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人對她琴奏說過一句甜言蜜語,也從未有人如他蕭逸書這般將她徹底地放在心上。從來,她便是站在別人的戲外獨自吞嚥酸楚難堪,她總以爲是甘之如飴的,因爲心底住着一個人,也不再是空蕩蕩的。但直到蕭逸書說出這句話來,琴奏才明白,窮其一生,她也不會再將他忘了。
因爲他給了她最初的一份悵然悸動,再也不能忘懷。
“你是大夫,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我只怕你嫌我心狠手辣。”琴奏抑住滿懷的溫暖,微微垂下頭,午後安靜的光影落到她身上,將她周身襯托得暖融融的,靜謐無比。
蕭逸書啞然失笑,想起剛纔那些人,縱然介懷沈鍾鉉對他們的殘忍,但到底還是明白事理的,他不是真酸腐不堪的人。
“琴奏,那些人,若你不殺他們,我便必死無疑。我只知道,你從未對人濫殺無辜過,會死在你劍下,全因他們的確該死,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恨自己太無用,竟讓你一個姑娘家過得這樣辛苦。”塵封的記憶洶涌而來,蕭逸書想起之前寨子裡的事,那麼薄暮微晨中沐血而歸的琴奏,從那天起,他便知道自己不夠強大了。
等蕭逸書滿臉都是懊惱的神色,眼底覆着糾結無比的心緒,琴奏才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這世上殺人容易救人難。你若拿自己這雙救人的手去比沈鍾鉉那樣掐碎脖子的手,我可是不同意。我一身殺戮,就指着你的浮屠來洗輪迴了。”琴奏在心底微微一嘆,然後拉住蕭逸書的手,他的手指修長,掌心溫暖厚實,覆着一層薄繭,但同她手上的不同。
殺人與救人,又怎麼會一樣?她不問前世,不管來世,只求今生能安好啊。從她殺第一個人起,她就知道自己看不到來世了。蕭逸書,今生你是我的救贖,我定不會鬆開你的手,只望你來世離我遠遠的,也就夠了。
蕭逸書環着琴奏瘦削的身子。兩個人經過這場劫難,卻似乎更加貼近不少,即便不是愛情,那又如何?琴奏絲毫不在乎,蕭逸書也不在乎,這輩子能夠遇上,便該謝謝上蒼的厚愛了,一往無前的兩個人,便足夠抵擋一切了。
沈鍾鉉坐在主位上,瞪着眼看剩下的五個人將一船的屍體堆到一起,只等着他下令,便將這些噁心人的屍體丟進江裡餵魚。他們只是可惜,另外的兄弟沒能堅持到最後。這次,確實是他們大意了,可誰會想到他們會順着風下毒,便是誰也不好察覺。好在那毒只是制住了內力,若直接斃了命,只怕真要全軍覆沒了。
護衛們不說話,沈鍾鉉卻是一聲不吭,出手的人會是誰呢?可惜最後一個活口咬舌自盡了,沈鍾鉉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來,不管背後的主謀究竟是朝廷的人還是欷華,總歸是一丘之貉罷了。他沈鍾鉉哪可能受了這般的暗算而忍氣吞聲呢?
“這些人怎麼說也是高手,直接丟進河裡,倒也可惜了呢。掐碎脖子的那些直接剁碎了餵魚,至於另外的那十個,弄弄齊整,丟去知府門前。”若是朝廷的便最好,這朝廷素來陰詭,一旦激起民憤,只會推個替死鬼出來。若那替死鬼是欷華公子的話,那這局面也就愈發好看了。
當然,他沒指望幾具屍體便能將欷華引出來,但欷華本來就在懷疑他父親的死因了,不是嗎?還有什麼比看到他們內訌更舒坦的事呢?
沈鍾鉉從來就不是個笨人,這江湖,他比誰都看得清。武林人士自以爲豪傑正義,借個名頭便龍爭虎鬥,將好好的日子攪得烏七八糟。而朝堂之上的人心眼也是大得可以,便由不得有人不服他們管束。
只不過江湖之人平日裡像盤散沙,但等到了這樣的時刻,他們卻又團結一致,將官家派來的人整得焦頭爛額,卻又莫可奈何。若他是皇上,也不願有這
樣一股生猛的勢力威脅到自己的威嚴。
寐宇閣在江湖上地位超然,哼!當他也同那些莽漢似的沒腦子嗎?若不是因爲寐宇閣已經被朝廷拿捏住,服從朝堂的話,寐宇閣能有這樣超然的地位嗎?不過,欷離的死,倒告訴沈鍾鉉一個消息,那便是朝廷連寐宇閣也要吞了。
若他得到的消息沒錯,那人便是今上最器重的八皇子龍天奕了。這龍天奕乃是皇后所出,是今上的嫡子,自小便聰慧非常,得到今上的寵愛與器重。朝堂的人雖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知道,今上百年後,這大寶之位也定是傳給龍天奕了。
這個龍天奕,十二歲隨大將軍李釗出征,立下赫赫戰功,獻策拿下北地匈奴,名聲震動朝野四周。回到天朝後,他更是得了今上的無比寵愛。沈鍾鉉有一個直覺,江南之地,沈門之富,便是他龍天奕所求的。
而且他比所有人的野心都要大一些,他要一併得了沈門的錢,然後將整個江湖拿捏在手裡。倒真不愧是天家的人,這野心從來不小。沈鍾鉉記得,這龍天奕也不過二十出頭一些,可沈鍾鉉也不得不承認,龍天奕是個真梟雄。
就看這一句,誰鬥得更狠了。欷華若是個沒腦子的,他也不會只派琴奏過來試探他了。果然啊,棋逢敵手,這樣即便到了最後輸了,他也不後悔了。
沈鍾鉉最後的笑愈發明媚起來,只嚇得護衛心底哆嗦極了。好在沈鍾鉉輕輕咳了兩下,揮手讓他們下去後,沈鍾鉉卻是雙手死扣住扶手,手背上青筋爆猙,而面上也是灰白無比,額頭上滾出大顆大顆的冷汗來。
這麼快就反噬了?看來他這身子骨還是不行,就是不知道這麼一來,蕭逸書有多少把握能治得好他了,他可是知道什麼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饒是骨子裡生疼,尋常人別說忍得了,沈鍾鉉還是笑了出來,“去請蕭大夫過來。”
(本章完)