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站在四人包圍網中的拓跋夜說,談蕭瑜一點也不擔心,他是拓跋夜說,命很硬。
她記得魚龍府一戰之後,所有人都積極備戰,隨時準備應對玉京山的正面報復——折戟一名大巡司,在玉京山這麼多年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並且是在魚龍府這麼弱小的勢力之中。
不少人都從之前熱血中回過神來,暗暗埋怨談掌門過於“放肆”的言論。
說什麼不幸盡數戰死,簡直就是給玉京山一個更大的口實。
萬一玉京山派來的是一名副掌門,我們還能殺掉他滅口?或者說,玉京山直接強行制裁封鎖魚龍府,讓山門封印若干年……要捏造一些不利證據實在太容易,更何況的確是我們開了“黑店”,將人宰了。一時間人心惶惶,每個人每一日都頭枕兵戈,繃緊神經,隨時準備迎接戰爭。
十天之後,談子謙發起了一次動員會。
所有人都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
沒想到談子謙說的是關於煉獄戰場備戰事宜,上四門由於第一次大規模對以太人戰爭損耗巨大,現崑崙通過評估之後開始讓原本只需要提供很少後勤人員的魚龍府、凌霄鏡正式參與到戰鬥之中,要求他們各自組建一支完整隊伍,獨立運營與訓練,隨時準備接受徵召進入前線。
雖然這也算得上是新聞,可衆人根本就沒有太關注,重點在於玉京山。
然後談子謙宣佈,已經通過了內部決議,由掌門親自授權自己,正式通告衆人,拓跋夜說從此之後是候補副掌門的身份。在魚龍府,候補副掌門的身份就已經說明下一屆就將是三掌門之一,也就是俗稱的接班人之一。
雖然這往日也算是比較大條的消息,可衆人還是沒有太意外,重點還是在於玉京山。
然後,談子謙宣佈,下面沒有了,散會。
下面沒有了?
大家都面面相覷。
不禁有人懷疑起,是否魚龍府又要付出一筆天大代價來澆滅巨頭玉京山的怒火,或許魚龍府只能夠“低價出售”一部分還不錯的弟子,再加上各種優厚的出入權限,或者放棄一部分外面的權利……
拓跋夜說卻找到了談蕭瑜說,對不起。
談蕭瑜覺得很奇怪,問爲什麼。
拓跋夜說解釋說,他本來是可以直接擒住嵬君的,而不用殺掉他,可是當時自己沒有忍住,才造成了現在的麻煩。
聽起來極爲狂傲的語氣,從一向老實木訥的拓跋夜說嘴裡說出,卻讓人毫不懷疑。
談蕭瑜拍了拍他肩膀,不是你的錯,如果你沒有殺掉他,那纔是給我們惹來了大麻煩。她突然一笑,我們都應該感謝你,你有沒有發現,雖然大家都很擔心害怕,可是到現在爲止,沒有一個人主動要求退出魚龍府。
按照魚龍府向來“僱傭基地”的特性,如果一旦捲入某種大麻煩就會出現一大羣因各種原因退出或者叛逃的弟子,可這次卻沒有。
大家都隨時準備迎戰,都是你的功勞。
談蕭瑜真心說。
大環境向來是對個體進行無形的影響,原本就被外界戲稱“僱傭基地”的魚龍府形象很難改變,它一直就是一個不錯的培養組織,可也僅僅是培養罷了,大勢力已經習慣了從它這裡摘走成熟的果實,魚龍府很少反抗,極爲溫順,裡頭的人一比較條件也很容易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選擇。
如此一年年,人來了又走,只有很少的自己人留了下來,因而魚龍府與其他組織的差距一直沒有拉近過。
然而拓跋夜說的驚天一戰就彷彿是給這條正在變得凝固的規則砸開了一條縫。
魚龍府的“鯉魚化龍,自強不息”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呆在這裡,真的能進入到另一個層次。
拓跋夜說給出了答案。
在他身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遺忘的一部分,那些也許無法讓自己立即獲得資源和優勢,比起赤裸裸的利益不值一提,可那股勇猛精進,自強不息的精神,就在拓跋夜說腳下的演武場上變成了自己往日的樣子。崑崙的人很少回顧過往,因爲他們需要做的事太多,日常利益計算,生存壓力,與人博弈,尋找機會……
這些都在不斷變化,隨着時間推移一點點修正着一個人的路線。
有的東西卻是不變的。
那是已經留下過的東西,那些往日在演武場上揮汗如雨的身影,曾經剛進入魚龍府時的豪情與鬥志。
這些也是自己。
也許每個人都曾想過,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可是啊,太久太久,想要聽到的迴應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所以我們會懷疑,是否這個世界真的有龍,平庸的我們又是否真的能夠變得不一樣,慢慢的,我們不再相信這些古老的話。
在拓跋夜說身上,所有人聽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大聲的呼喊。
它來了,它是真的,只是有的時候會遲到一點點。
拓跋夜說是第一個主動要求進入煉獄戰場的,用他的話說,我們姜族命很硬的。
哪怕在拓跋夜說故鄉的星球上,姜族也是一個稀有的種族。
姜族人依戀家園,從來不怕任何侵略者,當地人將姜族看成是一羣打不死的蟲子,拿他們毫無辦法。你去驅趕他們,他們等你離開之後又回來,你燒掉他們的城市,他們再建一座更大的、不怕火焰的城池;你用千軍萬馬掠奪人口,踐踏他們的文明,他們拼命生育,到處貿易,利用經濟的力量很快讓針對者內部破裂紛爭四起;你派遣軍隊在那裡守衛,禁止姜族在那繁衍,他們就挖洞,在地下建城;你搗毀他們的地下城,他們躲入水裡,在水中建立基地,你在水裡投毒,他們開始在高高的巨樹上建屋子……
他們是一羣不死的靈魂,永遠飄蕩在故鄉的上空。
無數文明在那裡爭奪權柄,只有姜族永遠擁有故土。
姜族人命硬頭鐵,衆所周知。
聽到拓跋夜說家鄉的故事,談蕭瑜覺得簡直太奇怪了,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種族……她也漸漸明白拓跋夜說爲什麼是現在的樣子。
師姐,我去前線了。
一身戎裝的拓跋夜說英姿勃發站在談蕭瑜面前,她給師弟將頭髮紮起來,拍拍肩膀,去吧。
師姐,我回來了。
臉色疲倦的拓跋夜說露出笑容,她給他理了理頭髮,說,辛苦了。
師姐,我又要走了。
拓跋也說臉色嚴肅地說,談蕭瑜點點頭。
師姐,我可能很難回來了,你不要難過。
談蕭瑜說,我談蕭瑜從不爲男人哭,你不用擔心。
可拓跋夜說明明記得,在演武場那次,她看着自己留下眼淚,正是她的眼淚,讓拓跋夜說從一個懵懂笨拙的口吃少年變成了如今的“霸王”拓跋夜說。
漸漸,談蕭瑜聽到了四方名將的名頭,“寧接空蟬劍,不予霸王槍,闕月刀下死,如意盒中生”,其中霸王槍正是拓跋夜說。府內子弟紛紛以拓跋夜說爲偶像和目標,拼命在演武場上磨練自己,一個個出去後不再畏畏縮縮,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招牌。魚龍府的威勢也日益上漲,玉京山少有的對那次“巨大事故”保持緘默,談蕭瑜知道,都是由於拓跋夜說。
有的人從來不會說什麼,他只要在那裡,你就無法小看他。
拓跋夜說就是這樣的人。
拓跋夜說站在包圍之中,他手持第二形態的寶具“方天畫戟”,四名灰衣人脖子上紋着“令”、“止”、“禁”、“行”,這是唯一能夠區分他們身份的標誌,除此之外都是一身灰袍,臉部模糊,手持銀色鎖鏈,就彷彿是兩面鏡子形成的四個影子。
銀色鎖鏈如同活物一樣圍繞着拓跋夜說緩緩遊動,正在將他的空間不斷壓縮,他一動不動。
地面上被固定在高樓牆壁上的談蕭瑜看向旁邊有些膽戰心驚的老八:“給我鬆鬆鎖鏈,我脖子不舒服。”
“花姐,不是我不想幫你,可是……”兩撇小鬍子的老八有些爲難,手指指了指空中:“他們看到,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啊……”
“嘿,你就沒想過,如果那四個人輸了,你的下場嗎?”
談蕭瑜冷笑。
老八下意識道:“怎麼可能……”
他也彷彿知道自己失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花姐啊花姐,你就別難爲小弟了啊,我本來膽子就小,活着也不容易啊……唉,你看看,你那位幫手凶多吉少了。”
談蕭瑜看過去,發現拓跋夜說已經被銀色鎖鏈層層鎖住,連同他手中的方天畫戟一起。
你搞什麼,拓跋夜說?
她內心暗罵。
老八此時彷彿找回了一些主動權,挺胸道:“花姐,你就別掙扎了……多半又是和鷹哥下場一個樣……好好活着不好嗎?”
談蕭瑜不屑地看了看眼前人,他雖然具有接近破法者的力量,卻連一般造法者的氣魄都沒有。
“老八,你似乎忘記了一點,他是怎麼進到這的。”
老八嘿嘿一聲:“當然是被抓進來的……”
說到一般他突然愣住了。
如果說空中那人是被抓進來的,爲什麼會現在還是自由之身,而且前不久方寸山纔開啓,除非灰衣人抓人進來是不可能打開的……鷹哥那次進來只有兩個灰衣人應對,可是這次的人竟然讓灰衣人出動了四人。
他是從外面硬闖進來的!
老八心情也不免動搖起來,看向談蕭瑜:“花姐,如果有路子出去……記得帶上小弟啊,我可是你乾弟弟啊……”
談蕭瑜瞥了他一眼,朝頭頂喊:“拓跋夜說,你快一點!沒吃飯嗎!”
只聽到一聲清脆的如同金屬被崩裂的聲音。
老八看到原本將拓跋夜說層層包裹的銀鎖鏈崩碎成漫天繁星,這些曾經讓老八無法抵抗的怪東西,竟然被那個男人正面崩炸開來。
空中傳來拓跋夜說的聲音。
“是,師姐。”
“諸位,暫不奉陪了。”
拓跋夜說手中方天畫戟突然燃燒了起來,變成了一團青色火焰形態。四名灰衣人手中鎖鏈再生,手捏術式,衝着他圍攻而去。拓跋夜說用肘部撞飛“禁”,一拳將“令”擊退,被“行”的鎖鏈勒住脖子的同時手中方天畫戟化作一道飛矢,扎中“止”脖子。
老八睜大眼,看着他腦子裡曾無可匹敵的灰衣人——其中一名啪嗒一聲墜落在地上,被方天畫戟狠狠釘在地上,將周圍的地面都砸得龜裂開來。
止的身體輕微顫抖着,吃力地想要將把自己釘在地上的兵器從脖子上拔出來,可他雙手試了試,毫無辦法,反而“止”越來越虛弱,原本模糊的臉龐也慢慢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張近乎沒有肌肉的臉,眼眶深陷,如同一具來自餓鬼道的死屍。
只一下,幾乎宰了一名灰衣人。
這人到底有多強!
老八張大了嘴。
“這……這……他……是誰……”
“我丈夫,拓跋夜說。”
談蕭瑜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