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擺放着一盤熱氣騰騰的水餃,半透明的皮下能夠看到一些餡兒的青紅顏色,青子準備了三種醬汁,一是濃郁甜醬,二是香味十足的花生醬,三是最直接的醋。
“吃啊。”
她將一身廚師裝備收起來,手中熟練揮舞着一副筷子夾起餃子在醋裡沾了沾,一下塞入嘴裡,慢慢咀嚼着。
看着她鼓起的嘴樑左就覺得胃口很好。
嚐了一個,樑左只覺得是剛剛好。
皮不薄不厚剛剛好,餡兒不膩不寡淡剛剛好,餡兒與皮有一些粘合,沒有分開也沒有凝成一團,剛剛好,連口味都剛剛好,既不會讓蘸醬影響到餃子本身麪皮和肉味的混合,又在基礎上增添了另一種滋味,就像是酒吧裡調製的三色酒,互不相溶,一入嘴就是一種不斷變化的味道。讓他想到了小時候,父母還在,餃子一年總是不會少……
他一口氣將一盤餃子吃光,青子全程都驚訝看着他:“你爲什麼有些難過?”
“沒有,沒有,很好吃。”
樑左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青子給他把嘴角的餃子皮清理:“你想到故鄉了嗎?”
樑左沉默表示默認。
“你還從沒對我說過你自己的事,我的事情你基本上都知道了,反正就只有我一個人,可是我還是對你以前沒有任何瞭解。”青子一雙亮亮的眼睛看向他,單手託着下巴:“你的父母呢?你有家人嗎?”
“他們在我很小時就死了。”
樑左對於父母的印象算不上多深刻,更多的是一些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記住了。讓他去見識外面真實奇妙的世界,樑左記住了,父母給他做餃子的樣子,餃子吃進嘴裡的滋味,他記住了。在時間裡流浪太久的難過,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緬懷,變成了一種內心不會忘記的力量。不願意提起並不代表樑左已經忘記,他們的容貌永遠留在了那個小孩子的腦子裡,無論時光荏苒,永葆青春。
“想想,如果他們是在地球遭到波塞冬時還活着,很難活下來的。原本地球人是很脆弱的,沒有特定工具,連一些大一點的猛獸都解決不了。”
樑左回憶說。
彷彿是爲了故意將這個有些沉重的話題岔開,青子突然說:“你知道嗎?黃泉車的劉先生就很喜歡吃餃子。”
樑左腦內立刻浮現出那位嚴肅的獨眼中年人形象,劉先生做眼灰白,右眼是一塊黃銅懷錶,一身軍裝,有一把隨時可能拔出來的手槍,性格看似古怪實則性情,喜歡將黃泉車敞開,讓人與夜魂廝殺。不知爲什麼,比起永遠都是露出職業化笑容的地藏車陳先生,樑左更願意看到脾氣火暴的劉先生,他沒什麼好聽的話,可總是讓人覺得真實很多。
“爲什麼?”
樑左還是第一次聽到關於蓬萊擺渡人的八卦。
“原因我也不知道,只是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以前我在‘新百味’學廚師的時候……”
樑左忍不住打斷:“不是新東方嗎?”
“什麼叫新東方?也是一個很著名的學院嗎?沒聽過啊……”青子一臉迷惑,擺擺手讓他別打岔:“新百味裡,我們是分成各種學院和多期的學員,我當時的師傅代號叫做‘香草’,香草師傅擅長的菜系裡頭就有地球菜系,餃子就是她教我的。有次她和我說起了一個餃子的故事,就是關於黃泉車的劉先生……”
香草師傅說,青子,黃泉車的劉先生和地藏車陳先生都是美食家,當年我和另一個學姐的畢業設計就是要通過他們的味蕾認可。
還是學徒的青子覺得很怪異,擺渡人在她印象中十分怪異,一個總是笑,一個總是生氣,從沒看過他們吃東西什麼的。
你想錯了,青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需要食物的生命體。香草師傅溫和地笑着說,如果不需要食物,也就無法體會精神上的愉悅,廚師的任務就是不斷髮掘出更多層次、更奇特與讓人愉悅的體驗,將這些獨特感官通過食物傳遞給其他人。
香草師傅畢業設計有兩份,第一份是一道叫做“野蜂飛舞”的立體菜式,盤子裡是一朵鮮花,在鮮花根莖上有幾隻蜜蜂停駐,只要你用手指碰一下鮮花,蜜蜂就會起飛,在周圍嗡嗡起舞,接着在蜜蜂的幫助下鮮花就會結出果實來,如果你沒有及時進食,果實就會再次變成一根嫩芽。這道菜的奇妙之處有幾點,首先是蜜蜂設計,蜜蜂是完全可食用的,並非是生命體,只是通過一種特殊的機制讓它們形態和行爲都如同真實昆蟲一般。其次是鮮花在蜜蜂“授粉”的過程後結出果實,再到種子墜落,形成生命週期,這是一個具有文藝意味的設計。最後,整個“野蜂飛舞”任何一部分都是可食用的,在不同時期表現出的滋味也各不相同,鮮花是清脆又爽口的,代表了萬物生長,蜜蜂是甜的,入口即化,果實是清香的,代表了孕育生命,最後嫩芽則是柔軟又纖細,滋味口感俱佳。
然而這道充滿少女情懷味道的食物被黃泉車劉先生評價爲:垃圾。
除此之外竟然多餘的話都不想說一句。
這兩個字差點讓香草師傅流出眼淚來,野蜂飛舞可是她花費了極大心思和熱情研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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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法子,不能獲得劉先生認可她就畢不了業,於是將自己的備用菜式,一盤相比“野蜂飛舞”有些普通的蒸餃放在他面前。
沒想到陳先生直接一口氣吃光。
他給出的評語是,味道不錯,餃子是這個味道,吃的東西就是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於是香草師傅明白,劉先生是用這種方式告訴她,食物的本質應該是不變的,形態與色彩,乃至於在此基礎上演變得越來越視覺化和嗅覺化的研究反而是捨本求末。
當她高高興興拿着劉先生簽了字的證明回去嚮導師報告,並且發表自己的領悟時,卻被老師笑話了。
“香草,並不是這樣。”
導師說:“只是因爲劉先生喜歡餃子。”
導師又說,如果你將“野蜂飛舞”給任何其他人,說不定都會得到了不起的評價,可是在劉先生面前這是不行的。你很有天賦,不過我想讓你知道,總有人不會欣賞你的作品,每個人天生就有特定喜好與厭惡。你非常努力,創作出驚人的作品,未必會得到很多人的青睞,這是所有藝術家面臨的抉擇,是迎合大多數人,還是堅持己見,等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轉向的欣賞。
“可惜,劉先生失蹤了。”
青子有些遺憾說。
“怎麼回事?劉先生怎麼可能失蹤?”
樑左大爲吃驚。
作爲蓬萊擺渡人之一,劉先生是被蓬萊意志保護的人,他的黃泉車也是極爲精密堅韌的寶具,實力強悍,誰敢對他下手?
“不知道。”青子也有些困惑:“去年吧,我就聽說黃泉車徹底失蹤了,進入崑崙就只剩下地藏車一列車了。至於它去了哪兒沒有人知道。”
樑左猛然想起,有次劉先生髮現黃泉車有些問題,還問過韓靖,韓靖給出了他的判斷,結果劉先生說出了“器木所”的名字。似乎是它們在偷偷動手腳。
他趕緊聯繫上韓靖。
“還正準備找你,老白讓我通知你,來駐地,有重要事要開會。你有事找我?”
那頭韓少爺說。
“見面再談。”
樑左也說。
青子此時也告辭:“總之,這頓飯算是感謝你救了我。我也該回蒼苔了,我走了,別想我。”
她眨了眨眼,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