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擄愛Ⅰ 之獵愛殘情 281

深秋的天氣,山裡綠竹蔥鬱,草黃鶯飛,美得異常淒涼;瓜棚的四周陽光充裕,香艾叢生,清風微拂,屋頂的稻草在隨風輕輕掀動。然而這樣的豔陽天,這裡卻凝聚着一股沉重氣息,讓這裡的一男一女窒息。

黛藺從木板牀上跳了下來,快步走進旁邊的半人深艾蒿叢裡,不再回頭。她往附近的村落急急走去,雖然不熟悉路,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能離開這裡就是最好的。

她不想再糾纏在某些無法重來的事情上,一遍遍的重提噩夢,讓自己無法前行。也不想與這個男人,再提葉素素的事,讓自己不開心;原本有些事情,只要不提,隨着時間遠去,便會逐漸淡忘;但如果反覆糾纏,她永遠活在往事的陰影裡,如鯁在喉。

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心裡難受,難道可以當做沒發生過麼?只要他出現在她面前,她的記憶裡就是暗無天日的等待,隱瞞欺騙,以及痛苦絕望,看不到一絲光明。所以希望他真的明白,他擄來了她,帶給她的卻只有痛苦、折磨,而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他。

慕夜澈早在山底下等着她,見她從枯黃的艾蒿叢裡匆匆走出來了,果決而內疚地踩滅手指間的煙火頭,轉身來到她面前,垂眸擔憂注視着她。早在滕睿哲帶她走的時候,他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知道滕睿哲一定想挽回這段感情,但結果很顯然的,黛藺再次傷心了,心結解不開,撮不合這對冤家,無法讓這一家四口團聚。

此刻他扶住她的肩,沒說什麼,帶着她往村子裡走。

既然兩人沒結果,那以後他不做這種事了,看個人緣分吧,感情的事不可強求,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

這個時候太陽偏西,晌午已過,情緒低落、長髮披散的黛藺卻突然輕輕抱住她,將臉埋在他懷裡,低聲道:“夜澈,我們現在就走吧,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自己的感情我自己會處理。”

“我們坐順路車回去。”夜澈撫撫她的發,將她柔弱的身子抱緊,心裡對這次出行是感到內疚的,望着幾輛大卡車進村,“等他們拖完竹子,我們就坐這些卡車返回市裡,這裡太過偏僻,等我們走到公路上,進市區的客運車已經下班了。”

只見蘇小雁去城裡租來的三輛大卡車往村裡浩浩蕩蕩而來,掀起一片片黃土灰,直奔後山上,蘇小雁則從卡車上下來了,提着滕市長的公事包,四處尋找滕市長的身影,“春花,秀珍,滕市長去哪兒了?卡車我給租來了,你們趕緊把大倉庫的門口清理乾淨,竹子要運過來了!”

“滕市長好像中午就上山了,雁子你去山上尋!我們現在回大倉庫,把門口的路給開出來。”幾個女人扛着鋤頭,頭上包着毛巾,三五成羣的說說笑笑走了,對她們的新生活充滿了希望,幹勁十足。

蘇小雁則提着公事包又急匆匆往山上跑,經過黛藺身邊時,急忙收住腳步,微黑的臉龐被曬得通紅,把手上的公事包往黛藺手上塞,“蘇妹子,這公事包是滕市長的,剛纔我去城裡租車,才知道里面裝了好多錢,還有幾張匆匆塞進去的單據,好像是滕市長把他的手錶賣了,兌換了這些錢,並不是國家批下來的錢。我猜想滕市長打算用這些錢給大夥兒發錢,修路,所以我現在把這些錢交給妹子你拿着,我們村不能用滕市長個人的錢,拖他後腿。不然他以後的日子咋過?他住進我們村,沒讓他吃一頓好,也沒給他安排一個好住處,是我們拖累了他。”

黛藺聽着這一聲聲‘妹子’,不想接這個公事包,對蘇小雁拒絕道:“你們滕副市長就在後面的瓜棚裡,你親自拿去給他,我無能爲力。”

但蘇小雁繼續把公事包往她手裡塞,並道:“滕市長的錢就是你的錢,你們是夫妻,女人就應該管賬。我們村不能因爲自己,而苦了你們夫妻倆,你們還有一對娃娃要養,一定要讓娃娃們上學,不能像我們村的娃子,斗大的字不識一個,窮得沒飯吃!”

說完扭頭跑了,頂着一身汗,急急匆匆跑山上去趕工,手腳利索的幫忙擡竹子上車,忙得沒時間喝一口水。

黛藺站在黃土路邊,看着村裡的人扛着一捆捆竹子下山,佝僂的背部被壓的擡不起來,黢黑的面部似乾裂的黃土地,皺紋一條條爬滿那黑乾的老臉,汗水模糊雙眼,卻空不出手去擦,甚至幾歲大的孩童也在幫忙拖竹子,她忽然想起了拖船的縴夫和行走在險峰上的挑山工,他們同樣是爲了生活風吹日曬、被壓彎了背部,與這裡的村民是一樣的,養活家人。

這樣的貧困羣體其實有很多,當他們去旅遊去爬山、去一覽衆山小的時候,卻不知道這一條條陡峭山道是挑山工挑出來的,每一個石階都是他們的血和淚;也不知道其實還有很多偏遠的地方,很多人吃不上飯,喝不了水,上不了學,過着貧瘠閉塞的生活。

她把蘇小雁塞給她的公事包拎在了手裡,走過來幫兩個小孩童把竹捆拖起來,隨他們一起走往大倉庫。

也許幾歲大的孩子是出不了什麼力的,但在他們父母眼裡,一張嘴一份糧,上不了學就必須幹活,勞動力比學知識更實在,不然就餓肚子;也許滕睿哲被調來這裡,真的能帶領大家脫貧,與大家一起吃苦……

走到大倉庫後,倉庫門口已經堆滿了竹子,村民們坐在旁邊用毛巾擦汗喝水,用一隻只粗糙皸裂的大手拿着砍刀,把竹子上一些剩餘的枝葉削下來。

而大倉庫裡面,空無一物,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正好用來做廠房。

黛藺在裡面走了一圈,發現屋頂是漏的,亮敞敞的陽光透過破洞射進來,與沒有屋頂一個樣。所以說,在這個貧瘠之地談發展談何容易,滕睿哲想憑一己之力打開這裡的市場,又豈是一兩年能做到的?

他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過慣養尊處優的生活,雖然早年一手建立自己的公司,吃過不少應酬的苦,但那也是借用父輩的人脈關係網,再憑自己的實力突飛猛進,步步高昇。

現在什麼都沒有,拿什麼開始?

十幾分鍾後,拖滿竹子的卡車轟隆隆的開來了,滕睿哲與蘇小雁一同坐在車上,蘇小雁給他拿着外套,咋咋呼呼往這邊跑過來了,讓鄉親們趕緊幫忙卸竹子。

“還有三車差不多了,趕在天黑前全部卸完!滕市長讓我們大家先幹着,把竹子劈好,烘乾,削成比竹篾還細的細條,然後存進倉庫。”

“雁子,我們今晚就開始分工!有滕市長在,我們不怕沒飯吃!”鄉親們蜂擁着卸竹子,熱火朝天的往大倉庫裡拖,等着他們的新領導帶領他們掙脫目前的困境,把破房子翻新。

滕睿哲則從車上走下來,一雙銳眸看了看幾捆被堆在陽光底下的青竹,劍眉深蹙提醒村民們道:“這些竹子先不要這樣暴曬在陽光底下,會影響竹簾的質量,一律放進倉庫。”

他的俊臉恢復了平日的沉穩,長腿邁大步,朝黛藺走過來,掃一眼她身旁的慕夜澈,薄脣輕啓:“今晚我隨你們一起回市裡,明天我需要跑項目,順路。”神色沉靜如水,很平靜,側首讓蘇小雁過來,吩咐把村民們今天的工資發放,沒有參加勞動的特貧戶也按照這個數目發。

小雁一聽急了,一個字不同意,擋在了黛藺面前,“這原本就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不能拿你們夫妻的錢。而且滕市長你是在帶領我們謀發展,我們還沒有給您應有的報酬呢!”

“我的工資是國家發放,你們的工資也是國家發下來,哪來的誰拿誰的錢!”滕睿哲板起俊臉,劍眉擰起,幽黑深邃目光卻很柔和,讓蘇小雁抓緊時間給大家發工資,沉聲道:“付出了辛苦,就必須有回報,這一次政府鑑於不久前已經將國家撥下來的錢發放給村裡,所以這次我的申請,只同意少補一點。等下次,我把村裡的具體情況全部寫成報告,再上交上去,上面就能多撥一點錢了。”

“可是……”蘇小雁還是不肯同意。

滕睿哲便伸出猿臂撥開她,銳眸看一眼黛藺,把黛藺手中拎着的公事包拿過來,對衆人大聲道:“這次我申請的貧困補助,政府同意補貼少部分,所以現在大家放下手上的活,根據勞動力來領錢。”

正在忙碌的衆人聽說有錢發,不可置信的紛紛朝這邊圍攏過來了,一邊把髒手往衣服上蹭了蹭,一邊眼巴巴的朝這邊跑,滿懷期待的把這裡圍個水泄不通。

“滕市長,國家每年撥下來的錢都進村支書他們口袋了,咋還給我們撥錢呢?您沒來這裡之前,我們這裡也被調進來一個廳長,沒呆兩天就走了,嫌我們這裡窮,申請不到錢,讓他得不了錦旗升不了官,於是又跑回去當廳長了。”

滕睿哲笑了笑,“國家肯再撥下這筆錢,是爲了讓我們大家在完成一天的辛勞之後,有所回報。雖然數目不多,但能讓大家填飽肚子,有盼頭。現在大家排隊領取,領完回家休息,晚上不要加班。”

於是半個小時後,每一戶都按照人口領到了錢,然後拖着疲憊的身體興高采烈回家了,順便幫無兒無女的特貧戶把錢也捎去了,眉開眼笑的,真正對未來看到了一絲曙光。

而安靜下來的大倉庫裡,滕睿哲則在檢查這批青竹的質量,高大的身影四處走動,皺着眉頭,一聲不吭,盯着這批竹子考慮問題。

其餘的人,包括蘇小雁父女、公茂叔、長貴叔、黛藺、慕夜澈,則看着他,都明白他是用自己的錢在補貼大家,讓大家知道國家會帶領他們走出舊農村,沒有置他們於不顧。

而黛藺和慕夜澈更明白,他賣掉的是自己珍貴的東西,他的名貴腕錶和名牌,兌換了一筆錢,給村民們解決當務之急。而錦城市的幾輛豪車,早在他被舉報克隆黑嬰兒、關押滕韋馳的時候,就出現了‘政治問題’,是必須上交的,然後被調往偏遠地區,下鄉鍛鍊。

他也相當於是重新開始,不借助家族勢力一步登天,而是與很多人一樣,一步步往上爬,然後很多年以後,步入中年,纔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根基紮實。

“夜澈,我們走吧。”靜默良久以後,黛藺覺得自己已沒有呆在這裡的必要,最後泛泛看了這裡一眼,心裡並無留戀的感覺,轉身往外走。

對於一個男人來講,事業是事業,感情是感情,他事業上雖有能力,但並不代表他在感情上就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她相信憑藉他的能力,一定能在這裡有一番作爲,帶領這裡脫貧,她衷心祝福他,希望他在帶動這裡經濟發展的同時,保重身體,偶爾回去看看他滕家的家人。

但,不要再出現這兩天他強吻她的情況,她會反感的。

慕夜澈與她並肩往外走,見她潔白臉龐上傷心不再,與滕睿哲一樣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神色沉靜如水,便放下心來,緩緩往外走,“這一次離開以後,你們最好不要再見面了。也許時間能讓你們看清楚很多事情,等到各自心中沒有了執念,真正釋懷,再回頭看看有沒有必要在一起。”

黛藺走在夜色下,輕輕一笑:“多年以後,我們也只是朋友。夜澈,我可以愛上他,同樣也可以愛上別人,呵。”

兩人沿着鄉間的小路走回借住的長貴家,簡單收拾了行李,給了這戶人家合適的住宿錢,走出這個土院子。

但蘇小雁拎着個盒飯堵在院子門口,雙臂伸開擋在她面前,請求她去她家裡吃飯,“我爹已經把飯燒好了,妹子你一定要去吃,而且大卡車的司機也在我家吃飯,你若要坐順風車,一樣要去我家找司機的。現在我去給滕市長送飯,他還在大倉庫呢,總是忘記吃飯,所以妹子你不用擔心會見到他,他現在除了每天睡兩三個小時,其餘時間都在工作,在外面跑項目找資金,不會妨礙到妹子你的。”

黛藺沒說什麼,淡淡一笑,往蘇老三家方向走。

既然司機在蘇家吃飯,那她過去好了,這裡已沒有她想避開的人,該去哪就去哪,放開一點。

然而當她走去蘇家,蘇小雁卻把滕睿哲從大倉庫拉來了,死死攥着滕睿哲的粗胳膊,不管男人是不是俊臉陰沉,有發怒的前兆,一定要讓滕市長回來,不然會出人命,然後指着土院子門口和她自己的房間,對黛藺聲色俱厲道:“那天就是我把葉小姐從水坑裡拖回來的,不是滕市長帶她過來的,是她一直跟着,暈倒在了我家門口。然後我讓她跟我一起住,方便照顧她,但滕市長從來沒有與她獨處過,對她的感覺很奇怪,不像對待女對象,而是朋友!那蘇小姐你還走什麼呢?葉小姐是我拖回來的,不關滕市長的事,滕市長沒有你在這裡會很孤獨!而且他如果不是覺得無臉見你,又怎會一個人到這個地方來!你過來這裡了,他很欣喜,你感覺不到嗎?!”

滕睿哲被她攥着胳膊,這才聽明白她所謂出人命的事,撥開她冷笑道:“現在要出人命的事,是你們的村子發展不起來!盡給我瞎折騰,不知輕重!”

他深邃黑眸裡跳動着怒火,讓正在做飯的蘇老三別端菜上桌,示意三個卡車司機趕緊上車,“別指望這頓酒,你們若是喝高了,今天誰也別想走!所以現在就走,23點之前也許還能到達市裡!”

他奪過蘇小雁給他拿着的外套,穿到健碩挺拔的身板上,銳利雙目似利劍大步流星走向門口,帶過一陣風,經過黛藺身邊又吩咐道:“讓蘇小姐坐第一輛車,這輛車我來開!”

“我可以與夜澈坐同一輛卡車。”

“但慕少爺不會開這種大型卡車!而且一輛車裡只能坐兩個人!”

於是幾分鐘後,兩人坐在同一輛卡車裡,他親自開着這種大機械車送她出村子,軋過那新蓋的幾塊嶄新青石板,駛到公路上。

但他沒有說話,而是安靜開車,把遠光燈打開,與她一起沉默。

四周是烏黑的一片,靜寂無聲,只有兩人呼吸的聲音,黛藺原本以爲他會說話,或者怒吼、生氣,但直到到達城鎮,他都沒有吭聲,只是把大手放在方向盤上,深如幽潭的雙眸注視着正前方,側臉凜然。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黛藺躺在座椅上睡覺,他把自己的外套搭她身上,將車緩緩駛進城區,儘量靠近客運中心站。

但這個時候已經22點多了,是沒有回錦城市的長途車的,他叫醒黛藺下了大卡車之後,與她一起在燈火輝煌的路邊站着,遙望着遠方。黛藺在夜風中也很清醒,把外套還給他了,等着夜澈過來尋她。

“慕夜澈將你帶來這裡,是想告訴我,你與他之間並沒有愛情,你們名義上的結合,只是爲了親情。”良久他沙啞出聲,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夜風中飄散,依稀傳入她的耳膜,“但這樣的他,確實能保護你,照顧你,而不是我這樣,一旦出現,便給你們母子帶來危難。現在我被調來這裡,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做政績重回錦城市,二是辭職坐牢被調到其他城市,回不到錦城市,所以其實這是對我的懲罰。我現在在這裡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三年,我的家在錦城市,所以任期滿後,我一定會重回錦城市,呵!”

黛藺聽着沒出聲,靜靜注視着遠方,紅脣邊牽着一抹細微的笑。她對他其實沒有其他的祝福,只希望他腳踏實地的工作,爲民謀福,然後磨掉一身的棱角與戾氣,重回錦城市,做謙謙君子。

“taxi!”他伸手攔下一輛車,沒有再等後面的慕夜澈,讓她上車,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名,並對她道:“明天我會回一趟錦城市,可能跟你們坐同一趟車,所以今晚我們也會住同一個酒店。”

黛藺一聽這話心裡就犯冷、發毛,趕緊讓司機停車,“等夜澈過來再說!”她早該知道,他這種食肉動物不會吃素,不會良心發現他們僅是朋友!

他卻兩眼認真地端詳着她,揚起薄脣,輕笑:“只是吃飯,不做其他事,慕夜澈的那份碗筷我會給他備着!兩分鐘後他就到了!”

這樣說也算是讓她放寬心,不讓她隨時處於戒備狀態,誤解他的每一個舉動。他原本在幾天前就決定回一趟錦城市,那天下車後就把車票已買好,但出發前一天這女人就過來了,所以現在與她一起回去,也不算太過巧合。

此刻他給慕夜澈打了個電話,告訴慕來xx酒店餐廳,一起吃個飯,他和黛藺等着,兩分鐘,但這時又有電話打進來,震動了幾下,督促他接聽。

“睿哲,你的手機終於有信號了,你現在來市裡了麼?”真素素粗啞的聲音在電話裡雀躍,欣喜無比,“在哪?我去找你。我一個人在市裡,沒有一個朋友。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們一定要一起喝杯茶。”

滕睿哲幽深的雙眸立即朝旁邊的黛藺看過來,目光幽暗,一眨不眨盯着長睫毛撲閃的黛藺,沉重回道:“素素,我現在與黛藺在一起,我想與她吃這頓飯,無法與你喝這杯茶。你的茶,只是朋友之間的茶。”

黛藺聞言扭過頭,一雙烏黑大眼睛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猶如一對明亮而美麗的珍珠在閃耀,詫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