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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他們的新房子後,黛藺才發現身上一無所有,沒有錢,沒有出國的簽證,沒有繼續撐下去的力氣,她孤零零走在街頭,看着火紅斜陽一點一點從高樓大廈的縫隙裡照射出來,把她整張臉染成鮮紅色。
日落西山了,她現在該去哪呢?
爲什麼自從沒有了父親,她就不斷在流浪,要不斷拎着她的行李袋,從這一站換到那一站?而那每一站,都不曾是她的港灣。
爲什麼這裡明明是她的家鄉,她卻要不停的逃離這裡,沒有容身之地?
她迎着暮色,坐在江邊的長椅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江的那邊是商業休閒區,燈紅酒綠,紫醉金迷;江的這邊,有人在跑步,有學生坐在草地上溫習功課,書香濃厚。她坐在似火夕陽中,目光從平靜江面眺望到更遠的地方,一時忘記身處何處。
直到夜幕降臨,江邊沒有了人,她才起身,走在颯颯寒風中,離開江邊。
而江邊的高樓旁,早有一輛小車在那裡等着她,當她拎着行李袋緩緩朝這邊走來,小車突然亮燈,刺眼的車前燈柱直指向她,刺花她的雙眼!
——
滕母壽辰,滕家絲毫不避諱邀請了鄒書記一家前來吃飯,這一舉動給足了鄒書記面子,讓他在被解除婚約的事情上得到安慰,笑得合不攏嘴。
鄒小涵則寸步不離跟在滕母身邊,讓滕母牽着小手,一步步走下樓梯。
於是當她們走下樓,賓客們便笑開了,心照不宣的把她們當做婆媳倆,既喝壽酒,又喝喜酒,連連恭賀旁邊的老鄒老滕。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滕睿哲不在場,從開宴起到現在,一直沒見到人。
“小涵,現在才只是一個開始,你不要泄氣,伯母會一直站在你這邊。”滕母拍拍鄒小涵的手輕聲道,牽着她走至一邊,柔聲寬慰她:“睿哲現在應該在找黛藺,很正常,你不要往心裡去,過一會他就回來了。而叫你去公寓的事,也是伯母私下做主,插手了你們之間的事,如果睿哲對你發火,伯母會給他解釋清楚,這一切並不是你的主意,而是我這個媽親手做的……”
“伯母,這樣好嗎?”鄒小涵低頭輕柔出聲,有些心虛,有些害怕。
滕母微微一頓,心裡也有一些忐忑,但依然堅持:“事情已經到這個份上了,沒什麼好與不好的,你就安心做我滕家的兒媳婦,伯母與你滕伯父已經認定你了,就喜歡你這乖巧女孩兒,睿哲最終也會妥協的。”
“嗯。”鄒小涵輕輕點頭,亮晶晶的秀目裡飛快閃過喜悅,擡頭望着燈火通明的宴席廳,脣角上勾,看到了希望。
幾個小時後,壽宴結束,貴賓散去,滕母坐在房裡看着兒子給她買的那罐糖果,發着呆。
早上她去廚房查看傭嫂們工作的時候,是故意跛着腳過去的,讓家裡的下人都看到她的腳被摔傷了,傷的不輕,行走已不便;因爲要辦宴請客,不得不撐着,一跛一跛的走。
而那個推她的人,是蘇黛藺。
“夫人,少爺的車回來了。”傭人在外面敲敲門,向她稟告。
“好,告訴他,我的身體很不舒服。”她坐到牀上,忍着痛把腳踝處紅腫的地方又用力捏了捏,使得受傷處看起來更加青紫,這才側身躺在被子裡,閉眼假寐。
不大一會,門外就傳來男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男人啞聲喊了一聲‘媽’,推門進來。
“您的傷怎麼樣?”睿哲站在牀邊,望着母親縮在被子裡的嬌小身體,俊臉低落,嗓音暗啞,“除了腳,還有沒有傷到哪裡?”
滕母搖了搖頭,將臉伸出被窩,艱難的爬起身,撫了撫額道:“黛藺又不是故意的,是我爬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把腳崴了。現在沒事呢,就是白天辦宴,人很累。”
“但傭人說,當她們聽到您的叫聲從樓上跑下來的時候,您已經摔到地上,不僅把腳崴了,頭也撞到了桌沿上,黛藺則飛快的往門外跑……”滕睿哲坐到牀沿,將母親的那隻白玉小腳放在大手掌心,靜靜望着那紅腫的部位,“黛藺不會無緣無故推您,應該是不小心撞到了。但她不應該推倒了您,就急匆匆往外面跑。在這個家裡,我最信任的人是您,所以才放心將她交給您。同樣,我也希望她與您和睦相處。”
“兒子,媽當然也希望這樣。”滕母動了動她的白玉小腳,疼得齜牙咧嘴,輕輕從兒子大掌中抽出,放到被窩裡,“但媽也不知道爲什麼黛藺一起牀就有那麼大的火氣,一定要把我當敵人對待。媽不是答應過你了,幫着你們勸勸你爸,讓他跟我一起試着接受黛藺?但黛藺那孩子估計是把我前一天晚上對她的態度記在心上了,見到我就如臨大敵,一把推開我……哎,兒子,你說是不是我平時對黛藺不夠好,才讓這孩子變得像只刺蝟?”
“黛藺是有一點敏感,那是她的經歷所造成的,讓她不得不時時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滕睿哲眸光黯然,把母親的小腳重新拿出來,心疼的看了看,啞聲道:“您受傷了,我會心疼;黛藺受傷了,我也會心疼,但爲什麼在您面前,黛藺始終還是沒有懂得退讓和理智,讓你們和平相處?她可以在我面前鬧,要求我尊重她,懂她,但唯獨不能,在我最敬愛的母親面前鬧。只要她退讓一步,您也是可以接受她的,對嗎?”
滕母聽兒子這麼說,靠在牀頭溫柔的笑了:“黛藺沒有鬧,是媽自己不小心……你看不就是崴了下腳嗎,疼疼就過去了,白天我還能做壽星呢。睿哲,黛藺她可能就是覺得我們滕家在欺負她,不想與我這個媽住一起,希望與你在外面過二人世界。所以媽不怪她,媽當年做新媳婦的時候,還巴不得整天與你爸粘在一起,誰都不許分走你爸的注意力……”
“我讓醫生再給您看一下,腳踝處好像又腫起來了。”滕睿哲眼眸幽暗,薄脣淺抿沒再責怪黛藺,給母親把被子蓋上,站起高大的身軀,轉身往門外走。
然後等走到門外,他拿出手機給黛藺打過去,但,依舊關機。
滕家的管家和傭人則在一旁給他陳述早上所看到的一幕:“少爺,早上我們正在樓上打掃,忽然聽到樓下傳來夫人的尖叫聲,很痛的一聲叫,似是被撞倒了,杯子都摔到了地上,然後等我們跑下去看的時候,夫人的額頭已經磕在桌子上了,蘇小姐則急匆匆往外跑,像是與夫人吵架了……”
滕睿哲聽着,臉色冰冷暗沉,擡手讓他們退下,走至窗邊,刀削斧鑿的側臉呈現一種陰冷。
房門內,滕母則躡手躡腳下了牀,站在門口瞧了兒子一會,再次悄悄躺回牀上。
她將臉埋在被子裡,不再溫柔的笑,而是忐忑不安的閉着眼睛,心裡逐漸涌上負罪感。
兒子是信任她的,在她這個母親面前,絲毫不設防。就算對她的話沒有全信,不相信黛藺會這麼不懂事,但心裡,依舊將她這個媽列爲第一。
而她這個媽,則利用兒子對她的信任,暗下插手他的私事,早早爲他定下了老婆。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不會覺得媽媽傷害了他?
她不安的翻個身,腦海一會浮現三年前黛藺任性的樣子,一會浮現鄒小涵端莊得體的模樣,心煩意亂,最後還是後者佔了上風,打定主意要鄒小涵這個兒媳婦了。
門外,滕睿哲緩緩走下了樓,看着滕宅剛剛辦完壽宴的大客廳,俯視那張磕到母親額頭的紫檀木長桌。
此刻,他的神色不是沉靜,而是一種陰沉落寞,眸子裡閃爍譏冷之光。
“事已至此,不要怪你媽。”夜深人靜的大客廳,針落有聲。鐵面滕父一身深色中山裝,負手從門外緩緩走來,老臉威嚴,冷冷盯着兒子高大的背影:“在這件事裡,受到最大傷害的人是小涵,不管是你自願,還是你父親給你下了藥,將小涵騙來公寓,將你們二人關在一起……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自己,應該最清楚發生了什麼。我早說過,你翻不出我的五指山,外面的野花可以偶爾摘摘,但你的妻子,永遠只有鄒家的女兒!”
滕睿哲聞言身軀微震,鷹眸依然盯着面前的那張紫檀木長桌,喉嚨裡發出一聲悲痛的譏笑:“不,給我下藥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最敬重最疼愛的母親!如果不是她,我不會走進你的圈套,然後被你‘抓姦在牀’。父親,你覺得這世上還有什麼人可以信?你可以信嗎?媽可以信嗎?你們無時無刻不在算計着,算計着怎樣逼走黛藺,迎娶鄒小涵。就算是我疼了十幾年的母親,也會在我的食物裡下藥,以拿東西爲由,騙我去公寓,與父親你聯手!會在黛藺已經傷心離去的時刻,還在編造着各種謊言離間我和黛藺,讓我們誤會!”
他擡起那雙帶笑的鷹眸,注視着不知何時站在二樓的滕母,痛苦冷笑:“現在這種局面,你們滿意嗎?我碰了鄒家小姐,讓她的處子血成功落在了牀單上,成了我的女人,而黛藺,也走了,你們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