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奏倒是從沒在自己身邊見過這個小夥子,自打二鳳來了之後,這王生纔會出現,不像寨子裡那些牆頭草的男人,琴奏倒覺得這王生是個好的。二鳳自然也不傻,點頭應下了王生這傻小子。
寨子裡的人倒沒三媒九聘的規矩,兩戶人家換了庚帖,合過日子,請了寨子裡的老人家挑個好日子,然後請大當家的出來做個見證,請上全寨子的人吃喝一頓,這禮也就算成了。或許比不得大戶人家的奢華精細,但琴奏覺得,這樣質樸的熱鬧纔是她一直想要的。
因爲二鳳得自己去佈置一些嫁妝,比方說衣裳被褥之類的,也就不好常來找琴奏了。蕭逸書怕琴奏呆在寨子裡無聊,於是又帶着琴奏開始漫山遍野地找草藥。
蕭逸書前天聽張虎說這寨子後山再往了去還有大片的山,早些年他還從裡頭找到過一株稀罕的靈芝。蕭逸書一聽這回事,便心痛了,這種深山老林最是寶貝了,不過張虎同他叮囑過,那老林子裡有熊瞎子,一個人切莫去。蕭逸書倒不怕,只要帶上琴奏,別說熊瞎子,就是再加上一頭老虎也不成問題。
琴奏秀氣地挑眉,她很少在蕭逸書面前動過手,他這人,憑什麼對自己這麼有信心?再說了深山老林這麼大,他怎麼就知道自己能一直跟在他後頭護着他呢?要知道,蕭逸書一旦進了山採藥,那興奮勁連她都止不住,四處亂竄,還專挑那些個危險的地方去。要不是琴奏曉得他是真書生,半點功夫都不會,鐵定以爲這人是個武學高手。
畢竟那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結果那天等兩個人回來,自然就晚了,可兩人也覺察了不一般地氣息。
寨子裡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上點上燈火,在一片山林裡煞是好看。可這會兒他們倆一路回來,卻是半點菸火也沒瞧見,等再近一些後,琴奏同蕭逸書就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道。
屠殺!!這絕對是一場屠殺!!!
琴奏永遠不會忘記眼前的情景,之前她還嫌棄嘮叨的婦人身上浸滿了血,身下護着孩子倒在血泊裡,而那些個只曉得采花摘果子,對着自己卻是說句話都
會臉紅的漢子們更是身上被捅了好幾個血窟窿,橫七豎八地倒在了路上。
蕭逸書甩開他最寶貝的藥簍子,見到一個便衝上去提他們按脈門,只是那臉色卻是一下比一下蒼白,琴奏舉着火把替蕭逸書照明,等看見王生那後背上刀刀入骨的傷口時,琴奏的手頓了一下,而他身下護着的二鳳衣裳不整,嘴角黏着血污,卻是早就咬舌自盡了。
琴奏的身子顫了一下,卻是再也沒力氣動了。蕭逸書擡頭看了一眼琴奏,那麼又點了只火把,朝前走去。
什麼是命?琴奏這一回這麼深刻地體會到了。那些血,將那些剝下來的玉米苞谷都給潤紅了,一條條曾經那樣鮮活、善良的生命,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全都沒了,琴奏從沒殺過去,也從不懼怕殺人,這一刻卻真的害怕了。
原來,殺一個人,是這樣殘忍的一件事!而他們又有什麼錯?琴奏將二鳳和王生搬到屋裡,並排放好,然後去找蕭逸書,然後就看見了面目全非的大當家張虎。蕭逸書傻呆呆地站在那裡,然後木然地轉過頭,對着琴奏說了一句話,只說了一句。
“我給張大哥採了藥回來,只要喝完這一貼藥,他的病,就能好大半了。”到時候,張虎就能每天稍稍喝點小酒,然後繼續做他的山大王,劫富濟貧,同這寨子裡的每一個人笑鬧談天了。蕭逸書止不住紅了眼眶,無神地轉過頭看向琴奏。
琴奏從來沒見過蕭逸書這般模樣,沒有一個人可以一直頂天立地,也沒有誰規定過男人就不可以流淚。琴奏走過去,跪下,然後環住蕭逸書的肩,側過頭,搭在他肩上。琴奏以爲自己是不在意的,可真看見這滿地的屍體時,她的心口有一種抑制不住的痠疼。
二鳳這姑娘,不同於琴奏以前認識的那些人,她簡單而且美麗,對人也是直爽的,愛一個人或者討厭一個人,從不需要掩瞞什麼。可就是這樣一條鮮活的生命,卻被人無情地糟蹋掉,琴奏心底有恨。
琴奏同蕭逸書一起,走遍整個寨子,無論男女老幼,全都死光了。琴奏甚至想,如果這些人還有點人性,倒不如一把火燒光了這裡,起碼他
們也不用曝屍荒野。他們,果然殘忍。
直到琴奏撿起地上一枚泡在血水裡的令牌時,她才知道,動手的人是誰。
自古,民不與官鬥,這話琴奏曉得。而且這寨子裡的人是幹什麼營生的,琴奏也清楚。當初自己跟蕭逸書,就是被他們“請”上山來的。可這些日子的相處讓琴奏明白,這些人本質上並不壞,搶的都是那些該搶的人,不是貪官就是奸商。
之前,也曾聽寨子裡的婦人們提起過,官府派了好幾次的人來“招安”,而所謂的“招安”其實就是要張虎同官府的人一起,他們意思意思地圍剿,一邊拿朝廷派下來的銀錢,一邊又想從張虎他們這裡拿錢。
張虎是條真漢子,本來就瞧不慣官府這些人魚肉鄉民才佔山爲王,替受欺負的鄉親們出口惡氣罷了。自然不肯答應官府的“招安”,只是這樣一來,也就惹怒了官府的人。張虎他們畢竟打不過正規的軍隊,被拿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琴奏從不知道,官府的人行爲做事會這麼狠辣。
整整一晚上,琴奏都沒睡着過。早上天微亮的時候,琴奏便聽見外間蕭逸書起來的動靜。琴奏走出去的時候,就看見蕭逸書換了件青衫褂子,手上拿着鐵鍬就要走出院子。琴奏默然,然後兩個人一起到後山將寨子裡的人給埋了。
琴奏的虎口被磨出血來,便停了一下。蕭逸書卻是一下都沒有停,兩個人直到天黑,纔將整個寨子的人建好新墳。琴奏同蕭逸書一起走到張虎墳前坐下。兩個人昨天從後山回來後,就再也沒說過話。琴奏知道,最難過的,應該是蕭逸書。
這書生呆極了,對人對事他都有自己的看法。就好像是張虎,在蕭逸書看來,他是個好人,所以他願意留下來替他治病。現如今他死得這樣不明不白,琴奏能從蕭逸書身上感受到那種徹骨的悲傷。
琴奏沒說話,只是站起身,留蕭逸書一個人呆在後山。對她來說,即便不是爲了這山寨裡的所有人,起碼還有一個二鳳。
她的劍,從來就不是花架子,情殤劍從未殺過人,今天,它將爲殺人而殺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