,協助你們佈防。”明智阿須矢說話素來簡短。

電話還沒結束,龍馬弦一郎已經聽見改裝跑車的轟鳴聲,首先出現的是一輛紅色的阿爾法·羅密歐跑車,它以每小時200公里的高速駛來,簡直是一支飆射的箭。

士兵們整齊地舉起武器,阿爾法·羅密歐明亮的大燈像是蛇眼,他們自然而然生出了警惕。跑車在接近路障的時候急剎車,陶瓷剎車盤上濺出明亮的火花,它滑行着停在龍馬弦一郎面前。

車門打開,森冷的年輕人走下車來。

關東支部支部長明智阿須矢向龍馬弦一郎深鞠躬。從職位上來說明智阿須矢和龍馬弦一郎是相當的,但在家族內部是嚴格的家長制,家主就是家主。

又有引擎轟鳴聲逼近,兩輛跑車並排駛來,車頭幾乎平齊。一部暗藍色的保時捷,一部金色的日產gtr,直衝阿須矢而去。阿須矢卻沒有要閃避的意思,而是打開了自己的車後備箱,從中提出古雅的刀盒。保時捷和gtr緊貼着他馳過,勁風撩起了阿須矢的額發,旋轉着停在阿爾法·羅密歐的兩側。

兩輛車上都跳下了身着黑衣的年輕人“阿須矢,贏的是誰?”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是長船,從我身邊擦過去的時候,他的保時捷領先小半個車身。”阿須矢說。

“車身太重,最後一個彎我慢了。”輸家把一摞鈔票扔給保時捷的車主長船。

“回去的路上可以再賽一場。”長船說。

後備箱打開,裡面是一支拆卸開來的狙擊步槍,長船手腳麻利地把槍組裝起來。

更多的車急停在路障前,清一色的大馬力跑車,車主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男有女。他們把車停成一排,立刻打開後備箱檢查各自的裝備。關東支部的十二名組長全數到齊。

關東支部的組長們都以古刀爲代號,代號“長船”的風魔木勝是出色的狙擊手,代號“影秀”的gtr車主擁有憑空製造空氣炸彈的能力,而阿須矢的代號則是“菊一文字”。

雖然是多年的同事,甚至是卡塞爾學院的同班同學,但組長們並不寒暄。寒暄不是關東支部的風格,猛虎是很少吼叫的,湊在一起喵喵叫的是貓。

“計劃是明天午夜打開藏骸之井,大家長明天早晨就到?”龍馬弦一郎問。

“是,大家長對於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是否能夠發揮作用沒有絕對的把握,所以決定親自監督打開藏骸之井的最後階段。”阿須矢微微鞠躬,“他會帶着繪梨衣小姐,由關西支部護送。”

龍馬弦一郎微微點頭:“公路沒有什麼問題,反而是樹林中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佈防。”

“明白!”阿須矢說,“我們檢查完武器之後立刻出發,請放心地把林中佈防的任務交給我們!”

“虎徹,你的車後備箱裡塞了什麼東西?”龍馬弦一郎皺眉。他不願意明說,他聞見了一股臭味,是從虎徹的車後備箱裡傳出來的。

“正要出發的時候一羣哥倫比亞人把我圍住了,沒有時間處理屍體,只好把他們都帶來了。”虎徹一笑,金屬下頜骨閃着刺眼的光。

虎徹的下頜骨曾被人用刀斬斷,所以換成了金屬製品。他並不覺得這是恥辱的標記,反而刻意不給金屬下頜上色,似乎在向周圍的人炫耀。

龍馬弦一郎有些不悅。他一直都知道虎徹是個暴力狂,善用的武器是一柄帶鋸齒的反鉤刀。虎徹喜歡一刀揮出把對手的肌肉骨骼一齊斬斷的感覺,後備箱裡那些屍體大概是七零八落的。

關東支部就是這麼一個問題支部,組長們都是些天才,但也都是些瘋子。除了喜歡飆車,他們中有人沉迷毒品,有人喜歡賭博,還有人愛用手指爲賭注跟人賭博。橘政宗生前對他們很頭疼,但不忍放棄,畢竟沒有怪癖的人不夠格稱作天才,天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怪胎。如果不是橘政宗的保薦,這些怪胎早就被逐出家族了。

作爲支部長,明智阿須矢的怪癖是最乾淨的,至少不會打攪到別人,他癡迷於解剖屍體。他從非法渠道購買屍體,在自家的“操作間”裡一絲一縷地剖析肌肉和骨骼。

龍馬弦一郎並不喜歡這幫人,不希望他們在自己的眼前晃悠,所以打發他們去林中支援風魔家的忍者。

“龍馬家主要不要看看這些哥倫比亞人?”虎徹的手按在車後備箱上,“他們有些還比較完整。”

“混賬!這是對家主說話的方式麼?”龍馬弦一郎不由得怒吼,在八位家主中他是最刻板方正的。

但虎徹還是打開了後備箱,令人作嘔的異味一瞬間衝暈了龍馬弦一郎,隨即他意識到這氣味不對!這絕不是屍臭味,這是爬行動物的腥臭味!

蛇形黑影從後備箱中撲出,在空中舒展身體,像一支筆直的箭!它咬住了龍馬弦一郎的喉嚨,長牙插進脖子深處。

龍馬弦一郎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意識還未消失,他掙扎着伸手到腰間去摸對講機。

關東支部已經反叛!關東支部已經反叛!猛鬼衆對紅井的進攻已經開始!

明智阿須矢蹲下身來,饒有興致地看着痛苦掙扎的龍馬弦一郎,死侍正纏繞着他撕咬。就算把對講機遞到他手裡又有什麼用?死侍在第一時間就毀掉了他的喉骨和氣管,龍馬弦一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影秀的言靈“陰雷”用極致壓縮的空氣製造出了炸彈,強烈的衝擊波以跑車爲中心推向四面八方,士兵們根本來不及舉起武器就被衝擊波震得內臟出血;在遠處負責嘹望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長船的狙擊步槍已經要了他們的命;其他組長衝向路邊的帳篷,半數以上的士兵在帳篷裡休息,組長們化作鬼魅般的黑影,高速地執行着割喉的任務。屠殺是悄無聲息的,唯有虎徹在最大的那間帳篷裡發出興奮的狂吼,只見血從帳篷的窗戶裡濺了出來。

阿須矢沒有動手,這種級別的目標犯不着他親自出手。他站起身來,深深地呼吸着夜風中的血腥味,聆聽着悅耳的慘叫聲。

這是值得慶祝的一天,從今天起關東支部脫離了蛇岐八家,徹徹底底地自由了。

橘政宗弄錯了一件事,天才固然是寶貴的,但天才可以服務於任何人,蛇岐八家或者猛鬼衆,在阿須矢看來都一樣。

阿須矢感興趣的事情只有兩件:解剖屍體時的愉悅感,還有力量。

他是家族中最優秀的年輕人之一,曾被送到卡塞爾學院進修。在卡塞爾學院,阿須矢保持着近身戰無敵的紀錄,有着“妖刀”的美譽。

妖刀的傳說在阿須矢離開卡塞爾學院之後仍在流傳,直到楚子航入學,那之後學院近身戰的桂冠就屬於新任的獅心會長了。

遺憾的是阿須矢那時已經返回日本就任於關東支部,實在沒有理由回學院和本科部的學員來一場真刀對決。

阿須矢當然不會承認一箇中國人能打破他創下的紀錄,他猜測楚子航背後一定隱藏着某位精通日本刀藝術的大師。他從日本寫郵件給楚子航,問他的刀術到底師承哪位大師,楚子航非常誠懇地回覆說,他除了在一家名叫“武藏”的劍道培訓中心學過兩年,其他都是看劍道比賽錄像自行領悟的。於是阿須矢猜測那個名叫武藏的道館中一定有位隱者。

既然知道了楚子航的師承,阿須矢就不屑於再跟學生較量。他特意申請了赴中國出差,帶上了家傳寶刀。他在那座濱海城市下飛機,坐上出租,彎彎繞繞地找到武藏劍道培訓中心。在“武藏”的招牌前,阿須矢沉默了,因爲旁邊還有一塊更大的招牌上面寫着“市少年宮”。所謂武藏劍道培訓中心,跟“聶耳鋼琴培訓中心”、“沙巴麗肚皮舞培訓中心”和“白石山水畫培訓中心”開在一起,是少年宮開辦的盈利項目。

培訓中心裡沒有什麼固定的老師,只有一些劍道愛好者在教小孩子耍竹刀,阿須矢茫然地走過訓練場,孩子們在他身前身後蹦蹦跳跳。

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楚子航說了假話,要麼楚子航是絕無僅有的天才。

阿須矢迫切地想要跟楚子航一戰,但是分明楚子航已經到達日本,他卻不被允許上門挑戰,家族中負責接待的人是未來的大家長源稚生,源稚生怎麼可能允許一個下屬前去挑戰學院本部派來的人?

現在好了,從放出死侍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跟蛇岐八家再也沒關係了。現在他要佔領紅井,接下來去挑戰楚子航,戰勝楚子航之後還有更讓他心動的對手——大家長源稚生。

他終將證明握着刀的時候,自己纔是日本第一!

背叛真是美妙至極的事情,橘政宗還活着的時候,關東支部還懷着一點點對於那個老人的感恩,不願意立刻投向猛鬼衆。但就在昨夜,橘政宗死了,再也沒有什麼能束縛阿須矢的東西了。他自由了。

“一共250具屍體,已經數過了。”影秀從背後走近。

“那麼這是最後一具了。”阿須矢看着血泊中的龍馬弦一郎。所有的士兵都死了,這位首先被攻擊的一等空佐卻還活着,畢竟是龍馬家的家主,他強大的血統還在維繫着生命。

死侍還纏着龍馬弦一郎撕咬,龍馬弦一郎手中抓着對講機,不住地顫抖。別說發出聲音,就算是把對講機湊到嘴邊他都做不到,握着對講機的手像是發癲癇那樣在一塊石頭上無力地敲打。

“哈哈,這就是本家的正義啊,本家的正義正在死去。”影秀冷冷地嘲諷,“龍馬家主臨死還想要通知宮本家主吶,真是讓人感動啊。”

阿須矢卻沉默了,他盯着龍馬弦一郎那顫抖的手,盯了足足五秒鐘,然後才緩緩地嘆了口氣:“這確實是本家的正義,這一點倒是不容嘲諷的。是我的疏忽,他已經把消息發出去了。”

死侍終於咬斷了龍馬弦一郎頸後的脊椎神經,這記撕咬徹底終結了他的生命,那隻不斷震顫的手無力地落在岩石上,仍舊緊握着對講機。

阿須矢一刀砍下了死侍的頭:“這種沒有智商的東西根本沒用。他失去了喉嚨和聲帶,是用摩爾斯電碼發的信號!他敲打的內容是‘關東背叛’!紅井那邊的人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影秀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在年輕一代的眼裡,家主們已經老朽不中用了,尤其是龍馬弦一郎,被看作是家主中最平庸的一人。龍馬弦一郎唯一的長處就是敦實,所以才被派去自衛隊中擔任職務。

可就是這種平庸的男人,卻在瀕死之際爆發出這樣的覺悟?人要有多大的覺悟才能無視兇獸的撕咬,精確地敲打出摩爾斯電碼?

“現在怎麼辦?”影秀問。

“就算消息傳出去也沒用了,從東京出發支援這裡,路程就要半個小時,而且今夜不會恰好有直升機等待大家長,他至少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達這裡。”阿須矢冷冷地說,“時間夠了!”

宮本志雄的手臂緩緩下垂,對講機裡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也許是秘密發報被人察覺了,也許是發報的人死了,所以再也沒有摩爾斯電碼傳過來。

關東背叛、關東背叛、關東背叛……只有一個電碼串不斷重複,意思非常明確,關東支部背叛了,那個支部原本就讓家族很擔憂。

龍馬弦一郎肯定是沒法說話,這說明他遇到的麻煩很大。龍馬弦一郎的位置距離紅井只有一公里,他在那裡遇到了很大的麻煩,這說明背叛者已經接近紅井了。能讓龍馬弦一郎瞬間失去抵抗的能力,說明關東支部使用了雷霆手段。宮本志雄瞭解龍馬弦一郎,那個男人雖然平庸,可就算有一線機會他也不會束手就擒。所以他隱約猜到龍馬弦一郎死了,繼橘政宗之後,第三位家主死了。

“別了,龍馬君。”宮本志雄輕聲說,他再度打開對講機,接入源稚生的頻道,“大家長!收到龍馬君的報告,關東支部背叛,我想他們已經接近紅井了!”

源稚生不會隨時在線,但這個報告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手裡,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保住紅井。

龍馬弦一郎死了,紅井附近的整個防禦圈就崩潰了。源稚生並不能直接指揮自衛隊,他調用自衛隊的力量必須通過龍馬弦一郎這位一等空佐。木更津空軍基地的戰鬥機羣失效,卡美拉雷達失效,防空導彈失效,唯一還在發揮效用的是密林中的風魔家忍者們,但關東支部根本不會進入密林,他們直接從路上飆車過來就可以了。一公里的路程,只是幾分鐘的事情。

紅井裡的警衛人員極其有限,對上關東支部等於以卵擊石。宮本志雄冷汗淋漓,緊張地思考。不是所有家主都有戰鬥力,宮本志雄一直都是個技術人員。

全無頭緒,他的腦子裡一團亂麻。

猛鬼衆的進攻必然是早就計劃好的,爲什麼是這個時間點?確實這是很關鍵的時間點,掘進工作即將結束,藏骸之井隨時可能洞開。但佔領了紅井後猛鬼衆會怎麼做?

打開藏骸之井把神取走?宮本志雄不相信猛鬼衆能做到,神是白王的遺骸,必然是暴虐殘酷的東西,誰能把它取走?那麼打開藏骸之井讓神隨着赤鬼川的水流入紅井,讓下面的五千噸水銀把神淹沒?這恰恰是蛇岐八家要做的事。

宮本志雄意識到自己必須想明白猛鬼衆的目的,然後才能想出反制的方法,邏輯分析恰恰是他的專長。

“宮本君!第二次聲波探測的結果出來了,”耳機裡傳出工程人員的聲音,“距離赤鬼川的岩層厚度還是20米,但岩層中的噪音數據很奇怪!請務必過來看一下!”

宮本志雄來到操作檯前,數據已經傳到了屏幕上,噪音數據顯示爲一根劇烈抖動的線。這顯然不是輕微地震引發的,振幅太過均勻,倒像是某種人工機械造成的。

工程人員截取了另外一段聲音的線,把它和噪音數據進行對比,發現兩根線基本是吻合的。

“用來對比的是我們這臺掘進機的聲波曲線。”工程人員看着宮本志雄的眼睛。

宮本志雄明白了。除了他們,還有另外一臺超級掘進機在岩層中挖掘,難怪幾天來一直有古怪的岩層噪音跟隨着他們。

超級掘進機原本就有兩臺,挖掘英法海底隧道的時候,是從兩邊同時向中間挖掘,然後在中間匯合,這樣就可以縮短挖掘時間。但他們在白神山空軍基地只看到了一臺,另一臺去了哪裡?日本引進超級掘進機是要挖掘新的海底隧道,不可能只引進一臺。

答案就是另一臺在猛鬼衆的手裡,他們正在挖掘一條隧道和蛇岐八家挖掘的隧道相通。

把蛇岐八家的隧道口炸塌之後,赤鬼川的水和其中的神都會流向猛鬼衆的隧道,猛鬼衆已經在附近的另一個地下空間裡做好了捕獲神的準備。

真是完美無缺的計劃,藉助蛇岐八家挖掘的隧道,卻把神引入自己的陷阱。中國的麻將桌上管這種行爲叫“截胡”,宮本志雄聽說過。

這得是多麼深沉的心機,掌握多麼完整的情報,再把所有的因素綜合考慮,才能推導出唯一可行的方案。宮本志雄不敢相信人類能做到這一點,但王將真的做到了,可能他確實不是人類。

宮本志雄冷靜下來了,身體漸漸冷卻,像是煅燒過的鋼鐵在降溫,大腦以更高的速度運轉起來。逃跑這個選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無論王將是不是人類,宮本志雄都會留下來跟他賭這一局。王將的計劃很完美,一環扣着一環,宮本志雄喜歡這種對手。

比謀略的話,宮本志雄從沒有對任何人認輸過,他始終相信人並不需要掌握暴力,即使你只有一點點力量,只要在關鍵處發力,就足以摧枯拉朽。

每流逝一秒鐘,宮本志雄就少一分機會。但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興奮,睫毛快速地閃動,嘴角甚至有一絲笑容。無論是在東京大學讀書的時候,還是在卡塞爾學院進修的時候,他都保持着一個特別的習慣,考試的前三分之二的時間裡他都不會看題目,只是坐在那裡發呆,三分之二的時間過去,有人已經交卷了,他纔開始答題。所以他從開場就比別人少三分之二的時間,他的思維速度就必須是別人的三倍,他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加速思考,越到最後他的速度就越快。往往在鈴聲響起的那一刻他才停筆,但他總是第一。

王將的計劃中必然存在着一個破綻,因爲殺死龍馬弦一郎無疑是要冒風險的,而且這會讓猛鬼衆潛伏在蛇岐八家中的重要棋子曝光。王將是爲了彌補計劃中的弱點,所以不得不派出關東支部。

只要找到那個弱點,宮本志雄就可以翻盤,一個智將就是要在最後一瞬間顛覆戰場!

黑暗中冷光陡然出現,剁向宮本志雄的後頸。那是一柄消防斧,握在一名工程人員的手中。在宮本志雄低頭思考的時候,這名原本應該守在掘進機旁的工程人員忽然轉身走了回來,似乎是要離開隧道。

但和宮本志雄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拿出了藏在身側的消防斧。隧道中不得攜帶武器,但各種金屬工具還是齊備的。就在同一刻,一柄尖利的改錐刺進了宮本志雄助手的後心,鮮血肆意地噴了出來。殺戮全面展開,工作平臺上的好幾個人被重錘打破頭顱或者被鉗子鎖住咽喉,工程人員在一瞬間分作了兩派,一派是殺人者,一派是被殺者。

宮本志雄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太相信巖流研究所裡的同事了,研究所中也有王將的內鬼。王將根本不允許他想出應對的策略,再強的智將,脖子被砍斷也肯定想不出什麼計劃來了。

誰都知道宮本志雄沒有什麼戰鬥力,他也沒有隨身攜帶保鏢。

勝負即將確定,但宮本志雄身後一名身材瘦小的工程人員抓住了他的衣領,猛地一扯,幫助他從斧刃下逃生了。死裡逃生的宮本志雄並未逃走,他呆坐在地下,忽然笑出聲來。這給了行兇者第二個機會,利斧對着宮本志雄當頭劈落。消防斧在宮本志雄的頭頂停住了,再也無法推進半分。

因爲有人一把握住了斧刃,還是那名身材瘦小的工程人員,誰也不知道他何時出現的。他默默地站着,手平伸出去握着消防斧,彷彿端着一杯咖啡。

下一刻他手中黑色的長形物體刺入了行兇者的咽喉,那柄沾血的利刃從喉嚨裡緩緩地撤出,居然是一根黑色的軍刺。

他把宮本志雄放在椅子上,閃電般撲上高處的工作平臺,在人羣中急速地衝撞跳閃,如同一枚高速的彈丸。每次碰撞都意味着軍刺被刺出和回收了一次,軍刺帶着弧形的血線閃滅,閃滅,再閃滅。宮本志雄仍在哈哈大笑,笑聲中透着癲狂。

宮本志雄還沒笑完,清洗叛徒的工作已經完成,那個瘦小的人影止步在工程平臺的頂部,軍刺下垂,一連串的血滴打在他腳下的鐵板上。最後幾個保持站立姿勢的工程人員緩緩地跪下,然後撲倒在地。

一分鐘前隧道深處還人聲鼎沸,一分鐘後這裡寂靜如死,還在呼吸的人只剩宮本志雄和那個身份不明的保鏢或者說刺客。

宮本志雄大口呼吸好讓自己安靜下來,但仍忍不住要笑上幾聲。

“什麼事情那麼有意思?”瘦小的人歪着頭看宮本志雄。

宮本志雄這才發現那是個女孩,雖然聲音裡透着冷冽之氣,但仍有年輕女孩的稚嫩感。

“我想到了王將的弱點……哈……我想到了王將的弱點!”宮本志雄又笑了幾聲,雙臂一撐操作檯站了起來,聲音中忽然透出睥睨天下的傲氣來,“我知道王將在害怕什麼了!”

“王將在害怕什麼?”女孩問。

“他害怕我提前打開藏骸之井!”宮本志雄大聲說,“如果我能在兩條隧道貫通前打開藏骸之井,那麼赤鬼川的水流就會帶入神的胚胎流入紅井!我現在就可以把五千噸水銀全都倒進紅井裡去!我要引爆鋁熱劑燃燒彈!我可以把紅井變成龍類的地獄!他永遠也別想得到活着的神!因爲我會殺了那東西!他派關東支部來,收買我的手下,都是害怕我強行打開藏骸之井!此時此刻,就是這個時間點,王將最害怕的人是我!所以他要殺了我!哈哈哈哈!”

女孩默默地聽着他狂笑,她委實不是一個很好的聽衆,既不鼓掌,也不鄙夷,好像宮本志雄瘋癲的表現跟她完全無關。儘管她出現在這裡就意味着她和整件事有着莫大的關係了。

宮本志雄略有些遺憾,在他想出平生最好的點子的時候,居然只有這麼一個聽衆。

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才知道他的智慧,因爲一旦把這個好點子付諸實施,宮本志雄就必須死。

“你一個人可以操縱超級掘進機麼?”女孩問。

“沒問題,我是全日本最懂這臺設備的人!”宮本志雄跳上那臺四人高的巨型設備,撲在控制檯上,“調整燃油閥門,我可以讓輸出功率臨時增加一倍!知道動力增加一倍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掘進速度會加快四倍!當然我得想辦法解決鑽頭過熱的問題,我可以讓水冷系統全功率運轉!軌道倒是個問題……該死!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鋪設軌道,那就只好使用釘式履帶了,這會降低我大約20%的速度……20%的速度、20%的速度……還有渣土的問題,來不及運輸渣土的話也許會堵上,堵上就麻煩了……”

女孩望着這個神經病的背影,看他在控制檯四處摸索,興奮得像只找到香蕉樹的猴子,完全忘記了幾分鐘前自己差點被一刀斷頭,也不想不久之後自己的生命就會結束。

宮本志雄的計劃並不複雜,但倉促打開藏骸之井的情況下他自己是無法撤出隧道的,這意味着他將被赤鬼川的水衝進紅井裡去,跟神和鬼齒龍蝰一起死去。

但他不在乎,因爲他在最後一刻顛覆了戰局,將了王將的軍!他在這個棋盤上算不得什麼舉足輕重的棋子,如果說源稚生和王將分別是兩方的主帥,他頂多也就是角行、香車之流,但最後是他立了功。

“該死!我還是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做到!”宮本志雄忽然想起一個糟糕的事情來,想要鑿穿20米厚的巖壁需要30分鐘,但關東支部很快就會抵達這裡,外面的警衛拖不了他們幾分鐘。

“你會有35分鐘。”女孩扭頭離去。

“你是大家長安插在我身邊的保鏢?”宮本志雄這纔想起問這件要緊的事。

“不,我跟你的家族沒有關係,但我跟你的家族一樣都不希望看到神的甦醒。”

女孩已經走得遠了。

她邊走邊脫下了厚厚的防護服,在那身盔甲般的防護服裡她居然穿着白色的裙裝,裙襬在膝蓋上方跳躍,有點像校服裙。宮本志雄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覺得她並不是瘦小乾枯,而是窈窕,像個穿梭在密林中的精靈。很難想象這種女孩在殺人見血的時候那麼鎮靜,搭配那種冷冷的語氣,好似世界上絕大多數感情都跟她絕緣。

“能請問您的名字麼?”宮本志雄大聲問。

“沒必要知道,反正你就要死了。”少女在遠處的黑暗中停下,聲音仍是冰雪般的寒冷。

“說得對,記住一個人未必要知道她的名字。但還是想說,”宮本志雄深鞠躬,“我叫宮本志雄,很榮幸和您認識,很高興在最後的時刻和您在同一條戰線上!”

他解下腰間的菊一文字則宗,奮力地投擲了出去,女孩伸手一把接過。兩人再也不說什麼,女孩調頭離去,她的背後,超級掘進機再度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

這時愷撒在打麻將,上家是楚子航,下家是芬格爾,對門是那位花枝招展的客人,端茶送水的是路明非。

高天原一直以滿足客人的任何要求爲己任,當然客人提的要求也不能太過分,比如要牛郎脫光了爬到屋頂天台上高喊“我愛你”。今天這位客人提的要求委實不過分,她希望basaraking、右京和heracles能陪她玩幾盤日本麻將。路明非目瞪口呆,心說你寂寞麼你孤單麼你在深夜裡覺得冷麼,你要來牛郎店找牌搭子,還是說你前幾天一炮三響輸得心碎了,想來找點自尊?

上了牌桌路明非就明白客人在動什麼鬼心思了,這是要打真人版脫衣麻將。

愷撒輸得只剩內褲和一隻襪子了,楚子航略好一些,總算保住了褲子,輸得最慘的是芬格爾,因爲不小心餵了客人幾張牌,現在只剩兜襠布了,他今天是和服出場。

客人有備而來,圍巾都戴了兩條,到現在只去掉了一隻絲襪和兩條圍巾,以一敵三,但是打得氣勢高漲酣暢淋漓。

愷撒、楚子航和芬格爾自然是聯合在一起的,愷撒是要保住加圖索家的尊嚴,楚子航是不願意暴露身體,而芬格爾,他不在乎輸光,但他覺得客人輸光會很有看頭,路明非倒茶時還會偷看客人的牌,再跟愷撒使眼色。但他們還是節節敗退,因爲客人似乎是關西麻將協會的理事……爲今之計只有玩拖延戰術,客人買的是牛郎的時間,麻將從過了午夜開始打起,三個小時算完。現在只剩十幾分鍾了,愷撒的計劃是拖到時間結束保住內褲撤退,客人再要延長時間他也不答應了。

但風姿撩人的客人解開上衣的兩粒釦子,扭動着肩膀說各位帥哥出牌可要勇敢一些哦,你們中有人贏了這一盤,我是會先脫下上衣的。

芬格爾這貨完全抗拒不住色誘,他的名言是我這個人就是很扛得住拷打,路明非說想不到你還扛得住拷打,芬格爾說你扛不住拷打,怎麼會有後面的色誘呢?無論如何也要在色誘面前屈服啊!

他開始噼裡啪啦地出牌,被客人連碰了兩副牌。

客人顯然已經聽牌了,愷撒流露出焦慮的神色來:再輸一把他就只剩內褲了,還有十幾分鍾,只剩一條內褲怎麼頂得住?

這就好比當年波斯薩珊王朝跟拜占庭王國作戰,最後被一路攆到了底格里斯河邊,薩珊皇帝呼籲國民說我們再不能退後一步,退後一步就是亡國滅種!這是廢話啊,因爲他已經退到河邊了,再往後退就掉進河裡了。最後薩珊王朝還是亡國滅種了,所以愷撤靠着一條內褲勢必很難堅持到牌局結束。

在這亡國滅種的關鍵時刻,楚子航出牌了,一張九萬!

客人抓過那張九萬往牌尾一碰,把整副牌推倒,又胡了!

路明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心說師兄你你你,你不會打牌還不會數學麼?桌面上一張九萬沒出,顯然有個人手裡扣着兩張九萬,就等胡牌呢,你怎麼敢出九萬呢?

楚子航認賭服輸,面無表情地解下皮帶放在桌子上,隨手推倒自己的牌,開始洗牌。路明非忽然發現楚子航的牌裡還有一張九萬,楚子航居然拆了自己的兩張九萬。

他忽然明白了,楚子航身上還有好幾件可脫,愷撒卻只剩內褲襪子了,這時候楚子航寧可放炮也要保住愷撒。這是何等的義氣!簡單地說是扶貧救困,往大里說甚至有賑災的意義!

愷撒也流露出感動的神色,危難中居然是宿敵挺身保護了他。

這時服務員跌跌撞撞地推門進來。

“沒有看見這間房裡有客人麼?什麼事值得你衝撞客人?”愷撒問,其實他心裡蠻高興,這番問答又會耗掉幾十秒鐘。

“不知怎麼回事,你們的頭像出現在外面的廣告牌上了!”服務生滿臉驚詫,“我去問了店長,店長說店裡可沒有投放過什麼廣告。”

愷撒愣了一下,臉色忽然變了,起身衝了出去。出了門感覺到颯颯涼風,這纔想起返回房間拿上自己的衣服。這時候楚子航已經把脫下來的衣服全都穿了回去,整齊得好像它們從未被脫下來。

“喂喂!我們是店裡的人就要遵守店裡的規矩啊!客人還在這兒呢你們往哪兒跑?”芬格爾站起身來,晃悠着身上頗爲可觀的肌肉羣。

“快穿上你的衣服!情況不對!”路明非在他腰間捅了一下,“店裡的規矩有你的命重要麼?”

芬格爾還沉浸在脫衣麻將的樂趣中,因爲今天的客人一副御姐風範,身材誘人,所以他沒有想清楚一個關鍵的問題,他們此刻是藏匿在高天原,這種情況下他們的頭像怎麼會出現在廣告牌上?

世界上只有一個男人總是秘密行動又總會出現在廣告牌上,那個人叫詹姆斯·邦德,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意味着他們的行蹤泄露了。

一樓的舞池中冷冷清清的不見人影,這些天所有的夜場都提前下班,客人們再怎麼喜歡燈紅酒綠的生活也不想在酒後冒雨回家。

愷撒推開大門,站在名爲“不夜之町”的商業街上。外面正下着暴雨,雨水沖刷着街面,道路看起來像是一條條奔涌的河流。他們每個人都抓了一柄大傘,雨打在傘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這條街上的店竟然都關門了,只剩高天原的霓虹燈招牌還亮着,紅色和紫色的燈光在黑色的背景上跳閃。積水很快就漫過了腳踝,愷撒站在人行道上,四下掃視。

街頭街尾空無一人,但似乎致命的危險就要到來。愷撒也不知道它會從哪邊來,以什麼樣的方式,以及自己該往哪裡逃。

“你說的廣告牌在哪裡?”愷撒沉聲問。

“擡頭看,哪兒都是,剛纔它們還亮着的。”服務生說。

水面上泛起了瑩藍色的光,雨打在水面上,漣漪像是流光溢彩的花朵,成羣綻放。

他們擡起頭,街對面那座大廈的頂部,廣告巨屏亮了起來,泛着藍瑩瑩的光,水面就是反射它而發亮。

玫瑰色的背景上,先是愷撒的頭像,然後是楚子航的頭像,再然後是路明非的,旁邊寫着他們的花名、年齡、身高、血型、愛好、入行時間和怪癖,還有高天原的地址,期待東京各界淑女大駕光臨。

最後是風間琉璃的頭像,顯然是偷拍的,但哪怕是不經意地一回頭,他的眼神和笑容仍舊透出致命的誘惑,當然,這是在他還是風間琉璃的時候。

“怎麼沒有我?”芬格爾有點遺憾,“他們這是看不起新人麼?”

“通緝令上沒你是好事啊,大哥。”路明非嘆了口氣。

這隻怕是東京歷史上最大手筆的牛郎業廣告,此刻新宿區未眠的人只要推開窗戶,就能看見他們幾個搔首弄姿的模樣閃現在夜空中。從不夜之町的東側到西側,街道被一段段照亮,數百塊廣告巨屏逐次亮了起來,都在放送這則廣告,就像無數鏡子彼此投影,滿世界都是他們幾個人的臉。

楚子航無聲地拔刀出鞘,揮出一道刀弧,盪開綿綿雨水。芬格爾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縮,他清楚這楚姓殺胚閒來無事不拔刀,拔刀就是要砍人,可週圍哪兒有人?

“很快這裡就會是人海人山,路明非,帶芬格爾回高天原裡去,”愷撒低聲說,“你們負責看守源稚女。”

他身邊的雨幕一震,那道震波擴散開,展開成無形的領域,他釋放了“鐮鼬”。

他在街道中間站定,雙槍指向長街的東西雙向,打開了保險。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芬格爾還沒回過味兒來。

殺機已經降臨,連路明非也聽見了由遠而近的引擎聲。

“簡直像是一支軍隊。”楚子航低聲說。

“我能聽見引擎的轟鳴聲、輪胎和地面的摩擦聲、狂躁的心跳聲、槍械上膛聲……確實是一支軍隊。”愷撒集中精神聽取鐮鼬帶回的聲音碎片。

狂風吹得積水蕩起漣漪,黑色的直升機從天而降,用雪亮的光圈鎖定了他們。

“東京警視廳的人,還是蛇岐八家的人?”楚子航問。

“還用問麼?蛇岐八家是絕不會允許源稚女落進東京警視廳手裡的,他們一定會先趕到。直升機也出動了,政府機構有這麼高的效率麼?”愷撒說。

燈光忽然刺破狂風暴雨,從四面八方涌來,愷撒和楚子航的眉毛都被映成了銀色。

風在高樓大廈間低吼,彷彿妖魔鬼怪穿行在城市中,路明非躲在門背後,還是覺得心要突破胸膛跳出來。

僅僅爲了他們,蛇岐八家只怕不會出動那麼龐大的陣容,蛇岐八家要的是源稚女……在他們心中源稚女是妖怪般的存在,單槍匹馬他們是絕對不敢面對源稚女的。

可他們能把源稚女交給蛇岐八家麼?在他是風間琉璃的時候或許可以,可如今他的狀態只是若干年前的那個山中少年,鬧鐘的聲音都足以讓他瑟瑟發抖。

誰也無法預判交涉的結果,今時今日的源稚生已經不是那個隨時想要逃離日本的象龜了,橘政宗已經死了,他最終孤獨地坐在日本黑道的王座上,要去完成偉大的家族使命。

“前輩,炸蝦天婦羅和味增湯。”去買夜宵的服務生推門進來,不解地看着路明非和芬格爾並排靠在門背後瑟瑟縮縮。

“哦!來得正好!”芬格爾接下塑料袋。

“我去!這種時候你的吃貨之魂還沒有熄滅麼?”路明非心生佩服。

“不做點什麼我怎麼能安靜下來?我也知道這不是吃東西的時候,如果有個漂亮姑娘現在願意陪我傳宗接代什麼的,我就不吃東西了。”芬格爾大嚼天婦羅,“可現在我在一家牛郎店,這裡只供應不限量的花枝招展的男人……那我除了吃還能幹什麼?”

風魔小太郎疾步踏入源稚生的辦公室。雖然名爲小太郎,可他其實是諸位家主中資歷最老的,忍者中的活古董。

源稚生正要出門,直升機已經降落在樓頂平臺,目標是多摩川附近的紅井。半小時前,宮本志雄的彙報送到了源稚生的桌上,但倉促之間家族竟然沒有直升機可以派遣。

關東支部在燃油閥上做了手腳,第一架飛機剛剛起飛就起火墜落,另外兩架飛機經過檢查也有類似的問題,源稚生不得不等着從別的地方調派直升機。

“找到您的弟弟了。”風魔小太郎的話素來簡單,“他就藏身在新宿區,一間牛郎俱樂部裡,和卡塞爾學院的人在一起。”

“怎麼找到他們的?”源稚生吃了一驚。兩件事同時發生,他無法同時兼顧兩邊,而橘政宗已經不在了。

風魔小太郎拉開窗簾,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一面廣告巨屏,愷撒、楚子航和路明非的頭像逐一展現,穿着緊身的天鵝絨西裝、繫着嵌水鑽的小領結、抹着閃閃發亮的脣彩……這三個神經病揮舞着小扇圍繞他跳舞的感覺又回來了,源稚生情不自禁地撫額。難怪以蛇岐八家的情報網,那麼久都找不到他們的藏身地,因爲正常人的腦回路跟神經病的腦回路區別太大了,誰也不可能想到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這三個神經病會藏身在牛郎俱樂部裡,而且自己下海當了牛郎,看起來還很紅的樣子。

直到屏幕上出現風間琉璃的側臉,源稚生的苦笑才收斂了,重新變得鐵一樣堅硬。

“現在那間店已經被徹底地包圍了,包括空中和下水道。”風魔小太郎說,“這件事太過重大,所有人都在等待您親自前往處理。”

“有人故意泄露了他們的情報給我們,誰會這麼做?”源稚生問。

“管理東京室外廣告大屏的公司共有三家,今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同時接到一個神秘客戶的電話,要求發佈牛郎店的廣告,客戶以現金支票的形式支付了可觀的廣告費,所以廣告在夜裡三點同時放送。”

“就是說沒人知道那個神秘客戶是誰?”

“沒有人。”

“我能猜出來,是王將。”源稚生說,“對紅井的進攻在三點鐘開始,廣告播出的時間也是三點鐘,他想在不同的地點同時製造出事件,逼我留在東京解決稚女的事。”

“與其說這是陰謀不如說是嘲諷,他逼迫您選擇您認爲更重要的事件優先解決,您的弟弟,還是藏骸之井中的神。”

“他覺得一切事情都可以被他玩弄在掌心裡麼?”源稚生說,“風魔君,你認爲我會選擇去解決哪件事?”

“您會去紅井。雖然您很在乎您弟弟的事,但您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藏骸之井中的東西關係到家族的未來,解決了那個東西,家族就可以擺脫白王施加在我們身上的枷鎖。”

“是的,”源稚生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

“那麼高天原那邊的事情由我和櫻井家主代替您前往,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確保您弟弟的安全。”

“如果他們反抗,你有權採取任何應對措施。很多年前稚女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有多可怕不是你們能想象的。寧可讓他死,也不要讓他脫離我們的控制。”

風魔小太郎沉吟了片刻:“完全明白了!”

源稚生提上蜘蛛切和童子切,推開辦公室的門,風魔小太郎緊跟着出門,兩人乘坐不同的電梯,一上一下,奔赴不同的戰場。

阿爾法·羅密歐駛上了升降平臺,其他車跟在後面。這座升降平臺位於紅井的側面,用於把大型平板車升到井口去。

長船沒有搭乘升降平臺,作爲狙擊手,他在150米外選擇了自己的陣地,狙擊範圍覆蓋紅井周邊。

阿須矢直到現在還刀不血刃,只憑長船的狙擊步槍他們就解決了紅井周圍的警衛,巖流研究所的警衛在關東支部面前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後者的主業就是殺人。

滿耳都是水流的轟鳴聲,可能是連日的暴雨在紅井中蓄滿了水,但阿須矢沒想明白井中的死水怎麼會發出彷彿海潮般的巨聲。

上升的過程顯得很漫長,阿須矢無聊地轟着油門,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隧道深處的人想必已經控制了那臺掘進機,關東支部佔領紅井只不過是種安全措施而己。

他又開始構想自己跟楚子航的真刀決戰,在腦海中一點一點地勾勒出他如何率先進攻,楚子航又怎麼格擋反擊,以及每一種情況下他應該採取的戰術,最後結果無一例外都是他的刀割裂楚子航的咽喉。那一刻刀上的手感應該美好得讓人想哭,阿須矢沉浸在那鮮血飄飛彷彿楓葉墜落的美好一幕中。

他向右側看去,和他相鄰的是小蓧的保時捷911.小蓧緩緩地舔着櫻色的嘴脣,目光鎖定了阿須矢,漆黑的直髮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

看來小蓧又犯了花癡病。小蓧和姐姐落葉是雙胞胎,她們的代號是傳說中的武器‘‘雪蓧雙刀”。小蓧成功地勾引過關東支部所有的男人,除了阿須矢,因爲阿須矢對女人沒什麼興趣,他只沉迷於屍體解剖。對於小蓧來說這就是莫大的挫敗,她發誓要得到阿須矢,以完成征服整個關東支部的目標。小礤是個很美的女人,阿須矢對她也沒那麼反感,如果戰勝了楚子航,就接受小蓧的勾引來作爲慶祝吧,阿須矢漫無邊際地想。

升降平臺到達紅井頂部,這是阿須矢第一眼看見這口巨大的立井,表面積大約一平方公里,足以容納一個地下湖的水。此刻銀白色的液體從井壁上的十幾個出口噴出,墜入井底深處,彷彿羣龍吐水。銀色的液體在井壁上撞擊,碎裂成無數銀珠,撞擊力量之大,將不鏽鋼護板都打得凹陷下去。厚重的銀白色霧氣從井底瀰漫上來,阿須矢吸了一口那種霧氣,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是劇毒的水銀蒸氣。難怪井中傳出那種雷鳴般的巨聲,儲存在井壁上的五千噸水銀正全數瀉入紅井。五千噸水銀跟一個地下湖的容量相比不算什麼,但和井底的積水混合之後,就形成了對龍類來說致命的水銀湯。看起來隧道深處的同伴並未得手,宮本志雄仍舊控制着超級掘進機,他想提前打開藏骸之井,把神和赤鬼川的水一起注入紅井。

那就只有拜託宮本家主去死了。

施工平臺上空蕩蕩的看不見人影,工程人員似乎都逃散了,阿須矢掛上前進擋,緩慢地前行。根據情報,紅井中並沒有重型武器,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們。

機械運轉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阿須矢警覺地踩下剎車。

工程電梯緩緩地升了上來,那只是一個旁邊有圍欄的起重平臺。白裙的女孩站在平臺中央,打着巨大的黑傘,提着跟她身材很不相稱的長刀。

菊一文字則宗,這個女孩帶着家族中的至高信物菊一文字則宗。

她站在狂風暴雨中,似乎隨時都會被風捲走,身邊的十幾道水銀噴泉彷彿銀河,白霧和銀色的液滴在空氣中懸浮。

阿須矢下意識地按住刀柄。女孩站在水銀的飛瀑流泉中,就像是林中精靈,但阿須矢看她握傘的手那麼穩定,就知道她拔刀的時候手一定也很穩定。

連續的槍聲響起,是長船的狙擊步槍,長船想要遠距離致勝。但女孩敏銳地閃在鐵架後,子彈在鐵架上濺起點點火花。

“不要開槍,你的子彈對她沒用。”阿須矢打開對講機。

他已經看明白了,女孩所在的共乘電梯就是通往隧道的捷徑,他們不得不佔領那架電梯。汽車空調過濾不掉水銀蒸氣,長時間待在這種環境中對組長們和女孩來說都是危險的。

狙擊沒用的話就只有強攻了,阿須矢忽然下令:“發車!”

小蓧的保時捷率先衝了出去,衝入前方的平臺。她猛打方向盤,保時捷旋轉起來,車身側面撞向女孩。小蓧拔刀,同時推開車門,用車門當作防禦。

女孩按在車門上,車門瞬間停下,以小蓧的力量居然再也沒法把它推動分毫,它好像被焊死了。力量完全反彈回來,作用在小礤的腕骨上,腕骨瞬間挫傷。

小蓧在震驚中放棄短刀,伸手從手套箱中拔槍。在她扣動扳機之前,女孩的手按在槍機上,一抹一帶,彈簧和膛管跳了出來,黃銅色的子彈散落,這支槍在一秒鐘內變成了一堆零件。

女孩用手指在小蓧的太陽穴上一扣,小礤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從藏身處走了出來,把一枚金色校徽別在胸前。

“半朽的世界樹”,所有人都認識那個徽記,這個協助宮本志雄鎮守紅井的女孩竟然是卡塞爾學院本部的人!

阿須矢莫名地興奮起來,他早就知道卡塞爾學院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是神經病和瘋子的樂園,一定有類似楚子航的危險分子藏在校園裡。阿須矢絕不相信路明非和愷撒會是卡塞爾學院的主流,他期待的是這種肅殺的強手,從登場開始,女孩就表現出了絕對零度的高傲和威壓,這種人才配當他阿須矢的敵人。

女孩大踏步地走出電梯,筆直地走向阿須矢他們,竟然有着衝鋒的意味。

關東支部的攻勢再也無法剋制,小蓧的姐姐落葉跟着發動,她從汽車天窗中躍出。

女孩舉着雨傘跳上車頂,舞蹈般避過落葉的刀斬,一手按在落葉的肩膀上猛地一推。

落葉的肩部脫臼,斜斜地飛了出去。女孩接過落葉的刀,轉身削斷“長光”的槍管,用刀背橫掃,打折了長光的臉頰骨,接着擲刀貫穿了虎徹的右胸。

組長們都踩着車頂撲向女孩,“正宗”的刺拳被握住了,下一刻正宗的手腕脫臼;

“兼光”剛從天窗中躍出半個身體就被對方一腳踩在胸口,卡在天窗裡昏死過去;“景光”彷彿鑄鐵的身軀高高躍起,但女孩比他跳得更高,在空中以膝蓋猛擊景光的後頸,景光墜下去的時候砸塌了長船的gtr……雨中身影起伏,組長們一個接一個地被女孩彈開。阿須矢忽然笑了起來,大力鼓掌:“bravo!”

這一幕太美了,白色身影在車頂上跳躍,她經過的地方,組長們如同被拔起的雜草那樣飛向空中。女孩甚至沒用什麼力量,她的動作都很準確,像是刀鋒劈入流水的縫隙。阿須矢的老師曾說世界上的一切都有縫隙,從人體骨骼到流水,當你的刀切入流水的縫隙時,你會覺得完全不必用力就把水流分開了,這時候你的刀就活了,如同水中遨遊的魚。

女孩的搏擊術讓人感到匪夷所思,多數攻擊都用肘部和膝蓋來完成,很像剛猛的泰拳,但她用起來輕靈舒展,像是獨自跳舞。最後她甚至不必落地,藉助每一記膝擊再次彈起。

阿須矢想起來了,這是一種軍用格鬥術,克格勃曾用這種搏擊術來訓練情報員,但魁梧的俄羅斯男性卻沒法這麼流暢地運用它。

落葉從空中下墜,劈斬女孩的後頸。她的言靈是“鬼勝”,效果是讓自己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人類的能力被自己的痛感限制住了,當人類想讓肌肉發揮l00%的力量時,痛感會強到讓人昏迷過去,這是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但藉助鬼勝,落葉可以完全不顧自己的承受力,將力量發揮到正常狀態下的八倍,有時候她甚至會把自己的骨頭弄斷。

這也是阿須矢第一次看落葉使用“雪蓧雙刀”中的長刀,刀光中隱約有黃葉翻轉。

這是一種巧妙的障眼法,那柄刀的刀背上做了錯金工藝,在高速斬切中產生了虛影,像是黃葉旋轉着墜落。

幾乎就在同時,女孩腳下的“蝮蛇”跑車中,虎徹鑽了出來。他一直藏身在那裡,這時終於抓住了機會,帶鋸齒的反鉤刀割向女孩的腳踝。

阿須矢睜大眼睛,想知道女孩會怎麼應對來自兩個方向的進攻。她到現在爲止基本沒有閃避,進攻和閃避是一體的,‘她在刀光中跳舞,可什麼樣的舞蹈能同時應付眼下的局面呢?她得同時應付兩個舞伴。阿須矢希望她這個動作跳得漂亮,落葉那張漂亮的臉被打爛或者虎徹的金屬下頜被打掉都沒什麼關係,阿須矢就是想看一場漂亮的舞蹈。只要他還站着,關東支部就不會輸。

女孩筆直地躍起,迎向落葉的刀鋒。

“這是跳到了絕境裡啊。”阿須矢嘟囔。上下方都有敵人,女孩在空中無法借力閃避,就像魚離開了水那樣無力,看來這場舞蹈的收尾註定很難看了。

女孩忽然伸手,穿越刀光抓住了落葉的腰帶,把她往下猛地一拉!她竟然把落葉當作了武器,刺向了車中的虎徹!

虎徹還沒有喪心病狂到不顧同伴的地步,只得強行收回武器。接着落葉就被女孩從天窗裡塞了進去,撞在方向盤上,直接暈了過去。女孩落在車頂上,從天窗裡拎起虎徹,一記肘擊打在他的下巴上。

金屬下頜骨飛向空中,落在地上彈跳了幾下,女孩看都沒看,走向她的最後一個敵人——緩緩拔刀的阿須矢。

“在開始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在學院本科部中你排名第幾?”阿須矢喝問。

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女孩,他只聽說過楚子航,他想知道是這個女孩更快還是楚子航更快。

“第四。”

阿須矢震驚了。如此凌厲的攻勢,對對手攻勢的全解析,居然在本部只能排到第四?那麼前三位是誰?楚子航又排第幾?

“第二個問題,楚子航……”阿須矢長刀貼面,刀鋒指向女孩的眉心。

白色裙裾一閃,阿須矢聞到了女孩身上的淡香。他的佩刀碎裂,女孩躍起,膝蓋重擊在阿須矢的側臉上,把古刀也一起擊碎。碎片插入阿須矢的面頰,阿須矢仰面倒地。

他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墜落的雨,不敢相信自己的失敗,分明還有三個問題要問,怎麼進攻忽然就來了?而且來得那麼快。

女孩最後的進攻中完全沒有舞蹈之美,只有最直接最簡單最暴力的膝擊,就是快得看不清。用膝蓋擊打鋼鐵,這是女孩該學的技擊麼?

女孩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長槍,冷冷地看着相隔150米長船的狙擊陣地,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對峙,不依靠望遠鏡甚至連人臉都看不清楚,她手裡那支槍也完全比不上

長船手裡的狙擊步槍。

但是對峙了足足十秒鐘,長船還是沒法開槍。他缺乏戰勝那個女孩的信心,他很清楚自己但凡開槍,對方必然反擊。對方的槍法有多好,長船不知道,他就是被那股氣勢壓倒了。

有些狙擊手就是這樣,他們習慣於用一顆子彈的低廉代價換取別人的命,卻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

阿須矢的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在你……之上的三個人……是誰?楚子航排第幾?”

“我跟楚子航不是一級。”女孩淡淡地說。

重傷缺血讓阿須矢的意識漸漸空白,可他還在努力地試圖理解女孩所說的話,她跟楚子航不是一級……她跟楚子航不是一級?她跟楚子航不是一級是什麼意思?阿須矢並未問她的年級。

“我以爲你問我的考試成績,我的績點排名年級第四。楚子航跟我不是一級,我們之間沒有可比性。”女孩終於理解了阿須矢關心的問題。

徹底昏厥過去之前,阿須矢仰天苦笑了一聲,見鬼……她以爲自己再問她績點?她真的以爲卡塞爾學院是所學院麼?績點在那所學院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唯有實力……

實力那麼強的人還關心什麼績點?

原來歸根到底學院本科還是個神經病的樂園啊,那裡生長着朵朵奇葩。

女孩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電子錶,跟宮本志雄分開的時候她已經啓動了倒計時,現在已經過去二十五分鐘了。她答應給宮本志雄爭取三十五分鐘,還差十分鐘。

地層中的兩部掘進機都在全速前進,如果宮本志雄先打開藏骸之井,就是宮本志雄贏;如果猛鬼衆先貫通隧道,就是猛鬼衆贏。

水銀已經傾瀉完畢,吊索上的鋁熱劑燃燒彈下降到接近水面的位置,女孩打着傘,站在高高的橫樑上。

她那麼纖弱,裙裾在疾風中飛揚,看起來就像一位打着陽傘出遊的小公主,但她的威儀鎮住了整個紅井。她的姿態清楚地告訴所有人,是她在鎮守紅井,有她在就不容任何人進入那個空間。

長船距離她只有150米,可連續三四次想要鼓起勇氣,卻都在上膛前泄了氣,生怕上膛的聲音被女孩聽見,她會如鬼影般追殺過來,150米的距離對於混血種而言不算什麼。最終長船從藏身的古鬆上悄悄地爬了下來,這位功勳狙擊手恥辱地潛入密林中,想要逃走。雙腳落地的瞬間他就僵住了,他面前就是一臺激光監控設備,風魔家的忍者已經發現了他的行蹤。

三十分鐘過去,地面震動忽然減弱了,雕塑般的女孩忽然低頭,看向下方的隧道口。

隧道中傳來不可思議的巨聲,彷彿一條龍在裡面吼叫,溼熱的狂風從隧道里衝了出來,十幾秒鐘後,重達幾十噸的超級掘進機被一股激流推了出來,撞擊在對面的井壁上。

宮本志雄成功了!他提前打開了藏骸之井,震動停止的那一刻,隧道里隱約傳出某個人的歡呼聲。

真是瘋子,看着最後的巖壁破裂,高牆般的紅水把自己吞沒的那一刻,他竟然歡呼雀躍。

赤鬼川的水泛着白沫,從隧道里衝了出來,化作巨大的瀑布。它的溫度接近於人的體溫,顏色是血一般的赤紅。神改造了赤鬼川的生態環境,把這個原本用來囚禁它的藏骸之井變成了孕育它的子宮,各種龍族亞種充當它的守衛。赤紅髮黑的水中泛着點點銀藍色的微光,那是數以萬計的鬼齒龍蝰,蟒蛇般的影子也在血紅色的瀑布中閃現,它們發出各種聲音,但任何一種聲音都不像是屬於人間的。宮本志雄打開的簡直不像是一條地下河,而是一間地獄。

這些東西隨着血色瀑布觸及銀色水面的瞬間,更大的吼聲爆發出來,不知是憤怒還是慘叫,數以萬計、百萬計的生靈在混有水銀的水中掙扎,但水面距離井口足有八十米,它們跳不上來,只是徒勞地撞擊着井壁。對於龍族亞種來說這是一場純粹的屠殺,如果把它們作爲有生命的個體不禁讓人悲傷動容,可如果任由它們進入人類的世界,又是一場災難。

女孩仍舊站在橫樑上,默默地看着這場虐殺兇獸的慘劇,瞳孔中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燈光從頭頂照了下來,黑色的直升機到達紅井上方,源稚生以最快的速度從東京趕來,他沒能親眼目睹藏骸之井洞開的瞬間,卻看到了這悲哀的景象。

似蛇似龍的生物在井底翻騰,水銀斑在它們的鱗片和白腹上快速蔓延,它們顯然極度痛苦,如果它們有智慧的話,一定寧願立刻死去。這讓源稚生想起古書中那些豢養龍的家族①,他們把龍豢養在深井中,用某種方法限制龍離開。也許是在井口安裝鐵柵欄,也許是把龍的尾部釘死在井底,於是這種強大的生物不得不屈從於狹小的空間,聽憑遠比它們弱小的人類主宰它們的命運。古書中沒說人類爲什麼要豢養龍,也許是因爲它們身體的某個部分是難得的美味,也許是覬覦它們巨大的力量。

從龍的角度來說,這種痛苦大約不亞於曾被龍族奴役的人類先民吧?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是兩種文明的戰爭,只有一個能夠活到最後。

探照燈打在女孩身上,她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臉,源稚生沒有看清她的模樣,只隱約看見她的鼻血在緩緩地往下流。在水銀蒸氣如此密集的環境中堅持到這一刻,她作爲混血種也引起了血液的變質。

①豢龍氏的典故並非出自日本的古書,而是中國的古書,傳說舜時有名爲董父的人善於養龍,舜就賜姓氏“豢龍氏”。他養龍的地點在滑國的韋城,豢龍井共有“左右直殳上日汩木下八十一口”。滑國位於河南境內,至於韋城,具體位置已經難以考證了。

她一直堅持站在那根橫樑上等待着源稚生的到來。

“不要照她,”源稚生對操作探照燈的夜叉下令,‘‘‘把我放下去。”

吊索帶着源稚生落在橫樑上,女孩完全沒有看他,一直在看自己的手機。三十五分鐘過去了,她完成了跟宮本志雄的約定,她是絕對遵守約定的人,即使與她訂約的宮本志雄已經死在了隧道里。

她轉過身,走向阿須矢的阿爾法·羅密歐,和源稚生擦肩而過的時候,誰也沒說話。源稚生看清了她胸口的校徽,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份。在最原則性的事情上,校方和蛇岐八家是一致的,誰也不能允許神的甦醒,所以在最關鍵的時候,是卡塞爾學院滲透進蛇岐八家來的人守住了紅井。

但源稚生並未向她說謝謝,女孩守住紅井不是爲了幫助蛇岐八家,只是爲了殺死神,雙方不再是盟友。

女孩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血從膝蓋一直流到腳面,浸透了一隻襪子。她的傷並不輕,在擊敗阿須矢的最後一記猛擊中,碎裂的刀片傷到了她的膝蓋。阿須矢誤判了她當時的狀態,否則未必會輸。那種輕盈的格鬥方式並不省力,女孩也並不追求舞蹈般漂亮的身姿,面對阿須矢的時候,她的體力已經接近耗竭,無法再使用精巧的膝關節擊和肘擊,只能賭一把,所以她暴力地出擊,以重傷換取了勝利。

至於長船,他原本有機會一槍把女孩爆頭,但面對女孩冰雪般漠無表情的臉,他根本不會相信她的傷勢如此嚴重,別說奔襲了,連奔跑都做不到。

“喂!”源稚生說。

女孩站住了。源稚生把急救包扔給女孩,女孩接過,想了想,把手中的菊一文字則宗扔給源稚生:“你的人死在隧道里了,他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源稚生輕輕地撫摸着刀柄,回想那個名叫宮本志雄的年輕家主:“可以問你的名字麼?”

“零,卡塞爾學院本科部,學號al042251,執行部臨時專員。”女孩艱難地坐進阿爾法·羅密歐,調轉車頭開上了升降平臺。

源稚生站在紅井的邊緣看着她的汽車尾燈,她向東京方向開去了,看起來也是個急躁的快車手,在簡易公路上飆出了l50公里的時速。這讓源稚生又想起那個開車一流的女孩,和零有點像,也是那麼沉默寡言。

他的身後,用鋼鐵和複合材料加固的井蓋緩緩地合攏,紅井深處魚龍痛苦地狂舞,巨浪起落,發出地獄般的吼叫。

潮水般的燈光充塞了街道,數百臺發動機在轟鳴,轎車、卡車、摩托,甚至還有推土機。巨大的工程機械把進出這個街區的路口都封堵了,摩托後座上掛着日本刀和獵槍,轎車後備箱敞開着,裡面堆滿了雷明頓獵槍和短管霰彈槍。車潮在廣告巨幕下停止,屏幕下方,愷撒和楚子航背靠着背,身影如兇猛的野獸。

雙方之間的對峙已經持續了足足一個小時,蛇岐八家的人沒有繼續推進,數百支槍的槍口指向愷撒和楚子航,卻沒有一支想要發射。

“他們老大是堵車了麼?”芬格爾伸着脖子眺望,“我都吃完好半天了,大人物還沒有來!”

愷撒也很茫然,雙方的殺氣都爆表了,可蛇岐八家只是築起人牆封鎖了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人。

“這麼大的事情應該是源稚生親自出場解決,可他到現在還沒來。”楚子航低聲說。

“也許真是堵車了。”愷撒扭頭衝店裡喊,“路明非,一瓶威士忌,冰桶還有杯子!”

“老大現在是喝酒的時候麼?”路明非覺得他在搞笑。

“什麼時候都可以是喝酒的時候。”愷撒深呼吸,讓心跳漸漸平緩下來。

他揣測蛇岐八家不會直接動武,蛇岐八家想要的是源稚女,還有猛鬼衆和王將的情報。否則他們大可以扔一顆燃燒彈到高天原的屋頂上,瞬間把它化爲火海。蛇岐八家直到此刻還沒有發動進攻,唯一的理由就是有資格談判的人還沒到場。這個人很可能是源稚生,愷撒希望源稚生到場的時候看到自己鎮定自若的樣子,這會讓源稚生摸不清己方的心理,給談判增加籌碼。

當然這跟他等得很無聊也有一定的關係,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讓源稚生不能分身?

蜘蛛徽記的勞斯萊斯停在新宿地鐵站的鐵道橋下,風魔小太郎抽着菸斗,默默地等待着紅井那邊的消息。

是他在指揮封鎖新宿區的各個幫會,一方面不得鬆懈,另一方面也不能衝動,最好能支撐到源稚生回來。風魔小太郎曾是外五家的領袖,但他很清楚自己還不夠資格出馬談判。

他對源稚生懷着莫大的期待,相信他能迅速解決紅井那邊的事。其實從前風魔小太郎是不喜歡源稚生的,因爲這位少主太過任性和少年義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臉上還透着稚氣的源稚生就對風魔小太郎說:“如果黑幫只是隱藏在陰影裡用暴力賺黑錢的人,那麼我們就該被消滅。”風魔小太郎不由得從心裡蔑視這個從未見過世界陰暗面的所謂“正義少年”。但差不多十年過去了,源稚生從少年長成了年輕人,卻仍舊正義,這就由不得風魔小太郎不肅然起敬了。

所謂覺悟,就是經歷時間和考驗也不會坍塌的意志。源稚生擁有這種意志,那麼這意志再幼稚都不要緊,風魔小太郎相信源稚生是能把幼稚的夢想變成現實的人。

頭頂忽然傳來引擎轟鳴聲,風魔小太郎下意識地擡頭,看見一輛紅色的阿爾法·

羅密歐從鐵道橋上墜落。它準確地砸在勞斯萊斯上,碎玻璃飛濺,兩輛車的氣囊全部彈出,風魔小太郎被擠在氣囊中,一柄黑色的軍刺從天窗透下,直指風魔小太郎的後頸。

“他們還不上是在等什麼?開槍之前醞釀情緒麼?槍在雨裡這麼淋着不會啞火麼?”芬格爾豎起耳朵仔細聽。

“你真是我二師兄!”路明非感慨。

“我哪裡是你二師兄,我是你大師兄啊!”

“我是說《西遊記》那隻豬!那隻豬被妖怪架在蒸籠上開蒸了還跟兄弟們說呢,說這些妖怪不行,我一看他們就是新手把式,他們不知道加蓋兒。這蒸東西都得加個蓋兒,加蓋才能圓了氣,不用多添柴,只要小火煨着,一晚上保準爛。”

“媽的這豬真是賤得叫人不能直視!”

“我忽然有點不想理你,拜託你能不能閉嘴先?”

半杯威士忌下肚,愷撒聽見一輛好車的引擎聲由遠及近,他挑了挑眉峰,笑了。

負責談判的大人物終於出場了,愷撒聽得出那種聲音來自羅爾斯·羅伊斯轎車的大功率引擎,排氣管的聲浪渾厚而優雅。

黑幫幫衆讓開了一個缺口,一輛勞斯萊斯駛到高天原門前停下,司機拉開後座的門,櫻井家主坦然地出現在愷撒的槍口前方。

是那位嫵媚少婦櫻井七海,她一反平時的制服裝扮,穿着華貴的“黑留袖”和服,挎着精巧的愛馬仕包。

愷撒在三個玻璃杯中斟滿了酒,遞給楚子航一杯,也遞給櫻井七海一杯,自己拿了一杯。三個人站在風雨中,雨滴打在琥珀色的酒裡。

“那麼您就是今夜蛇岐八家的談判人咯?”愷撒舉杯。

櫻井七海端着那杯酒,無聲地笑笑。她早已步入中年了,可盈盈一笑的時候還是跟十幾歲的少女一樣,眉梢眼角說不出的動人,可以想見她年輕時萬里挑一的相貌。

愷撒看得出她很緊張,分明佔據上風的是蛇岐八家,櫻井七海竟然會緊張。

“不,我還沒有資格來做這樣的談判,能跟你們談判的人只有大家長一人而已。可惜大家長忙於另外一件事,只好請風魔君代他和諸位見面。”櫻井七海微微鞠躬,“我只是替風魔君先來說一聲,對於卡塞爾學院的諸君我們是沒有惡意的,我們需要的東西,想必學院的諸君也明白。”

人牆再度裂開,風魔小太郎大步走來,步伐莊嚴,堅定不移。他的神情凝重,兩道雪白的長眉,給他穿上一身鎧甲,就是堂堂武士的模樣。

“談判是件辛苦的工作,老年人的身體可未必吃得消啊。”愷撒冷眼看着這個威嚴的老人。

風魔小太郎沉默不語,隨行的女孩站在他背後,把傘遮在他頭頂。

“有話快說!我們組長問你話呢聽見沒有?”芬格爾從門背後摸了出來,一腳踩在臺階上,滿臉的狗仗人勢。他嗅出了風向,雖然幾百支槍指着他們,可好像他們反而佔了上風。

“芬格爾,介意去幫我們搬兩把椅子麼?我們坐下來慢慢聊。”愷撒說。

片刻之後,瓢潑大雨中多了兩把椅子,愷撒對風魔小太郎,除了談判的人,其他人都沒有資格坐下。

風魔小太郎身後站着打傘的白衣女孩,愷撒背後站着楚子航,大家的表情都很值得玩味,誰也不願意先開口。愷撒的鱷魚皮鞋在雨中慢悠悠地打着拍子。

“老大這範兒很黑道啊!”路明非壓低了聲音對芬格爾說。

“你難道不知道加圖索家的黑歷史?這其實是他們家的家學,加圖索家又稱西西里的加圖索家。”芬格爾說。

“西西里的加圖索家?”

“那是一個意大利南部的小島,盛產橄欖、橘子、葡萄酒和黑社會啊。”

“我去!老大不是名門世家麼?”

“確實是名門世家,可黑社會裡也有名門世家。一個世紀以前,在西西里黑手黨裡,加圖索這個姓可是赫赫有名。他們家的男人以芭蕾舞和雙管獵槍成名,他們要跟誰結仇了,就在午夜穿着盛裝跳着芭蕾、揮舞着雙管獵槍穿越小鎮的街道,然後踹開仇家的門,端着槍一頓亂放,總之用硝煙和鐵砂填滿敵人的臥室,又跳着芭蕾悠然離去。當然,後來他們把自己洗白了。”

“當黑社會也那麼騷?果真是家學啊!”

愷撒的心裡有點悲涼,藉助鐮鼬,這些悄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他很懷疑風魔小太郎也能聽見,所以臉上的表情才那麼奇怪。

真是豬一樣的隊友,他這邊繃得像是弓弦,想在氣勢上佔據優勢,隊友卻在後面挖他家的黑歷史。

“想不想接着聽蛇岐八家的黑歷史呀?”愷撒不想聽,可芬格爾那賤兮兮的聲音還沒完沒了。

“我去!你不是專業洗煤球的麼?什麼時候變成挖掘人家黑歷史的了?”

“廢話!不挖到煤球,你怎麼洗煤球?我跟你說,那位漂亮的櫻井家主,她和龍馬家主之間可是情人關係喲。櫻井家的前任家主,也就是櫻井七海女士的丈夫過世前,他們已經是婚外情人咧,靠着龍馬家主的努力,櫻井女士才繼承了櫻井家。”

櫻井七海的臉色陰晴變化,顯然她也聽見芬格爾和路明非在後面嘀嘀咕咕。身爲家主,她的血統絕不普通,聽力遠超常人。

“我去!還能更勁爆一點麼?”

“當然可以咯,我可是有第一手情報的人!風魔家主跟櫻井女士的關係也很複雜哦。”

“年紀太不相稱了吧大哥!”

“就是要年紀不相稱纔有新聞點嘛。在嫁入櫻井家之前,櫻井女士的名字是冬月愛子,是著名的演藝明星,也是受風魔家主保護的乾女兒哦。但冬月愛子小姐對於比自己年長很多的老爺爺動了感情,這件事最後驚動了風魔家主的夫人,風魔夫人騎着摩托衝進冬月小姐的經紀公司,端着霰彈槍跟她談判。最後雙方達成了和解,冬月小姐退出了競爭,同時退出演藝圈,去英國留學。”

“風魔夫人是女流氓麼?騎着摩托車衝進人家的經紀公司?請問還能更勁爆麼?”

“當然可以!冬月小姐後來改名換姓,從英國回來後嫁進了櫻井家,在老公死後當上了櫻井家主。她還跟龍馬家主有一腿,所以風魔家主不得不忍受當年愛慕自己的乾女兒如今和自己平起平坐,還跟另一個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男人亂來哦。你猜猜櫻井女士爲什麼要搞出這種奇怪的事情來呢?是因爲人到中年不出軌就老了麼?”

“可笑!我這種純情少年當然是從純情的方面來想,想必是她要報復風魔老先生對吧?”

“嗦嘎!你終於理解了人生的真諦!你說如果我們把這些新聞泄露給東京的各大媒體,會不會掀起日本黑道的風暴呢?”

“那是當然的好麼?話說這種要命的時候我們爲什麼要那麼八卦?”

“當然是說我們手裡也握着他們的小辮子讓他們不能爲所欲爲咯!”芬格爾惡狠狠地說,“他們敢對我們動手,這些情報就會自動寄給東京各大報紙,讓日本民衆領會一下世間的偉大愛情!”

愷撒饒有興致地觀察着風魔小太郎的神色,想探究一下談判對手的心理活動。芬格爾這個神經病倒也打了一張好牌,談判沒開始就先捅了對方一刀。

風魔小太郎竟然笑了,不是那種無聲的、黯然的笑,而是哈哈大笑。

“還有人挖掘我當年的那些荒唐事啊。”他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櫻井七海,“不錯,當年她的名字是冬月愛子,是我的乾女兒,還真在家裡鬧出過不小的糾紛。我也猜過了這麼多年她心裡還恨我,不過我這把老骨頭怎麼能耽誤那麼年輕的少女呢?不過愛子啊,如今你也不是什麼少女了。”

他這番話說得中氣十足,周圍的幫衆都聽得很清楚,等於向所有人公佈說兩位家主曾有過曖昧的關係。

“如果這是你們的威脅,那你們可能誤會了。”風魔小太郎直視愷撒的眼睛,幽幽地說,“這些荒唐事只說明我們是一羣普通人,普通人會犯的錯誤我們也會犯,普通人的貪慾我們也有,我這種活到半截入土的老頭子,偶爾也會被小女孩吸引。真的很蠢,那時候每天都想着她,花錢收購經紀公司來捧她,給她買花,還收她當乾女兒。因爲覺得自己老了,漸漸地乾枯了,想要一種叫愛情的東西讓自己重新活過來。”這時他竟然換用了流利的中文。

愷撤換了表情,這個枯木般的老人的率直,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可來到這裡跟諸位談判的卻不是作爲普通人的我,”風魔小太郎緩緩地說,“想要殺死神的也不是普通人的我。我們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就已經有了‘背水’的覺悟。”

“背水?”愷撒沒能理解這個詞。

“背後就是水,退無可退的意思。”風魔小太郎耐心地解釋,“作爲普通人的我,喜歡年輕女孩的笑聲和光滑的皮膚,聞上去也是香香的,一點都不像我那個已經去世的老太婆,她活着的時候聞起來就是木柴味。作爲普通人的我還喜歡喝醉,喝醉了跟人大談自己年輕時的壯舉,裡面加了很多吹牛的成分。作爲普通人的我有一筆不錯的私房錢,投資在三菱銀行做理財,每年的利潤用來請老朋友光顧脫衣舞俱樂部,我們跟年輕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可猥瑣了。”

他說得那麼不堪,可愷撒沒有流露出絲毫訕笑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聽着。

“但作爲風魔家主的我,要關心我的家人,要在意這個國家的未來,還要守住風魔家的榮譽。這種事情其實非但不令我享受,反而讓我非常痛苦。我很清楚自己一旦捲進來,就得跟那些普通人的享樂說再見了,再沒有女孩子香噴噴的味道和光滑的皮膚,也沒有好酒和老朋友的猥瑣聚會。前幾天我去拜了那個老太婆的墓地,跟她道了別,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很拉風的女人哦,喜歡騎摩托車,所以她的墓碑是個石雕的摩托車。”

愷撒還是點了點頭。

“我現在已經卷進來了,我的背後是萬丈深淵,退後就會摔下去,但我已經有了覺悟。”風魔小太郎說,“我可以犧牲那麼多的東西,還在意什麼名譽呢?你們說的那些荒唐事只是我作爲普通人的荒唐事罷了,但現在的我不是普通人,我是風魔家的家主風魔小太郎。”

他解開和服,腰帶中插着一柄黑色短刀,刀柄用一根精巧的紅繩和刀鞘捆在一起,打着繁複的花結,他也隨身攜帶着用於切腹的懷劍。

“這種年代了,還是用手槍自殺比較簡便吧?”愷撒說。

“當然不是真的切腹了,只是一種覺悟的體現。但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以身殉我們的家國。”風魔小太郎捧着懷劍,恭恭敬敬地遞到愷撒面前。

漫天風雨中,黑幫幫衆一起躬身行禮,同時握緊槍械。看起來如果被拒絕,他們會不惜動用武力,即使櫻井七海和風魔小太郎也在他們的火力覆蓋範圍內。

“說得好,你確實是風魔家主。”愷撒鼓掌,“不是那個作爲普通人的風魔小太郎。”

這是貴族之間的彼此尊重,風魔小太郎所說的“作爲普通人的自己”和“作爲家主的自己”,便如弗洛伊德學派中所謂的本我和超我,此刻他已經超越了自我,也就超越了庸俗和惡名,坦然地把自己暴露在愷撒面前。

“那麼風魔家主要跟我們談些什麼呢?”愷撒接着問。

“原本我並不想跟你們談什麼,混在你們中間的那個男人,源稚女,能夠處置他的只有大家長本人。但他因爲特殊的原因暫時無法到場,我的職責只是封鎖這裡,並且不讓事態進一步惡化。”風魔小太郎說,“但你們的某位朋友似乎認爲只要挾持了我就能確保你們的安全。”

“我們的朋友?”愷撒愣了一下,他們在日本還有什麼朋友?如今他們的朋友都是牛郎、服務生和收銀員,都在他背後的那間店裡。

一直爲風魔小太郎打傘的女孩把傘舉高,露出了白金色的長髮,火焰在她的裙邊燙上了耀眼的金色。她扶着風魔小太郎的肩膀,看起來融洽得就像是爺爺和孫女。

“零?”路明非這邊的人都愣住了。

零的膝蓋顯然受了傷,汩汩的血混合着雨水往下流,把左腿的白襪染成了血紅色。

她一直扶着風魔小太郎的肩膀,因爲只有這樣她才能站穩。她的黑色軍刺貼着傘柄隱藏着,隨時都能插進風魔小太郎的背心裡。

“大家好,很久不見。”零跟他們打招呼。這是活見鬼的語氣,好像他們是在東京街頭偶遇,完全無視旁邊幾百支槍指着他們。

“看來劫持錯了人,劫持你也是沒用的。”零低頭看着風魔小太郎的背影。

“我不是談判人,也不會在被挾持的情況下談判。”風魔小太郎淡淡地說,“你可以砍斷我的脖子,但我若是被脅迫着談判,斷掉的就是我的榮譽。”

零點了點頭,把軍刺收回隨身的包裡,一瘸一瘸地走向愷撤。但她已經站在那裡很長時間沒有行走了,傷口忽然開裂,讓她差點摔倒。

風魔小太郎忽然起身,彎腰把零橫抱起來,緩緩走向愷撒。他逼近時的氣息如同修羅鬼神般懾人,愷撤握着沙漠之鷹的手不由得收緊。

風魔小太郎恭恭敬敬地把零遞出去:“這是貴校在日本贏得尊重的學員,她雖然是個女孩卻有着武士般的心,撲擊如火靜止如山,奉行信義,我現在把她交還給你們。”

路明非心說老爺子您完全誤解了這姑娘的作派,她放了你只是覺得你沒用了,跟信義什麼的全無關係。

“接我一下,你不是閒着麼?”零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剛要伸手,卻見一條好漢閃在中間,一把把零抱了過去。

“放心吧!你安全了!”芬格爾微笑着拍拍零的臉蛋,眉目中充塞着陽剛之氣,好像是他剛剛英雄救美。

“哦……我不是跟你說。”零有些吃驚。

“沒事!不耽誤!師弟閒着,我也閒着!”芬格爾眉飛色舞。

風魔小太郎默默地看着定在自己胸前的槍口,槍柄握在芬格爾手裡。芬格爾和路明非擦肩而過的瞬間,把槍抄走了。他搶着接零是要繼續挾持風魔小太郎,新聞部的風格果然是不要臉。

“看來卡塞爾學院中也不都是信義之人啊。”風魔小太郎冷冷地說。

芬格爾滿臉流氓氣,沖懷裡的零努了努嘴:“不好意思,這位纔是本部的信義,我是本部的猥瑣。少說廢話!好不容易劫持了你,容你說走就走?我能那麼敗家麼?”

“你想怎麼樣?”風魔小太郎問。

“雨那麼大,我們想跟您進屋談談!”芬格爾指指背後的高天原。

愷撒不得不承認芬格爾的思路是對的,這種時候與其相信蛇岐八家的覺悟,不如掌握一個人質在手裡實在,至少這樣蛇岐八家不會貿然進攻高天原。

“在風月場所中,有什麼可談的呢?”風魔小太郎看着雨中那座頗爲豪奢的建築,還有通天徹地的霓虹燈招牌。

“怎麼能說是風月場所呢?我們是給高級職場女性減壓放鬆的新型健康會所!”

芬格爾硬扯着風魔小太郎往高天原裡去。

“貴店不是從不接待男賓麼?”風魔小太郎對這個蠻幹的傢伙無奈了。

“我們又不給您提供陪伴服務,喝一杯總是沒問題的!”

風魔小太郎緩緩地舉起手,數百支槍同時上膛,他再度揮手,數百支槍的槍口同時偏轉,目標都是他和芬格爾。

“我第三次揮手的時候他們就會開槍,把我和你一起打得粉碎。你們還不夠了解蛇岐八家,他們沒人會違反家主的命令,即使我的命令是讓他們對我開槍。”風魔小太郎緩緩地說,“現在你仍然覺得我這個人質有意義麼?”

局面僵死了,芬格爾既捨不得放開風魔小太郎,也沒法再把他拖動半步。其實原本他們之間就沒什麼可談,蛇岐八家要源稚女,但學院不會交出源稚女,雙方在這件事上不可調和。

“都打烊了還不快去睡覺?明天準備帶着黑眼圈接待客人麼你們這些賤小子!”

不耐煩的吼聲把雨幕都震得一顫。

大門被人從內向外推開,水晶吊燈的光芒中,女孩大步而出,懷抱雙手,俯視滿街劍拔弩張的人。

她穿着灰色西裝套裙和黑色高跟鞋,右耳的鑽石吊墜在燈光中跳蕩,每個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個搖擺的鑽石耳墜漂移。

店長座頭鯨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背後,爲她拿着坤包、風衣和雨具,形象生動地說明了這個女孩是什麼身份。

“老闆娘?”路明非愣住了。

他在高天原執業已經兩週,從沒見過老闆娘,店中負責的一直是有“男子花道之王”和“歌舞伎町皇帝之男”等尊號的店長座頭鯨,能徒手開啤酒,看起來是黑道中的王牌打手,卻會說出“諸君現在還不是因爲業績而驕傲的時候二十年前我還沒有任店長的時候也是新宿街頭最紅的少年”之類的奇怪對話。現在看來座頭鯨只不過是門下走狗,背後還有老闆娘坐鎮,走狗已經如此兇猛,老闆娘該是何等威風?

可老闆娘出人意料的清純,有一張森女系的臉蛋和一頭自然下垂的長髮,素面無妝,怎麼看都不像是開牛郎店的,倒像是開銀行的。

“門口怎麼吵吵嚷嚷的?”老闆娘皺着好看的眉毛,“我說heracles,你跟一個老頭搞那麼親熱幹什麼?”

路明非心說唉喲,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花名叫得還蠻熟。不過您這不是明知故問麼,外面這幾百支槍幾百把刀,瞎子也看得出這是黑道尋仇好吧?

“跟店裡的生意沒什麼關係,只是道上兄弟過來聊天。”愷撒對於這位忽然出現的老闆娘有些興趣,“您是想圍觀?”

“朋友麼?”老闆娘笑笑,“那就抱歉了,我沒戴眼鏡看不清楚,外面雨這麼大,朋友的話就請進店裡來坐。”她伸手從內袋裡面摸出了一副眼鏡。

路明非心說難怪老闆娘那麼鎮定,真是根本沒搞清楚狀況,等她戴上眼鏡看清滿街的刀槍,會嚇得尖叫起來吧?

“沒關係沒關係!”路明非趕緊衝上去擋在老闆娘面前,“好朋友們站在外面聊天就好,外面涼快!大家衣服已經溼了就別把店裡的沙發弄髒了!您趕快去睡您的,早睡早起精神好!”

他跟座頭鯨使勁使眼色,意思是店長你眼神不會也有問題吧?快把這不明情況的姑娘帶走!可座頭鯨一臉的高貴冷豔,看都不帶看他一眼,似乎是老闆娘操縱的巨大機器人,老闆娘不下令,他就絕不動。

老闆娘竟然熱情地擁抱了路明非,拍打他的肩膀:“小櫻花可真是體貼的好孩子啊。”

路明非被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暖香弄暈了,整個人如墜雲端。老闆娘柔軟又溫暖,襯衫領口上透出高檔香水的氣息,相比起來卡塞爾學院的女生們多半都像是一張強弓,諾諾和零的一記側踢能把成年男人踢飛出去貼在牆面上,這大大地激發了路明非的保護欲。他正要壓低嗓音說些高大偉岸的話,就聽見老闆娘壓低了聲音:“蠢材!愣着幹什麼?還揩老孃的油?閃一邊去!讓我來對付那個老賊!”

她一把將路明非推進座頭鯨懷裡,戴上眼鏡。

那是一副厚重的黑膠眼鏡,把她的臉反襯得如軟玉般光潤細膩,那雙漂亮的眼睛在鏡框中緩緩睜開……頃刻之間,神魔附體,威儀具足!

老闆娘完全沒看那些漆黑的槍口,她俯視着臺階下的風魔小太郎。幾百柄刀的反光照亮了她的臉。

“原來他們的朋友是您啊風魔先生,沒想到剛剛買下這間女性減壓會所,就有您這樣有身份的客人大駕光臨。”老闆娘忽然笑了。

好一個“女性減壓會所”,頃刻之間牛郎店就改了定位,老闆娘想必是一直藏在門後偷聽。

“蘇桑,這間店是您名下的產業?真沒有想到啊!”風魔小太郎看到她的第一眼顯然是極度震驚,但立刻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恭恭敬敬地說。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想必一直以來就是這位老闆娘藏在幕後庇護他們。什麼樣的人能強力到這種地步,不怕得罪蛇岐八家,而且能讓風魔家主對她這種年輕女孩恭恭敬敬,如同對待師長。

“剛買下來不久,一直很想有間屬於自己的店經營,每天看到它的成長,覺得生活更加真實。”老闆娘掃視愷撒小組,彷彿女皇檢閱自己的面首軍團,“還有這些美少年陪伴,覺得生活很美滿。”

“我也剛剛投效麾下啊!”芬格爾自覺地排在隊尾。

“真好,我也覺得店裡需要些有幽默感的人才,給客人說點相聲聽聽什麼的。”

老闆娘微微頷首。

“蘇桑出面是想庇護他們?”風魔小太郎問。

“談不上庇護,只是我店裡的員工,我要好好照顧他們。”

“當您店裡的某個人關係到蛇岐八家的未來,而這些人拒不交出那個人,雖然我們理應對蘇桑表示敬意,但恕我們不敢在這件事上跟蘇桑您做交易。”

“我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和您談生意的想法。可雙方都不肯讓步,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暫緩這場談判,24小時之內,我以我的信用擔保這些人不會逃離高天原。明晚高天原會開門迎客,到時候我們會很有幸招待您和大家長,我們在和平的氣氛中把一切說清楚,好不好呢?”

“您的意思是讓我們離開?”風魔小太郎自如雪的長眉一振。

“就這麼離開。”老闆娘把手機遞給風魔小太郎。

風魔小太郎把手機貼近耳邊,默默地聽着。他眼角的血管微微跳動,顯然是聽到了一些讓他無法平靜的事情,永遠不在壓力下談判的風魔小太郎似乎因爲電話裡傳來的某些聲音屈服了。

“蘇桑的建議很好,”風魔小太郎交還手機,“蘇桑以信用作擔保,那就一定沒問題。”

“風魔先生真是寬宏大量。”老闆娘微笑。

“今夜打攪了,非常抱歉。”風魔小太郎緩步退後,雙手舉在頭頂擊掌。

槍口下垂,刀都被收回鞘內,劍拔弩張的局面在瞬間瓦解了,只因爲一個年輕女孩用自己的信用作了擔保。

風魔小太郎再次擊掌,從東到西,街上的路燈和霓虹燈依次熄滅,黑暗中數百雙瞳孔閃着金色的微光。

一時間長街上鴉雀無聲,連屋頂的貓都不敢呼吸,那哪裡是幾百個男人,那是幾百頭猛獸!蛇岐八家在幾個小時內召集了近千名混血種封鎖了新宿區,如果雙方真的動武,學院這一方沒有任何勝算。

難怪蛇岐八家號稱東京是他們的地盤而不是東京都政府的,他們甚至在東京市民中擁有一支軍隊。

沉默的黑幫成員從中間分裂開來,踏着雨水後退,可他們帶來的威壓仍舊沒有消退,路明非覺得左右兩側都豎立着高牆,真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老闆娘的庇護,他們是怎麼在東京混到如今的。

他膝蓋一軟要打趔趄,楚子航閃電般在他膝彎處踢了一下,膝部神經反射讓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他們現在代表的就是學院在日本的勢力,學院不會對蛇岐八家示弱。

不知何時老闆娘叼上了一根細長的薄荷摩爾煙,芬格爾極有眼色地湊上前去爲這位高天原女皇點火,老闆娘微笑着把煙噴在他臉上,款款走向雨中,座頭鯨舉着傘跟在她身後。

街上只剩老闆娘和爲她打傘的座頭鯨了,她對着風魔小太郎的背影輕輕揮手,好像是道別。

這是路明非一生中第一次遇到這麼可怕又這麼優雅的女孩,她穿着高跟鞋的腳尖輕輕點地,在風雨中彷彿黑色池塘上獨自盛放的一枝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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