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郊外,廣袤無垠的苜蓿田中,一座古舊的修道院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裡。
它的四周綠樹成蔭,但依然有一種深秋的蕭索之意。
龐貝·加圖索開着他的銀色阿斯頓·馬丁,沿着蜿蜒的田間小道向這邊開車,車屁股後面串着的可樂罐子在地上碰撞,發出叮鈴噹啷的歡快聲音。
不過,車主人顯然並沒有那麼快樂,他的副駕駛上甚至都沒有一個穿着開叉禮服的女明星。
通常來說,爲了以示尊重,來這裡的時候龐貝都會換上正裝,至少會打上領帶。
但今天,他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條沙灘短褲,腳上甚至穿的是拖鞋。
敞篷車在修道院的門口停下,龐貝走向那道厚重的鐵門。
不需要伸手,鐵門就在他的面前打開,等他走近後又緩緩關閉,將其吞沒。
寬闊的大廳中,陽光從四處的彩繪玻璃窗中攝入,在地面和牆壁上照出千奇百怪的圖案。
十二個身穿白色長袍的老者,呈圓弧狀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映照出他們模糊的身影,就像在水面上一樣。
龐貝就像沒有看見他們一樣,徑直走在那把爲他準備的椅子上坐下,先用手機回了幾條消息後,才擡起頭來,順便翹起了二郎腿。
“你們動作可真夠快的。”
他環視了一圈,語氣微諷。
“跟不上形勢,就意味着落後。”
坐在十二人中間,身材最高大的老人說道。
“那陳家是怎麼被滅掉的呢?”
龐貝的注意力落到了一個花瓶上,裡面插着一束綠色的玫瑰。
“那是個意外。陳家太自大了,而路明非的動作又快過頭了。”
老人回道。
“自大的不只是陳家吧,我記得弗羅斯特向你們報告過,要對這個S級採取措施,但你們卻壓了下來。現在好了,他不僅成了昂熱的接班人,連日本分部都跟他穿一條褲子了。”
龐貝撇了撇嘴。
“你應該知道爲什麼,我們需要一把刀,而且這把刀最好在昂熱的手上,以免引起其他校董的反彈。況且,路明非提供的那些技術確實很有用。”
老人淡定地說道。
凡事有利必有弊,既然想要路明非這把快刀,就要做好被刀割傷的準備。
這和陳家那種沒考慮得失,只是頑固地認爲自己可以收尾的愚行是不一樣的。
對於路明非的處理,加圖索的長老們不覺得他們的決定有多少問題。
問題只是,這個S級的成長實在太快了一點。
“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把刀呢?他都要架到你們脖子上了。”
龐貝問道。
“先冷處理吧。我們還需要他對付那些人。”
老人說道。
“但凱撒等不了了。他的新娘失蹤了,他現在急得就像一頭沒有了母獅的公獅子。”
龐貝說道。
“那不是他的新娘,那是加圖索家族的新娘。”
老人搖頭道。
“哦?我還不知道原來我們家族的新娘是要共享的。還是說,各位尊貴的長老依然享有初夜權呢?”
龐貝揶揄道。
他說的時候還搓了搓手,滿臉猥瑣,好像真的很有點興奮。
“不要試圖激怒我們,龐貝,你明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老人淡然地說道,和這個現任族長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他們早就學會了容忍。
至少,在下一個血統更高更純淨的加圖索出現前,他們都會容忍。
“我知道,但凱撒不知道。他已經在向弗羅斯特要求資金和開放情報網了,而你們不能拒絕,因爲拒絕就代表着承認。”
而凱撒的舉動,本身也是一種試探。
“家族會給他一切幫助,但他不會得到任何結果。”
老人淡淡地說道。
“真是仁慈,我在想,你們是不是也曾經這麼對付過我呢?”
龐貝撇了撇嘴道。
“不要惡意揣測家族。這樣做也是爲了凱撒好,如果路明非要搶走陳墨瞳,他攔得住嗎?”
老人居高臨下地說道。
“搶走了又怎麼樣?就算白王的龍骨十字在他手裡,他也進不去。”
龐貝反駁道。
“我們不能冒這種風險。而且,誰也不知道路明非會對她做什麼。陳墨瞳是家族爲凱撒精心挑選的新娘,決不能讓她被污染。”
老人說道。
“哈,難道你們還擔心路明非上她?別以爲所有人都像我們加圖索的人一樣是大種馬,路明非別說別人的,對男人都沒有興趣。”
龐貝對他們的藉口嗤之以鼻。
“污染的方式有很多種,不是非得用你喜歡的方式。”
老人終於按捺不住,諷刺了他一句。
“隨你們怎麼說吧。反正以我對凱撒的理解,他是不會那麼容易善罷甘休的。”
“凱撒.你是該好好教育一下你的兒子了,他比你年輕的時候還要不識大體。”
坐在右邊的長老開口道。
“他可不會聽我的,畢竟在他心裡一直是我殺死了他的母親。雖然我們都知道,殺死古爾薇格的是.”
龐貝聳了聳肩。
“噤聲!”
十二個長老齊聲喝道,蒼涼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震耳欲聾,就像是有十二條老龍在吼叫一樣。
“不說就不說,吼辣麼大聲幹嘛?”
龐貝掏了掏耳朵。
長老們有些無語地對視了一眼,加圖索家族雖然不算什麼書香門第,但出了個這麼憊懶的傢伙也是異數。
“這是我們討論後的決議,貝塔、伽瑪、德爾塔、艾普西龍.我們每個人都覺得必須把陳墨瞳保護起來。”
α、β、γ、δ、e,這些人的名字居然都是希臘字母。
在成爲長老之後,他們就拋棄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作爲加圖索家族的決策機制而活着。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比昂熱年輕,有的壽命甚至超越了混血種的極致。
他們的朋友或敵人都已經死去,但他們還活着,而且將一直活着。
直到成爲不朽,直到晉升神靈。
“然後等到你們覺得合適的時候,再把她打包好送進凱撒的房間,然後讓他們交配?”
龐貝冷笑道。
“他是家族的繼承人,爲家族生育純淨的後代是他的責任。”
阿爾法說道。
他是所有長老中最年長的一個,他掌握的秘密甚至比陳家掌握的還要驚人。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我喜歡傳宗接代的過程,而你們會承擔結果。但凱撒不一樣,他是真的很喜歡陳墨瞳,而且受到了很多華國文化的影響,尤其是武俠片。”
龐貝的語氣微微有些變化。
“華國有句古話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有句古話叫做爲兄弟兩肋插刀。如果凱撒向路明非求助,你們又該如何應對呢?”
“關於這一點,我們已經有所準備。”
阿爾法說道。
他話音一落,從大殿的陰影裡就走出一個人來。
那個人渾身穿着青色的裝甲,胸甲的正面紋着墮天使的圖案,臂甲上則紋着燃燒的鳳凰。
“山寨版的動力甲,你們以爲這個東西就能阻止路明非?”
龐貝懷疑這羣老東西的腦子是不是被冷凍倉凍壞了。
“重要的不是動力甲,而是裡面的人。”
在十四雙眼睛的注視下,穿着動力甲的人取下了頭盔。
一張和凱撒有些七分相似的臉,出現在龐貝的眼前。
“帕西,你居然還活着。”
他表現出微微的驚訝。
“家族還需要我的效勞,大人。”
死而復活的帕西·加圖索鞠躬道。
“你能效勞什麼,再被路明非拍死一次嗎?”
龐貝的話有些刻薄。
帕西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突然,插着綠色玫瑰的花瓶爆裂開來,玫瑰花瓣漫天飛舞。
“言靈·剎那,你的言靈不是無塵之地嗎?”
龐貝瞳孔一縮。
混血種只能擁有一種言靈,這是黑王的鐵律。
長老會的技術,已經能打破這種鐵律了嗎?
“我們並沒有打破黑王的鐵律,只是用了一些取巧的手段。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阿爾法自豪地說道。
他們花費了無數心血,付出了無數代價,終於打造出了一臺可以碾壓一切的戰爭機器。
如果不是帕西見不得光,加圖索現在就可以在校董會上打壓昂熱同盟的氣焰了。
“哼哼,希望你們的作品真的有那麼出色。”
龐貝冷峻地笑了笑,然後起身離開。
他還有很多事要忙,就讓這些老東西自己折騰吧,至少能吸引一下路明非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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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撒最終還是回到了卡塞爾。
回到家族的這段日子,他終於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無力。
那些人表面上都在配合他,但實際上什麼都沒做。
繼承人,永遠只是繼承人而已。
在凱撒成爲族長之前,所有的權力都是龐貝或者說家族分享給他的。
只要不想給了,即可以立刻收回。
而這也讓他認識到,諾諾的綁架可能真的和家族有關。
凱撒不理解,凱撒很憤怒,但凱撒無能爲力。
翻着他和諾諾的合照,他的表情從悲傷漸漸變成決絕。
凱撒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路兄,我有一事相求。”
他打通了那個讓他十分糾結的電話。
“你懷疑加圖索家族綁架了陳墨瞳,而你想讓我幫你把她救出來?”
戰團長房間內,路明非和凱撒相對而坐,楚子航站在一遍作陪。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的確是這樣。”
凱撒嘆了口氣道。
“不,這倒是在意料之中。只是.”
看着他那張憔悴的臉龐,路明非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對待朋友,戰團一樣如春風般溫暖。
“路兄,如果你知道什麼,請一定要告訴我,拜託了。”
凱撒察覺到異常,立刻起身大揖。
“你的女朋友陳墨瞳,可能是某個龍王的繭。”
路明非想了想,說了部分的真話。
“什麼?你說諾諾是龍王?!”
凱撒一臉的震驚。
“不,她是混血種。只是龍王的繭藏在她的身體裡。”
他搖頭道。
“路兄是從哪裡得知的?”
凱撒追問道。
“從陳家家主陳玄那裡知道的。”
“陳家?你不是和陳家起了衝突嗎?”
凱撒疑惑道。
“對,所以我把陳家滅了,然後拷問陳玄知道的。”
路明非平靜地說道,就像在說今天晚飯吃蝦酸牛肉火鍋。
“把陳家滅了”
聽到這個消息,凱撒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按理說他應該悲傷一下,但諾諾和她家的關係好像比自己和加圖索還要差一點。
“也就說是,家族是爲了得到龍王的繭,才綁架了諾諾?”
凱撒略過了這條消息,憤怒地問道。
這倒是符合他對加圖索的一貫認知。
“不,他們是爲了防止我得到陳墨瞳。”
路明非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路兄,你.”
凱撒看着他,一臉的不敢置信。
“你知道我的立場,對於龍族必須趕盡殺絕。”
路明非嚴肅地說道。
“但諾諾不是龍族啊。”
凱撒爲自己的女朋友辯解道。
“是這樣,所以我會盡量保證她的安全。但我也沒法確定在取繭的過程中會發生什麼。”
如果進入尼福爾海姆一定要犧牲陳墨瞳,那他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就像如果犧牲路明非自己就能完成帝皇的計劃,那他也會立刻獻上自己的靈魂一樣。
凱撒先是定定地看了路明非幾秒鐘,然後求助式地看向一邊的楚子航,後者也只能回以一聲嘆息。
他垂下頭去,久久不能言語。
凱撒本來以爲自己是放下了血脈和自尊,爲解救諾諾尋找一個得力幫手,沒想到找到的卻是罪魁禍首。
不,路明非只是盡他的職責而已。
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陳家和加圖索家族。
但是但是
“路兄,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凱撒痛苦地說道。
“我會向帝皇祈求祂的庇護。”
路明非想了想說道。
“帝皇.神靈真的會迴應凡人的禱告嗎?”
凱撒看着桌子上的黃金聖像,泠然一笑。
“神靈或許不會,但帝皇是神,也是人。”
“我能做些什麼來換取這份仁慈?”
凱撒問道。
他不相信加圖索,更不相信所謂的神靈,但他相信路明非。
“找到陳墨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