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疑, 能再次看到那麼健康的辰矣,良兮是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回到那種替他擔心害怕的日子裡。
在梵若寺僻靜的院落中。
凜冽的寒風挑響了窗櫺,咯咯的聲音低低迴轉在空蕩蕩的屋子裡, 梵若寺漏風滴水的這間瓦房顯得有些發涼, 良兮緊了緊貼身的衣裳。
出了白府, 不單是衣裳都換成單薄一件套的, 便是房間裡也不會再有火爐伴着, 但良兮卻不覺得有多麼苦。她靜靜地站着,跟他隔着一人的距離,不敢走近, 也不敢先開口講話。彷彿這時候的美好只是幻象,如鏡中月水中花, 美豔不可方物, 不容她有絲毫動作去打破。
良兮的雙睫已在微微抑制不住地顫抖。
一顆滾熱的淚水早已在其眼窩中團團轉, 幾次要滑下來,都是生生被逼回去的。
“我們要一直這樣站到何時, 良兮?”似乎能夠知了她心中所想,爲了逗她開心,辰矣居然一臉壞笑地玩笑她。
“唔……”嘴脣咬得微腫發硬,良兮突地一張嘴扯裂嘴皮子撕出一絲血來,疼得她把好不容易想好的話都一口氣吞回肚裡去。
“呵呵。”
辰矣悶地一笑, 他依舊給良兮如此安心的感覺, 連笑她的聲音聽上去都拿捏得那麼合適。悶悶地好似從胸腔中發出來, 沒有白楊那種嗤之以鼻的嘲諷和不屑, 只是一種帶着疼惜的笑, 恨不得能將她牢牢栓在一起,好時時刻刻盯着她不再發生這種傷她身傷他心的事情來。
“你把嘴脣咬得這麼破, 是何意?”
良兮窒息般地望着他,她的辰矣怎麼能將白楊所具有的那些奸詐狡猾的品性學得這麼鬼魅?他以特有的沉穩姿勢氣質說出這樣充滿挑釁玩味的話來,真讓良兮徹底怔住了。
紅豔豔滲着血絲的脣瓣腫起來好像劃開一道口子的櫻桃。
辰矣忽然跨開一步,他清幽的氣息一下子充斥了良兮的周身,將她圍裹在其中。伸手,指尖冰涼,指節發白,帶着一截乾淨短短指甲的手一點她殷紅的脣。
“噝——”
良兮倒退一步。
並不僅是因爲他指尖的冰涼程度讓她畏懼,更讓她害怕的竟然是辰矣眼眸中閃着的是一種曖昧不明、神情迷醉的情愫。
這樣的,辰矣,良兮當真是第一次看見。
以前怕是想都不敢想的。
便是做夢,良兮也以爲只是在桃李紛繁百花爭豔的春天裡,在某一顆散落着桃花瓣的大樹下,跟辰矣兩個人背靠背坐着,數一數地上的花瓣有多少。
她心中,辰矣太過於拘束老實了,所以她得要是主動的那一個。
偷笑着暗中抓住辰矣的小手,看他一臉緋紅,趁其不備的時候,再突然發起猛攻,如此方可一品辰矣嘴脣的芬芳。
本來她想着的是挺好。
春夢中也這麼會盤算,總念想着要一揩辰矣的嫩豆腐。
可是——
雖然良兮在穿越異世界後時常幻想着她其實是一個受老天垂憐的女子,結束了前生被欺壓被拋棄的生活來到架空的時代一舉翻身成爲撲倒美男的xx女,然後反OOXX,真正成爲新一代女性……
偏生事與願違啊!
良兮的身子自脖子以下全都,忽然發僵。
明明是一隻泛着涼氣的手,扶在她腰上的時候,竟然燃起灼人的熱火。良兮還沒有時間來反應,呆滯狀態下,嘴巴里忽然嚐到一片清涼的味道。
“良兮。”辰矣低頭呢喃一聲,幽深的瞳孔猛地一縮。
泛着清輝的,猶如淡淡月華光芒一般的眼神,看得良兮的心跳居然在渾然間漏了一拍,悄悄嚥了一陣口水,喉嚨中竟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乾燥難受,原來她已經是被點燃的,渾身燥熱難以控制。
這情況跟她原先設想的是相反的。
辰矣居然以截然相反的態度來對待她,教她不知該抱怎麼的心情。
良兮啊,你要振作啊。
決不可讓辰矣這樣一個“拘禮”又“迂腐”的封建男人給撲倒。
可是這個封建社會的人,他灼熱的脣在她額前摩挲輕吻,忽然,溼熱的舌尖舔舐着她的脣瓣,良兮放鬆了握在腰兩側的手,她想撲倒和反撲到其實只在一念之間,亦可在瞬間轉敗爲勝。
正在她漸漸熟悉他的味道,準備反擊的時候,那道清冷的嗓音帶着迷醉的情感,在她耳邊用沉穩的沙啞聲,低低道:“良兮——你待我好,我怎會不待你好?”
良兮愣了下,他這話沒頭沒尾的,教她不知所云:“什麼?”
辰矣的頭在良兮的肩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她的氣息,道:“良兮爲我不肯呆在白府求安生,倒跟我在這裡挨冷受苦。”
良兮不好意思地笑:“這叫什麼?難道你在宮裡錦衣玉食的不好,非要逃出來寧願做個通緝犯更好些?”
辰矣趴着不動,可事實上,他揹着良兮緊抿了發白的脣。
“我此時只是捨棄白府的榮華,你卻連江山都捨棄了,難道我不能知恩圖報?我安良兮何時竟成了這樣的小人了?”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良兮冷道:“是,我知道。”
“你根本就沒有派陳叔來縱火燒我!我誤會你的時候,你卻什麼都不會說!”
“我當時……”
“你身上受的傷也不是白府的人做的,是被宮裡的侍衛刺傷的!”
“是……”
“爲什麼不早告訴我?”良兮從心底發出這樣一聲尖叫,“如果我一直誤會你呢?一直以爲是你想殺我呢?難道你就不在意嗎?”
對於良兮的步步緊逼,辰矣眼神慌亂,從她肩上擡起頭來,淡淡地:“我那時以爲自己要死了。”
“這樣就想丟下我?”
用一個死作爲藉口。
“你這輩子,都別想用這種藉口丟下我!”良兮帶着哭腔,一把擁住他,“你看你本來死了,但我還是能救得了你,所以別妄想再丟下我,就算是死這種爛藉口!”
辰矣方纔緊張的神色還映在臉上,心裡卻寬鬆了大半,原以爲良兮是生氣了,見她這副討人憐惜的水靈模樣,心中更加柔軟,將良兮擁在懷裡,沉穩的胸腔中蕩起一個聲音:“我不會了。”
要把她交給白楊這種傻事情,他已經試過一次,那千滋百味,至今還留餘苦在心裡,他怎麼還會再去做。
良兮的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這麼纖細了,彷彿一揉就會碎。
心底的柔軟一點點像漣漪般擴散開。
辰矣摸了摸她的頭,撫慰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她的長髮。
“良兮啊,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我想你也不願意聽,所以……”
“不,如果能這樣和你呆在一起,那我們在做什麼又有什麼重要的呢?既然我有很多不知道的,那你就慢慢說給我聽。”
她忽然像個孩子一般,圈在他腳邊,把頭枕在他膝上,閉着眼睛,輕顫着睫毛,脣角漾起一絲滿足的微笑。
辰矣笑了笑,然後略顯蒼白的面容在晦暗的光線中愈加幽深。
也不管良兮是不是真的在聽,他緩緩道:“你不會知道我剛到京城就聽到賜婚聖旨的心情。”
“知道新娘是你的時候,我的魂魄似乎已經不在我體內。因爲我走路的時候,腳跟踩在棉花上一樣,輕綿無力,甚至不能肯定下一步會不會就要一頭倒下去。”
“我撐着最後一絲力氣匆忙趕到白府,卻見到你跟白楊那般親密,天地間轟然一聲,都在我的世界裡倒了,我想我失去你,完了。”
“以前不知道能有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底駐紮得那麼深。”
“我百無事情可做,只能去……去了春香樓。哪裡有個姑娘,長得跟你好像啊,她說有個正大人要見我,我就跟她去了。”
“停——”
良兮揉了揉眼睛,彷彿剛甦醒過來,撲通一下坐直身板:“她說有人要見你你就去?”
“恩。”
“你怎麼這麼容易騙?萬一是個陷阱呢?”
“那姑娘的鼻子眼睛都像你,我怕拒絕了,她會哭起來,那我……更不知該怎麼辦了。”
良兮只好對房樑瞥去一記白眼。
辰矣見狀嗤笑道:“採娌姑娘帶我去見的,是正大人,殿前侍衛總管,我以前一直沒見這位年紀輕輕卻深得父皇賞識的人長得什麼模樣,那日見了才知……莫說是九皇叔亦或是白楊了,連他,我都是鬥不過的。”
“辰矣……”
良兮想說,你不必去跟他們比的,因爲你太寬心了。而一個什麼都不去計較的人,怎麼可能會鬥得過滿是陰謀算計的人?
“呵呵……”辰矣捂住她嘴巴,然後用冰涼的指尖慢慢地摩挲着,他笑道,“然後我更加肯定了,我跟他們本不是一處的人。可是這一點他們誰都不懂我,只有你知道,良兮啊,真的就只有你知道。”
“正大人盡忠於父皇,是難能可貴的忠義之臣,可是父皇年邁多病,他們都想我繼承皇位,他們並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情。皇位只是身份象徵,於我卻不重要。即便是金山銀山,縱然沒有如母后那樣知性感性的女子能知我懂我,漫漫人的一生豈不是太寂寥了。”
“你覺得……我有那麼好?”良兮怔了一怔。
“恩。沒有人比你更好。就算你知道我是皇子,你一樣對我好。”
良兮再次無語。
這傻勁……如果有人說,就算你知道我是要飯的,你一樣對我好,那良兮覺得是常理,如今話被反過來說,良兮真是不習慣。縱然良兮知道,其實他要表達的是,他欺騙了她,隱瞞了身份,而她還是沒有生氣這樣子……
“只是我想不到,陳叔,他是……”
良兮不無諷刺地道:“他也是一個大忠臣。”所以連夜趕來縱火刺殺。
辰矣的眼睫低垂,頓時不清晰的線條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陳叔是九王爺的人。”
“啊?”
良兮簡直不敢想象,發現一直尊爲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人到頭來是對家派來的人,那心中的酸楚會不會比她當初被丟棄街頭的時候更多。
“所以,不是你,要我死的是九王爺。”
良兮炯炯有神的眼睛第一次那麼正經嚴肅地盯着辰矣的:“幸好我心底還是相信你的,不然,恐怕我會信了白楊說的。”
“九王爺從陳叔那得知我與你之間的事……怕我被白楊牽制,到時候會將皇位拱手讓給白楊,所以他纔不得不出此計策。”
那個九王爺……良兮想到她大婚那日,那個所謂的掛着名頭的義父,再次覺得人心不古、世事難測。
好歹也是義女啊,出手便這麼狠毒,也不留個全屍,那倘若是一般的小老百姓,都不知道能不能死得痛快些。
還好,她的辰矣不是那樣的人。
“辰矣,我信你的,還是別說這些了,聽着怪慎人的。”
“是啊,我不說了。”辰矣放開握着她的手,望了望門上的人影,笑道,“而且好像外面有人等着要進來。”
良兮咦了一聲,剛想喚外面的人進來,誰知門口自己就開了,走進來一人,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代悟。”良兮欣喜地喚道,“青嬸她們呢?”
“在東面的廂房等着你們。”
辰矣道:“良兮,這位大師是?”
“他是代悟和尚,是他救了你。”雖然心裡也很掛念青嬸她們,但還是得爲辰矣和代悟之間引見一番。
“多謝大師。”
“誒誒誒!”代悟連忙躬身去扶辰矣:“不可不可,你乃是皇子金貴的身子,要跪謝和尚的話,不是要和尚折壽嗎?”
“辰某不敢。”
“正是了,你一邊說着不敢,一邊又拜謝我,不是笑着對我說要我死嘛?”代悟跳開他三步遠,嘻嘻哈哈地笑道。
眼見代悟這滑頭和尚欺負起老實的辰矣,良兮立馬怒了,一記暴慄敲在那光頭上發出咚的響聲來:“大師啊大師,你既然被稱爲大師,好歹也要注意下場合,別老欺負別人。”
良兮這明顯是拿方丈的話來笑他。
代悟不服,摸着他那顆光頭,道:“廟裡只認輩分,不計年紀。”
“哎喲喲,這麼說那方丈大師還是你先入的佛道?”
“這自然……”代悟突然不說了,指了指門,“對了,青嬸喚你們快去,說是有要事相商,只怕過了時辰會誤事哦!”
“嘿嘿……”良兮好不容易纔跟他將問題轉到其身份上,自然不想就此作罷,故作兇猛地喝道,“和尚,別想轉移話題!”
代悟也裝模作樣起來,上下看看左右觀摩着道:“我問了下方丈,據說,之所以白天香火照舊旺盛,寺廟相安無事……是因爲,皇上是晚上纔過來舉行祭天儀式……”
天哪!一見着辰矣平安無事的,居然酒把祭天大典給拋到腦後了。
青嬸她們,弱水門的兄弟姐妹們,不會是想趁着這次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來個偷襲吧?
良兮早就將身份使命啊什麼的都拋諸腦後,只顧着掛念辰矣會不會被朝廷的人發現帶走走,以爲只要能躲得住便可皆大歡喜了,可事實上,就算皇上他們能坐視不管,弱水門豈會放任這麼一個絕妙的刺殺時機?
辰矣似乎也想到了這點上,他拉了拉良兮的衣袖,說話的聲音竟然有點發顫。他道:“既然這樣,良兮,我們快些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